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史
列傳第六十二
劉昉 柳裘 皇甫績 郭衍 張衡 楊汪 裴蘊 袁充 李雄
劉昉,博陵望都人也。
父孟良,仕魏,位大司農卿。
從武帝入關,為梁州刺史。
昉輕狡,有一奸一數。
周武帝時,以功臣子入侍皇太子。
及宣帝嗣位,以技佞見狎,出入宮掖,一寵一冠一時。
位小御正,與御正中大夫顏之儀並見親信。
及帝不悆,召昉及之儀俱入臥內,屬以後事。
帝失喑,不復能言。
昉見靜帝幼沖,又素奇隋文帝。
時文帝以後父故,有重名於天下,昉遂與鄭譯謀,引帝輔政。
帝固讓,不敢當,昉曰:「公若為,當速為之。
如不為,昉自為也。」
帝乃從之,及帝為丞相,以昉為司馬。
時宣帝弟漢王贊居要衝,每與帝同帳而坐。
昉飾美一妓一進贊,贊甚悅之。
昉因說贊曰:「大王,先帝之弟,時望所歸。
孺子幼沖,豈堪大事!今先帝初崩,群情尚擾,王且歸第。
待事寧後,入為天子,此萬全計也。」
贊時年未弱冠,一性一識庸下,以為信然,遂從之。
文帝以昉有定策功,拜上大將軍,封黃國公,與沛國公鄭譯皆為心膂。
前後賞賜鉅萬,出入以甲士自衛,朝野傾矚,稱為黃、沛。
時人語曰:「劉昉牽前,鄭譯推後。」
昉自恃功,有驕色。
然一性一粗疏,溺於財利,富商大賈朝夕盈門。
於時尉遲迥起兵,帝令韋孝寬討之。
至武陟,諸將不一。
帝欲遣昉、譯一人往監軍,因謂之曰:「須得心膂以統大軍,公兩人誰行?」
昉辭未嘗為將,譯以母老為請,帝不懌。
而高熲請行,遂遣之。
由是恩禮漸薄。
又王謙、司馬消難相繼反,文帝憂之,忘寢與食。
昉逸游縱酒,不以職司為意,相府事多所遺落。
帝深銜之,以高熲代司馬。
是後益見疏忌。
及受禪,進柱國,改封舒國公,閒居無事,不復任使。
昉自以佐命元功,中被疏遠,甚不自安。
後遇京師饑,上命禁酒。
昉使妾賃屋,當壚酤酒。
治書侍御史梁毗劾奏之,有詔不問。
昉鬱鬱不得志。
時上柱國梁士彥、宇文忻俱失職怨望,時昉並與之交,數相往來。
士彥妻有美色,昉與私通,士彥不之知也,情好彌協,遂相與謀反,許推士彥為帝。
後事洩,帝窮問之。
昉自知不免,默無所封。
詔誅之曰:
上柱國郕國公梁士彥、杞國公宇文忻、柱國舒國公劉昉等,朕受命之初,並展勤力,酬勳報效,榮高祿重。
朝夕宴言,備知朕意。
但心如溪壑,志等豺狼,不荷朝恩,忽謀逆亂。
士彥稱有相者,雲其應菉,年過六十,必據九五。
初平尉遲迥,暫臨相州,已有反心,彰於道路。
朕即遣人代之,不聲其罪。
入京之後,逆意轉深。
忻、昉之徒,言相扶助。
士彥許率僮僕,剋期不遠,欲於蒲州起事。
即斷河橋,捉黎一陽一之關,塞河一陽一之路。
自謂一朝奮發,無人當者,其第二子剛,每常苦諫,第三子叔諧,固深勸獎。
朕既聞知,猶恐枉濫,及授晉部之任,欲驗蒲州之情。
士彥得以欣然,雲是天贊。
忻往定鄴城,自矜不已,位極人臣,猶恨賞薄。
朕深念其功,不計無禮,任以武候,授以領軍,寄之爪牙,委之心腹。
忻密為異計,樹一黨一宮闈,多奏交友,入參宿衛。
朕推心待物,言必依許。
為而弗止,心跡漸彰,仍解禁兵,令其改悔。
而志規不逞,愈結於懷,乃與士彥情意偏厚,俱營賊逆,逢則交謀。
