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
【封禪書第六】《史記》全文閱讀
自古受命帝王,曷嘗不封禪?蓋有無其應而用事者矣,未有睹符瑞見而不臻乎泰山者也。
雖受命而功不至,至梁父矣而德不洽,洽矣而日有不暇給,是以即事用希。
傳曰:「三年不為禮,禮必廢;三年不為樂,樂必壞。」
每世之隆,則封禪答焉,及衰而息。
厥曠遠者千有餘載,近者數百載,故其儀闕然堙滅,其詳不可得而記聞雲。
尚書曰,舜在璇璣玉衡,以齊七政。
遂類於上帝,禋於六宗,望山川,遍群神。
輯五瑞,擇吉月日,見四岳諸牧,還瑞。
歲二月,東巡狩,至於岱宗。
岱宗,泰山也。
柴,望秩於山川。
遂覲東後。
東後者,諸侯也。
合時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修五禮,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贄。
五月,巡狩至南嶽。
南嶽,衡山也。
八月,巡狩至西嶽。
西嶽,華山也。
十一月,巡狩至北嶽。
北嶽,恆山也。
皆如岱宗之禮。
中岳,嵩高也。
五載一巡狩。
禹遵之。
後十四世,至帝孔甲,一婬一德好神,神瀆,二龍去之。
其後三世,湯伐桀,欲遷夏社,不可,作夏社。
後八世,至帝太戊,有桑穀生於廷,一暮大拱,懼。
伊陟曰:「妖不勝德。」
太戊修德,桑穀死。
伊陟贊巫咸,巫咸之興自此始。
後十四世,帝武丁得傅說為相,殷復興焉,稱高宗。
有雉登鼎耳雊,武丁懼。
祖己曰:「修德。」
武丁從之,位以永寧。
後五世,帝武乙慢神而震死。
後三世,帝紂一婬一亂,武王伐之。
由此觀之,始未嘗不肅祗,後稍怠慢也。
周官曰,冬日至,祀天於南郊,迎長日之至;夏日至,祭地祗。
皆用樂舞,而神乃可得而禮也。
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五嶽視三公,四瀆視諸侯,諸侯祭其疆內名山大川。
四瀆者,江、河、淮、濟也。
天子曰明堂、辟雍,諸侯曰泮宮。
周公既相成王,郊祀後稷以配天,宗祀文王於明堂以配上帝。
自禹興而修社祀,後稷稼穡,故有稷祠,郊社所從來尚矣。
自周克殷後十四世,世益衰,禮樂廢,諸侯恣行,而幽王為犬戎所敗,周東徙雒邑。
秦襄公攻戎救周,始列為諸侯。
秦襄公既侯,居西垂,自以為主少慎之神,作西畤,祠白帝,其牲用■駒黃牛羝羊各一雲。
其後十六年,秦文公東獵汧渭之間,卜居之而吉。
文公夢黃蛇自天下屬地,其口止於鄜衍。
文公問史敦,敦曰:「此上帝之徵,君其祠之。」
於是作鄜畤,用三牲郊祭白帝焉。
自未作鄜畤也,而雍旁故有吳陽武畤,雍東有好畤,皆廢無祠。
或曰:「自古以雍州積高,神明之隩,故立畤郊上帝,諸神祠皆聚雲。
蓋黃帝時嘗用事,雖晚周亦郊焉。」
其語不經見,縉紳者不道。
作鄜畤後九年,文公獲若石雲,於陳倉北阪城祠之。
其神或歲不至,或歲數來,來也常以夜,光輝若流星,從東南來集於祠城,則若雄雞,其聲殷雲,野雞夜雊。
以一牢祠,命曰陳寶。
作鄜畤後七十八年,秦德公既立,卜居雍,「後子孫飲馬於河」,遂都雍。
雍之諸祠自此興。
用三百牢於鄜畤。
作伏祠。
磔狗邑四門,以御蠱菑。
德公立二年卒。
其後年,秦宣公作密畤於渭南,祭青帝。
其後十四年,秦繆公立,病臥五日不寤;寤,乃言夢見上帝,上帝命繆公平晉亂。
史書而記藏之府。
而後世皆曰秦繆公上天。
秦繆公即位九年,齊桓公既霸,會諸侯於葵丘,而欲封禪。
管仲曰:「古者封泰山禪梁父者七十二家,而夷吾所記者十有二焉。
昔無懷氏封泰山,禪云云;虙羲封泰山,禪云云;神農封泰山,禪云云;炎帝封泰山,禪云云;黃帝封泰山,禪亭亭;顓頊封泰山,禪云云;帝幹封泰山,禪云云;堯封泰山,禪云云;舜封泰山,禪云云;禹封泰山,禪會稽;湯封泰山,禪云云;周成王封泰山,禪社首:皆受命然後得封禪。」
桓公曰:「寡人北伐山戎,過孤竹;西伐大夏,涉流沙,束馬懸車,上卑耳之山;南伐至召陵,登熊耳山以望江漢。
兵車之會三,而乘車之會六,九合諸侯,一匡天下,諸侯莫違我。
昔三代受命,亦何以異乎?」
於是管仲睹桓公不可窮以辭,因設之以事,曰:「古之封禪,鄗上之黍,北裡之禾,所以為盛;江淮之間,一茅三脊,所以為藉也。
