《明儒學案》卷三十三 泰州學案二:趙貞吉字孟靜,號大洲,蜀之內一江一 人

古籍查詢

輸入需要查詢的關鍵字:

《明儒學案》卷三十三 泰州學案二

明儒學案

卷三十三 泰州學案二

文肅趙大洲先生貞吉

趙貞吉字孟靜,號大洲,蜀之內一江一 人。

生而神顈,六歲誦書,日盡數卷。

登嘉靖十一年進士第。

選庶吉士,授編修。

因上惑方術,疏請敷求真儒,不報。

遷右春坊右中允,管司業事。

二十九年,京師戒嚴,嫚書要貢,集百官議闕下,日中莫發一論者。

先生出班大言曰:「城下之盟,《春秋》恥之。」

華亭問何奇畫,先生曰:「為今之計,皇上出御正殿,下詔引咎,錄周尚文之功以勵邊帥,釋沈束之獄以開言路,輕損軍之令,重賞功之格,飭文武百司為城守,遣官宣諭諸將,監督力戰,其他無可為畫者。」

上即陞先生左春坊左諭德,兼河南道監察御史,給賞功銀五萬兩,令其隨宜區處,宣諭將士。

方廷議罷,先生盛氣謁相嵩於西苑直中,嵩辭不見。

先生怒叱門者。

會通政趙文華趨入,顧謂先生曰:「公休矣,天下事當徐議之。」

先生愈怒,罵曰:「汝權門犬,何知天下事!」嵩聞大恨,欲敗其事,故不與督戰事權,亦不與一護卒。

先生單騎出城,僦民車,致銀總兵仇鸞所,歷諸營傳諭而返。

明日覆命,上怒。

謂功賞未見措置,第為周尚文、沈束懷怨,詔錦衣衛逮杖。

謫廣西荔波縣典史。

量移徽州通判。

稍遷南京文選司主事,進郎中,陞光祿寺少卿,通政司參議右通政,光祿寺卿,戶部右侍郎,皆在南京。

四十年始入為戶部右侍郎,又以忤嵩罷。

隆慶改元,起吏部侍郎,兼翰林院學士,掌詹事府事。

上幸學,暫掌祭酒事。

出為南京禮部尚書。

召入兼翰林院學士,協管詹事府事。

尋拜文淵閣大學士。

先生在閣,與高文襄共事,而議多不合。

其大者謂「御兵分隸五府,數變之後,至嘉靖庚戌,別立戎政廳,以十餘萬眾,統於一人,盡變祖制。

夫兵權貴於分,練兵亦貴於分,此古法也。」

疏下廷臣議行,而本兵霍冀不悅。

及給事中楊鎔論冀,冀遂誣先生主使。

上終直先生而罷冀。

文襄以徐文貞草世廟遺詔,改政改臣為君,將欲加罪。

先生拂衣起曰:「若是則先帝大禮大獄諸案,即宋之奸一黨一 碑也。」

文襄色變而止。

文襄以閣臣兼掌吏部事,使先生兼掌都察院事。

文襄欲修怨廷中之異己者,非時考察科道,先生執筆,文襄終不得志,其爭給事中吳時來至於日中。

於是文襄使其客韓楫劾先生為庸橫。

先生言:「人臣庸則不能橫,橫非庸臣之所能也。

臣兢兢惟拱言是聽,僅以考察一事與之相左,臣真庸臣也。

若拱者然後可謂之橫也已。」

詔馳驛歸。

杜門著述,擬作《二通》,以括今古之書。

內篇曰《經世通》,外篇曰《出世通》。

內篇又分二門:曰史,曰業。

史之為部四:曰經,曰傳,曰制,曰志。

業之為部四:曰典,曰行,曰藝,曰術。

外篇亦分二門:曰說,曰宗。

說之為部三:曰經,曰律,曰論。

宗之為部一:曰單傳直指。

書雖未成,而其緒可尋也。

萬曆四年三月十五日卒,年六十九。

贈少保,謚文肅。

先生之學,李贄謂其得之徐波石。

按先生之論中也,曰「世儒解中者,不偏不倚,無過不及之名,而不知言中為何物。

今夫置器於地,平正端審,然後曰『此器不偏不倚』;度物之數,長短適中,然後曰『此物無過不及』。

今捨其器物,未問其作何名狀,而但稱曰『不偏不倚,無過不及』,則茫茫虛號,何所指歸?若以為物物有天然之則,事事有當可之處,夫天然之則,在此物者,不能以該於彼物;當可之處,在此事者,不能以通於他事。

