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
【高祖本紀第八】《史記》在線閱讀
高祖,沛豐邑中陽裡人,姓劉氏,字季。
父曰太公,母曰劉媼。
其先劉媼嘗息大澤之陂,夢與神遇。
是時雷電晦冥,太公往視,則見蛟龍於其上。
已而有身,遂產高祖。
高祖為人,隆準而龍顏,美鬚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
仁而一愛一人,喜施,意豁如也。
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產作業。
及壯,試為吏,為泗水亭長,廷中吏無所不狎侮。
好酒及色。
常從王媼、武負貰酒,醉臥,武負、王媼見其上常有龍,怪之。
高祖每酤留飲,酒讎數倍。
及見怪,歲竟,此兩家常折券棄責。
高祖常繇咸陽,縱觀,觀秦皇帝,喟然太息曰:「嗟乎,大丈夫當如此也!」
單父人呂公善沛令,避仇從之客,因家沛焉。
沛中豪桀吏聞令有重客,皆往賀。
蕭何為主吏,主進,令諸大夫曰:「進不滿千錢,坐之堂下。」
高祖為亭長,素易諸吏,乃紿為謁曰「賀錢萬」,實不持一錢。
謁入,呂公大驚,起,迎之門。
呂公者,好相人,見高祖狀貌,因重敬之,引入坐。
蕭何曰:「劉季固多大言,少成事。」
高祖因狎侮諸客,遂坐上坐,無所詘。
酒闌,呂公因目固留高祖。
高祖竟酒,後。
呂公曰:「臣少好相人,相人多矣,無如季相,原季自一愛一。
臣有息女,原為季箕帚妾。」
酒罷,呂媼怒呂公曰:「公始常欲奇此女,與貴人。
沛令善公,求之不與,何自妄許與劉季?」
呂公曰:「此非兒女子所知也。」
卒與劉季。
呂公女乃呂後也,生孝惠帝、魯元公主。
高祖為亭長時,常告歸之田。
呂後與兩子居田中耨,有一老父過請飲,呂後因餔之。
老父相呂後曰:「夫人天下貴人。」
令相兩子,見孝惠,曰:「夫人所以貴者,乃此男也。」
相魯元,亦皆貴。
老父已去,高祖適從旁捨來,呂後具言客有過,相我子母皆大貴。
高祖問,曰:「未遠。」
乃追及,問老父。
老父曰:「鄉者夫人嬰兒皆似君,君相貴不可言。」
高祖乃謝曰:「誠如父言,不敢忘德。」
及高祖貴,遂不知老父處。
高祖為亭長,乃以竹皮為冠,令求盜之薛治之,時時冠之,及貴常冠,所謂「劉氏冠」乃是也。
高祖以亭長為縣送徒酈山,徒多道亡。
自度比至皆亡之,到豐西澤中,止飲,夜乃解縱所送徒。
曰:「公等皆去,吾亦從此逝矣!」徒中壯士原從者十餘人。
高祖被酒,夜徑澤中,令一人行前。
行前者還報曰:「前有大蛇當徑,原還。」
高祖醉,曰:「壯士行,何畏!」乃前,拔劍擊斬蛇。
蛇遂分為兩,逕開。
行數里,醉,因臥。
後人來至蛇所,有一老嫗夜哭。
人問何哭,嫗曰:「人殺吾子,故哭之。」
人曰:「嫗子何為見殺?」
嫗曰:「吾,白帝子也,化為蛇,當道,今為赤帝子斬之,故哭。」
人乃以嫗為不誠,欲告之,嫗因忽不見。
後人至,高祖覺。
後人告高祖,高祖乃心獨喜,自負。
諸從者日益畏之。
秦始皇帝常曰「東南有天子氣」,於是因東遊以厭之。
高祖即自疑,亡匿,隱於芒、碭山澤岩石之間。
呂後與人俱求,常得之。
高祖怪問之。
呂後曰:「季所居上常有雲氣,故從往常得季。」
高祖心喜。
沛中子弟或聞之,多欲附者矣。
秦二世元年秋,陳勝等起蘄,至陳而王,號為「張楚」。
諸郡縣皆多殺其長吏以應陳涉。
沛令恐,欲以沛應涉。
掾、主吏蕭何、曹參乃曰:「君為秦吏,今欲背之,率沛子弟,恐不聽。
原君召諸亡在外者,可得數百人,因劫眾,眾不敢不聽。」
乃令樊噲召劉季。
劉季之眾已數十百人矣。
於是樊噲從劉季來。
沛令後悔,恐其有變,乃閉城城守,欲誅蕭、曹。
蕭、曹恐,逾城保劉季。
劉季乃書帛射城上,謂沛父老曰:「天下苦秦久矣。
今父老雖為沛令守,諸侯並起,今屠沛。
沛今共誅令,擇子弟可立者立之,以應諸侯,則家室完。
不然,父子俱屠,無為也。」
父老乃率子弟共殺沛令,開城門迎劉季,欲以為沛令。
劉季曰:「天下方擾,諸侯並起,今置將不善,壹敗塗地。