委士彥河東,自許關右,蒲津事建,即望從征討,兩軍結東西之旅,一舉合連橫之勢,然後北破晉一陽一,還圖宗社。
昉入佐相府,便為非法,三度事發,二度其婦自論。
常雲姓是「卯金刀」,名是「一萬日」,劉氏應王,為萬日天子。
朕訓之導之,望其修改。
口請自新,志存如舊,亦與士彥情好深重,逆節一奸一心,盡探肝膈。
嘗共士彥論太白所犯,問東井之間,思秦地之亂,訪軒轅之裡,願宮掖之災。
唯侍蒲阪事興,欲在關內應接,殘賊之策,千端萬緒。
惟忻及昉,名位並高,寧肯北面曲躬,臣於士彥?乃是各懷不遜,圖成亂階,一得擾攘之基,方逞吞併之事。
士彥、忻、昉身為謀首,叔諧贊成父意,議實難容,並已處盡。
士彥、忻、昉兄弟叔侄,特恕其命。
臨刑,至朝堂,宇文忻見高熲,向之叩頭求哀。
昉勃然謂忻曰:「事形如此,何叩頭之有!」於是伏誅,籍沒其家。
後數日,帝素服臨射殿,盡取三家資物置於前,命百僚射取之,以為鑒戒雲。
柳裘,字茂和,河東解人,南齊司空世隆之曾孫也。
祖惔,梁尚書左僕射。
父明,太子舍人、義興太守。
裘少聰慧,弱冠有令名。
在梁,歷位尚書郎、駙馬都尉。
梁元帝為魏軍所一逼一,遣裘請和於魏。
俄而江陵平,遂入關中。
周明、武間,自麟趾學士累遷太子侍讀,封昌樂縣侯。
宣帝即位,進爵為公,轉御飾大夫。
及帝不悆,留侍禁中,與劉昉、韋暮、皇甫績同謀引隋文帝,曰:「時不可失,今事已然,宜早定大計。
天與不取,反受其殃。」
帝從之。
進上開府、內史大夫,委以機密。
及尉遲迥作亂,天下一騷一動,并州總管李穆頗懷猶豫,帝令裘往喻之。
裘見穆盛陳利害,穆遂歸心。
以奉使功,賜彩三百匹,金九環帶一腰。
時司馬消難奔陳,帝即令裘隨便安集淮南,賜馬及雜物。
開皇元年,進位大將軍,拜許州刺史。
在官清簡,人懷之,轉曹州刺史。
後帝思裘定策功,欲加榮秩,將徵之,顧朝臣曰:「曹州刺史何當入朝」?或曰:「即今冬也。」
乃止。
裘尋卒,帝傷惜者久之,謚曰安。
子惠音嗣。
皇甫績,字功明,安定朝那人也。
祖穆,魏隴東太守。
父道,周湖州刺史、雍州都督。
績三歲而孤,為外祖韋孝寬所鞠養。
孝寬以諸子墮業,督以嚴訓,愍績孤幼,特捨之。
績歎曰:「我無庭訓,養於外氏,不能克躬勵已,何以成立!」深自感激,命左右自杖三十。
孝寬聞而對之流涕。
於是專一精一好學,略涉經史。
周武帝為魯公時,引為侍讀。
建德初,轉宮尹中士。
武帝嘗避暑雲一陽一宮,時宣帝為太子監國。
衛剌王作亂,城門已閉,百僚多有遁者。
績聞難赴之,於玄武門遇皇太子,下樓執績手,悲喜交集。
帝聞而善之,遷小爆尹。
宣政初,錄前後功,封義一陽一縣男,累轉御正下士。
宣帝崩,隋文帝總己,績有力焉。
加上開府,轉內史中大夫,進封郡公。
拜大將軍。
開皇元年,出為豫州刺史。
尋拜都官尚書。
轉晉州刺史。
將之官,稽首言陳有三可滅。
帝問其狀,績曰:「大吞小,一也。
以有道伐無道,二也。
納叛臣蕭巖,於我有詞,三也。
陛下若命鷹揚之將,臣請預戎行。」
上嘉勞而遣之。
陳平,拜蘇州刺史。
高智慧作亂江南,州人顧子元等發兵應之,因以攻績,相持八旬。
子元素感績恩,於冬至日遣使奉牛酒。