東海致比目之魚,西海致比翼之鳥,然後物有不召而自至者十有五焉。
今鳳皇麒麟不來,嘉穀不生,而蓬蒿藜莠茂,鴟梟數至,而欲封禪,毋乃不可乎?」
於是桓公乃止。
是歲,秦繆公內晉君夷吾。
其後三置晉國之君,平其亂。
繆公立三十九年而卒。
其後百有餘年,而孔子論述六?,傳略言易姓而王,封泰山禪乎梁父者七十餘王矣,其俎豆之禮不章,蓋難言之。
或問禘之說,孔子曰:「不知。
知禘之說,其於天下也視其掌。」
詩雲紂在位,文王受命,政不及泰山。
武王克殷二年,天下未寧而崩。
爰周德之洽維成王,成王之封禪則近之矣。
及後陪臣執政,季氏旅於泰山,仲尼譏之。
是時萇弘以方事周靈王,諸侯莫朝周,周力少,萇弘乃明鬼神事,設射貍首。
貍首者,諸侯之不來者。
依物怪欲以致諸侯。
諸侯不從,而晉人執殺萇弘。
周人之言方怪者自萇弘。
其後百餘年,秦靈公作吳陽上畤,祭黃帝;作下畤,祭炎帝。
後四十八年,周太史儋見秦獻公曰:「秦始與周合,合而離,五百歲當復合,合十七年而霸王出焉。」
櫟陽雨金,秦獻公自以為得金瑞,故作畦畤櫟陽而祀白帝。
其後百二十歲而秦滅周,周之九鼎入於秦。
或曰宋太丘社亡,而鼎沒於泗水彭城下。
其後百一十五年而秦並天下。
秦始皇既並天下而帝,或曰:「黃帝得土德,黃龍地螾見。
夏得木德,青龍止於郊,草木暢茂。
殷得金德,銀自山溢。
周得火德,有赤烏之符。
今秦變周,水德之時。
昔秦文公出獵,獲黑龍,此其水德之瑞。」
於是秦更命河曰「德水」,以冬十月為年首,色上黑,度以六為名,音上大呂,事統上法。
即帝位三年,東巡郡縣,祠騶嶧山,頌秦功業。
於是徵從齊魯之儒生博士七十人,至乎泰山下。
諸儒生或議曰:「古者封禪為蒲車,惡傷山之土石草木;埽地而祭,席用菹秸,言其易遵也。」
始皇聞此議各乖異,難施用,由此絀儒生。
而遂除車道,上自泰山陽至巔,立石頌秦始皇帝德,明其得封也。
從陰十道下,禪於梁父。
其禮頗采太祝之祀雍上帝所用,而封藏皆祕之,世不得而記也。
始皇之上泰山,中阪遇暴風雨,休於大樹下。
諸儒生既絀,不得與用於封事之禮,聞始皇遇風雨,則譏之。
於是始皇遂東遊海上,行禮祠名山大川及八神,求仙人羨門之屬。
八神將自古而有之,或曰太公以來作之。
齊所以為齊,以天齊也。
其祀絕莫知起時。
八神:一曰天主,祠天齊。
天齊淵水,居臨菑南郊山下者。
二曰地主,祠泰山梁父。
蓋天好陰,祠之必於高山之下,小山之上,命曰「畤」;地貴陽,祭之必於澤中圜丘雲。
三曰兵主,祠蚩尤。
蚩尤在東平陸監鄉,齊之西境也。
四曰陰主,祠三山。
五曰陽主,祠之罘。
六曰月主,祠之萊山。
皆在齊北,並勃海。
七曰日主,祠成山。
成山斗入海,最居齊東北隅,以迎日出雲。
八曰四時主,祠琅邪。
琅邪在齊東方,蓋歲之所始。
皆各用一牢具祠,而巫祝所損益,珪幣雜異焉。
自齊威、宣之時,騶子之徒論著終始五德之運,及秦帝而齊人奏之,故始皇採用之。
而宋毋忌、正伯僑、充尚、羨門高最後皆燕人,為方仙道,形解銷化,依於鬼神之事。
騶衍以陰陽主運顯於諸侯,而燕齊海上之方士傳其術不能通,然則怪迂阿諛苟合之徒自此興,不可勝數也。
自威、宣、燕昭使人入海求蓬萊、方丈、瀛洲。
此三神山者,其傅在勃海中,去人不遠;患且至,則船風引而去。
蓋嘗有至者,諸仙人及不死之藥皆在焉。
其物禽一獸盡白,而黃金銀為宮闕。
未至,望之如雲;及到,三神山反居水下。
臨之,風輒引去,終莫能至雲。
世主莫不甘心焉。
及至秦始皇並天下,至海上,則方士言之不可勝數。
始皇自以為至海上而恐不及矣,使人乃繼童一男一女入海求之。
船交海中,皆以風為解,曰未能至,望見之焉。
其明年,始皇復游海上,至琅邪,過恆山,從上一黨一歸。
後三年,游碣石,考入海方士,從上郡歸。
後五年,始皇南至湘山,遂登會稽,並海上,冀遇海中三神山之奇藥。
不得,還至沙丘崩。
二世元年,東巡碣石,並海南,歷泰山,至會稽,皆禮祠之,而刻勒始皇所立石書旁,以章始皇之功德。
其秋,諸侯畔秦。
三年而二世弒死。
始皇封禪之後十二歲,秦亡。
諸儒生疾秦焚詩書,誅僇文學,百姓怨其法,天下畔之,皆訛曰:「始皇上泰山,為暴風雨所擊,不得封禪。」
此豈所謂無其德而用事者邪?