吾非敢自一愛一,恐能薄,不能完父兄子弟。
此大事,原更相推擇可者。」
蕭、曹等皆文吏,自一愛一,恐事不就,後秦種族其家,盡讓劉季。
諸父老皆曰:「平生所聞劉季諸珍怪,當貴,且卜筮之,莫如劉季最吉。」
於是劉季數讓。
眾莫敢為,乃立季為沛公。
祠黃帝,祭蚩尤於沛庭,而釁鼓旗,幟皆赤。
由所殺蛇白帝子,殺者赤帝子,故上赤。
於是少年豪吏如蕭、曹、樊噲等皆為收沛子弟二三千人,攻胡陵、方與,還守豐。
秦二世二年,陳涉之將周章軍西至戲而還。
燕、趙、齊、魏皆自立為王。
項氏起吳。
秦泗川監平將兵圍豐,二日,出與戰,破之。
命雍齒守豐,引兵之薛。
泗州守壯敗於薛,走至戚,沛公左司馬得泗川守壯,殺之。
沛公還軍亢父,至方與,未戰。
陳王使魏人周市略地。
周市使人謂雍齒曰:「豐,故梁徙也。
今魏地已定者數十城。
齒今下魏,魏以齒為侯守豐。
不下,且屠豐。」
雍齒雅不欲屬沛公,及魏招之,即反為魏守豐。
沛公引兵攻豐,不能取。
沛公病,還之沛。
沛公怨雍齒與豐子弟叛之,聞東陽甯君、秦嘉立景駒為假王,在留,乃往從之,欲請兵以攻豐。
是時秦將章邯從陳,別將司馬蘗將兵北定楚地,屠相,至碭。
東陽甯君、沛公引兵西,與戰蕭西,不利。
還收兵聚留,引兵攻碭,三日乃取碭。
因收碭兵,得五六千人。
攻下邑,拔之。
還軍豐。
聞項梁在薛,從騎百餘往見之。
項梁益沛公卒五千人,五大夫將十人。
沛公還,引兵攻豐。
從項梁月餘,項羽已拔襄城還。
項梁盡召別將居薛。
聞陳王定死,因立楚後懷王孫心為楚王,治盱台。
項梁號武信君。
居數月,北攻亢父,救東阿,破秦軍。
齊軍歸,楚獨追北,使沛公、項羽別攻城陽,屠之。
軍濮陽之東,與秦軍戰,破之。
秦軍復振,守濮陽,環水。
楚軍去而攻定陶,定陶未下。
沛公與項羽西略地至雍丘之下,與秦軍戰,大破之,斬李由。
還攻外黃,外黃未下。
項梁再破秦軍,有驕色。
宋義諫,不聽。
秦益章邯兵,夜銜枚擊項梁,大破之定陶,項梁死。
沛公與項羽方攻陳留,聞項梁死,引兵與呂將軍俱東。
呂臣軍彭城東,項羽軍彭城西,沛公軍碭。
章邯已破項梁軍,則以為楚地兵不足憂,乃渡河,北擊趙,大破之。
當是之時,趙歇為王,秦將王離圍之鉅鹿城,此所謂河北之軍也。
秦二世三年,楚懷王見項梁軍破,恐,徙盱台都彭城,並呂臣、項羽軍自將之。
以沛公為碭郡長,封為武安侯,將碭郡兵。
封項羽為長安侯,號為魯公。
呂臣為司徒,其父呂青為令尹。
趙數請救,懷王乃以宋義為上將軍,項羽為次將,范增為末將,北救趙。
令沛公西略地入關。
與諸將約,先入定關中者王之。
當是時,秦兵彊,常乘勝逐北,諸將莫利先入關。
獨項羽怨秦破項梁軍,奮,原與沛公西入關。
懷王諸老將皆曰:「項羽為人僄悍猾賊。
項羽嘗攻襄城,襄城無遺類,皆阬之,諸所過無不殘滅。
且楚數進取,前陳王、項梁皆敗。
不如更遣長者扶義而西,告諭秦父兄。
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誠得長者往,毋侵暴,宜可下。
今項羽僄悍,今不可遣。
獨沛公素寬大長者,可遣。」
卒不許項羽,而遣沛公西略地,收陳王、項梁散卒。
乃道碭至成陽,與槓裡秦軍夾壁,破二軍。
楚軍出兵擊王離,大破之。
沛公引兵西,遇彭越昌邑,因與俱攻秦軍,戰不利。
還至栗,遇剛武侯,奪其軍,可四千餘人,並之。
與魏將皇欣、魏申徒武蒲之軍並攻昌邑,昌邑未拔。
西過高陽。
酈食其監門,曰:「諸將過此者多,吾視沛公大人長者。」
乃求見說沛公。
沛公方踞一床一,使兩女子洗足。
酈生不拜,長揖,曰:「足下必欲誅無道秦,不宜踞見長者。」
於是沛公起,攝衣謝之,延上坐。
食其說沛公襲陳留,得秦積粟。
乃以酈食其為廣野君,酈商為將,將陳留兵,與偕攻開封,開封未拔。
西與秦將楊熊戰白馬,又戰曲遇東,大破之。
楊熊走之滎陽,二世使使者斬以徇。
南攻穎陽,屠之。
因張良遂略韓地轘轅。
當是時,趙別將司馬卬方欲渡河入關,沛公乃北攻平陰,絕河津。
南,戰雒陽東,軍不利,還至陽城,收軍中馬騎,與南陽守齮戰犨東,破之。
