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儒學案
卷六十 東林學案三
主事顧涇凡先生允成
克允成字季時,別號涇凡,兄則涇一陽一先生也。
與涇一陽一同游薛方山之門。
萬曆癸未,舉禮部。
丙戌廷對,指切時事,以一寵一 鄭貴妃,任奄寺為言。
讀卷官大理何源曰:「此生作何語?真堪鎖榜矣。」
御史房寰劾海忠介,先生與諸壽賢、彭遵古合疏,數寰七罪,奉旨削籍。
久之,起南康府教授。
丁憂。
服闋,再起保定府教授。
歷國子監博士,禮部主事。
詔皇太子與兩皇子並封為王,先生又與岳元聲、張納陛上疏極諫,責備婁東。
已而趙忠毅掌計,盡黜政府之私人。
婁東欲去忠毅,授意給事中劉道隆,謂拾遺司屬不宜留用,因而忠毅削籍,太宰求去。
先生又與於孔兼、賈巖、薛敷教、張納陛抗疏、犯政府,皆謫外任。
先生判光州。
是時政府大意在遏抑建言諸臣,尤遏抑非台省而建言者。
先生上書座師許國,反覆「當世但阿諛、熟軟、奔競、一交一 結之為務,不知名節行檢之可貴,聖怒可攖,宰執難犯。
言路之人襲杜欽、谷永附外戚,而專攻上身之故智,以是而禁人之言,猶為言路不塞哉」!布衣瞿從先,為李見羅頌冤,進唐曙台《禮經》,先生皆代為疏草,惟恐其不成一人 之美也。
光州告假歸,十有四年,所積俸近千金,巡撫檄致之,先生不受。
丁未五月卒,年五十四。
平生所深惡者鄉願道學,謂:「此一種人,佔盡世間便宜,直將弒父與君種一子,暗佈人心。
學問須從狂狷起腳,然後能從中行歇腳,近日之好為中行,而每每墮入鄉願窠臼者,只因起腳時,便要做歇腳事也。」
鄒忠介晚年論學,喜通融而輕節義,先生規之曰:「夫假節義乃血氣也,真節義即義理也。
血氣之怒不可有,義理之怒不可無。
義理之節氣,不可亢之而使驕,亦不可抑之而使餒。
以義理而誤認為血氣,則浩然之氣,且無事養矣。
近世鄉願道學,往往借此等議論,以銷鑠吾人之真元,而遂其同流合污之志。
其言最高,其害最遠。」
一日,喟然而歎,涇一陽一曰:「何歎也?」
曰:「吾歎夫今之講學者,恁是天崩地陷,他也不管,只管講學耳。」
涇一陽一曰:「然則所講何事?」
曰:「在縉紳只明哲保身一句,在布衣只傳食諸侯一句。」
涇一陽一為之慨然。
涇一陽一嘗問先生工夫,先生曰:「上不從玄妙門討入路,下不從方便門討出路。」
涇一陽一曰:「須要認得自家。」
先生曰:「妄意欲作天下第一等人,性頗近狂,然自反尚是硜硜窠臼,性又近狷。
竊恐兩頭不著。」
涇一陽一曰:「如此不為中行,不可得矣。」
先生曰:「檢點病痛,只是一個粗字,所以去中行彌遠。」
涇一陽一曰:「此是好消息,粗是真色,狂狷原是粗中行,中行只是細狂狷。
練粗入細,細亦真矣。」
先生曰:「粗之為害,亦正不小,猶幸自覺得,今但密密磨洗,更無他說。」
涇一陽一曰:「尚有說在,性近狷,還是一習一 性,情近狂,還是一習一 情。
若論真性情,兩者何有?於此參取明白,方認得自家。
既認得自家,一切病痛都是村魔野祟,不敢現形於白日之下矣。」
先生遲疑者久之,而後曰:「豁然矣。
譬如欲適京師,水則具舟楫,陸則備興馬,逕向前去,無不到者。
其間倘有阻滯,則須耐心料理,若因此便生懊惱,且以為舟楫輿馬之罪,欲思還轉,別尋方便,豈不大誤!」涇一陽一曰:「如是!如是!」先生嘗曰:「吾輩一發念,一出言,一舉事,須要太極上著腳,若只跟一陰一陽一五行走,便不濟事。」
有疑其拘者,語之曰:「大本大原,見得透,把得住,自然四通八達,誰能拘之?若於此糊塗,便要通融和會,幾何不墮坑落塹,喪失性命。」
故先生見義必為,皆從性命中流出。