若以為道心為主,而人心聽命,則動靜雲為之際,自無過不及之差,此又以中為學問之效。

寧有三聖心傳,不指其體而僅言其效乎?」

波石之論中也,亦曰:「伊川有堂之中為中,國之中為中,若中可擬而明也,《易》不當曰神無方而易無體矣。」

故知先生有所授受也。

先生初不自諱其非禪學,常與徐魯源相遇,魯源言:「學問當有所取,有所捨。」

先生厲聲曰:「吾這?無取無捨,宛然宗門作用也。」

其答友人云:「僕之為禪,自弱冠以來,敢欺人哉!試觀僕之行事立身於名教,有悖謬者乎?則禪之不足以害人明矣。

僕蓋以身證之,非世儒徒以口說諍論比也。」

先生謂「禪不足以害人」者,亦自有說:「朱子云:『佛學至禪學大壞。

』蓋至於今,禪學至棒喝而又大壞。

棒喝因付囑源流,而又大壞。

就禪教中分之為兩:曰如來禪,曰祖師禪。

如來禪者,先儒所謂語上而遺下,彌近理而大亂真者是也。

祖師禪者,縱橫捭闔,純以機法小慧牢籠出沒其間,不啻遠理而失真矣。

今之為釋氏者,中分天下之人,非祖師禪勿貴,遞相囑付,聚群不逞之徒,教之以機械變詐,皇皇求利,其害寧止於洪水猛獸哉!渴吾見今之學禪而有得者,求一樸實自好之士而無有。

假使達摩復來,必當折棒噤口,塗抹源流,而後佛道可興。」

先生之所謂「不足以害人」者,亦從彌近理而大亂真者學之。

古來如大年、東坡、無垢、了翁一輩,皆出於此。

若其遠理而失真者,則斷斷無一好人也。

先生常游嵩嵩、抱犢、伏牛諸山,德清蔡子木問道,述七圖示之:其一《混元圖》,其二《出庚圖》,其三《浴魄圖》,其四《伊字三點之圖》,其五《卍字輪相之圖》,其六周子《太極圖》,其七《河圖》。

