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儒學案》卷五 白沙學案上:有明之學,至白沙始入一精一微。其喫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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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儒學案》卷五 白沙學案上

明儒學案

卷五 白沙學案上

前言

有明之學,至白沙始入一精一微。

其喫緊工夫,全在涵養。

喜怒未發而非空,萬感一交一 集而不動,至一陽一明而後大。

兩先生之學,最為相近,不知一陽一明後來從不說起,其故何也。

薛中離,一陽一明之高第弟子也,於正德十四年上疏請白沙從祀孔廟,是必有以知師門之學同矣。

羅一峰曰:「白沙觀天人之微,究聖賢之蘊,充道以富,崇德以貴,天下之物,可愛可求,漠然無動於其中。」

信斯言也,故出其門者,多清苦自立,不以富貴為意,其高風之所激,遠矣。

文恭陳白沙先生獻章

陳獻章字公甫,新會之白沙裡人。

身長八尺,目光如星,右臉有七黑子,如北斗狀。

自幼警悟絕人,讀書一覽輒記。

嘗讀《孟子》所謂天民者,慨然曰:「為人必當如此!」夢拊石琴,其音泠泠然,一人謂之曰:「八音中惟石難諧,子能諧此,異日其得道乎?」

因別號石齋。

正統十二年舉廣東鄉試,明年會試中乙榜,入國子監讀書。

已至崇仁,受學於康齋先生,歸即絕意科舉,築春一陽一台,靜坐其中,不出閾外者數年。

尋遭家難。

成化二年,復游太學,祭酒邢讓試和楊龜山《此日不再得》詩,見先生之作,驚曰:「即龜山不如也。」

颺言於朝,以為真儒復出,由是名動京師。

羅一峰、章楓山、莊定山、賀醫閭皆恨相見之晚,醫閭且稟學焉。

歸而門人益進。

十八年,布政使彭韶、都御史朱英一交一 薦,言「國以仁賢為寶,臣自度才德不及獻章萬萬,臣昌高位,而令獻章老丘壑,恐坐失社稷之寶」。

召至京,政府或尼之,令就試吏部。

辭疾不赴,疏乞終養,授翰林院檢討而歸。

有言其出處與康齋異者,先生曰:「先師為石亨所薦,所以不受職,某以聽選監生,始終願仕,故不敢偽辭以釣虛譽,或受或不受,各有攸宜。」

自後屢薦不起。

弘治十三年二月十日卒,年七十有三。

先生疾革,知縣左某以醫來,門人進曰:「疾不可為也。」

先生曰:「須盡朋友之情。」

飲一匙而遣之。

先生之學,以虛為基本,以靜為門戶,以四方上下、往古來今穿紐湊合為匡郭,以日用、常行、分殊為功用,以勿忘、勿助之間為體認之則,以未嘗致力而應用不遺為實得。

遠之則為曾點,近之則為堯夫,此可無疑者也。

故有明儒者,不失其矩矱者亦多有之,而作聖之功,至先生而始明,至文成而始大。

向使先生與文成不作,則濂、洛之一精一蘊,同之者固推見其至隱,異之者亦疏通其流別,未能如今日也。

或者謂其近禪,蓋亦有二,聖學久湮,共趨事為之末,有動察而無靜存,一及人生而靜以上,便鄰於外氏,此庸人之論,不足辨也。

羅文莊言「近世道學之昌,白沙不為無力,而學術之誤,亦恐自白沙始。

至無而動,至近而神,此白沙自得之妙也。

彼徒見夫至神者,遂以為道在是矣,而深之不能極,幾之不能研,其病在此」。

緣文莊終身認心性為二,遂謂先生明心而不見性,此文莊之失,不關先生也。

先生自序為學云:「僕年二十七,始發憤從吳聘君學,其於古聖賢垂訓之書,蓋無所不講,然未知入處。