略南陽郡,南陽守齮走,保城守宛。
沛公引兵過而西。
張良諫曰:「沛公雖欲急入關,秦兵尚眾,距險。
今不下宛,宛從後擊,彊秦在前,此危道也。」
於是沛公乃夜引兵從他道還,更旗幟,黎明,圍宛城三匝。
南陽守欲自剄。
其舍人陳恢曰:「死未晚也。」
乃逾城見沛公,曰:「臣聞足下約,先入咸陽者王之。
今足下留守宛。
宛,大郡之都也,連城數十,人民眾,積蓄多,吏人自以為降必死,故皆堅守乘城。
今足下盡日止攻,士死傷者必多;引兵去宛,宛必隨足下後:足下前則失咸陽之約,後又有彊宛之患。
為足下計,莫若約降,封其守,因使止守,引其甲卒與之西。
諸城未下者,聞聲爭開門而待,足下通行無所累。」
沛公曰:「善。」
乃以宛守為殷侯,封陳恢千戶。
引兵西,無不下者。
至丹水,高武侯鰓、襄侯王陵降西陵。
還攻胡陽,遇番君別將梅鋗,與皆,降析、酈。
遣魏人甯昌使秦,使者未來。
是時章邯已以軍降項羽於趙矣。
初,項羽與宋義北救趙,及項羽殺宋義,代為上將軍,諸將黥布皆屬,破秦將王離軍,降章邯,諸侯皆附。
及趙高已殺二世,使人來,欲約分王關中。
沛公以為詐,乃用張良計,使酈生、陸賈往說秦將,啗以利,因襲攻武關,破之。
又與秦軍戰於藍田南,益張疑兵旗幟,諸所過毋得掠鹵,秦人喜,秦軍解,因大破之。
又戰其北,大破之。
乘勝,遂破之。
漢元年十月,沛公兵遂先諸侯至霸上。
秦王子嬰素車白馬,繫頸以組,封皇帝璽符節,降軹道旁。
諸將或言誅秦王。
沛公曰:「始懷王遣我,固以能寬容;且人已服降,又殺之,不祥。」
乃以秦王屬吏,遂西入咸陽。
欲止宮休捨,樊噲、張良諫,乃封秦重寶財物府庫,還軍霸上。
召諸縣父老豪桀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誹謗者族,偶語者棄巿。
吾與諸侯約,先入關者王之,吾當王關中。
與父老約,法三章耳: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
餘悉除去秦法。
諸吏人皆案堵如故。
凡吾所以來,為父老除害,非有所侵暴,無恐!且吾所以還軍霸上,待諸侯至而定約束耳。」
乃使人與秦吏行縣鄉邑,告諭之。
秦人一大喜,爭持牛羊酒食獻饗軍士。
沛公又讓不受,曰:「倉粟多,非乏,不欲費人。」
人又益喜,唯恐沛公不為秦王。
或說沛公曰:「秦富十倍天下,地形彊。
今聞章邯降項羽,項羽乃號為雍王,王關中。
今則來,沛公恐不得有此。
可急使兵守函谷關,無內諸侯軍,稍徵關中兵以自益,距之。」
沛公然其計,從之。
十一月中,項羽果率諸侯兵西,欲入關,關門閉。
聞沛公已定關中,大怒,使黥布等攻破函谷關。
十二月中,遂至戲。
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聞項王怒,欲攻沛公,使人言項羽曰:「沛公欲王關中,令子嬰為相,珍寶盡有之。」
欲以求封。
亞父勸項羽擊沛公。
方饗士,旦日合戰。
是時項羽兵四十萬,號百萬。
沛公兵十萬,號二十萬,力不敵。
會項伯欲活張良,夜往見良,因以文諭項羽,項羽乃止。
沛公從百餘騎,驅之鴻門,見謝項羽。
項羽曰:「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
不然,籍何以生此!」沛公以樊噲、張良故,得解歸。
歸,立誅曹無傷。
項羽遂西,屠燒咸陽秦宮室,所過無不殘破。
秦人一大失望,然恐,不敢不服耳。
項羽使人還報懷王。
懷王曰:「如約。」
項羽怨懷王不肯令與沛公俱西入關,而北救趙,後天下約。
乃曰:「懷王者,吾家項梁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主約!本定天下,諸將及籍也。」
乃詳尊懷王為義帝,實不用其命。
正月,項羽自立為西楚霸王,王梁、楚地九郡,都彭城。
負約,更立沛公為漢王,王巴、蜀、漢中,都南鄭。
三分關中,立秦三將:章邯為雍王,都廢丘;司馬欣為塞王,都櫟陽;董翳為翟王,都高奴。