謂一以攝六,六以顯一,一者真空也,六者妙有也,世間法與出世法皆備矣。

先生蓋見溈仰以圖相創立宗旨,與《太極圖》相似,故扭合為一,而不顧其理之然否也。

夫《太極》只一圈耳,一圈之外,不可更加一圈也。

仰山之圖相九十七,一圓分主一事,不得謂之混元矣。

是故形同而實異也。

《出庚》、《浴魄》,魏伯一陽一以月象附會納甲,趙汝、朱風林皆常駁之,與《太極》益不合矣。

英雄欺人,徒自欺耳!雜著

中之名何稱哉?其性命之總名也歟?乃圓滿充足之號,無虧無盈,無首無尾,無分別同異之義。

其體則太始之元,太乙之真;其材則二儀之一精一,五行之秀。

以言其渾成,則為元命;以言其圓明,則為元性。

不立一知,而不見其不足,包括萬德,而不見其有餘者,其惟中乎!天高明,而中與之高明;地博厚,而中與之博厚;萬古悠久無疆,而中與之無疆。

執之者,如寶珠在握,而珠外有餘光,其極也,千珠歷落,而彩射無邊;如古鏡當台,而鏡外有餘照,其極也,萬鏡一交一 輝,而光影無盡。

命自我立,性自我具,宇宙在手,萬化生身,參贊位育,輔相裁成。

躋之者,莫甚於堯、舜之聖矣,下逮三代聖賢,無不於此成道。

而吾夫子,拔起千載之後,直以堯、舜為宗。

其始志學,以至耳順、從心之年,無非此執中之指。

至其孫伋始著為書,曰《中庸》,欲以深明斯道。

而世儒不達,徒以意度解詁,曰中者,不偏不倚,無過不及之名,而不指言中為何物。

今夫置器於地,平正端審,然後曰「此器不偏不倚」;度物之數,長短適中,然後曰「此物無過不及」。

今捨其器物,未問其作何名狀,而但稱曰「不偏不倚,無過不及」,則茫茫虛號,何所指歸耶?若以為物物有天然之則,事事有當可之處,吾能一精一一以討,求之執之於心,以為常法,則其說又有不然者。

夫天然之則,在此物者,不能以該於彼物;當可之處,在此事者,不能以通於他事。

若執一,則無異於刻舟之愚;若徇萬,則有同於雕形之苦。

以是為大聖人,盡性至命,篤恭無為之道,奚其可哉!若以用一精一一之功,以從事於人心道心之間,必使道心為主,而人心聽命,則動靜雲為之際,自無過不及之差。

此又以中為學問之效,而三聖相授之時,不指其體而僅言其效,捨道心一精一一,而舉其行事無過不及之處,以為執守之地,若非《古文尚書》之出,則《論語》之記亦疏矣。

諸子因吾說而求之,優遊厭飫,以求自得,毋拘舊說,毋蹈淺陋,他日自肯於羹牆衡帶之間也,相與勗之。

君子亦心乎?學而已矣!真學真志,真修真修,至虛至虛,至謙至虛。

無見見,即是我至謙,無我我,不可見,終日乾乾,學此而已矣。

見起忘修,我起害志,修非真修,志非真志,敢曰真學?夫真學也者,不昧、不落、不著、不倚也。

不倚也者,學於見聞知識而不倚,學於人情事變而不倚,以至學於天地而不倚。

無地、無時、無事,非學而不倚。

不倚也者,無我之謂也,見無我,則倚於無我。

不倚也者,無見之謂也;無見也者,見即是我;無我也者,我不可見。

只此真見、真我之謂真志、真修,謂之至虛至謙,謂之誠意。

如是改過謂之改,如是懲忿謂之懲,如是徙義謂之徙,如是窒慾謂之窒,如是自改、自懲、自徙、自窒謂之如惡惡臭,如好好色,謂之自慊,謂之自誠。

夫誠之者,性也,非見也。

講「吾有知乎哉」一章,曰:「夫聖人者,性聰明睿智之體,安容執敬別之用?其天浩浩,其淵淵淵,其仁肫肫,易矣簡矣,廣矣大矣,明物察倫,知來藏往,無不備矣。

此略舉聖人一大知之量如此耳。

今乃忽揭一高堅之談曰:『吾有知乎哉!』此語如青天忽轟霹靂,使人心膽俱喪,言思無措矣。

即有智者,能於言下領解於聖人之心,如空合空,如鏡涵鏡,如泡入水,如響趨寂,渣滓渾化,冥契無礙,覿面承之曰:『公豈欺我哉!』此之謂玄解,奈何伊人之難遇也!於是聖人自下一註腳去矣,乃曰:『我無知也。

』予於聖語又妄下一註腳曰:『此無知雲者,不可錯會,謂聖人為真無知也,則木石無知,亦可以為聖人乎?』聖人到此,理窮而性盡,不見有知,謂之無知,實深入知覺之海者也。

夫常人理路未盡,則有未徹之蔽,性天未盡,則存未化之物。

故知而有知,流於情識紛擾之域矣,此故執有之為害也。

今夫天『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常有乎?惟天不有,故能生生不窮,聖人亦猶夫天也。