績遺之書。
子元得書,於城下頓首陳謝。
楊素援兵至,合擊破之。
拜信州總管。
俄以病乞骸鼻,詔徵還京師,賜以御藥,中使相望,顧問不絕。
卒於家,謚曰安。
子偲嗣。
大業中,位尚書主爵郎。
郭衍,字彥文,自雲太原介休人也。
父崇,以舍人從魏孝武帝入關,位侍中。
衍少驍武,善騎射。
建德中,以軍功累遷儀同大將軍。
又從周武帝平并州,以功加開府,封武強縣公,賜姓叱羅氏。
宣政元年,為右中軍熊渠中大夫。
尉遲迥之亂,從韋孝寬討之,以功授上柱國,封武山郡公。
密勸隋文帝殺周室諸王,早行禪代,由是大被親一暱。
開皇元年,衍復舊姓為郭氏。
突厥犯塞,以衍為行軍總管,領兵屯平涼。
數歲,虜不入境。
征為開漕渠大監。
部率水工,鑿渠引渭水,經大興城北,東至潼關,漕運四百餘里,關中賴之,名曰富人渠。
五年,授瀛州刺史,遇秋霖大水,其屬縣多致漂沒,人皆上高樹,依大塚。
衍親備船筏,並齊糧食拯救之,民多獲濟。
衍先開倉賑恤,後始聞奏。
上大善之,遷授朔州總管。
所部有恆安鎮,北接蕃境,常勞轉運。
衍乃選沃饒地,置屯田,歲嬴萬餘石,人免轉輸之勞。
又築桑乾鎮,皆稱旨。
十年,從晉王廣出鎮揚州。
遇江表構逆,命衍為總管,先屯京口。
於貴洲南與賊戰,敗之。
仍討東一陽一、永嘉、宣城、黟、歙諸洞,盡平之。
授蔣州刺史。
衍臨下甚倨,事上甚卑。
晉王一愛一暱之,宴賜隆厚。
遷洪州總管。
王有奪宗之謀,托衍心腹,遣宇文述以情告之。
衍大喜曰:「若所謀事果,自可為皇太子。
如其不諧,亦須據淮海,復梁、陳之舊。
副君酒客,其如我何!」王因召衍,一陰一共計議。
又恐人疑無故來往,托以妻患癭,王妃蕭氏有術能療之。
以狀奏帝,聽共妻向江都,往來無度。
衍又詐稱廣州俚反,王乃奏衍行兵討之。
由是大修甲仗,一陰一養士卒。
及王入為太子,徵授左監門率,轉左宗衛率。
文帝於仁壽宮將大漸,太子與楊素矯詔令衍、宇文述領東宮兵,帖上台宿衛,門禁並由之。
及上崩,漢王起逆,而京師空虛,使衍馳還,總兵居守。
大業元年,拜左武衛大將軍。
帝幸江都,令統左軍,改授光祿大夫,又從征吐谷渾,出金山道,納降二萬餘戶。
衍能揣上意,阿諛順旨,帝每謂人曰:「唯郭衍心與朕同。」
又嘗勸帝取樂,五日一視事,無得效高祖空自劬勞。
帝從之,益稱其孝順。
初,新令行,衍封爵從例除。
六年,以恩舊封真定侯。
從往江都,卒。
贈左衛大將軍。
謚曰襄。
長子臻,武牙郎將。
次子嗣本,孝昌令。
張衡,字建平,河內人也。
祖嶷,魏河一陽一太守。
父允,周萬州刺史。
衡幼懷志尚,有骨梗風。
十五,詣太學受業,研一精一覃思,為同輩所推。
周武帝居太后憂,與左右出獵,衡露髻輿櫬,扣馬切諫。
帝嘉焉,賜衣一襲,馬一匹,擢拜漢王侍讀。
衡又就沈重受《三禮》,略究大旨。
累遷掌朝大夫。
隋文帝受禪,拜司門侍郎。
及晉王廣為河北行台,衡歷刑部、度支二曹郎。
行台廢,拜并州總管掾。
王轉牧揚州,衡復為掾。
王甚親任之,衡亦竭慮盡誠。
奪宗之計,多衡所建。
遷揚州總管司馬。
熙州李英林反,署置百官,以衡為行軍總管討平之,拜開府。
及王為皇太子,拜衡右庶子。
煬帝嗣位,除給事黃門侍郎、銀青光祿大夫。