楚將瑕丘申陽為河南王,都洛陽。
趙將司馬卬為殷王,都朝歌。
趙王歇徙王代。
趙相張耳為常山王,都襄國。
當陽君黥布為九江王,都六。
懷王柱國共敖為臨江王,都江陵。
番君吳芮為衡山王,都邾。
燕將臧荼為燕王,都薊。
故燕王韓廣徙王遼東。
廣不聽,臧荼攻殺之無終。
封成安君陳餘河間三縣,居南皮。
封梅鋗十萬戶。
四月,兵罷戲下,諸侯各就國。
漢王之國,項王使卒三萬人從,楚與諸侯之慕從者數萬人,從杜南入蝕中。
去輒燒絕棧道,以備諸侯盜兵襲之,亦示項羽無東意。
至南鄭,諸將及士卒多道亡歸,士卒皆歌思東歸。
韓信說漢王曰:「項羽王諸將之有功者,而王獨居南鄭,是遷也。
軍吏士卒皆山東之人也,日夜跂而望歸,及其鋒而用之,可以有大功。
天下已定,人皆自寧,不可復用。
不如決策東鄉,爭權天下。」
項羽出關,使人徙義帝。
曰:「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
乃使使徙義帝長沙郴縣,趣義帝行,群臣稍倍叛之,乃陰令衡山王、臨江王擊之,殺義帝江南。
項羽怨田榮,立齊將田都為齊王。
田榮怒,因自立為齊王,殺田都而反楚;予彭越將軍印,令反梁地。
楚令蕭公角擊彭越,彭越大破之。
陳餘怨項羽之弗王己也,令夏說說田榮,請兵擊張耳。
齊予陳餘兵,擊破常山王張耳,張耳亡歸漢。
迎趙王歇於代,復立為趙王。
趙王因立陳餘為代王。
項羽大怒,北擊齊。
八月,漢王用韓信之計,從故道還,襲雍王章邯。
邯迎擊漢陳倉,雍兵敗,還走;止戰好畤,又覆敗,走廢丘。
漢王遂定雍地。
東至咸陽,引兵圍雍王廢丘,而遣諸將略定隴西、北地、上郡。
令將軍薛歐、王吸出武關,因王陵兵南陽,以迎太公、呂後於沛。
楚聞之,發兵距之陽夏,不得前。
令故吳令鄭昌為韓王,距漢兵。
二年,漢王東略地,塞王欣、翟王翳、河南王申陽皆降。
韓王昌不聽,使韓信擊破之。
於是置隴西、北地、上郡、渭南、河上、中地郡;關外置河南郡。
更立韓太尉信為韓王。
諸將以萬人若以一郡降者,封萬戶。
繕治河上塞。
諸故秦苑囿園池,皆令人得田之,正月,虜雍王弟章平。
大赦罪人。
漢王之出關至陝,撫關外父老,還,張耳來見,漢王厚遇之。
二月,令除秦社稷,更立漢社稷。
三月,漢王從臨晉渡,魏王豹將兵從。
下河內,虜殷王,置河內郡。
南渡平陰津,至雒陽。
新城三老董公遮說漢王以義帝死故。
漢王聞之,袒而大哭。
遂為義帝發喪,臨三日。
發使者告諸侯曰:「天下共立義帝,北面事之。
今項羽放殺義帝於江南,大逆無道。
寡人親為發喪,諸侯皆縞素。
悉發關內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漢以下,原從諸侯王擊楚之殺義帝者。」
是時項王北擊齊,田榮與戰城陽。
田榮敗,走平原,平原民殺之。
齊皆降楚。
楚因焚燒其城郭,系虜其子女。
齊人叛之。
田榮弟橫立榮子廣為齊王,齊王反楚城陽。
項羽雖聞漢東,既已連齊兵,欲遂破之而擊漢。
漢王以故得劫五諸侯兵,遂入彭城。
項羽聞之,乃引兵去齊,從魯出胡陵,至蕭,與漢大戰彭城靈壁東睢水上,大破漢軍,多殺士卒,睢水為之不流。
乃取漢王父母妻子於沛,置之軍中以為質。
當是時,諸侯見楚彊漢敗,還皆去漢復為楚。
塞王欣亡入楚。
呂後兄周呂侯為漢將兵,居下邑。
漢王從之,稍收士卒,軍碭。
漢王乃西過梁地,至虞。
使謁者隨何之九江王布所,曰:「公能令布舉兵叛楚,項羽必留擊之。
得留數月,吾取天下必矣。」
隨何往說九江王布,布果背楚。
楚使龍且往擊之。
漢王之敗彭城而西,行使人求家室,家室亦亡,不相得。
敗後乃獨得孝惠,六月,立為太子,大赦罪人。
令太子守櫟陽,諸侯子在關中者皆集櫟陽為衛。
引水灌廢丘,廢丘降,章邯自一殺。
更名廢丘為槐裡。
於是令祠官祀天地四方上帝山川,以時祀之。
興關內卒乘塞。
是時九江王布與龍且戰,不勝,與隨何間行歸漢。
漢王稍收士卒,與諸將及關中卒益出,是以兵大振滎陽,破楚京、索間。
三年,魏王豹謁歸視親疾,至即絕河津,反為楚。
漢王使酈生說豹,豹不聽。