偶一夫之來問,持空而無所之心,故能廣聖人周之智,竭聖人無窮之辨,而聖亦何嘗有哉?惟聖人不有,故能亹亹而無盡。

今夫匠氏聚百石之銅以為巨鐘,累月渠渠,然務成其魁然之形者,為其中有砉然之一聲 也。

問曰:『魁然之形成矣,砉然之一聲 安在乎?』則告曰:『在擊之耳。

』然則聖人之大智亦若此耳。

噫!吾儕去聖日遠,安得以鄙夫持其空無能之一擊,以游於夫子聖智覺海中,而默存其忘言之教乎?班生有言孔子□□□□□□□觀此章句,殆仲尼之無言也與?謝子人為□□□學甚至,曰:「吾從事於學,則不疑於言矣。」

既引疾歸,曰:「吾不能不疑於言。

尚其專事於學矣,雖然朋友益遠,微言難析,吾其困乎!」大洲於是為定志明學之論,曰:「夫至尊者道也,至樂者學也,學以聞道,志以成學也。

然而學不信心久矣,惟其不信自心,是以志無由立。

蓋此心不失,即名為志,此志不失,即臻道域也。

今先不信心而志從何生?志隳而學宜其展轉外求,而自蔽益深矣。

某以為必先討去其蔽,而後可與共學。

是以古之朋友,旦夕聚處,先王教化,亦必群處校列而後成,有由然也。

夫學者之蔽,有窺測前聖,模度後賢,摘服佳言,飭行善事,身心互持,徒相窒礙,而此念既熟,自諉曰志者,其蔽在不信自心,而依倣妄念,逡巡襲取也。

亦有取自胸臆,懸立標準,即以標準為師,而別起意念,常受□焉,隱微牽絆,未有止息,抱此情識,自諉曰志者,其蔽在不信自心,而依憑妄念,虛恍意見也。

亦有醉心陳編,馳騖文事,研究糾賾,增長聞見,剽竊空談,支離著述,身心漂泊,至老無聞,而言語之微,矜持影響,及淹浸既久,傢俱頗成矣,遂自諉曰志者,其蔽在不信自心,而枉肆妄念,紛紜玩物也。

又有頗知向學,而厭靜喜動,厭物喜靜者,在靜無主,則雜念輪轉,而苦眩不寧,在動逐物,則境移心變,而煩惱復作,或滯靜而沉昏是宅,或徇動而神守離軀,或照管馳求,以為近取,檢點科列,以為自治,惟此枝條最為繁多,而終歸於廢學矣,其蔽在不自信其心,而妄生支離也。

又有志非真切,託意矜名,依傍仁義之途,而自以為是,日作心勞之偽,而不覺其非,止於補塞脫漏,惟知修飾觀聽,故多欲之根日深,而智慧之種將盡矣。

然而性無滅息,本知獨良,或因考古而發憤;或聽人言而忸怩;或因順境而真見忽開,緬思有為;或因欲極而天心復見,即求解脫;或惜歲月之不可留;或歎古人之不易及;或光風霽月之下,而暢然自一由 ;或迅雨烈風之前,而惕然追悔。