昔三代之皆在河洛之間,故嵩高為中岳,而四岳各如其方,四瀆鹹在山東。
至秦稱帝,都咸陽,則五嶽、四瀆皆並在東方。
自五帝以至秦,軼興軼衰,名山大川或在諸侯,或在天子,其禮損益世殊,不可勝記。
及秦並天下,令祠官所常奉天地名山大川鬼神可得而序也。
於是自殽以東,名山五,大川祠二。
曰太室。
太室,嵩高也。
恆山,泰山,會稽,湘山。
水曰濟,曰淮。
春以脯酒為歲祠,因泮凍,秋涸凍,冬塞禱祠。
其牲用牛犢各一,牢具珪幣各異。
自華以西,名山七,名川四。
曰華山,薄山。
薄山者,衰山也。
岳山,岐山,吳岳,鴻塚,瀆山。
瀆山,蜀之汶山。
水曰河,祠臨晉;沔,祠漢中;湫淵,祠朝?;江水,祠蜀。
亦春秋泮涸禱塞,如東方名山川;而牲牛犢牢具珪幣各異。
而四大塚鴻、岐、吳、岳,皆有嘗禾。
陳寶節來祠。
其河加有嘗醪。
此皆在雍州之域,近天子之都,故加車一乘,■駒四。
霸、產、長水、灃、澇、涇、渭皆非大川,以近咸陽,盡得比山川祠,而無諸加。
汧、洛二淵,鳴澤、蒲山、岳鞚山之屬,為小山川,亦皆歲禱塞泮涸祠,禮不必同。
而雍有日、月、參、辰、南北斗、熒惑、太白、歲星、填星、、二十八宿、風伯、雨師、四海、九臣、十四臣、諸布、諸嚴、諸逑之屬,百有餘廟。
西亦有數十祠。
於湖有周天子祠。
於下邽有天神。
灃、滈有昭明、天子辟池。
於、亳有三社主之祠、壽星祠;而雍菅廟亦有杜主。
杜主,故周之右將軍,其在秦中,最小表之神者。
各以歲時奉祠。
唯雍四畤上帝為尊,其光景動人民唯陳寶。
故雍四畤,春以為歲禱,因泮凍,秋涸凍,冬塞祠,五月嘗駒,及四仲之月月祠,陳寶節來一祠。
春夏用騂,秋冬用■。
畤駒四匹,木禺龍欒車一駟,木禺車馬一駟,各如其帝色。
黃犢羔各四,珪幣各有數,皆生瘞埋,無俎豆之具。
三年一郊。
秦以冬十月為歲首,故常以十月上宿郊見,通權火,拜於咸陽之旁,而衣上白,其用如經祠雲。
西畤、畦畤,祠如其故,上不親往。
諸此祠皆太祝常主,以歲時奉祠之。
至如他名山川諸鬼及八神之屬,上過則祠,去則已。
郡縣遠方神祠者,民各自奉祠,不領於天子之祝官。
祝官有祕祝,即有菑祥,輒祝祠移過於下。
漢興,高祖之微時,嘗殺大蛇。
有物曰:「蛇,白帝子也,而殺者赤帝子。」
高祖初起,禱豐枌榆社。
徇沛,為沛公,則祠蚩尤,釁鼓旗。
遂以十月至灞上,與諸侯平咸陽,立為漢王。
因以十月為年首,而色上赤。
二年,東擊項籍而還入關,問:「故秦時上帝祠何帝也?」
對曰:「四帝,有白、青、黃、赤帝之祠。」
高祖曰:「吾聞天有五帝,而有四,何也?」
莫知其說。
於是高祖曰:「吾知之矣,乃待我而具五也。」
乃立黑帝祠,命曰北畤。
有司進祠,上不親往。
悉召故秦祝官,復置太祝、太宰,如其故儀禮。
因令縣為公社。
下詔曰:「吾甚重祠而敬祭。
今上帝之祭及山川諸神當祠者,各以其時禮祠之如故。」
後四歲,天下已定,詔御史,令豐謹治枌榆社,常以四時春以羊彘祠之。
令祝官立蚩尤之祠於長安。
長安置祠祝官、女巫。
其梁巫,祠天、地、天社、天水、房一中、堂上之屬;晉巫,祠五帝、東君、雲中、司命、巫社、巫祠、族人、先炊之屬;秦巫,祠社主、巫保、族累之屬;荊巫,祠堂下、巫先、司命、施糜之屬;九天巫,祠九天:皆以歲時祠宮中。
其河巫祠河於臨晉,而南山巫祠南山秦中。
秦中者,二世皇帝。
各有時。
其後二歲,或曰周興而邑邰,立後稷之祠,至今血食天下。
於是高祖制詔御史:「其令郡國縣立靈星祠,常以歲時祠以牛。」
高祖十年春,有司請令縣常以春月及臘祠社稷以羊豕,民裡社各自財以祠。
制曰:「可。」
其後十八年,孝文帝即位。
即位十三年,下詔曰:「今祕祝移過於下,朕甚不取。
自今除之。」
始名山大川在諸侯,諸侯祝各自奉祠,天子官不領。
及齊、淮南國廢,令太祝盡以歲時致禮如故。
是歲,制曰:「朕即位十三年於今,賴宗廟之靈,社稷之福,方內艾安,民人一靡一疾。
間者比年登,朕之不德,何以饗此?皆上帝諸神之賜也。
蓋聞古者饗其德必報其功,欲有增諸神祠。
有司議增雍五畤路車各一乘,駕被具;西畤畦畤禺車各一乘,禺馬四匹,駕被具;其河、湫、漢水加玉各二;及諸祠,各增廣壇場,珪幣俎豆以差加之。
而祝釐者歸福於朕,百姓不與焉。
自今祝致敬,毋有所祈。」
魯人公孫臣上書曰:「始秦得水德,今漢受之,推終始傳,則漢當土德,土德之應黃龍見。
宜改正朔,易服色,色上黃。」