沈繼山稱為「義理中之鎮惡,文章中之辟邪」,洵不虛也。
小辨齋劄記學者須在暗地?牢守介限,不可向的然處鋪張局面。
逆詐億不信五字,入人膏肓,所謂殺機也。
億逆得中自家的心腸,亦與那人一般;億逆得不中那人的心腸,勝自家多矣。
人心惟危,王少湖曰:「危之一字,是常明燈,一息不危,即墮落矣。」
朱子嘗曰:「孟子一生,費盡心力,只破得枉尺直尋四字。
今日講學家,只成就枉尺直尋四字。」
愚亦曰:「孟子一生,費盡心力,只破得無善無惡四字。
今日講學家,只成就無善無惡四字。」
三代而下,只是鄉願一班人,名利兼收,便宜受用,雖不犯手弒君弒父,而自為忒重,實埋下弒父弒君種一子。
無善無惡本病,只是一個空字,末病只是一個混字。
故始也,見為無一之可有;究也,且無一不可有。
始也等善於惡,究也且混惡於善,其至善也,乃其所以為至惡也。
《離》九三曰:「日昃之離,不鼓缶而歌,則大耋之嗟凶。」
歌為樂生者也,嗟為憂生者也,言人情憂樂只在軀殼上起念,不如此則如彼。
不知人生世間如日昃之離,有幾多時節,何為靠這?尋個憂樂?凶之道也。
自三代以後,其為中國財用之蠹者,莫甚於佛、老,莫甚於黃河。
一則以有用之金,塗無用之像;一則以有限之財,填無限之壑。
此所謂殺機也。
發與未發,就喜怒哀樂說,道不可須臾離,何言發未發也?程子曰:「寂然不動,感而遂通,此言人分上事;若論道,則萬物皆具,更不說感與未感。」
最為的當。
焱祚之促,小人促之也;善類之殃,小人殃之也;紹聖之紛更,小人紛更之也。
今不歸罪於小人,而反歸罪於君子,是君子既不得志於當時之私人,而仍不得志於後世之公論。
為小人者,不惟愚弄其一時,仍並後世而愚之也。
審如其言,則將曰「比干激而亡商,龍逢激而亡夏,孔子一矯而春秋遂流為戰國,孟子與蘇秦、張儀分為三一黨一 ,而戰國遂吞於呂秦」,其亦何辭矣!南最不喜人以氣節相目,僕問其故,似以節義為血氣也。
夫假節義乃血氣也,真節氣即理義也。
血氣之怒不可有,理義之怒不可無。
理義之節氣,不可亢之而使驕,亦不可抑之而使餒。
以義理而誤認為血氣,則浩然之氣,且無事養矣。
近世鄉願道學,往往借此等議論,以銷鑠吾人之真元,而遂其同流合汙之志,其言最高,其害最遠。
(以上《論學書》)
心學之弊,固莫甚於今日,然以《大學》而論,所謂如見肺肝者也,何嘗欺得人來?卻是小人自欺其心耳。
此心蠹也,非心學也。
若因此便諱言心學,是輕以心學與小人也。
《鹹》九四不言心,而《彖》曰「感人心」,則鹹其心之義也。
《艮》六一四 不言心,而《象》曰「思不出其位」,則艮其心之義。
其曰貞吉,則道心之謂,曰「憧憧」,則人心之謂也。
「艮其身」,亦猶《大學》之揭修身,蓋心在其中矣。
何諱言心之有?乃曰:「心意可匿,身則難藏。」
其不本正心誠意,而本修身,殆有一精一義,不免穿鑿附會矣。
近言調攝血氣,喜怒不著,自有調理。
此知足下心得之深,直透未發前氣象,即《六經》且為註腳矣。
但恐此意習慣,將來任心太過,不無走作,其害非細。
足下必曰:「聖賢之學,心學也,吾任吾心,何走作之有?」
不知道心可任也,心不可任也,道心難明,人心易惑。
弟近來只信得《六經》義理親切,句句是開發我道心,句句是喚醒我人心處。
學問不從此入,斷非真學問;經濟不從此出,斷非真經濟。
一陽一明提良知,是虛而實;見羅提修身,是實而虛。
兩者如水中月,鏡中花,妙處可悟而不可言。
所謂會得時,活潑潑地;會不得,只是弄一精一魂。
昔之為小人者,口堯、舜而身盜跖;今之為小人者,身盜跖而罵堯、舜。
名根二字,真學者痼疾。
然吾輩見得是處,得做且做,若每事將此個題目光光抹摋,何處開得口?轉得身也?