皆其本心忽明之端,不可昧也。

但舊念既熟,而新知尚生,熟者有欲可依,而舉目見前,生者無本可據,而掉臂遺失,是以卒歸於不學無志而已矣,其蔽在不信自心,而立基無地也。

夫五蔽者,言其略矣。

五者一交一 錯,互相生養,而蔽無窮矣。

今欲直得本心,而確然自信,惟當廓摧諸蔽,洞然無疑,則本心自明,不假修一習一 ,本性自足,不俟旁求,天地萬物,惟一無二,在在具足,浩浩充周矣。

雖然無有師友淵源之論,砥礪切磨之功,奮起塵俗,超然物表者,誰與領此?某濡宦途,而學稍歸一,則以京師豪傑所聚,而誨我無涯矣。

謝子離索之憂,其誠然乎哉!雖然謝子本知與天地萬物同其良也,與百姓日用同其能也,與千古萬古已去未來之聖哲同其妙悟也。

疑此者,謝子之真疑也;信此者,謝子之真信也。

真疑之體,即信體也;真信之用,即疑用也。

求去其疑,非信也;求臻其信,愈疑也。

是謂不假修一習一 之心,不俟旁求之性也。

謝子能信予言乎?鳥鳴花落,皆是師資,行道之人,示我妙用,而孰為離索之困哉!」

顆之君子,或仕與處,皆究竟其學而已也。

學者覺也,古有先覺而後仕者,伊尹是也。

伊尹曰:「予天民之先覺者。」

有先仕而後覺者,孔子是也。

孔子蓋少仕於魯,至四十而始不惑,五十而知天命也。

嗚呼!斯理也,涵萬彙而無體,攝宇宙而無功,動作見聞,意識思惟,悉於其中現見。

為諸有之宗,而不可以有求;為諸無之祖,而不可以無取。

是生生之原,我之性也。

悟此為覺也,迷此為惑也。

夫已覺而仕,則具在我,而仕境相摩,其覺愈一精一。

已仕而不求其覺,則權在仕,而身徇情移,其惑益蔽。

悲哉!惑仕者乎?呫嗶瑣末,可以敷言,小術雷同,以之考功,君臣之義不明,同胞兄弟之念不洪,生人憔悴,大道茺蒙,非有哲人,誰與領此?

夫學未至於聖人之地,而假名言以修心,其勢不容於不異也。

昔閩、洛之儒異唐、漢矣,唐、漢之儒異鄒、魯矣。

三千七十之流,各持其異,入孔門而欲爭之,皆喪其名言,而如愚以歸。

故曰:「雖欲從之,末由也已。」

然後異者合而道術一矣。

此曷故耶?以得聖人為之依歸也。

是故聖人者,群言之家,而道之岸也。

夫眾車麗馳於康莊而前卻之異者,策使之也;眾舟沿於廣津而洄突之異者,枻使之也;眾言淆亂於名言而喧聒於是非之異者,見使之也。

至若行者抵家,則並車釋之矣,何有於策?渡者抵岸,則並舟釋之矣,何有於枻?學者而至於聖人之門,則並其名言喪矣,何有於見?

子貢賢者,賢者志在尊道,故揚厲聖人太過。

夫子之道,本如慈母,如平地,顧子貢矯焉,揭諸日月,又使人索諸數仞之際,亦甚異矣。

今考於夫子之自狀,如發憤,如好古,不厭不倦,不踰矩耳,不如子貢之所稱詡也。

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曾子最深悟,又不如子貢之所稱詡也。

夫不欺其心為忠,能度人之心為恕。

夫不欺自心與能度他心者,豈今之人盡不能者哉?循是義也,堂堂平平,以入夫子之門,是千載而昕夕也。

學術之歷古今,譬之有國者。

三代以前,如玉帛俱會之日,通天下之物,濟天下之用,而不必以地限也。

孟、荀以後,如加關譏焉,稍察阻矣。

至宋南北之儒,殆遏糴曲防,獨守谿域,而不令相往來矣。

陳公甫嘗歎宋儒之太嚴。

惟其嚴也,是成其陋者也。

夫物不通方則用窮,學不通方則見陋。

且諸子如董、楊以下,蘇、陸以上,姑不論。

晦翁法程、張矣,而不信程、張,尊楊、謝矣,而力闢楊、謝。

凡諸靈覺明悟,通解妙達之論,盡以委於禪,目為異端,而懼其一言之污也。

顧自日看案上《六經》、《論》、《孟》及程氏文字,於一切事物理會,以為極致,至太極無極,一陰一陽一仁義,動靜神化之訓,必破碎支離之。

為善稍涉易簡疏暢,則動色不忍言,恐墮異端矣。

夫如此學道,烏得不陋?謂靈覺明妙禪者所有,而儒者所無,非靈覺明妙,則滯窒昏愚,豈謂儒者必滯窒昏愚,而後為正學耶?子思曰:「惟天下聰明睿智,足以有臨。」

《大傳》曰:「古之聰明睿智,神武而不殺。」

是豈塵埃濁物,昏沉鑽故紙而已耶?