是時丞相張蒼好律歷,以為漢乃水德之始,故河決金隄,其符也。
年始冬十月,色外黑內赤,與德相應。
如公孫臣言,非也。
罷之。
後三歲,黃龍見成紀。
文帝乃召公孫臣,拜為博士,與諸生草改歷服色事。
其夏,下詔曰:「異物之神見於成紀,無害於民,歲以有年。
朕祈郊上帝諸神,禮官議,無諱以勞朕。」
有司皆曰「古者天子夏親郊,祀上帝於郊,故曰郊」。
於是夏四月,文帝始郊見雍五畤祠,衣皆上赤。
其明年,趙人新垣平以望氣見上,言「長安東北有神氣,成五采,若人冠免焉。
或曰東北神明之捨,西方神明之墓也。
天瑞下,宜立祠上帝,以合符應」。
於是作渭陽五帝廟,同宇,帝一殿,面各五門,各如其帝色。
祠所用及儀亦如雍五畤。
夏四月,文帝親拜霸渭之會,以郊見渭陽五帝。
五帝廟南臨渭,北穿蒲池溝水,權火舉而祠,若光煇然屬天焉。
於是貴平上大夫,賜累千金。
而使博士諸生刺六經中作王制,謀議巡狩封禪事。
文帝出長門,若見五人於道北,遂因其直北立五帝壇,祠以五牢具。
其明年,新垣平使人持玉杯,上書闕下獻之。
平言上曰:「闕下有寶玉氣來者。」
已視之,果有獻玉杯者,刻曰「人主延壽」。
平又言「臣候日再中」。
居頃之,日卻復中。
於是始更以十七年為元年,令天下大酺。
平言曰:「周鼎亡在泗水中,今河溢通泗,臣望東北汾陰直有金寶氣,意周鼎其出乎?兆見不迎則不至。」
於是上使使治廟汾陰南,臨河,欲祠出周鼎。
人有上書告新垣平所言氣神事皆詐也。
下平吏治,誅夷新垣平。
自是之後,文帝怠於改正朔服色神明之事,而渭陽、長門五帝使祠官領,以時致禮,不往焉。
明年,匈奴數入邊,興兵守禦。
後歲少不登。
數年而孝景即位。
十六年,祠官各以歲時祠如故,無有所興,至今天子。
今天子初即位,尤敬鬼神之祀。
元年,漢興已六十餘歲矣,天下艾安,搢紳之屬皆望天子封禪改正度也,而上鄉儒術,招賢良,趙綰、王臧等以文學為公卿,欲議古立明堂城南,以朝諸侯。
草巡狩封禪改歷服色事未就。
會竇太后治黃老言,不好儒術,使人微伺得趙綰等一奸一利事,召案綰、臧,綰、臧自一殺,諸所興為皆廢。
後六年,竇太后崩。
其明年,徵文學之士公孫弘等。
明年,今上初至雍,郊見五畤。
後常三歲一郊。
是時上求神君,捨之上林中氾氏觀。
神君者,長陵女子,以子死,見神於先後宛若。
宛若祠之其室,民多往祠。
平原君往祠,其後子孫以尊顯。
及今上即位,則厚禮置祠之內中。
聞其言,不見其人云。
是時李少君亦以祠灶、穀道、卻老方見上,上尊之。
少君者,故深澤侯舍人,主方。
匿其年及其生長,常自謂七十,能使物,卻老。
其游以方遍諸侯。
無妻子。
人聞其能使物及不死,更饋遺之,常餘金錢衣食。
人皆以為不治生業而饒給,又不知其何所人,愈信,爭事之。
少君資好方,善為巧發奇中。
嘗從武安侯飲,坐中有九十餘老人,少君乃言與其大父游射處,老人為兒時從其大父,識其處,一坐盡驚。
少君見上,上有故銅器,問少君。
少君曰:「此器齊桓公十年陳於柏寢。」
已而案其刻,果齊桓公器。
一宮盡駭,以為少君神,數百歲人也。
少君言上曰:「祠灶則致物,致物而丹沙可化為黃金,黃金成以為飲食器則益壽,益壽而海中蓬萊仙者乃可見,見之以封禪則不死,黃帝是也。
臣嘗游海上,見安期生,安期生食巨棗,大如瓜。
安期生仙者,通蓬萊中,合則見人,不合則隱。」
於是天子始親祠灶,遣方士入海求蓬萊安期生之屬,而事化丹沙諸藥齊為黃金矣。
居久之,李少君病死。
天子以為化去不死,而使黃錘史寬舒受其方。
求蓬萊安期生莫能得,而海上燕齊怪迂之方士多更來言神事矣。
亳人謬忌奏祠太一方,曰:「天神貴者太一,太一佐曰五帝。
古者天子以春秋祭太一東南郊,用太牢,七日,為壇開八通之鬼道。」
於是天子令太祝立其祠長安東南郊,常奉祠如忌方。
其後人有上書,言「古者天子三年壹用太牢祠神三一:天一、地一、太一」。
天子許之,令太祝領祠之於忌太一壇上,如其方。
後人復有上書,言「古者天子常以春解祠,祠黃帝用一梟破鏡;冥羊用羊祠;馬行用一青牡馬;太一、澤山君地長用牛;武夷君用乾魚;陰陽使者以一牛」。
令祠官領之如其方,而祠於忌太一壇旁。
其後,天子苑有白鹿,以其皮為幣,以發瑞應,造白金焉。
其明年,郊雍,獲一角獸,若麃然。
有司曰:「陛下肅祗郊祀,上帝報享,錫一角獸,蓋麟雲。」
於是以薦五畤,畤加一牛以燎。
錫諸侯白金,風符應合於天也。