均原枝委,總是一般,大趨既正,起處既真,信目所視,信口所哦,頭頭是道,不必太生分別。
平生左見,怕言中字,以為我輩學問,須從狂狷起腳,然後能從中行歇腳。
凡近世之好為中行,而每每墮入鄉願窠臼者,只因起腳時便要做歇腳事也。
(以上《與彭旦一陽一》)
太常史玉池先生孟鱗
史孟鱗字際明,號玉池,常州宜興人。
萬曆癸未進士。
官至太常寺少卿,三王並封旨下,先生作問答上奏。
乙卯,張差之變,請立皇太孫,詔降五級,調外任。
先生師事涇一陽一,因一時之弊,故好談工夫。
夫求識本體,即是工夫,無工夫而言本體,只是想像卜度而已,非真本體也。
即謂先生之言,是談本體可也。
一陽一明言無善無噁心之體,先生作性善說闢之。
夫無善無噁心之體,原與性無善無不善之意不同,性以理言,理無不善,安得雲無?心以氣言,氣之動有善有不善,而當其藏體於寂之時,獨知湛然而已,安得謂之有善有惡乎?其時楊晉菴頗得其解,移書先生,謂錯會一陽一明之意是也。
獨怪一陽一明門下解之者,曰「無善無惡斯為至善」,亦竟以無善無惡屬之於性,真索解人而不得矣。
論學
今時講學,主教者率以當下指點學人,此是最親切語。
及叩其所以,卻說飢來喫飯、困來眠,都是自自然然的,全不費工夫,學人遂欣然以為有得見。
學者用工夫,便說多了,本體原不如此,卻一味任其自然,任情從欲去了,是當下反是陷人的深坑。
不知本體工夫分不開的,有本體自有工夫,無工夫即無本體。
試看樊遲問仁,是向夫子求本體,夫子卻教他做工夫。
曰:「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
凡是人於日用間,那個離得居處、執事、與人境界?第居處時,易於寬舒縱肆,若任其自然,都只是四肢安逸便了。
即此四肢安逸,心都放逸了,那討得仁來?一恭了,則胸中惺然不昧,一身之四肢、百骸,血脈都流貫了吾心,自然安安頓頓,全沒有放逸的病痛。
這不是仁是恭,卻是居處的當下。
執事時,易於畏難苟安,若任其自然,都只是苟且忽略便了,即此苟且忽略,心都雜亂了,那討得仁來?一敬了,則胸中主一無適,萬事之始終條理,神理都貫徹了吾心,自然停停當當,全沒有雜亂的病痛。
這不是仁是敬,卻是執事的當下。
與人時,易生形骸爾我,若任其自然,都只是瞞人昧己去了,即此瞞人昧己,心都詐偽了,那討得仁來?一忠了,則胸中萬物一體,人己的肝膽肺腸,精神都淪洽了吾心,自然無阻無礙,全沒有詐偽的病痛。
這不是仁是忠,卻是與人的當下。
渴統體是仁,居處時便恭,執事時便敬,與人時便忠,此本體即工夫。
夫學者求仁,居處而恭,仁就在居處了;執事而敬,仁就在執事了;與人而忠,仁就在與人了,此工夫即本體。
是仁與恭敬忠,原是一體,如何分得開?此方是真當下,方是真自然。
若飢食困眠,禽一獸 都是這等的,以此為當下,卻便同於禽一獸 ,這不是陷人的深坑?且當下全要在關頭上得力,今人當居常處順時,也能恭敬自持,也能推誠相與,及到利害的關頭,榮辱的關頭,毀譽的關頭,生死的關頭,便都差了,則平常恭敬忠都是假的,卻不是真工夫。
不使真工夫,卻沒有真本體,沒有真本體,卻過不得關頭。
故夫子指點不處不去的仁體,卻從富貴貧賤關頭。
孟子指點不受不屑的本心,卻從得生失死關頭。
不處而不處之,不去而不去之,欲惡都不見了,此方是遇爾蹴爾時當下。
若一習一 俗心腸掩過真心,欲富貴便處了,惡貧賤便去了,好生惡死、呼蹴之食,便食了,卻叫不處不去,不受不屑,多了這心,此是當下否?此是自然否?故富貴不一婬一,貧賤不移,威武不屈,造次顛沛必於是,捨生取義,殺身成仁,都是關頭時的當下,故曰:「雖之夷、狄,不可棄也。」
夷、狄地方,全是不恭不敬不忠地方,是關頭盡處。
此處不棄,則富貴貧賤、造次顛沛、威武死生時候,決不走作了,纔是真工夫,纔是真本體,纔是真自然,纔是真當下。
其實不異那飢食困眠,然那飢食困眠的自然處,到此多用不著了,如何當下得來?往李卓吾講心學於白門,全以當下自然指點後學,說箇個人都是見見成成的聖人,纔學便多了。
聞有忠節孝義之人,卻雲都是做出來的,本體原無此忠節孝義。
學人喜其便利,趨之若狂,不知誤了多少人。