遷御史大夫,甚見親重。
大業三年,帝幸榆林郡,還至太原,謂衡曰:「朕欲過公宅,可為朕作主人也。」
衡馳至河內,與宗族具牛酒。
帝上太行,開直道九十里,以抵其宅。
帝悅其山泉,留宴三日,因謂衡曰:「往從先皇拜太山之始,途經洛一陽一,瞻望於此,深恨不得相過,不謂今日得諧宿願。」
衡俯伏辭謝,奉觴上壽。
帝益歡,賜其宅傍田三十頃、良馬一匹、金帶、縑彩六百段、衣一襲、御食器一具。
衡固讓,帝曰:「天子所至稱幸者,蓋為此也,不足為辭。」
衡復獻食於帝,帝令頒賜公卿,下至衛士,無不沾給。
衡以籓邸之舊,恩一寵一莫與為比,頗自驕貴。
明年,帝幸汾一陽一宮。
時帝欲大汾一陽一宮,令衡與紀弘整具圖奏之。
衡承間進諫,以比年勞役,百姓疲敝為請。
帝意甚不平。
後嘗目衡謂侍臣曰:「張衡自謂由甚計畫,令我有天下。」
時齊王暕失一愛一於上,帝密令人求其罪。
有人譖暕違制,將伊闕令皇甫詡從之汾一陽一宮。
又錄前幸涿郡及祠恆岳時,父老謁見者,衣冠不整。
帝譴衡以憲司皆不能舉正,出為榆林太守。
明年,帝復幸汾一陽一宮,衡督役築樓煩城,因而謁帝。
帝惡衡不損瘦,以為不念咎,因謂曰:「公甚肥澤,宜且還郡。」
衡復之榆林。
俄而敕衡督役江都宮。
有人詣衡訟宮監者,衡不為理,還以訟書付監,其人一大為監所困。
禮部尚書楊玄感使至江都,其人詣玄感稱冤。
玄感固以衡為不可。」
及與相見,未有所言,又先謂玄感曰:「薛道衡真為枉死。」
玄感具上其事。
江都郡丞王世充又奏衡頻減頓具。
帝怒,鎖衡詣江都市,將斬之。
既而除名,放還田里。
帝每令親人覘衡所為。
八年,帝自遼東還都,妄言衡怨望,謗訕朝政,帝賜死於家。
臨死,大言曰:「我為人作何物事,而望久活!」監刑者塞耳,促令殺之。
武德初,以為死非其罪,贈大將軍、南一陽一郡公,謚曰忠。
子希玄。
楊汪,字元度,本弘農華一陰一人也。
曾祖順,居河東。
父琛,儀同三司。
及汪貴,追贈平鄉縣公。
汪少凶疏,與人群鬥,拳所毆擊,無不顛踣。
長更折節勤學,專一精一《左氏傳》,通《三禮》。
解褐周冀王侍讀,王甚重之,每曰:「楊侍讀德業優深,孤之穆生也。」
後問《禮》於沈重,受《漢書》於劉臻,二人曰:「吾弗如也。」
由是知名。
累遷夏官府都上士。
隋文帝居相,引知兵事,遷掌朝下大夫。
及受禪,賜爵平鄉縣伯,歷秦州總管府長史。
每聽政暇,必延生徒講授,時人稱之。
入為尚書兵部侍郎。
數年,帝謂諫議大夫王達曰:「卿為我覓一好左丞。」
達遂私於汪曰:「我當薦君為左丞,若事果,當以良田相報也。」
汪以達言奏之,達竟獲罪,卒拜汪尚書左丞。
汪明習法令,果於剖斷,當時號為稱職。
未幾,坐事免。
後拜洛州長史,轉荊州長史。
煬帝即位,追為尚書左丞,尋守大理卿。
視事二日,帝將親省囚徒。
時系囚二百餘人,汪通宵究審,詰朝而奏,曲盡事情,一無遺誤,帝甚嘉之。
歲余,拜國子祭酒。
帝令百僚就學,與汪講論。
天下通儒碩學多萃焉,論難鋒起,皆不能屈。
帝令御史書其問答奏之,省而大悅,賜良馬一匹。
後加銀青光祿大夫。
及楊玄感反,河南贊務裴弘策出師御之,戰不利,奔還,遇汪而屏人交語。
既而留守樊子蓋斬弘策,以狀奏汪,帝疑之,出為梁郡通守。