來諭云:「道通天地萬物,無古今人我。」

誠然,誠然!但云:「欲卷而藏之,以己立處未充,不能了天地萬物也。」

斯言似有未瑩徹處耳。

愚意謂當云:「己力未充,故時有執滯處。

時有礙窒處,於此但假漸一習一 薰修,久之不息,徐徐當徹去矣。」

即徹處謂之「先天而天弗違」,即未徹謂之「後天而奉天時也」。

作如是功者,日用間種種色色,剎剎塵塵,皆在此大圓鏡智中,卷舒自在,不見有出入往來之相,陵奪挽轉之境矣,故曰「不離日用」。

常行內直,造先天未畫前也,豈可以為粘帶難於解脫耶?《中庸》曰:「天命之謂性。」

言其不假人為,無善無不善也。

「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也,發而中節謂之和」也,指其率性,而不假人為之處也。

周子曰:「和也者中也,中節也,天下之達道也。」

指其已發即未發之體也。

老子觀竅與觀妙,同出同玄之旨,與此同也。

佛氏不思善,不思惡,見本來面目之義,與此同也。

豈可以《中庸》之言,謂墮於情緣,難免生死耶?公所引情順萬事而無情者,即《圓覺經》隨順覺之謂也。

於此了了,則世法與出世法,一齊徹去無餘矣,豈可非之於自無中取辨耶?公云:「責任之重,有不容己,欲為己任,又立處未充。」

則不免於攬厭之病矣。

何則?天地萬物古今與我一體也,而欲取為己任,則二之矣,是攬之累也。

謂迎之也,我與天地萬物古今一用也,而患己立未充,則二之矣,是厭之累也。

謂將之也,均之未為隨順覺性也。

能隨順覺性,則即體即用,即用即體,體用一如矣。

學至於體用一如,則達乎大覺圓頓之門矣。

古人不貴踐履,只貴眼明,若能於此具眼,歷落分明,雖於日用之中,官私之事,情有執滯處,念有礙塞處,一歸於一習一 氣之累,漸資薰修方便而徹之耳。

如是則青城、蛾眉之中,即衡山、廬阜之境也;衣冠師表之地,即御風雲遊之處也。

逸莫逸於與眾同知也,勞莫勞於違眾獨棲也。

古歌云:「如今休去便休去。」

非謂休官休世休事也,謂休其不了之心也。

又云:「若覓了時無了時。」

不了之心,在官去官,任事謝事,俱不了也。

惟知者,當下了,即當下休矣;當下休,即當下徹矣。

答友云:「華翰書旨,皆戒僕之留意禪宗者。

夫僕之為禪,自弱冠以來矣,敢欺人哉!揩試觀僕之行事立身,於名教有悖謬者乎?則禪之不足以害人明矣。

僕蓋以身證之,非世儒徒以口說諍論比也。

吾性中有十八一陰一界,戕亂我靈明,賊伐我元命,僕蓋欲以明智定力,破此一身,伐性一陰一賊,雖不能徹底一澄照,睿聖聰明如古至人,而莊、孟以下,欲庶幾也。

向來嘗以此意微露於公前,而公遂疑之。

僕何不幸,而不遇公之賞音哉!夫古之君子,得志則兼愛天下,不得志則康濟一身耳。

且一身亦不小也,是天地之心也,一陰一陽一之會也,鬼神之一交一 也,五行之秀氣也,未有不被此根塵識念所壞者。

今自顧其身與凡夫等,而欲造神聖之業,豈不難哉?公幸勿因忌其名,遂不求其實也。

且宋儒拘拘,而舉業之士,又不足以語於盡性之門,彼若肆其胸臆,出不遜,則予將奈之何!渴嘗自托於不肖,戒之以免其喋喋。

惟於公之前,則不敢復遜也。

夫公之名僕,意甚厚,謂僕之才,似可備世任使者,若向空寂發途,則灰其有為之志,窳惰散棄不可鞭策,而損於聖教,故可惜也。

頃京師有友人,亦以此意相責。

僕欲發揮此道,其說甚長,頃刻未易傾倒。

今啻與公約,倘聖王異時任用公以廓清斯世,僕雖老,猶能為公執殳,隨所用之。