後至春明門外,被人論了,纔去拿他,便手忙腳亂,沒奈何,卻一刀自刎。
此是弒身成仁否?此是捨生取義否?此是恁的自然?恁的當下?恁的見見成成聖人?自家且如此,何況學人!渴當下本是學人下手親切工夫,錯認了卻是陷人深坑,不可不猛省也。
言心學者,率以何思何慮為悟境。
蓋以孩提知能,不學不慮,聖人中得,不思不勉。
一落思慮,便非本體,豈不是徹上語?不知人心有見成的良知,天下無見成的聖人。
聖人中得,原是孩提愛敬,孩提知能,到不得聖人中得。
故孩提知能,譬如礦金,聖人中得,譬如一精一金,這一精一金何嘗有分毫加於礦金之初?那礦金要到那一精一金,須用許多淘洗鍛煉工夫,不然脫不得泥沙土石。
故不思不勉,只說個見成聖人,非所為聖人也。
問:「告子之『勿求』,亦有根歟?」
曰:「有,外義故也。
夫義與氣一流而出,求氣即集義也。
告子外視乎義,夫且以義為障矣,何求焉?」
理氣合而為心,孟子以義為心,集義而氣自充,氣充而心自慊,則心以自慊而不動。
告子第以氣為心,而離義以守氣,則定氣所以定心,心亦以能定而不動。
夫天地之塞吾其體,天地之帥吾其性,天下有性外之氣乎?故浩然之氣,即吾心之道義,不可得而二之也。
吾身體充之氣,即塞天地之氣,亦不可得而二之也。
故行有不得之心,告子不能異孟子焉,天命之性也。
孟子直以養之,則不愧不怍之真,即高明博厚之體,而體充之氣,浩然塞天地之氣矣。
告子逆而制之,固不以蹶趨之氣動心,亦不以道義之氣慊心,則氣非塞天地之氣,而充體之氣矣。
故告子守在氣者也,孟子守在義者也。
孟子之於義,根心而生,是以心之為主者也。
告子之於義,緣物而見,是以物為主者也。
義無內外,緣物以為義,則內外分為兩截,義自義,心自心,始猶覺其遺用而得體,究則並其體而忘之矣。
譬之水然,孟子之心若清水之常流,而告子之心則止水之能清耳。
始而澄之,止水之清易,而流水之清難,至於後,而流水之清者常清,止水之清者臭敗矣。
釋氏「不思善,不思惡,是汝本來面目」,則告子性無善、外義之根宗也。
其曰「心生心死,心死心生,死心之法」,則告子之勿求也。
其曰「一超直入如來地,超入之頓」,則告子之助長也。
問「格物」。
曰:「各人真實用功便是。」
宋之道學在節義之中,今之道學在節義之外。
天下有君子有小人,君子在位,其不能容小人宜也,至於並常人而亦不能容焉,彼且退而附於小人,而君子窮矣;小人在位,其不能容君子宜也,至於並常人而亦不能容焉,彼且退而附於君子,而小人窮矣。
顆人以心為嚴師,又以師心自用為大戒,於此參得分明,當有會處。
職方劉靜之先生永澄
劉永澄字靜之,揚州寶應人。
八歲讀《正氣歌》、《衣帶贊》,即立文公位,朝夕拜之。
年十九,舉於鄉。
飲酒有妓不往。
登萬曆辛丑進士第,授順天學教授,北方稱為淮南夫子。
遷國子學正。
雷震郊壇,先生上疏:「異求直言,自漢、唐、宋及祖宗,未有改也。
往萬安、劉吉惡人言災異,鄒汝愚一疏,炳烈千古。
今者一切報罷,塞諤諤之門,務容容之福,傳之史冊,尚謂朝廷有人乎?」
滿考將遷,先生喟然歎曰:「一陽一城為國子師,斥諸生三年不省親者,況身為國子師乎?」
遂歸,杜門讀書。
壬子起職方主事,未上而卒,年三十七。
先生與東林諸君子為性命之一交一 ,高忠憲曰:「靜之官不過七品,其志以為天下事莫非吾事。
若何而聖賢吾君,若何而聖賢吾相,若何而聖賢吾百司庶職。
年不及強而仕,其志以為千古事莫非吾事。
生前吾者,若何揚揭之,生當吾者,若何左右之,生後吾者,若何矜式之。」
先師劉忠端曰:「靜之尚論千古得失,嘗曰:『古人往矣,豈知千載而下,被靜之檢點破綻出來?安知千載後,又無檢點靜之者?』其刻厲自任如此。」
大概先生天性過於學問,其疾惡之嚴,真如以利刃齒腐朽也。
緒言
今有人焉,矜矜於簞食豆羹之義,木頭竹屑之能。
至於攖小人之忌,觸當世之網,而上關國是,下關清議者,則惟恐犯手撩鬚,百不一發。
雖事任在躬,亦不過調停兩家,以為持平之體。
此其意何為哉?得失之念重耳。
巧宦之法,大率趨承當路,不可稍失其意,雖己之吏胥,亦不肯稍失其意,蓋知吏胥亦能操吾之短長也。
清夜自思,此一種是何等心事?豈可使人知!