漢王遣將軍韓信擊,大破之,虜豹。
遂定魏地,置三郡,曰河東、太原、上一黨一。
漢王乃令張耳與韓信遂東下井陘擊趙,斬陳餘、趙王歇。
其明年,立張耳為趙王。
漢王軍滎陽南,築甬道屬之河,以取敖倉。
與項羽相距歲餘。
項羽數侵奪漢甬道,漢軍乏食,遂圍漢王。
漢王請和,割滎陽以西者為漢。
項王不聽。
漢王患之,乃用陳平之計,予陳平金四萬斤,以間疏楚君臣。
於是項羽乃疑亞父。
亞父是時勸項羽遂下滎陽,及其見疑,乃怒,辭老,原賜骸鼻歸卒伍,未至彭城而死。
漢軍絕食,乃夜出女子東門二千餘人,被甲,楚因四面擊之。
將軍紀信乃乘王駕,詐為漢王,誑楚,楚皆呼萬歲,之城東觀,以故漢王得與數十騎出西門遁。
令御史大夫周苛、魏豹、樅公守滎陽。
諸將卒不能從者,盡在城中。
周苛、樅公相謂曰:「反國之王,難與守城。」
因殺魏豹。
漢王之出滎陽入關,收兵欲復東。
袁生說漢王曰:「漢與楚相距滎陽數歲,漢常困。
原君王出武關,項羽必引兵南走,王深壁,令滎陽成皋間且得休。
使韓信等輯河北趙地,連燕齊,君王乃復走滎陽,未晚也。
如此,則楚所備者多,力分,漢得休,復與之戰,破楚必矣。」
漢王從其計,出軍宛葉間,與黥布行收兵。
項羽聞漢王在宛,果引兵南。
漢王堅壁不與戰。
是時彭越渡睢水,與項聲、薛公戰下邳,彭越大破楚軍。
項羽乃引兵東擊彭越。
漢王亦引兵北軍成皋。
項羽已破走彭越,聞漢王復軍成皋,乃復引兵西,拔滎陽,誅周苛、樅公,而虜韓王信,遂圍成皋。
漢王跳,獨與滕公共車出成皋玉一門,北渡河,馳宿脩武。
自稱使者,晨馳入張耳、韓信壁,而奪之軍。
乃使張耳北益收兵趙地,使韓信東擊齊。
漢王得韓信軍,則復振。
引兵臨河,南饗軍小脩武南,欲復戰。
郎中鄭忠乃說止漢王,使高壘深塹,勿與戰。
漢王聽其計,使盧綰、劉賈將卒二萬人,騎數百,渡白馬津,入楚地,與彭越復擊破楚軍燕郭西,遂復下梁地十餘城。
淮陰已受命東,未渡平原。
漢王使酈生往說齊王田廣,廣叛楚,與漢和,共擊項羽。
韓信用蒯通計,遂襲破齊。
齊王烹酈生,東走高密。
項羽聞韓信已舉河北兵破齊、趙,且欲擊楚,則使龍且、周蘭往擊之。
韓信與戰,騎將灌嬰擊,大破楚軍,殺龍且。
齊王廣饹彭越。
當此時,彭越將兵居梁地,往來苦楚兵,絕其糧食。
四年,項羽乃謂海春侯大司馬曹咎曰:「謹守成皋。
若漢挑戰,慎勿與戰,無令得東而已。
我十五日必定梁地,復從將軍。」
乃行擊陳留、外黃、睢陽,下之。
漢果數挑楚軍,楚軍不出,使人辱之五六日,大司馬怒,度兵汜水。
士卒半渡,漢擊之,大破楚軍,盡得楚國金玉貨賂。
大司馬咎、長史欣皆自剄汜水上。
項羽至睢陽,聞海春侯破,乃引兵還。
漢軍方圍鍾離眛於滎陽東,項羽至,盡走險阻。
韓信已破齊,使人言曰:「齊邊楚,權輕,不為假王,恐不能安齊。」
漢王欲攻之。
留侯曰:「不如因而立之,使自為守。」
乃遣張良一操一印綬立韓信為齊王。
項羽聞龍且軍破,則恐,使盱台人武涉往說韓信。
韓信不聽。
楚漢久相持未決,丁壯苦軍旅,老弱罷轉饟。
漢王項羽相與臨廣武之間而語。
項羽欲與漢王獨身挑戰。
漢王數項羽曰:「始與項羽俱受命懷王,曰先入定關中者王之,項羽負約,王我於蜀漢,罪一。
秦項羽矯殺卿子冠軍而自尊,罪二。
項羽已救趙,當還報,而擅劫諸侯兵入關,罪三。
懷王約入秦無暴掠,項羽燒秦宮室,掘始皇帝塚,私收其財物,罪四。
又彊殺秦降王子嬰,罪五。
詐阬秦子弟新安二十萬,王其將,罪六。
項羽皆王諸將善地,而徙逐故主,令臣下爭叛逆,罪七。
項羽出逐義帝彭城,自都之,奪韓王地,並王梁楚,多自予,罪八。
項羽使人陰弒義帝江南,罪九。
夫為人臣而弒其主,殺已降,為政不平,主約不信,天下所不容,大逆無道,罪十也。
吾以義兵從諸侯誅殘賊,使刑餘罪人擊殺項羽,何苦乃與公挑戰!」項羽大怒,伏一弩一射中漢王。
漢王傷匈,乃捫足曰:「虜中吾指!」漢王病創臥,張良彊請漢王起行勞軍,以安士卒,毋令楚乘勝於漢。
漢王出行軍,病甚,因馳入成皋。
病癒,西入關,至櫟陽,存問父老,置酒,梟故塞王欣頭櫟陽市。
留四日,復如軍,軍廣武。
關中兵益出。