於是濟北王以為天子且封禪,乃上書獻太山及其旁邑,天子以他縣償之。
常山王有罪,遷,天子封其弟於真定,以續先王祀,而以常山為郡,然後五嶽皆在天子之。
其明年,齊人少翁以鬼神方見上。
上有所幸王夫人,夫人卒,少翁以方蓋夜致王夫人及灶鬼之貌雲,天子自帷中望見焉。
於是乃拜少翁為文成將軍,賞賜甚多,以客禮禮之。
文成言曰:「上即欲與神通,宮室被服非像神,神物不至。」
乃作畫雲氣車,及各以勝日駕車辟惡鬼。
又作甘泉宮,中為台室,畫天、地、太一諸鬼神,而置祭具以致天神。
居歲餘,其方益衰,神不至。
乃為帛書以飯牛,詳不知,言曰此牛腹中有奇。
殺視得書,書言甚怪。
天子識其手書,問其人,果是偽書,於是誅文成將軍,隱之。
其後則又作柏梁、銅柱、承露仙人掌之屬矣。
文成死明年,天子病鼎湖甚,巫醫無所不致,不愈。
游水髮根言上郡有巫,病而鬼神下之。
上召置祠之甘泉。
及病,使人問神君。
神君言曰:「天子無憂病。
病少愈,彊與我會甘泉。」
於是病癒,遂起,幸甘泉,病良已。
大赦,置壽宮神君。
壽宮神君最貴者太一,其佐曰大禁、司命之屬,皆從之。
非可得見,聞其言,言與人音等。
時去時來,來則風肅然。
居室帷中。
時晝言,然常以夜。
天子祓,然後入。
因巫為主人,關飲食。
所以言,行下。
又置壽宮、北宮,張羽旗,設供具,以禮神君。
神君所言,上使人受書其言,命之曰「畫法」。
其所語,世俗之所知也,無絕殊者,而天子心獨喜。
其事祕,世莫知也。
其後三年,有司言元宜以天瑞命,不宜以一二數。
一元曰「建」,二元以長星曰「光」,三元以郊得一角獸曰「狩」雲。
其明年冬,天子郊雍,議曰:「今上帝朕親郊,而后土無祀,則禮不答也。」
有司與太史公、祠官寬舒議:「天地牲角繭栗。
今陛下親祠后土,后土宜於澤中圜丘為五壇,壇一黃犢太牢具,已祠盡瘞,而從祠衣上黃。」
於是天子遂東,始立后土祠汾陰脽丘,如寬舒等議。
上親望拜,如上帝禮。
禮畢,天子遂至滎陽而還。
過雒陽,下詔曰:「三代邈絕,遠矣難存。
其以三十里地封周後為周子南君,以奉其先祀焉。」
是歲,天子始巡郡縣,侵尋於泰山矣。
其春,樂成侯上書言欒大。
欒大,膠東宮人,故嘗與文成將軍同師,已而為膠東王尚方。
而樂成侯姊為康王后,無子。
康王死,他姬子立為王。
而康後有一婬一行,與王不相中,相危以法。
康後聞文成已死,而欲自媚於上,乃遣欒大因樂成侯求見言方。
天子既誅文成,後悔其蚤死,惜其方不盡,及見欒大,大說。
大為人長美,言多方略,而敢為大言處之不疑。
大言曰:「臣常往來海中,見安期、羨門之屬。
顧以臣為賤,不信臣。
又以為康王諸侯耳,不足與方。
臣數言康王,康王又不用臣。
臣之師曰:『黃金可成,而河決可塞,不死之藥可得,仙人可致也。
』然臣恐效文成,則方士皆奄口,惡敢言方哉!」上曰:「文成食馬肝死耳。
子誠能脩其方,我何一愛一乎!」大曰:「臣師非有求人,人者求之。
陛下必欲致之,則貴其使者,令有親屬,以客禮待之,勿卑,使各佩其信印,乃可使通言於神人。
神人尚肯邪不邪。
致尊其使,然後可致也。」
於是上使驗小方,鬥棋,棋自相觸擊。
是時上方憂河決,而黃金不就,乃拜大為五利將軍。
居月餘,得四印,佩天士將軍、地士將軍、大通將軍印。
制詔御史:「昔禹疏九江,決四瀆。
間者河溢皋陸,隄繇不息。
朕臨天下二十有八年,天若遺朕士而大通焉。
乾稱『蜚龍』,『鴻漸於般』,朕意庶幾與焉。
其以二千戶封地士將軍大為樂通侯。」
賜列侯甲第,僮千人。
乘轝斥車馬帷幄器物以充其家。
又以衛長公主妻之,繼金萬斤,更命其邑曰當利公主。
天子親如五利之第。
使者存問供給,相屬於道。
自大主將相以下,皆置酒其家,獻遺之。
於是天子又刻玉印曰「天道將軍」,使使衣羽衣,夜立白茅上,五利將軍亦衣羽衣,夜立白茅上受印,以示不臣也。
而佩「天道」者,且為天子道天神也。
於是五利常夜祠其家,欲以下神。
神未至而百鬼集矣,然頗能使之。
其後裝治行,東入海,求其師雲。
大見數月,佩六印,貴震天下,而海上燕齊之間,莫不搤捥而自言有禁方,能神仙矣。
其夏六月中,汾陰巫錦為民祠魏脽后土營旁,見地如鉤狀,掊視得鼎。
鼎大異於眾鼎,文鏤無款識,怪之,言吏。
吏告河東太守勝,勝以聞。
天子使使驗問巫得鼎無一奸一詐,乃以禮祠,迎鼎至甘泉,從行,上薦之。
至中山,曣翬,有黃雲蓋焉。
有麃過,上自射之,因以祭雲。
至長安,公卿大夫皆議請尊寶鼎。