比歸白沙,杜門不出,專求所以用力之方,既無師友指引,日靠書冊尋之,忘寐忘食,如是者累年,而卒未有得。

所謂未得,謂吾此心與此理未有湊泊吻合處也。

於是捨彼之繁,求吾之約,惟在靜坐。

久之,然後見吾此心之體,隱然呈露,常若有物,日用間種種應酬,隨吾所欲,如馬之御銜勒也;體認物理,稽諸聖訓,各有頭緒來歷,如水之有源委也。

於是渙然自信曰:『作聖之功,其在茲乎!』」張東所敘先生為學云:「自見聘君歸後,靜坐一室,雖家人罕見其面,數年未之有得。

於是迅掃夙一習一 ,或浩歌長林,或孤嘯絕島,或弄艇投竿於溪涯海曲,捐耳目,去心智,久之然後有得焉,蓋主靜而見大矣。

由斯致力,遲遲至二十餘年之久,乃大悟廣大高明不離乎日用,一真萬事,本自圓成,不假人力,無動靜,無內外,大小一精一粗,一以貫,之。」

先生之學,自博而約,由粗入細,其於禪學不同如此。

尹直《瑣綴綠》謂「先生初至京,潛作十詩頌太監梁方,方言於上,乃得授職。

及請歸,出城輒乘轎張蓋,列槊開道,無復故態」。

丘文莊採入《憲廟實錄》,可謂遺穢青史。

《憲章錄》則謂採之《實錄》者,張東白也。

按東白問學之書,以「義理須到融液,操存須到灑落」為言,又令其門人餽遺先生,深相敬慕,寄詩疑其逃禪則有之,以烏有之事,闌入史編,理之所無也。

文莊深刻,喜進而惡退,一見之於定山,再見之于先生,與尹直相去不遠。

就令梁方之詩不偽,方是先生鄉人,因其求詩而與之,亦情理之所有,便非穢事;既已受職,乘轎張蓋,分之攸宜,攬之以為話柄,則凡講學者涕唾亦不得矣。

萬曆十三年,詔從祀孔廟,稱先儒陳子,諡文恭。

論學書復趙提學執事謂浙人以一胡一 先生不教人一習一 《四禮》為疑,僕因謂禮文雖不可不講,然非所急,正指《四禮》言耳,非統體禮也。

禮無所不統,有不可須臾離者,克己復禮是也。

若橫渠以禮教人,蓋亦由事推之,教事事入途轍去,使有所據守耳。

若《四禮》則行之有時,故其說可講而知之。

學者進德修業,以造於聖人,緊要卻不在此也。

程子曰:「且省外事,但明乎善,惟進誠心。」

外事與誠心對言,正指文為度數,若以其至論之文為度數,亦道之形見,非可少者。

但求道者,有先後緩急之序,故以且省為辭,省之言略也,謂姑略去,不為害耳。

此蓋為初學未知立心者言之,非初學,不言且也。

若以外事為外物累己,而非此之謂,則當絕去,豈直省之雲乎。

僕年二十七,始發憤從吳聘君學,其於古聖賢垂訓之書,蓋無所不講,然未知入處。

比歸白沙,杜門不出,專求所以用力之方,既無師友指引,惟日靠書冊尋之,忘寐忘食,如是者亦累年,而卒未得焉。

所謂未得,謂吾此心與此理未有湊泊吻合處也。

於是捨彼之繁,求吾之約,惟在靜坐。

久之,然後見吾此心之體,隱然呈露,常若有物,日用間種種應酬,隨吾所欲,如馬之御銜勒也;體認物理,稽諸聖訓,各有頭緒來歷,如水之有源委也。

於是渙然自信曰:「作聖之功,其在茲乎!」有學於僕者,輒教之靜坐,蓋以吾所經歷,粗有實效者告之,非務為高虛以誤人也。

承諭有為毀僕者,有曰「自立門戶」者,是「流於禪學」者,甚者則曰「妄人率人於偽」者。

僕安敢與之強辯,姑以之近似者言之。

孔子教人文行忠信,後之學孔氏者,則曰「一為要」。

一者無慾也,無慾則靜虛而動直,然後聖可學而至矣。

所謂「自立門戶」者,非此類歟?佛氏教人曰「靜坐」,吾亦曰「靜坐」;曰「惺惺」,吾亦曰「惺惺」。

調息近於數息,定力有似禪定,所謂「流於禪學」者,非此類歟?僕在京師,適當應魁養病之初,前此克恭,亦以病去。

二公皆能審於進退者也,其行止初無與於僕,亦非僕所能與也。