物來順應,順者順乎天理也,非順乎人情也。
三代而上,黑白自分,是非自明,故曰「王道蕩蕩,王道平平」。
後世以是為非,指醉為醒,倒置已極。
君子欲救其弊不得不矯枉,蓋以不平求平,正深於平者也。
有一等自是的人,動曰「吾求信心」,不知所信者,果本心乎?抑一習一 心乎?假善之人,事事可飾聖賢之,只逢著忤時抗俗的事,便不肯做。
不是畏禍,便怕損名,其心總是一一團一 私意故耳。
謙謙自牧,由由與偕,在丑不爭,臨財無苟,此居鄉之利也。
耳一習一 瑣尾之談,目一習一 徵逐之行,以不分黑白為渾融,以不悖時情為忠厚,此居鄉之害也。
夫惡人不可為矣,庸人又豈可為乎?惡人不當一交一 矣,庸人又豈足一交一 乎?
尋常之人,慣苛責君子,而寬貸小人,非君子仇而小人暱也。
君子所圖者大,則所遺者細,世人只檢點細處,故多疵耳。
小人所逆者理,則所便者情,世人只知較量情分,故多恕耳。
愛人則加諸膝,惡人則隕諸淵,此譏刺語,其實愛惡之道無如此。
《大學》如好好色,如惡惡臭,好好色之心,何啻加膝乎?惡惡臭之心,何啻隕淵乎?聖賢只在好惡前討分曉,不在好惡時持兩端。
如慮好惡未必的當,好不敢到十分好,惡不敢到十分惡,則子莫之中,鄉願之善耳!
與君子一交一 者,君子也;小人一交一 者,小人也;君子可一交一 ,小人亦可一交一 者,鄉人也。
鄉人之好君子也不甚,其惡小人也亦不甚,其用情在好惡之間,故其立身也,亦在君子小人之間。
天下君子少,小人亦少,而鄉人最多,小人害在一身,鄉人害在風俗。
李卓吾曰:「有利於己,而欲時時囑托公事,則稱引萬物一體之說;有害於己,而欲遠怨避嫌,則稱引明哲保身之說。」
使君相燭其奸,不詐囑托,不許遠嫌避害,又不許稱引,則道學之情窮矣。
如愛己之心愛人,先儒必歸之窮理正心;如治己之心而治人,先儒必以強於自治為本。
蓋未能窮理正心,則吾之愛惡取捨,未必得正,而推己及物,亦必不得其當。
然未能強於自治,則是以不正之身為標的,將使天下之人,皆如吾之不正,而淪胥以陷。
說心、說性、說玄、說妙,總是口頭禪,只把孟子集義二字較勘身心。
一日之內,一事之間,有多少不合義處,有多少不慊於心處,事事檢點,不義之端漸漸難入,而天理之本體漸漸歸復,浩然之氣不充於天地之間者鮮矣!
學正薛玄台先生敷教
薛敷教字以身,號玄台,常之武進人。
方山薛應旂之孫也。
年十五為諸生,海忠介以忠義許之。
登萬曆己丑進士第。
南道御史王藩臣劾巡撫周繼,不白掌憲,耿廷向、吳時來相繼論列。
先生言「是欲為執政箝天下也。
言官風聞言事,從古皆然。
若必關白長官,設使彈劾長官,更須關白乎?二三輔臣,故峻諸司,共繩庶采,憲臣輒為逢迎,自喪生平,竊所不取。」
疏奏,當路大恚。
主考許國以貢舉非人自劾。
奉旨回籍省魁。
壬辰起鳳翔教授,尋遷國子助教。
有詔並封三王,上疏力爭,又寓書責備婁一江一 ,事遂得寢。
未幾,趙忠毅佐孫清簡,京察,盡黜當路之私人。
內閣張洪一陽一、王元馭憤甚。
給事中劉道隆,承風旨以爭拾遺,鐫忠毅三秩。
先生復與於孔兼、陳泰來、賈巖、顧允成、張納陛合疏,言考功無罪。
內閣益憤,盡奪六君子官。
而先生得光州學正。
丁母憂,遂不復出。
甲辰顧涇一陽一修復東林書院,聚徒講學,先生實左右之。
作《真正銘》,以勉同志。
曰:「學尚乎真,真則可久;學尚乎正,正則可守。
真而不正,所見皆苟;正而不真,終非己有。
君親忠孝,兄弟恭友,褆身以廉,處眾以厚。
良朋切劘,要於白首,鄉里謗怨,莫之出口。
毋謂冥冥,內省滋疚,毋謂瑣瑣,細行匪偶。
讀書學道,系所稟受,精神有餘,窮玄極趣。
智識寡昧,秉哲省咎,殊途同歸,勞逸難狃。
世我用兮,不薄五斗,世不我用,徜徉五柳。
無貴無賤,無榮無朽,殞節逢時,今生諒否?必真必正,夙所自剖,寄語同心,各慎厥後。」
年五十九而卒。
先生持身孤峻,筮仕以來,未嘗受人一餽。