當此時,彭越將兵居梁地,往來苦楚兵,絕其糧食。
田橫往從之。
項羽數擊彭越等,齊王信又進擊楚。
項羽恐,乃與漢王約,中分天下,割鴻溝而西者為漢,鴻溝而東者為楚。
項王歸漢王父母妻子,軍中皆呼萬歲,乃歸而別去。
項羽解而東歸。
漢王欲引而西歸,用留侯、陳平計,乃進兵追項羽,至陽夏南止軍,與齊王信、建成侯彭越期會而擊楚軍。
至固陵,不會。
楚擊漢軍,大破之。
漢王復入壁,深塹而守之。
用張良計,於是韓信、彭越皆往。
及劉賈入楚地,圍壽春,漢王敗固陵,乃使使者召大司馬周殷舉九江兵而迎武王,行屠城父,隨劉賈、齊梁諸侯皆大會垓下。
立武王布為淮南王。
五年,高祖與諸侯兵共擊楚軍,與項羽決勝垓下。
淮陰侯將三十萬自當之,孔將軍居左,費將軍居右,皇帝在後,絳侯、柴將軍在皇帝後。
項羽之卒可十萬。
淮陰先合,不利,卻。
孔將軍、費將軍縱,楚兵不利,淮陰侯復乘之,大敗垓下。
項羽卒聞漢軍之楚歌,以為漢盡得楚地,項羽乃敗而走,是以兵大敗。
使騎將灌嬰追殺項羽東城,斬首八萬,遂略定楚地。
魯為楚堅守不下。
漢王引諸侯兵北,示魯父老項羽頭,魯乃降。
遂以魯公號葬項羽穀城。
還至定陶,馳入齊王壁,奪其軍。
正月,諸侯及將相相與共請尊漢王為皇帝。
漢王曰:「吾聞帝賢者有也,空言虛語,非所守也,吾不敢當帝位。」
群臣皆曰:「大王起微細,誅暴逆,平定四海,有功者輒裂地而封為王侯。
大王不尊號,皆疑不信。
臣等以死守之。」
漢王三讓,不得已,曰:「諸君必以為便,便國家。」
甲午,乃即皇帝位氾水之陽。
皇帝曰義帝無後。
齊王韓信習楚風俗,徙為楚王,都下邳。
立建成侯彭越為梁王,都定陶。
故韓王信為韓王,都陽翟。
徙衡山王吳芮為長沙王,都臨湘。
番君之將梅鋗有功,從入武關,故德番君。
淮南王布、燕王臧荼、趙王敖皆如故。
天下大定。
高祖都雒陽,諸侯皆臣屬。
故臨江王驩為項羽叛漢,令盧綰、劉賈圍之,不下。
數月而降,殺之雒陽。
五月,兵皆罷歸家。
諸侯子在關中者復之十二歲,其歸者復之六歲,食之一歲。
高祖置酒雒陽南宮。
高祖曰:「列侯諸將無敢隱朕,皆言其情。
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項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
高起、王陵對曰:「陛下慢而侮人,項羽仁而一愛一人。
然陛下使人攻城略地,所降下者因以予之,與天下同利也。
項羽妒賢嫉能,有功者害之,賢者疑之,戰勝而不予人功,得地而不予人利,此所以失天下也。」
高祖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
夫運籌策帷帳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
鎮國家,撫百姓,給餽饟,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
連百萬之軍,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
此三者,皆人傑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
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為我擒也。」
高祖欲長都雒陽,齊人劉敬說,乃留侯勸上入都關中,高祖是日駕,入都關中。
六月,大赦天下。
十月,燕王臧荼反,攻下代地。
高祖自將擊之,得燕王臧荼。
即立太尉盧綰為燕王。
使丞相噲將兵攻代。
其秋,利幾反,高祖自將兵擊之,利幾走。
利幾者,項氏之將。
項氏敗,利幾為陳公,不隨項羽,亡降高祖,高祖侯之穎川。
高祖至雒陽,舉通侯籍召之,而利幾恐,故反。
六年,高祖五日一朝太公,如家人父子禮。
太公家令說太公曰:「天無二日,土無二王。
今高祖雖子,人主也;太公雖父,人臣也。