不幸其偶與之同,出京之時又同,是以天下之責不仕者,輒涉於僕,其責取證於二公。

而僕自己醜得病,五六年間,自汗時發,母氏年老,是以不能出門耳。

凡責僕以不仕者,遂不可解。

所謂「妄人率人於偽」者,又非此類歟?論學書復林太守

僕於送行之文,間嘗一二為之,而不以施於當道者。

一則嫌於上一交一 ,一則恐其難繼,守此戒來三十餘年。

苟不自量,勇於承命,後有求者,將何辭以拒之?

論學書與順德吳明府出處語默,鹹率乎自然,不受變於俗,斯可矣。

論學書復張東白夫學有由積累而至者,有不由積累而至者;有可以言傳者,有不可以言傳者。

夫道至無而動,至近而神,故藏而後發,形而斯存。

大抵由積累而至者,可以言傳也;不由積累而至者,不可以言傳也。

知者能知至無於至近,則無動而非神。

藏而後發,明其幾矣;形而斯存,道在我矣。

是故善求道者,求之易;不善求道者,求之難。

義理之融液,未易言也,操存之灑落,未易言也。

夫動,已形者也,形斯實矣;其未形者,虛而已。

虛其本也,致虛之所以立本也。

戒慎恐懼所以閒之,而非以為害也。

然而世之學者,不得其說,而以用心失之者多矣。

斯理也,宋儒言之備矣,吾嘗惡其太嚴也,使著於見聞者,不睹其真,而徒與我嘵嘵也。

是故道也者,自我得之,自我言之可也,不然辭愈多而道愈窒,徒以亂人也。

君子奚取焉?

論學書與羅一峰

聖賢處事,毫無偏主,惟視義何如,隨而應之無往不中。

吾人學不到古人處,每有一事來,斟酌不安,便多差卻。

隨其氣質,剛者偏於剛,柔者偏於柔,每事要高人一著,做來畢竟未是。

蓋緣不是義理發源來,只要高去,故差。

自常俗觀之,故相雲泥,若律以道,均為未盡。

君子未嘗不欲人入於善,苟有求於我者,吾以告之可也。

強而語之,必不能入,則棄吾言於無用,又安取之?且眾人之情,既不受人之言,又必別生枝節以相矛盾,吾猶不捨而責之益深,取怨之道也。

伊川先生每見人靜坐,便歎其善學。

此一「靜」字,自濂溪先生主靜發源,後來程門諸公遞相傳授,至於豫章、延平尤專提此教人,學者亦以此得力。

晦翁恐人差入禪去,故少說靜,只說敬,如伊川晚年之訓,此是防微慮遠之道。

然在學者,須自度量如何,若不至為禪所誘,仍多著靜,方有入處。

若平生忙者,此尤為對症之藥。

學者先須理會氣象,氣象好時百事自當。

此言最可玩味。

言語動靜,便是理會氣象地頭。

變急為緩,變激烈為和平,則有大功,亦遠禍之道也,非但氣象好而已。

論學書答張汝弼

康齋以布衣為石亨所薦,所以不受職而求觀祕書者,冀得開悟人主也。

惜宰相不悟,以為實然,言之上,令就職,然後觀書,殊戾康齋意,遂決去。

某以聽選監生薦,又疏陳始終願仕,故不敢偽辭,以釣虛名,或受或不受,各有攸宜爾。

論學書與林君

學勞攘則無由見道,故觀書博識,不如靜坐。

論學書與林緝熙

終日乾乾,只是收拾此理而已。

此理干涉至大,無內外,無終始。

無一處不到,無一息不運會,此則天地我立,萬化我出,而宇宙在我矣。

得此柄入手,更有何事?往古來今,四方上下,都一齊穿紐,一齊收拾,隨時隨處無不是這個充塞。

色色信他本來,何用爾腳勞手攘?舞雩三三兩兩,正在勿忘勿助之間,曾點些兒活計,被孟子打並出來,便都是鳶飛魚躍。

若無孟子工夫,驟而語之以曾點見趣,一似說夢,會得,雖堯、舜事業,只如一點浮雲過目,安事推乎!此理包羅上下,貫徹終始,滾作一片,都無分別,無盡藏故也。

自茲已往,更有分殊處,合要理會,毫分縷析,義理盡無窮,工夫盡無窮。

書中所云,乃其統體該括耳。

夫以無所著之心行於天下,亦焉往而不得哉!