後煬帝崩,王世充推越王侗為主,征拜吏部尚書,頗見親委。
及世充僭號,汪復用事。
世充平,遂以凶一黨一伏誅。
裴蘊,河東聞喜人也。
祖之平,父忌,並《南史》有傳。
忌在陳,與吳明徹同見俘於周,周賜爵江夏公,在隋十餘年而卒。
蘊明辯有吏干,仕陳,歷直閣將軍、興寧令。
以父在北,一陰一奉表於隋文帝,請為內應。
及陳平,上悉閱江南衣冠之士,次至蘊,以夙有向化心,超授儀同。
僕射高熲不悟上旨,諫曰:「蘊無功於國,一寵一逾倫輩,臣未見其可。」
又加上儀同,復諫。
上曰:「可加開府。」
乃不敢復言。
即日拜開府儀同三司,禮賜優洽。
歷洋、直隸三州刺史,俱有能名。
大業初,考績連最。
煬帝聞其善政,徵為太常少卿。
初,文帝不好聲技,遣牛弘定樂,非正聲清商及九部四舞之色,皆罷遣從百姓。
至是,蘊揣知帝意,奏括天下周、齊、梁、陳樂家子弟,皆為樂戶。
其六品已下,至於凡庶,有善音樂及倡優百戲者,皆直太常。
是後異技一婬一聲鹹萃樂府,皆置博士,遞相教傳,增益樂人至三萬餘。
帝大悅,遷戶部侍郎。
時猶承文帝和平後,禁網疏闊,戶口多漏。
或年及成丁,猶詐為小,未至於老,已免租賦。
蘊歷為刺史,素知其情,因是條奏,皆令貌閱。
若一人不實,則官司解職,鄉正、里長皆遠流配。
又許民相告,若糾得一丁者,令被糾之家代輸賦役。
是歲大業五年也。
諸郡計帳,進丁二十四萬三千,新附口六十四萬一千五百。
帝臨朝覽狀,謂百官曰:「前代無好人,致此罔冒。
今進民口皆從實者,全由裴蘊一人用心。
古語云,得賢而理,驗之信矣。」
由是漸見親委,拜京兆贊務,發適纖毫,吏民懾憚。
未幾,擢授御史大夫,與裴矩、虞世基參掌機密。
蘊善候伺人主微意,若欲罪者,則曲法順情,鍛成其罪;所欲宥者,則附從輕典,因而釋之。
是後大小之獄皆以付蘊,憲部、大理莫敢與奪,必稟承進止,然後決斷。
蘊亦機辯,所論法理,言若懸河,或重或輕,皆由其口,剖析明敏,時人不能致詰。
楊玄感之反也,帝遣蘊推其一黨一與,謂蘊曰:「玄感一呼,從者十萬。
益知天下人不欲多,多即相聚為盜耳。
不盡加誅,則後無以勸。」
蘊由是乃峻法理之,所戮者數萬人,皆籍沒其家。
帝大稱善,賜奴婢十五口。
司隸大夫薛道衡以忤意獲譴,蘊知帝惡之,乃奏曰:「道衡負才恃舊,有無君之心。
見詔書每下,便腹非私議,推惡於國,妄造禍端。
論其罪名,似如隱昧,源其情意,深為悖逆。」
帝曰:「然。
我少時與此人相隨行役,輕我童稚,共高熲、賀若弼等外擅威權。
自知罪當誣罔,及我即位,懷不自安,賴天下無事,未得反耳。
公論其逆。
妙體本心。」
於是誅道衡。
又帝問蘇威以討遼之策,威不願帝復行,且欲令帝知天下多賊,乃詭答:「今者之役,不願發兵,但詔赦群盜,自可得數十萬。
遣關內奴賊及山東歷山飛、張金稱等頭別為一軍,出遼西道;諸河南賊王薄、孟讓等十餘頭,並給舟楫,浮滄海道。
必喜於免罪,競務立功,一歲之間,可滅高麗矣。」
帝不懌曰:「我去尚猶未克,鼠竊安能濟乎!」威出後,蘊奏曰:「此大不遜,天下何處有許多賊!」帝悟曰:「老革多一奸一,將賊脅我。
欲搭其口,但隱忍之,誠極難耐。」
蘊知上意,遣張行本奏威罪惡,帝付蘊推鞫之,乃處其死。