柰何令人主拜人臣!如此,則威重不行。」
後高祖朝,太公擁篲,迎門卻行。
高祖大驚,下扶太公。
太公曰:「帝,人主也,柰何以我亂天下法!」於是高祖乃尊太公為太上皇。
心善家令言,賜金五百斤。
十二月,人有上變事告楚王信謀反,上問左右,左右爭欲擊之。
用陳平計,乃偽游雲夢,會諸侯於陳,楚王信迎,即因執之。
是日,大赦天下。
田肯賀,因說高祖曰:「陛下得韓信,又治秦中。
秦,形勝之國,帶河山之險,縣隔千里,持戟百萬,秦得百二焉。
地埶便利,其以下兵於諸侯,譬猶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
夫齊,東有琅邪、即墨之饒,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濁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
地方二千里,持戟百萬,縣隔千里之外,齊得十二焉。
故此東西秦也。
非親子弟,莫可使王齊矣。」
高祖曰:「善。」
賜黃金五百斤。
後十餘日,封韓信為淮陰侯,分其地為二國。
高祖曰將軍劉賈數有功,以為荊王,王淮東。
弟交為楚王,王淮西。
子肥為齊王,王七十餘城,民能齊言者皆屬齊。
乃論功,與諸列侯剖符行封。
徙韓王信太原。
七年,匈奴攻韓王信馬邑,信因與謀反太原。
白土曼丘臣、王黃立故趙將趙利為王以反,高祖自往擊之。
會天寒,士卒墮指者什二三,遂至平城。
匈奴圍我平城,七日而後罷去。
令樊噲止定代地。
立兄劉仲為代王。
二月,高祖自平城過趙、雒陽,至長安。
長樂宮成,丞相已下徙治長安。
八年,高祖東擊韓王信餘反寇於東垣。
蕭丞相營作未央宮,立東闕、北闕、前殿、武庫、太倉。
高祖還,見宮闕壯甚,怒,謂蕭何曰:「天下匈匈苦戰數歲,成敗未可知,是何治宮室過度也?」
蕭何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遂就宮室。
且夫天子四海為家,非壯麗無以重威,且無令後世有以加也。」
高祖乃說。
高祖之東垣,過柏人,趙相貫高等謀弒高祖,高祖心動,因不留。
代王劉仲棄國亡,自歸雒陽,廢以為合陽侯。
九年,趙相貫高等事發覺,夷三族。
廢趙王敖為宣平侯。
是歲,徙貴族楚昭、屈、景、懷、齊田氏關中。
未央宮成。
高祖大朝諸侯群臣,置酒未央前殿。
高祖奉玉卮,起為太上皇壽,曰:「始大人常以臣無賴,不能治產業,不如仲力。
今某之業所就孰與仲多?」
殿上群臣皆呼萬歲,大笑為樂。
十年十月,淮南王黥布、梁王彭越、燕王盧綰、荊王劉賈、楚王劉交、齊王劉肥、長沙王吳芮皆來朝長樂宮。
春夏無事。
七月,太上皇崩櫟陽宮。
楚王、梁王皆來送葬。
赦櫟陽囚。
更命酈邑曰新豐。
八月,趙相國陳豨反代地。
上曰:「豨嘗為吾使,甚有信。
代地吾所急也,故封豨為列侯,以相國守代,今乃與王黃等劫掠代地!代地吏民非有罪也。
其赦代吏民。」
九月,上自東往擊之。
至邯鄲,上喜曰:「豨不南據邯鄲而阻漳水,吾知其無能為也。」
聞豨將皆故賈人也,上曰:「吾知所以與之。」
乃多以金啗豨將,豨將多降者。
十一年,高祖在邯鄲誅豨等未畢,豨將侯敞將萬餘人遊行,王黃軍曲逆,張春渡河擊聊城。
漢使將軍郭蒙與齊將擊,大破之。
太尉周勃道太原入,定代地。
至馬邑,馬邑不下,即攻殘之。
豨將趙利守東垣,高祖攻之,不下。
月餘,卒罵高祖,高祖怒。
城降,令出罵者斬之,不罵者原之。
於是乃分趙山北,立子恆以為代王,都晉陽。
春,淮陰侯韓信謀反關中,夷三族。
夏,梁王彭越謀反,廢遷蜀;復欲反,遂夷三族。
立子恢為梁王,子友為淮陽王。
秋七月,淮南王黥布反,東並荊王劉賈地,北渡淮,楚王交走入薛。
高祖自往擊之。
立子長為淮南王。
十二年,十月,高祖已擊布軍會甀,布走,令別將追之。
高祖還歸,過沛,留。
置酒沛宮,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縱酒,發沛中兒得百二十人,教之歌。