論學書與賀克恭

人要學聖賢,畢竟要去學他。

若道只是箇希慕之心,卻恐末梢未易湊泊,卒至廢弛。

若道不希慕聖賢,我還肯如此學否?思量到此,見得個不容已處,雖使古無聖賢為之依歸,我亦住不得,如此方是自得之學。

心地要寬平,識見要超卓,規模要闊遠,踐履要篤實。

能此四者,可以言學矣。

接人接物不可揀擇殊甚,賢愚善惡一切要包他,到得物我兩忘,渾然天地氣象,方始是成就處。

為學須從靜坐中養出個端倪來,方有商量處。

論學書與謝元吉

人心上容留一物不得,才著一物,則有礙。

且如功業要做,固是美事,若心心唸唸只在功業上,此心便不廣大,便是有累之心。

是以聖賢之心,廓然若無,感而後應,不感則不應。

又不特聖賢如此,人心本來體段皆一般,只要養之以靜,便自開大。

論學書與何時矩

宇宙內更有何事?天自信天,地自信地,吾自信吾。

自動自靜,自闔自闢,自舒自卷,甲不問乙供,乙不待甲賜。

牛自為牛,馬自為馬。

感於此,應於彼,發乎邇。

見乎遠。

故得之者天地與順,日月與明,鬼神與福,萬民與誠,百世與名,而無一物奸於其間。

嗚呼!大哉。

前輩云:「銖視軒冕,塵視金玉。」

此蓋略言之以諷始學者耳。

人爭一箇覺,纔覺便我大而物小,物盡而我無盡。

夫無盡者,微塵六一合 ,瞬息千古,生不知愛,死不知惡,尚奚暇銖軒冕而塵金玉耶!

禪家語,初看亦甚可喜,然實是儱侗,與吾儒似同而異,毫釐間便分霄壤,此古人所以貴擇之一精一也。

如此辭所見大體處,了了如此,聞者安能不為之動?但起腳一差,立到前面,無歸宿,無准的,便日用間種種各別,不可不勘破也。

論學書與張廷實

時振語道而遺事,秉常論事而不及道;時振如師也過,秉常如商也不及,胥失之矣。

道無往而不在,仁無時而或息,天下何思何慮,如此乃至當之論也。

聖人立大中以教萬世,吾儕主張世道,不可偏高,壞了人也。

論詩文。

詩直是難作,其間起伏往來,脈絡緩急浮沉,當理會處,一一要到,非但直說出本意而已。

文字亦然,古文字好者都不見安排之跡,一似信口說出,自然妙也。

其間體制非一,然本於自然不安排者便覺好。

柳子厚比韓退之不及,只為太安排也。

前輩謂學貴知疑,小疑則小進,大疑則大進。

疑者,覺悟之機也。

一番覺悟,一番長進,更無別法也。

即此便是科級,學者須循次而進,漸到至處耳。

顆之作者,意鄭重而文不煩,語曲折而理自到。

見子長寄定山先生詩,可是率爾定山,豈可輒寄以詩耶!

論學書復李世卿君子以道一交一 者也,同明相照,同類相求,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