帝曰:「未忍便殺。」
遂父子及孫三世併除名。
蘊又欲重己權勢,令虞世基奏罷司隸刺史以下官屬,增置御史百餘人。
於是引致一奸一黠,共為朋一黨一,郡縣有不附者,一陰一中之。
於時軍國多務,凡是興師動眾,京都留守,及與諸蕃互市,皆令御史監之。
賓客附隸,遍於郡國,侵擾百姓,帝弗之知也。
以度遼之役,進位銀青光祿大夫。
及司馬德戡將為亂也,江一陽一長張惠紹夜弛告之。
蘊共惠紹謀,欲矯詔發郭下兵民,盡取榮公護兒節度,收在外逆一黨一宇文化及等,仍發羽林殿腳,遣范富婁等入自西苑,取梁公蕭鉅及燕王處分,扣門援帝。
謀議已定,遣報虞世基。
世基疑反者不實,抑其計。
須臾,難作。
蘊歎曰:「謀及播郎,竟誤人事!」遂見害。
子愔,為尚輦直長,亦同日死。
袁充,字德符,本陳郡一陽一夏人也。
其後寓居丹一陽一。
祖昂,父君正,俱為梁侍中。
充少警悟,年十餘歲,其父一黨一至門,時冬初,充尚衣葛衫。
客戲充曰:「袁郎子,絺兮綌兮,淒其以風。」
充應聲答曰:「唯絺與綌,服之無斁。」
以是大見嗟賞。
仕陳,年十七,為秘書郎。
歷太子舍人、晉安王文學、吏部侍郎、散騎常侍。
及陳滅歸國,歷蒙、鄜二州司馬。
充一性一好道術,頗解占候,由是領太史令。
時上將廢皇太子,正窮東宮官屬,充見上雅信符應,因希旨進曰:「比觀玄象,皇太子當廢。」
上然之。
充復表奏隋興以後,日景漸長,曰:「開皇元年,冬至日影一丈二尺七寸二分,自爾漸短。
至十七年,冬至影一丈二尺六寸三分。
四年冬至,在洛一陽一測影,一丈二尺八寸八分。
二年,夏至影一尺四寸八分,自爾漸短。
至十六年,夏至影一尺四寸五分。
《周官》以土圭之法正日影,日至之影尺有五寸。
鄭玄云:『冬至之影一丈三尺。
』今十六年夏至之影,短於舊影五分,十七年冬至之影,短於舊影三寸七分。
日去極近,則影短而日長;去極遠,則影長而日短。
行內道,則去極近;外道,則去極遠。
《堯典》曰:『日短星昴,以正仲冬。
』據昴星昏中,則知堯時仲冬,日在須女十度。
以歷數推之,開皇已來冬至,日在斗十一度,與唐堯之代,去極並近。
謹案《春秋元命包》云:『日月出內道,璇璣得常,天帝崇靈,聖王相功。
』京房《別對》曰:『太平日行上道,昇平行次道,霸世行下道。
』伏惟大隋啟運,上感乾元,影短日長,振古未之有也。」
上大悅,告天下。
將作役功,因加程課,丁匠苦之。
仁壽初,充言上本命與一陰一陽一律呂合者六十餘條而奏之,因上表曰:「皇帝載誕之初,非止神光瑞氣,嘉祥應感。
至於本命行年,生月生日,並與天地日月、一陰一陽一律呂,運轉相符,表裡合會。
此誕聖之異,寶歷之元。
今與物更新,改年仁壽,歲月日子,還共誕聖之時並同,明合天地之心,得仁壽之理。
故知洪基長算,永永無窮。」
上大悅,賞賜優崇,儕輩莫之比。
仁壽四年甲子歲,煬帝初即位,充及太史丞高智寶奏言:「去歲冬至,日景逾長。
今歲皇帝即位,與堯受命年合。
昔唐堯受命四十九年,到上元第一紀甲子,天正十一月庚戍冬至;陛下即位,其年即當上元第一紀甲子,天正十一月庚戍冬至,正與唐堯同。
自放勳以來,凡經八上元,其間綿代,未有仁壽甲子之合。
謹案:第一紀甲子,太一在一宮,天目居武德,一陰一陽一歷數,並得符同唐堯。