天子曰:「間者河溢,歲數不登,故巡祭后土,祈為百姓育穀。
今歲豐廡未報,鼎曷為出哉?」
有司皆曰:「聞昔泰帝興神鼎一,一者壹統,天地萬物所繫終也。
黃帝作寶鼎三,像天地人。
禹收九牧之金,鑄九鼎。
皆嘗亨■上帝鬼神。
遭聖則興,鼎遷於夏商。
周德衰,宋之社亡,鼎乃淪沒,伏而不見。
頌云『自堂徂基,自羊徂牛;鼐鼎及鼒,不吳不驁,胡考之休』。
今鼎至甘泉,光潤龍變,承休無疆。
合茲中山,有黃白雲降蓋,若獸為符,路弓乘矢,集獲壇下,報祠大享。
唯受命而帝者心知其意而合德焉。
鼎宜見於祖禰,藏於帝廷,以合明應。」
制曰:「可。」
入海求蓬萊者,言蓬萊不遠,而不能至者,殆不見其氣。
上乃遣望氣佐候其氣雲。
其秋,上幸雍,且郊。
或曰「五帝,太一之佐也,宜立太一而上親郊之」。
上疑未定。
齊人公孫卿曰:「今年得寶鼎,其冬辛巳朔旦冬至,與黃帝時等。」
卿有札書曰:「黃帝得寶鼎宛朐,問於鬼臾區。
鬼臾區對曰:『帝得寶鼎神策,是歲己酉朔旦冬至,得天之紀,終而復始。
』於是黃帝迎日推策,後率二十歲復朔旦冬至,凡二十推,三百八十年,黃帝仙登於天。」
卿因所忠欲奏之。
所忠視其書不經,疑其妄書,謝曰:「寶鼎事已決矣,尚何以為!」卿因嬖人奏之。
上大說,乃召問卿。
對曰:「受此書申公,申公已死。」
上曰:「申公何人也?」
卿曰:「申公,齊人。
與安期生通,受黃帝言,無書,獨有此鼎書。
曰『漢興復當黃帝之時』。
曰『漢之聖者在高祖之孫且曾孫也。
寶鼎出而與神通,封禪。
封禪七十二王,唯黃帝得上泰山封』。
申公曰:『漢主亦當上封,上封能仙登天矣。
黃帝時萬諸侯,而神靈之封居七千。
天下名山八,而三在蠻夷,五在中國。
中國華山、首山、太室、泰山、東萊,此五山黃帝之所常游,與神會。
黃帝且戰且學仙。
患百姓非其道者,乃斷斬非鬼神者。
百餘歲然後得與神通。
黃帝郊雍上帝,宿三月。
鬼臾區號大鴻,死葬雍,故鴻塚是也。
其後黃帝接萬靈明廷。
明廷者,甘泉也。
所謂寒門者,谷口也。
黃帝采首山銅,鑄鼎於荊山下。
鼎既成,有龍垂胡珣下迎黃帝。
黃帝上騎,群臣後宮從上者七十餘人,龍乃上去。
餘小臣不得上,乃悉持龍珣,龍珣拔,墮,墮黃帝之弓。
百姓仰望黃帝既上天,乃抱其弓與胡珣號,故後世因名其處曰鼎湖,其弓曰烏號。
』」於是天子曰:「嗟乎!吾誠得如黃帝,吾視去妻子如脫鵔耳。」
乃拜卿為郎,東使候神於太室。
上遂郊雍,至隴西,西登崆峒,幸甘泉。
令祠官寬舒等具太一祠壇,祠壇放薄忌太一壇,壇三垓。
五帝壇環居其下,各如其方,黃帝西南,除八通鬼道。
太一,其所用如雍一畤物,而加醴棗脯之屬,殺一貍牛以為俎豆牢具。
而五帝獨有俎豆醴進。
其下四方地,為醊食群神從者及北斗雲。
已祠,胙餘皆燎之。
其牛色白,鹿居其中,彘在鹿中,水而洎之。
祭日以牛,祭月以羊彘特。
太一祝宰則衣紫及繡。
五帝各如其色,日赤,月白。
十一月辛巳朔旦冬至,昧爽,天字始郊拜太一。
朝朝日,夕夕月,則揖;而見太一如雍郊禮。
其贊饗曰:「天始以寶鼎神策授皇帝,朔而又朔,終而復始,皇帝敬拜見焉。」
而衣上黃。
其祠列火滿壇,壇旁亨炊具。
有司云「祠上有光焉」。
公卿言「皇帝始郊見太一雲陽,有司奉瑄玉嘉牲薦饗。
是夜有美光,及晝,黃氣上屬天」。
太史公、祠官寬舒等曰:「神靈之休,祐福兆祥,宜因此地光域立太畤壇以明應。
令太祝領,秋及臘間祠。
三歲天子一郊見。」
其秋,為伐南越,告禱太一。
以牡荊畫幡日月北斗登龍,以象太一三星,為太一鋒,命曰「靈旗」。
為兵禱,則太史奉以指所伐國。
而五利將軍使不敢入海,之泰山祠。
上使人隨驗,實毋所見。
五利妄言見其師,其方盡,多不讎。
上乃誅五利。
其冬,公孫卿候神河南,言見仙人跡緱氏城上,有物如雉,往來城上。
天子親幸緱氏城視跡。
問卿:「得毋效文成、五利乎?」
卿曰:「仙者非有求人主,人主者求之。
其道非少寬假,神不來。
言神事,事如迂誕,積以歲乃可致也。」
於是郡國各除道,繕治宮觀名山神祠所,以望幸。
其春,既滅南越,上有嬖臣李延年以好音見。
上善之,下公卿議,曰:「民間祠尚有鼓舞樂,今郊祀而無樂,豈稱乎?」
公卿曰:「古者祠天地皆有樂,而神祇可得而禮。」
或曰:「太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為二十五弦。」