己不遵道而好與人一交一 ,惡在其能一交一 也。

論學書與崔楫

棄禮從俗,壞名教事,賢者不為。

願更推廣此心於一切事,不令放倒。

名節,道之籓籬,籓籬不守,其中未有能獨存者也。

論學書與李德孚

大抵吾人所學,正欲事事點簡。

今處一家之中,尊卑老幼鹹在,才點簡著,便有不由己者,抑之以義,則咈和好之情。

於此處之,必欲事理至當,而又無所忤逆,亦甚難矣。

如此積漸日久,恐別生乖戾,非細事也。

將求其病均所在而去之,祇是無以供給其日用,諸兒女婚嫁在眼,不能不相責望,在己既無可增益,又一切裁之以義,俾不得妄求,此常情有所不堪,亦乖戾所宜有也。

昔者羅先生勸僕賣文以自活,當時甚卑其說,據今時勢如此,亦且不免食言,但恐欲紓目前之急,而此貨此時則未有可售者,不知何如可耳。

論學書與湛民澤

承示近作,頗見意思,然不欲多作,恐其滯也。

人與天地同體,四時以行,百物以生,若滯在一處,安能為造化之主耶?古之善學者,常令此心在無物處,便運用得轉耳。

學者以自然為宗,不可不著意理會。

自然之樂,乃真樂也,宇宙間復有何事!

飛雲之高幾千仞,未若立木於空中與此山平,置足其巔,若履平地,四顧脫然,尤為奇絕。

此其人內忘其心,外忘其形,其氣浩然,物莫能幹,神遊八極,未足言也。

某久處危地,以老母在堂,不自一由 耳。

近遣人往衡山,間彼田里風俗,尋一胡一 致堂住處。

古人託居,必有所見,倘今日之圖可遂,老腳一登祝融峰,不復下矣。

是將託以畢吾生,非事遊觀也。

三年之喪,在人之情,豈由外哉?今之人一大抵無識見,便卑闒得甚,愛人道好,怕人道惡,做出世事不得,正坐此耳。

吾輩心事,質諸鬼神,焉往而不泰然也耶!

學無難易,在人自覺耳。

才覺退便是進也,才覺病便是藥也。

日用間隨處體認天理,著此一鞭,何患不得到古人佳處也。

論學書示學者帖

諸君或聞外人執異論非毀之言,請勿相聞。

若事不得已言之,亦須隱其姓名可也。

人稟氣一習一 尚不同,好惡亦隨而異。

是其是,非其非,使其見得是處,決不至以是為非而毀他人。

此得失?在毀人者之身,而不在所毀之人,言之何益!且安知己之所執以為是者,非出於氣稟一習一 尚之偏,亦如彼之所執以議我者乎?苟未能如顏子之無我,未免是己而非人,則其失均矣。

況自古不能無毀,盛德者猶不免焉。

今區區以不完之行,而冒過情之譽,毀者固其所也。

此宜篤於自修,以求無毀之實,不必以為異而欲聞之也。

語錄

三代以降,聖賢乏人,邪說並興,道始為之不明;七情一交一 熾,人慾橫流,道始為之不行。

道不明,雖日誦萬言,博極群書,不害為未學;道不行,雖普濟群生,一匡天下,不害為私意。

為學莫先於為己、為人之辨,此是舉足第一步。

疑而後問,問而後知,知之真則信矣。

故疑者進道之萌芽也,信則有諸己矣。

《論語》:曰「古之學者為己。」

夫道無動靜也,得之者,動亦定,靜亦定,無將迎,無內外,苟欲靜即非靜矣。

故當隨動靜以施其功也。

善學者主於靜,以觀動之所本;察於用,以觀體之所存。

治心之學,不可把捉太緊,失了元初體段,愈認道理不出。

又不可太漫,漫則流於汎濫而無所歸。

「但得心存斯是敬,莫於存外更加功」。

大抵學者之病,助長為多,晦翁此詩,其求藥者歟!