垢衣糲食,處之泰然,捨車而徒,墮行一蒼頭而已。
執喪不飲酒食肉,服闋遂不食肉。
故其言曰:「腳跟站定,眼界放開,靜躁濃淡間,正人鬼分胎處。」
又曰:「道德功名,文章氣節,自介然無慾始。」
又曰:「學苟不窺性靈,任是皎皎不污,終歸一節。
但世風衰微,不憂著節太奇,而憂混同一色,托天道無名以濟其私,則中庸之說誣之也。」
嘗有詩曰:「百年吾取與,留作後人箴。」
其自待不薄如此。
賦性慈祥,蠕動不忍傷害,俗客傖父亦無厭色,然疾惡甚嚴,有毀其知一交一 葉園適者,先生從稠人中奮臂而起,自後其人所在,先生必避去,終身不與一見也。
侍郎葉園適先生茂才
葉茂才字參之,號園適,無錫人也。
萬曆己丑進士。
授刑部主事,以便養改南京工部。
榷稅蕪關,除雙港之禁,商人德之。
歷吏禮二部郎,尚寶司丞少卿,南大理寺丞。
臥病居半。
壬子,陛南太僕寺少卿。
一黨一 論方興,抗疏以劾四明、崑宣,小人遂集矢于先生。
先生言:「臣戇直無一黨一 ,何分彼此?孤立寡援,何心求勝?內省不疚,何慮夾攻?鶪肋一官,何難勇退?」
遂歸。
天啟初起用,遷太常寺卿。
甲子擢南京工部右侍郎,履任三月,先幾引去,故免遭削奪。
崇禎辛未卒,年七十二。
先生在東林會中,於喁無間,而晰理論事,不厭相持,終不肯作一違心語。
忠憲歿,先生狀之。
其學之深微,使讀者恍然有入頭處。
又喜為詩,以寓時事云:「還宣侍講王昭素,執易螭頭取象拈。」
傷經筵之不舉也。
云:「三一黨一 存亡宗社計,片言曲直咎休占。」
刺門戶也。
云:「乾坤不毀只吾心。」
哀毀書院也。
老屋布衣,僩若寒畯,於忠憲何愧焉?
孝廉許靜余先生世卿
許世卿字伯勳,號靜余,常州人。
萬曆乙酉舉於鄉,放榜日與同志清談,竟夕未嘗見其有喜色也。
揭安貧五戒曰:「詭收田糧,干謁官府,借女結婚,多納僮僕,向人乞覓。」
省事五戒曰:「無故拜客,輕赴酒席,妄薦館賓,替一人稱貸,濫與義會。」
有強之者,輒指其壁曰:「此吾之息壤也。」
一日親串急贖金,求援于先生,先生鬻婢應之,終不破干謁戒也。
守令罕見其面。
歐一陽一東鳳請修郡志,先生曰:「歐公,端人也。」
為之一出。
東林之會,高忠憲以前輩事之,飲酒吟詩,終日不倦,門屏落然,不容一俗客。
嘗曰:「和風未學油油惠,清節寧希望望夷。」
其子曰:「人何可不學?但口不說欺心話,身不做欺心事,出無慚朋友,入無慚妻子,方可名學人耳。」
疾革,謂某逋未償,某施未執,某券未還,言畢而逝。
竣庭懷先生橘
竣橘字庭懷,北直河間人。
不詳其所至官。
知常熟時,值東林講席方盛。
復虞山書院,請涇一陽一主教,太守李右諫、御史左宗郢先後聚講於書院。
太守言:「大德小德,俱在主宰處看。
天地間只有一個主宰,元神渾淪,大德也;五官百骸,無一不在渾淪之內,無一不有條理之殊,小德也。
小德即渾淪之條理,大德即條理之渾淪,不可分析。」
御史言:「從來為學無一定的方子,但要各人自用得著的,便是學問。
只在人自肯尋求,求來求去,必有入處,須是自求得的,方謂之自得。
自得的,方受用得。」
當時皆以為名言。
涇一陽一既去,先生身自主之。
先生之學頗近近溪,與東林微有不同。
其送方鳴秋謁周海門詩云:「孔宗曾派亦難窮,未悟如何湊得同?慎獨其嚴四個字,長途萬里視君蹤。
人傳有道在東揚,我意雲何喜欲狂?一葉扁舟二千里,幾聲嚶鳥在垂楊。」
亦一證也。
賢友不求所以生死之道,而徒辯所以生死之由,不於見在當生求了畢,欲於死後再生尋究竟。
千言萬語,只是落在一個「輪迴」深坑?,不見有超出的意思。
千古只在今時迷了,第決當下,若雲姑待 是誣豪傑。
賢友謂人生穎異,必其前生參悟之力,結為慧根。
又輕看了那生萬物的,他既會生萬物,便不會生一個穎異的人?有一個穎異的人,便是前生參悟來者,則自古及今,只生了些愚癡鈍根而已,是誣天地。