於是塞南越,禱祠太一、后土,始用樂舞,益召歌兒,作二十五弦及空侯琴瑟自此起。
其來年冬,上議曰:「古者先振兵澤旅,然後封禪。」
乃遂北巡朔方,勒兵十餘萬,還祭黃帝塚橋山,釋兵須如。
上曰:「吾聞黃帝不死,今有塚,何也?」
或對曰:「黃帝已仙上天,群臣葬其衣冠。」
既至甘泉,為且用事泰山,先類祠太一。
自得寶鼎,上與公卿諸生議封禪。
封禪用希曠絕,莫知其儀禮,而群儒采封禪尚書、周官、王制之望祀射牛事。
齊人丁鮑年九十餘,曰:「封禪者,合不死之名也。
秦皇帝不得上封,陛下必欲上,稍上即無風雨,遂上封矣。」
上於是乃令諸儒習射牛,草封禪儀。
數年,至且行。
天子既聞公孫卿及方士之言,黃帝以上封禪,皆致怪物與神通,欲放黃帝以上接神仙人蓬萊士,高世比德於九皇,而頗采儒術以文之。
群儒既已不能辨明封禪事,又牽拘於詩書古文而不能騁。
上為封禪祠器示群儒,群儒或曰「不與古同」,徐偃又曰「太常諸生行禮不如魯善」,周霸屬圖封禪事,於是上絀偃、霸,而盡罷諸儒不用。
三月,遂東幸緱氏,禮登中岳太室。
從官在山下聞若有言「萬歲」雲。
問上,上不言;問下,下不言。
於是以三百戶封太室奉祠,命曰崇高邑。
東上泰山,泰山之草木葉未生,乃令人上石立之泰山巔。
上遂東巡海上,行禮祠八神。
齊人之上疏言神怪奇方者以萬數,然無驗者。
乃益發船,令言海中神山者數千人求蓬萊神人。
公孫卿持節常先行候名山,至東萊,言夜見大人,長數丈,就之則不見,見其跡甚大,類禽一獸雲。
群臣有言見一老父牽狗,言「吾欲見巨公」,已忽不見。
上即見大跡,未信,及群臣有言老父,則大以為仙人也。
宿留海上,予方士傳車及間使求仙人以千數。
四月,還至奉高。
上念諸儒及方士言封禪人人殊,不經,難施行。
天子至梁父,禮祠地主。
乙卯,令侍中儒者皮弁薦紳,射牛行一事。
封泰山下東方,如郊祠太一之禮。
封廣丈二尺,高九尺,其下則有玉牒書,書祕。
禮畢,天子獨與侍中奉車子侯上泰山,亦有封。
其事皆禁。
明日,下陰十道。
丙辰,禪泰山下阯東北肅然山,如祭后土禮。
天子皆親拜見,衣上黃而盡用樂焉。
江淮間一茅三脊為神藉。
五色土益雜封。
縱遠方奇獸蜚禽及白雉諸物,頗以加禮。
兕牛犀象之屬不用。
皆至泰山祭后土。
封禪祠;其夜若有光,晝有白雲起封中。
天子從禪還,坐明堂,群臣更上壽。
於是制詔御史:「朕以眇眇之身承至尊,兢兢焉懼不任。
維德菲薄,不明於禮樂。
脩祠太一,若有象景光,菉如有望,震於怪物,欲止不敢,遂登封太山,至於梁父,而後禪肅然。
自新,嘉與士大夫更始,賜民百戶牛一酒十石,加年八十孤寡布帛二匹。
復博、奉高、蛇丘、歷城,無出今年租稅。
其大赦天下,如乙卯赦令。
行所過毋有復作。
事在二年前,皆勿聽治。」
又下詔曰:「古者天子五載一巡狩,用事泰山,諸侯有朝宿地。
其令諸侯各治邸泰山下。」
天子既已封泰山,無風雨災,而方士更言蓬萊諸神若將可得,於是上欣然庶幾遇之,乃復東至海上望,冀遇蓬萊焉。
奉車子侯暴病,一日死。
上乃遂去,並海上,北至碣石,巡自遼西,歷北邊至九原。
五月,反至甘泉。
有司言寶鼎出為元鼎,以今年為元封元年。
其秋,有星茀於東井。
後十餘日,有星茀於三能。
望氣王朔言:「候獨見填星出如瓜,食頃復入焉。」
有司皆曰:「陛下建漢家封禪,天其報德星雲。」
其來年冬,郊雍五帝。
還,拜祝祠太一。
贊饗曰:「德星昭衍,厥維休祥。
壽星仍出,淵耀光明。
信星昭見,皇帝敬拜太祝之享。」
其春,公孫卿言見神人東萊山,若云「欲見天子」。
天子於是幸緱氏城,拜卿為中大夫。
遂至東萊,宿留之數日,無所見,見大人跡雲。
復遣方士求神怪采芝藥以千數。
是歲旱。
於是天子既出無名,乃禱萬里沙,過祠泰山。
還至瓠子,自臨塞決河,留二日,沈祠而去。
使二卿將卒塞決河,徙二渠,復禹之故跡焉。
是時既滅兩越,越人勇之乃言「越人俗鬼,而其祠皆見鬼,數有效。
昔東甌王敬鬼,壽百六十歲。
後世怠慢,故衰秏」。
乃令越巫立越祝祠,安台無壇,亦祠天神上帝百鬼,而以雞卜。
上信之,越祠雞卜始用。
公孫卿曰:「仙人可見,而上往常遽,以故不見。
今陛下可為觀,如緱城,置脯棗,神人宜可致也。
且仙人好樓居。」
於是上令長安則作蜚廉桂觀,甘泉則作益延壽觀,使卿持節設具而候神人。
乃作通天一莖一台,置祠具其下,將招來仙神人之屬。
於是甘泉更置前殿,始廣諸宮室。
夏,有芝生殿房內中。