題跋書漫筆後

文章功業氣節,果皆自吾涵養中來,三者皆實學也。

惟大本不立,徒以三者自名,所務者小,所喪者大,雖有聞於世,亦其才之過人耳,其志不足稱也。

學者能辨乎此,使心常在內,到見理明後,自然成就得大。

題跋次王半山韻跋作詩須將道理就自己性情上發出來,不可作議論說去,離了詩之本體,便是宋頭巾也。

題跋贈彭惠安別言忘我而我大,不求勝物而物莫能撓。

孟子云:「我善養吾浩然之氣。」

山林朝市一也,死生常變一也,富貴貧賤威武一也,而無以動其心,是名曰「自得」。

自得者,不累於外物,不累於耳目,不累於造次顛沛,鳶飛魚躍,其機在我。

知此者謂之善學,不知此者雖學無益也。

題跋題采芳園記後

天下未有不本於自然,而徒以其智,收顯名於當年,一精一光射來世者也。

《易》曰:「天地變化,草木蕃時也。」

隨時詘信,與道翱翔,固吾儒事也。

著撰《仁術論》

天道至無心,比其著於兩間者,千怪萬狀,不復有可及,至巧矣,然皆一元之所為。

聖道至無意,比其形於功業者,神妙莫測,不復有可加,亦至巧矣,然皆一心之所致。

心乎,其此一元之所捨乎!昔周公扶王室者也,桓、文亦扶王室者也,然周公身致太平,延被後世,桓、文戰爭不息,禍藏於身者,桓、文用意,周公用心也。

是則至拙莫如意。

而至巧者莫踰於心矣。

著撰《安土敦乎仁論》寓於此,樂於此,身於此,聚一精一會神於此,而不容或忽,是之謂君子「安土敦乎仁」也。

比觀《泰》之《序卦》曰:「履而泰,然後安。」

又曰:「履得其所則舒泰,泰則安矣。」

夫泰,通也。

泰然後安者,通於此,然後安於此也。

然九二曰「包荒用馮河」,是何方泰而憂念即興也?九三曰「艱貞,旡咎」,則君子於是時愈益恐恐然,如禍之至矣。

是則君子之安於其所,豈直泰然而無所事哉!廄將兢兢業業,惟恐一息之或間,一念之或差,而不敢以自暇矣。

著撰《無後論》君子一心,足以開萬世,小人百惑,足以喪邦家。

何者?心存與不存也。

夫此心存則一,一則誠;不存則惑,惑則偽。

所以開萬世、喪邦家者,不在多,誠偽之間而足矣。

夫天地之大,萬物之富,何以為之也?一誠所為也。

蓋有此誠,斯有此物,則有此物,必有此誠。

誠在人何所?具於一心耳。

心之所有者此誠,而為天地者此誠也。

天地之大,此誠且可為,而君子存之,則何萬世之不足開哉!作俑之人,既惑而喪其誠矣,夫既無其誠,而何以有後耶。

著撰《論銖視軒冕塵視金玉》

天下事物雜然前陳,事之非我所自出,物之非我所素有,卒然舉而加諸我,不屑者視之,初若與我不相涉,則厭薄之心生矣。

然事必有所不能已,物必有所不能無,來於吾前矣,得謂與我不相涉耶?君子一心,萬理完具,事物雖多,莫非在我,此身一到,精神具隨,得吾得而得之耳,失吾得而失之耳,厭薄之心一胡一 自而生哉!若曰「物」,吾知其為物耳,「事」,吾知其為事耳,勉焉舉吾之身以從之,初若與我不相涉,比之醫家謂之不仁。

或曰:「道可狀乎?」

曰:「不可。

此理之妙不容言。

道至於可言,則已涉乎粗矣。」

「何以知之?」

曰:「以吾知之。

吾或有得焉,心得而存之,口不可得而言之,比試言之,則已非吾所存矣。

故凡有得而可言,皆不足以得言。」

曰:「道不可以言狀,亦可以物乎?」

曰:「不可。

物囿於形,道通於物,有目者不得見也。」

「何以言之?」

曰:「天得之為天,地得之為地,人得之為人,狀之以天則遺地,狀之以地則遺人,物不足狀也。」

曰:「道終不可狀歟?」

曰:「有其方則可。

舉一隅而括其三隅,狀道之方也;據一隅而反其三隅,按狀之術也。

然狀道之方非難,按狀之術實難。

人有不知彈,告之曰:『弦之形如弓,而以竹為之。

』使其知弓,則可按也。

不知此道之大,告之曰:『道大也,天小也,軒冕金玉又小。

』則能按而不惑者鮮矣!渴曰『道不可狀』,為難其人也。」

著撰《禽一獸 說》

人具七尺之軀,除了此心此理,便無可貴。

渾是一包膿血,一大塊骨頭,饑能食,渴能飲,能著衣服,能行一婬一欲,貧賤而思富貴,富貴而貪權勢,忿而爭,憂而悲,窮則濫,樂則一婬一,凡百所為,一信血氣,老死而後已,則命之曰禽一獸 可也。