若謂自古及今,只是這些愚智在天地旋轉,則初生愚智時,是誰來者?況旋轉來,智者必益智,愚者亦漸智,何乃今人不及古人遠甚?是誣聖賢。
賢友又問死後光景作何狀?死者必有一著落處為家。
余卻問賢友見今光景作何狀?目前著落豈無家?如徒以耳目手足,飲食男女,喚作生時光景,宜乎其復求死後之光景也。
況以生為客、為寄,而以死為歸、為家,則生不如死矣,是誣生死。
蓋佛氏輪迴之教,原為超出生死而設,再生之說,乃其徒敗壞家風的說話,何故信之深?勿論儒道,禪已荒矣!夫所謂漫天漫地,亙古亙古今者,是何物?天地古今,尚在此內,而此必欲附麗一物乎?所謂神理綿綿,與天地同久者,亦必有神理之真體,而曰附麗,則獨往獨來者,果安在也?不隨生存,果附麗於生乎?不隨死亡,猶有所附麗乎?生而附麗於生,是待生而存也;死而必再生以求所附麗,是隨死而亡也。
待生而存,生已死矣;隨死而亡,焉能再生?且謂今之頭腹手足,耳目鼻口,塊然而具者,是生耶?生者活也,喜笑瑳然,啼哭愴然,周旋運轉惺然,而有覺者,乃謂之生。
一旦喜泯啼銷,運止覺滅,雖頭腹手足,耳目鼻口之仍在,則謂之死。
故生死形也,形生形死,總謂之形,而形豈道乎哉?道也者,形而上之物也。
形而上也者,超乎生死之外之謂也。
生死是形不是道,道非形即非生死,既已非生死矣,果且有生死乎哉?既已無生死矣,果且有附麗乎哉?既已無附麗矣,果不可朝聞而夕死乎哉?生死了不相干,朝夕於我何與?味賢友所謂附麗雲者,似指今之頭腹手足,耳目鼻口,塊然之物;所謂漫天漫地,亙古亙今,神理綿綿,不隨生存死亡雲者,似指今之瑳然、愴然、惺然之物。
生而為生,執有而為知,何謂知生?生之不知,何謂知死?生死之不知,何謂知道?正恐賢友所以發願再生者,亦不在了此公案,而在貪此形生也。
欲不貪生,非知生不可;欲知生,非知道不可;知道則知吾與賢友,今日雖生,而實有一個未嘗生者在這?,這?方喚做漫天漫地,亙古亙今,神理綿綿,不隨生存死亡的真體也。
(以上《答邵濂輪迴生死問》)
自其未發者而觀之,行於喜怒哀樂之中,而超於喜怒哀樂之外,獨往獨來,不可名狀,強名曰中。
明道曰「且喚做中」,是也。
自其發而中節也,觀之混乎可喜可怒可哀可樂之場,而合乎共喜共怒共哀共樂之心,應用無滯,如水通流,故謂之和也。
《中庸》大段,只是費隱顯微有無六字,六字根柢,只一性字。
費可見而隱不可見,顯可見而微不可見,有可見而無不可見。
隱微無,未發也,費顯有,發而中節也。
隱即之費中而在,微即之顯時而在,無即之有者而在,未發即之發而中節者而在,體用一原也。
非隱孰為費?非微孰為顯?非無孰為有?非未發而孰為發而中節?一以貫之也。
費即是隱,顯即是微,有即是無,發而中節即是未發,下學上達也。
學者徒於喜怒哀樂上求和,而不於喜怒哀樂上求中,遺心矣。
不於有喜有怒有哀有樂時,認未發之真體,欲於無喜無怒無哀無樂時,觀未發之氣象,離形求神矣。
吾故曰喜怒哀樂情也,中和性也,費隱顯微有無,一性也。
(《答中和問》)獨無色,故睹不得;無聲,故聞不得。
睹不得聞不得,卻有一箇獨體在,非謂不睹不聞之時,是獨也。
獨體本自惺惺,本自寂寂,而卻有不惺惺不寂寂之物慾。
獨體本自無起,本自無滅,而卻有常起常滅之人心。
這?所以用著戒慎恐懼四箇字,能於惺惺寂寂中持此四箇字,而後不惺惺不寂寂之物慾可滅;能於無起無滅中持此四箇字,而後常起常滅之人心可除。
此是有著落的工夫,所謂本體上作工夫者是也。
荀子曰:「養心莫善於誠。」
周子曰:「荀子元不識誠,既誠矣,心安用養耶?到得心不用養處,方是誠。」
(《答歸紹隆問》)
下學上達,原是一理。
天地間無不下,即無不上者,以親親長長為下,人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天下平為上,則不可。
天下平亦是下,親親長長亦是上,只在悟不悟之間。