天子為塞河,興通天台,若見有光雲,乃下詔:「甘泉房一中生芝九一莖一,赦天下,毋有復作。」
其明年,伐朝鮮。
夏,旱。
公孫卿曰:「黃帝時封則天旱,乾封三年。」
上乃下詔曰:「天旱,意乾封乎?其令天下尊祠靈星焉。」
其明年,上郊雍,通回中道,巡之。
春,至鳴澤,從西河歸。
其明年冬,上巡南郡,至江陵而東。
登禮灊之天柱山,號曰南嶽。
浮江,自尋陽出樅陽,過彭蠡,禮其名山川。
北至琅邪,並海上。
四月中,至奉高脩封焉。
初,天子封泰山,泰山東北阯古時有明堂處,處險不敞。
上欲治明堂奉高旁,未曉其制度。
濟南人公■帶上黃帝時明堂圖。
明堂圖中有一殿,四面無壁,以茅蓋,通水,圜宮垣為復道,上有樓,從西南入,命曰崑崙,天子從之入,以拜祠上帝焉。
於是上令奉高作明堂汶上,如帶圖。
及五年脩封,則祠太一、五帝於明堂上坐,令高皇帝祠坐對之。
祠后土於下房,以二十太牢。
天子從崑崙道入,始拜明堂如郊禮。
禮畢,燎堂下。
而上又上泰山,自有祕祠其巔。
而泰山下祠五帝,各如其方,黃帝並赤帝,而有司侍祠焉。
山上舉火,下悉應之。
其後二歲,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推歷者以本統。
天子親至泰山,以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日祠上帝明堂,毋脩封禪。
其贊饗曰:「天增授皇帝太元神策,週而復始。
皇帝敬拜太一。」
東至海上,考入海及方士求神者,莫驗,然益遣,冀遇之。
十一月乙酉,柏梁災。
十二月甲午朔,上親禪高裡,祠后土。
臨勃海,將以望祀蓬萊之屬,冀至殊廷焉。
上還,以柏梁災故,朝受計甘泉。
公孫卿曰:「黃帝就青靈台,十二日燒,黃帝乃治明廷。
明廷,甘泉也。」
方士多言古帝王有都甘泉者。
其後天子又朝諸侯甘泉,甘泉作諸侯邸。
勇之乃曰:「越俗有火災,復起屋必以大,用勝服之。」
於是作建章宮,度為千門萬戶。
前殿度高未央。
其東則鳳闕,高二十餘丈。
其西則唐中,數十里虎圈。
其北治大池,漸台高二十餘丈,命曰太液池,中有蓬萊、方丈、瀛洲、壺梁,像海中神山龜魚之屬。
其南有玉堂、璧門、大一鳥之屬。
乃立神明台、井幹樓,度五十丈,輦道相屬焉。
夏,漢改歷,以正月為歲首,而色上黃,官名更印章以五字,為太初元年。
是歲,西伐大宛。
蝗大起。
丁夫人、雒陽虞初等以方祠詛匈奴、大宛焉。
其明年,有司上言雍五畤無牢熟具,芬芳不備。
乃令祠官進畤犢牢具,色食所勝,而以木禺馬代駒焉。
獨五月嘗駒,行親郊用駒。
及諸名山川用駒者,悉以木禺馬代。
行過,乃用駒。
他禮如故。
其明年,東巡海上,考神仙之屬,未有驗者。
方士有言「黃帝時為五城十二樓,以候神人於執期,命曰迎年」。
上許作之如方,命曰明年。
上親禮祠上帝焉。
公■帶曰:「黃帝時雖封泰山,然風後、封巨、岐伯令黃帝封東泰山,禪凡山,合符,然後不死焉。」
天子既令設祠具,至東泰山,泰山卑小,不稱其聲,乃令祠官禮之,而不封禪焉。
其後令帶奉祠候神物。
夏,遂還泰山,脩五年之禮如前,而加以禪祠石閭。
石閭者,在泰山下阯南方,方士多言此仙人之閭也,故上親禪焉。
其後五年,復至泰山脩封。
還過祭恆山。
今天子所興祠,太一、后土,三年親郊祠,建漢家封禪,五年一脩封。
薄忌太一及三一、冥羊、馬行、赤星,五,寬舒之祠官以歲時致禮。
凡六祠,皆太祝領之。
至如八神諸神,明年、凡山他名祠,行過則祠,行去則已。
方士所興祠,各自主,其人終則已,祠官不主。
他祠皆如其故。
今上封禪,其後十二歲而還,遍於五嶽、四瀆矣。
而方士之候祠神人,入海求蓬萊,終無有驗。
而公孫卿之候神者,猶以大人之跡為解,無有效。
天子益怠厭方士之怪迂語矣,然羈縻不絕,冀遇其真。
自此之後,方士言神祠者彌眾,然其效可睹矣。
太史公曰:余從巡祭天地諸神名山川而封禪焉。
入壽宮侍祠神語,究觀方士祠官之意,於是退而論次自古以來用事於鬼神者,具見其表裡。
後有君子,得以覽焉。
若至俎豆珪幣之詳,獻酬之禮,則有司存。
禮載「升中」,書稱「肆類」。
古今盛典,皇王能事。
登封報天,降禪除地。
飛英騰實,金泥石記。
漢承遺緒,斯道不墜。
仙閭、肅然,揚休勒志。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