著撰《道學傳序》

學者不但求之書,而求之吾心,察於動靜有無之機,致養其在我者,而勿以聞見亂之。

去耳目支離之用,全虛圓不測之神,一開卷盡得之矣。

非得之書也,得自我者也。

著撰《贈容一之序》

恐游心太高,著蹟太奇,將來成就結果處,既非尋常意料所及,而予素蹇鈍,一胡一 能追攀逸駕?仰視九霄之上,何其茫茫,生方銳意以求自得,亦將不屑就予,又安知足履平地,結果為何如也?

著撰《贈張廷實序》

廷實之學,以自然為宗,以忘己為大,以無慾為至,即心觀妙,以揆聖人之用。

其觀於天地,日月晦月,山川流峙,四時所以運行,萬物所以化生,無非在我之極,而思握其樞機,端其銜綏,行乎日用事物之中,以與之無窮。

著撰《城隍廟記》

神之在天下,其間以至顯稱者,非以其權歟?夫聰明正直之謂神,威福予奪之謂權,人亦神也,權之在人,猶其在神也。

此二者有相消長盛衰之理焉,人能致一郡之和,下無干紀之民無所用權;如或水旱相仍,疫癘間作,民日洶洶,以干鬼神之譴怒,權之用始不窮矣。

夫天下未有不須權以治者也,神有禍福,人有賞罰,失於此,得於彼,神其無以禍福代賞罰哉!寬道顯,人道晦,古今有識所憂也。

著撰《雲潭記》

天地間一氣而已,詘信相感,其變無窮。

人自少而壯,自壯而老,其歡悲得喪、出處語默之變,亦若是而已。

孰能久而不變哉?變之未形也,以為不變,既形也,而謂之變,非知變者也。

夫氣也者,日夜相代乎前,雖一息,變也,況於冬夏乎?生於一息,成於冬夏者也。

夫氣上烝為雲,下一注為潭,氣水之未變者也。

一為雲,一為潭,變之不一而成形也。

其必有將然而未形者乎?默而識之,可與論《易》矣。

舉人李大先生承箕

李承箕字世卿,號大,楚之嘉魚人。

成化丙午舉人。

其文出入經史,跌宕縱橫。

聞白沙之學而慕之,弘治戊申,入南海而師焉。

白沙與之登臨弔古,賦詩染翰,投壺飲酒,凡天地間耳目所聞見,古今上下載籍所存,無所不語。

所未語者,此心通塞往來之機,生生化化之妙,欲先生深思而自得之,不可以見聞承當也。

久之而先生有所悟入,歸築釣台於黃公山,讀書靜坐其中,不復仕進。

自嘉魚至新會,涉一江一 浮海,水陸萬里,先生往見者四。

而白沙相憶之詩:「去歲逢君笑一回,經年笑口不曾開。

山中莫謂無人笑,不是真情懶放懷。」

又「衡岳千尋雲萬尋,丹青難寫夢中心。

人間鐵笛無吹處,又向秋風寄此音。」

真有相視而莫逆者。

蓋先生胸懷灑落,白沙之門更無過之。

乙丑二月卒,年五十四。

唐伯元謂其晚節大敗,不知何指,當俟細考。

舉人李大先生承箕文集

《詩》,《雅頌》各得其所,而樂之本正。

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而《詩》之教明。

孔子之志,其見於是乎!先生詩曰:「從前欲洗安排障,萬古斯文看日星。」

其本乎!「一笑功名卑管、晏,《六經》仁義沛一江一 河」。

其用乎!「時當可出寧須我,道不虛行只在人」。

其出處乎!所謂吟詠性情,而不累於性情者乎!

舉人李大先生承箕文集

先生不著書,嘗曰:「《六經》而外,散之諸子百家,皆剩語也。」

故其詩曰:「他年得遂投閒計,只對青山不著書。」

又曰:「莫笑老慵無著述,真儒不是鄭康成。」

分類:公案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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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儒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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