功成便當角巾東道,視去榮利若脫屣耳。

有一不如茲言,公然後食之階下,亦無懟焉。

此書若逢羅達夫,可出之,以致哄堂,不必示他人,以啟爭端。

記昔與子論性於白日之前矣,曰:「性喻諸日,智喻諸光,非光無日,掩日無光,故本性不迷,不迷為智。

若正智不見本性,尚迷處茲迷境,而談率性,是以真體汩沒於見聞也。

故知光日一體之喻者,可以悟天性矣。」

又記與子論欲於明月之前矣,曰:「欲譬諸雲,明是我體,當雲在月際,人見其暗,而明月之體未虧。

故千古常明者性體,一時漸暗者欲塵。

人能知明是我心,欲當自淨,原非染,暗明亦強名,則可以喻寡慾之方矣。」

子於此時,亦躍然喜動,無復疑也。

予曰:「未也。

因人言而乃悟者,非自得也。

猶之日射搖水,光動於壁,寒入火室,暖自外至,借彼精神,為我精神,所措既去,我仍索然,其惟深造乎?深造則自得也。

自得則所謂如日之喻性,本無慾,如月之喻欲,自不留。

循此入道,刻期至矣。」

夫步象蹠者,不由兔徑,恢大業者,必宏遠圖。

昔古公欲大周之業,必遷於岐山之下居焉。

陶朱欲富其積,必處於定陶,天下舟車財貨輻輳之處。

然則士之欲追古聖賢,而求得其所為,道其處財蓄德當何如耶?乃若足不出於百里,目不接一勝友,抱《兔園》寒陋十數冊故書,操舉子活套亹亹不休之管,以雄長於目不識一丁,腹無一點墨汁之輩之中,偃然自大曰:「吾以斯文自任,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有識在側,奚啻笑河伯之汩於秋水,又乃歎溝澮之盈於屋霤,人以為愧矣。

嗟嗟!人亦有言,年近三十,憂老將至,世事易纏糾,光一陰一易,忽忽淹留,壯老逼人,打入凡俗隊中,亦不難矣。

可不省哉!可不畏哉!廄士學道而無師承,祗以文字相誑誘者,畢竟墮此爾。

乾為吾健,坤為吾順,風行水流,日麗澤潤,動處為雷,止處為山,無聲無臭,充滿兩間,此名為心,別名為仁。

無內無外,無損無增,自孝自弟,自聰自明,喜怒哀樂,未有一物,感而遂通天下之故。

無情有情,合為一體,未著軀殼,只有此耳。

聖人以此洗而退藏,惟有圓圈可以形容。

藏中何有?圈中何名?至一精一至一,為天地心。

原此真心,不分愚智,魚躍鳶飛,各職其職。

濛濛我生,營營自戕,自斲自喪,自迷自狂,自築自牆,自固其防,自放於憂悲愴逸、鄙吝貪妒之場,而不悟其非真常也。

嗚呼!此獨何心?往而不復,夜半一聲,天心呈露,夢後周公,廟中西伯,玄酒太羹,汩然無 。

辟彼淵泉,今見涓涓,辟彼大莖,今見萌根,無象之象,無形之形,根滋莖大,水到渠成,一時翕聚,萬古常靈。

嗚呼!易悟者心,難淨者一習一 ,呼為一習一 呼,吸為一習一 吸,一習一 心作主,須臾不離。

辟彼室家,見奪於賊,退處一奴一隸,僕僕受役。

反正之苦,禹平水土,涵養之力,稷藝稼穡。

於是一念不起,境不觸也,一見不倚,微不忽也,不離繩縛,自解脫也,不絕思慮,自澄徹也。

以我視天地萬物,未有我也,以天地萬物視我,未有天地萬物也。

翼乎如鴻毛之遇順風,浩乎若巨魚之縱大壑也,然而不能無過也。

夫不能無過者,一習一 難淨;自能改過者,性自定也。

然後求其真求,放而不放,真悟真修,前後徹朗。

愚非為下,智非為上。

回也從事,參乎免夫,先立其大,白首著書。

太山巖巖,示我廣居,學問無他,了此而已。

實際其地,庶為知恥,銘於東西,敢告同志。

(《求放心齋銘》)