下學可以言傳,上達必由心悟。
這個德性,卻莫於杳冥恍惚?覓,就是這個禮而已。
《中庸》一書,全於費處見隱。
(以上《答湯衡問》)
求心所在,不若求心所不在,《大學》「心不在焉」,此四字是點化學人的靈丹。
「身有所忿懥」四句,是鍛煉學人的鼎鑊。
蓋四者實生於身而役乎心,心何以有不在?在乎四者之中,為形骸所役,而不自知爾。
如今日口受味、目受色、耳受聲、鼻受臭、四肢受安逸,欣羨求取,能盡無乎?但有一絲心,便不在。
不在者,非不在腔子?之謂也,倒是這腔子?成了一塊味色聲臭安逸、美衣廣屋、肥田佳園、貴顯世路名高的鬧場,此心受役鬧場之內,而不自知。
故曰不在也。
(《答童子徐璘問心在何處》)
自性是頭腦,自性上起念,是真念,念上改過,是真改過,但要賢友認得自性而已。
一切言行無差無錯處,皆性之用也,而必有其體。
假若散而無體,則亦蕩而無用矣。
認得此體,自然認得此用。
念亦用也,而於體為近。
從本體上發念,從念上省灸,少有差錯,即便轉來,總是本體上工夫。
從本體發念,即是本體,從念上轉來,即轉即是本體。
一念離了本體,一念即成差錯,一轉不到本體,即千轉都無實益。
文過怙終,遂成大錯,皆起於轉之過也。
此無他,離了本體,便屬形體,一著形體,便落惡道,毫釐千里,端在於此。
(《答葉文奎問》)
秋問:「喜怒哀槳未發氣象何如?」
師反詰之。
對曰:「眾人之情,憧憧擾擾,安得未發?意者養成之後乎?」
師曰:「中即性也,必待養成而後為中,然則眾人無中遂無性乎?」
秋以至善為對。
師曰:「喜怒哀樂終日離他不得,豈爾終日間通無此中?不自反求,牽合附會,益見支離。」
秋被逼迫通身流汗,忽聞蟬聲,因省曰:「此聲之入,吾何以受之而知為蟬也?聲寂矣,知何以不隨之而去也?」
乃對曰:「意者吾身中目能視、耳能聽、鼻能嗅、口能言,其中有主之而不著於此者,是謂中乎?」
師首肯曰:「近之矣,從此體驗亦得。」
秋又曰:「意者君子而時中,無時不有,無方可執,無處不滿,見得此中,則天地位,萬物育,天下歸仁,直在眼前乎?」
師舉手曰:「可矣,可矣!由此以進,聖人不難學矣。」
曰:「然則可以把持乎?」
師曰:「爾不把持,彼從何處去?」
秋曰:「然則何以用功?」
師曰:「離天地萬物不得,日從此處用功,而位育自在其中,最要緊處,在內省不疚,無惡於志。」
秋於是怡然順適,泮然冰解。
(《方鳴秋問答》)
立教須名至善,修學本自無為,要知真性是我,明明天命為誰?不離喜怒哀樂,超然獨抱圓規。
有耳誰能聽得?有眼窅焉難窺。
本來巍巍堂堂,古今一毫無虧,動中漠然不動,生生化化無遺。
謾道一切中節,一切本無追隨,但要自明自覺,三德五道不回。
三德五道由一,從君開眼伸眉,但能此中不疚,天地萬物皆歸。
(《勗方鳴秋》)
庫祿劉本孺先生元珍
劉元珍字伯先,別號本孺,武進人。
萬曆乙未進士。
歷官禮部、兵部郎。
乙巳大計,四明庇其私人,盡敬台省之黜者,察疏留中,人心憤甚,不敢發。
先生抗疏刺其奸,削籍歸。
而四明亦罷。
庚申起光祿寺少卿。
時遼、瀋初破,贊畫劉國縉,擁眾欲從登萊南濟。
先生謂國縉為寧遠義兒,扶同賣國,今又竄處內地,意欲何為?國縉遂以不振。
未幾,卒官,年五十一。
先生家居講學,錢啟新為同善會,表章節義,優恤鰥寡,以先生為主。
有言非林下人所宜者,先生痌瘝一體,如救頭目,惡問其宜不宜也。
先生每以子路自任,不使惡言入於東林,講論稍涉附會,輒正色斥之曰:「毋亂我宗旨!」聞謗講學者,曰:「彼訾吾一黨一 好名以為口實,其實彼之不好名,乃專為決裂名教地也。」
疾小人不欲見,苟其在惻,喉間輒如物梗,必吐之而後已。
當東林為天下彈射,先生謂高忠憲曰:「此吾輩入火時也,無令其成色有減,斯可矣!」
分類:公案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