酒酣,高祖擊築,自為歌詩曰:「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令兒皆和習之。
高祖乃起舞,慷慨傷懷,泣數行下。
謂沛父兄曰:「遊子悲故鄉。
吾雖都關中,萬歲後吾魂魄猶樂思沛。
且朕自沛公以誅暴逆,遂有天下,其以沛為朕湯沐邑,復其民,世世無有所與。」
沛父兄諸母故人日樂飲極驩,道舊故為笑樂。
十餘日,高祖欲去,沛父兄固請留高祖。
高祖曰:「吾人眾多,父兄不能給。」
乃去。
沛中空縣皆之邑西獻。
高祖復留止,張飲三日。
沛父兄皆頓首曰:「沛幸得復,豐未復,唯陛下哀憐之。」
高祖曰:「豐吾所生長,極不忘耳,吾特為其以雍齒故反我為魏。」
沛父兄固請,乃並復豐,比沛。
於是拜沛侯劉濞為吳王。
漢將別擊布軍洮水南北,皆大破之,追得斬布鄱陽。
樊噲別將兵定代,斬陳豨當城。
十一月,高祖自布軍至長安。
十二月,高祖曰:「秦始皇帝、楚隱王陳涉、魏安釐王、齊緡王、趙悼襄王皆絕無後,予守塚各十家,秦皇帝二十家,魏公子無忌五家。」
赦代地吏民為陳豨、趙利所劫掠者,皆赦之。
陳豨降將言豨反時,燕王盧綰使人之豨所,與陰謀。
上使辟陽侯迎綰,綰稱病。
辟陽侯歸,具言綰反有端矣。
二月,使樊噲、周勃將兵擊燕王綰,赦燕吏民與反者。
立皇子建為燕王。
高祖擊布時,為流矢所中,行道病。
病甚,呂後迎良醫,醫入見,高祖問醫,醫曰:「病可治。」
於是高祖嫚罵之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劍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雖扁鵲何益!」遂不使治病,賜金五十斤罷之。
已而呂後問:「陛下百歲後,蕭相國即死,令誰代之?」
上曰:「曹參可。」
問其次,上曰:「王陵可。
然陵少戇,陳平可以助之。
陳平智有餘,然難以獨任。
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劉氏者必勃也,可令為太尉。」
呂後復問其次,上曰:「此後亦非而所知也。」
盧綰與數千騎居塞下候伺,幸上病癒自入謝。
四月甲辰,高祖崩長樂宮。
四日不發喪。
呂後與審食其謀曰:「諸將與帝為編戶民,今北面為臣,此常怏怏,今乃事少主,非盡族是,天下不安。」
人或聞之,語酈將軍。
酈將軍往見審食其,曰:「吾聞帝已崩,四日不發喪,欲誅諸將。
誠如此,天下危矣。
陳平、灌嬰將十萬守滎陽,樊噲、周勃將二十萬定燕、代,此聞帝崩,諸將皆誅,必連兵還鄉以攻關中。
大臣內叛,諸侯外反,亡可翹足而待也。」
審食其入言之,乃以丁未發喪,大赦天下。
盧綰聞高祖崩,遂亡入匈奴。
丙寅,葬。
己巳,立太子,至太上皇廟。
群臣皆曰:「高祖起微細,撥亂世反之正,平定天下,為漢太祖,功最高。」
上尊號為高皇帝。
太子襲號為皇帝,孝惠帝也。
令郡國諸侯各立高祖廟,以歲時祠。
及孝惠五年,思高祖之悲樂沛,以沛宮為高祖原廟。
高祖所教歌兒百二十人,皆令為吹樂,後有缺,輒補之。
高帝八男:長庶齊悼惠王肥;次孝惠,呂後子;次戚夫人子趙隱王如意;次代王恆,已立為孝文帝,薄太后子;次梁王恢,呂太后時徙為趙共王;次淮陽王友,呂太后時徙為趙幽王;次淮南厲王長;次燕王建。
太史公曰:夏之政忠。
忠之敝,小人以野,故殷人承之以敬。
敬之敝,小人以鬼,故周人承之以文。
文之敝,小人以僿,故救僿莫若以忠。
三王之道若循環,終而復始。
周秦之間,可謂文敝矣。
秦政不改,反酷刑法,豈不繆乎?故漢興,承敝易變,使人不倦,得天統矣。
朝以十月。
車服黃屋左纛。
葬長陵。
高祖初起,始自徒中。
言從泗上,即號沛公。
嘯命豪傑,奮發材雄。
彤雲郁碭,素靈告豐。
龍變星聚,蛇分徑空。
項氏主命,負約棄功。
王我巴蜀,實憤於衷。
三秦既北,五兵遂東。
氾水即位,咸陽築宮。
威加四海,還歌大風。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