天地萬物,本吾一體也,而吾何以知天地萬物之然哉?天地非仁將恐折,萬物非仁將恐歇,吾心非仁吾身將恐蹶。

吾何以知吾身之然哉?吾視非仁,盲從目生,吾聽非仁,聾從耳騰,吾言非仁,吾過瞢瞢,吾動非仁,身過殷殷。

嗚乎!微翳瞇睛,則八方易位,一念顛倒,而人己成敵。

執迷為真,賊以代子,四竅塵投,一妙覺死。

樂出於虛,蒸則成菌,既死之心,不可復振。

蝸窟蚓穴,去仁幾何!鳶飛魚躍,於仁何若!顆之有道,去彼取此,三才歸根,一日克己。

吾何以知有道之然哉?以其無己也,故能成其己。

嗚乎!吾有大己,俯萬物而觀天地者也。

大己不浹,小己揭揭,小己既克,大己潑潑。

古之善克者,視於無形,聽於無聲,動無軌轍,言非述稱,四用反一,一真流行,無體無方,禮嘉而亨。

少有意必固我作累,妙用齊滯,具為痿痺,此為不仁,而株橛小己。

是故無己為克,真己為大,至大為仁。

體無對待,不見大小,正知內外?性此曰聖,復此曰賢,小子至愚,擇焉執焉。

昔者吾友從事於此,敢告非狂,為仁由己。

(《克己箴》)

分類:公案小說

共2頁 上壹頁 1 2 下壹頁
明儒學案
鄭性序黃千秋跋馮全垓跋於准序仇兆鰲序明儒學案序黃梨洲先生原序賈潤序賈樸跋賈念祖跋莫晉序《明儒學案》發凡師說卷一 崇仁學案一卷三 崇仁學案三卷四 崇仁學案四卷五 白沙學案上卷六 白沙學案下卷七 河東學案上卷八 河東學案下卷九 三原學案卷十 姚江學案卷十一 浙中王門學案一卷十二 浙中王門學案二卷十三 浙中王門學案三卷十四 浙中王門學案四卷十五 浙中王門學案五卷十六 江右王門學案一卷十七 江右王門學案二卷十八 江右王門學案三卷十九 江右王門學案四卷二十 江右王門學案五卷二十一 江右王門學案六卷二十二 江右王門學案七卷二十三 江右王門學案八卷二十四 江右王門學案九卷二十五 南中王門學案一卷二十六 南中王門學案二卷二十七 南中王門學案三卷二十八 楚中王門學案卷二十九 北方王門學案卷三十 粵閩王門學案卷三十一 止修學案卷三十二 泰州學案一卷三十三 泰州學案二卷三十四 泰州學案三卷三十五 泰州學案四卷三十六 泰州學案五卷三十七 甘泉學案一卷三十八 甘泉學案二卷三十九 甘泉學案三卷四十 甘泉學案四卷四十一 甘泉學案五卷四十二 甘泉學案六卷四十三 諸儒學案上一卷四十四 諸儒學案上二卷四十五 諸儒學案上三卷四十六 諸儒學案上四卷四十七 諸儒學案中一卷四十八 諸儒學案中二卷四十九 諸儒學案中三卷五十 諸儒學案中四卷五十一 諸儒學案中五卷五十二 諸儒學案中六卷五十三 諸儒學案下一卷五十四 諸儒學案下二卷五十五 諸儒學案下三卷五十六 諸儒學案下四卷五十七 諸儒學案下五卷五十八 東林學案一卷五十九 東林學案二卷六十 東林學案三卷六十一 東林學案四卷六十二 蕺山學案卷六十三 附案
 
漢語學習
漢語文化
語言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