唐堯丙辰生,丙子年受命,止合三五。
未若己丑甲子,支幹並當六一合。
允一元三統之期,合五紀九章之會,共帝堯同其數,與皇唐比其蹤。
信所謂皇哉唐哉,唐哉皇哉者矣。」
仍諷齊王暕率百官拜表奉賀。
後熒惑守太微者數旬,時繕修宮室,征役繁重,充乃上表稱「陛下修德,熒惑退捨」。
百僚畢賀。
帝大喜,前後賞賜將萬計。
時軍國多務,充候帝意欲有所為,便奏稱天文見象,須有改作,以是取媚於上。
大業六年,遷內史舍人。
從征遼東,拜朝請大夫、秘書少監。
後天下大亂,帝初罹雁門之厄,又盜賊益起,心不自安。
充復托天文,上表陳嘉瑞以媚上曰:
伏惟陛下握錄圖而馭黔首,提萬善而化八紘,以百姓為心,匪一人受慶,先天罔違所欲,後天必奉其時。
是以初膺寶歷,正當上元之紀;乾之初九,又與本命符會。
斯則聖人冥契,故能動合天經。
謹案去年已來,玄象星瑞,毫釐無爽。
謹錄尤異,上天降祥、破突厥等狀七事。
其一,去八月二十八日夜,大流星如斗,出王良北,正落突厥營,聲如崩牆。
其二,八月二十九日夜,復有大流星如斗,出羽林,向北流,正當北方。
依占,頻二夜流星墜賊所,賊必敗散。
其三,九月四日夜,頻有兩星大如斗,出北斗魁,向東北流。
依占,北斗主殺伐,賊必破敗。
其四,歲星主福德,頻行京都二處分野。
依占,國家之福。
其五,去七月內,熒惑守羽林,九月七日已退捨。
依占,不出三日,賊必敗散。
其六,去年十一月二十日夜,有流星赤如火,從東北向西南,落賊帥盧明月營,破其橦車。
其七,十二月十五日夜,通漢鎮北有赤氣互北方,突厥將亡之應也。
依勘《城錄》,河南、洛一陽一併當甲子,與乾元初九爻及上元甲子符合。
此是福地,永無所慮。
旋觀往政,側聞前古,彼則異時間出,今則一朝總萃。
豈非天贊有道,助殲凶孽?方清九夷於東濊,沉五狄於北溟,告成岱岳,無為汾水。
書奏,帝大悅,超拜秘書令。
親待逾暱,每欲征討,充皆預知之,乃假托星象,獎成帝意,在位者皆切患之。
宇文化及弒逆之際,並誅充。
李雄,勃海蓨人也。
父棠,名列《誠義傳》。
雄少慷慨,有壯志。
弱冠,從周武帝平齊,以功授帥都督。
隋文帝作相,從韋孝寬破尉遲迥,拜上開府,賜爵建昌縣公。
伐陳之後,以功進位大將軍。
歷郴江二州刺史,並有能名。
後坐事免。
漢王諒之反,煬帝將發幽州兵討之。
時竇抗為幽州總管,帝恐其貳,問可任者於楊素。
素遂進雄,授上大將軍,拜廉州刺史。
馳至幽州,止傳捨,召募得千餘人。
抗恃素貴,不時相見。
雄遣人諭之,後二日,抗從鐵騎二千來詣雄所。
雄伏甲禽抗,悉發幽州兵步騎三萬,自井陘討諒。
遷幽州總管。
尋征拜戶部尚書。
雄明辯有器干,帝甚任之。
新羅嘗遣使朝貢,雄至朝堂與語,因問其冠制所由。
其使者曰:「古弁遺像,安有大國君子不識?」
雄因曰:「中國無禮,求諸四夷。」
使者曰:「自至已來,此言外未見無禮。」
憲司以雄失辭,奏劾其事,竟坐免。
俄而復職。
從幸江都,帝以仗衛不整,顧雄部伍之。
雄立指麾,六軍肅然。
帝大悅曰:「公真武侯才也。」
尋轉右候衛大將軍。
復坐事除名。
遼東之役,帝令從軍自效,因從來護兒自東萊將指滄海。
會楊玄感反於黎一陽一,帝疑之,詔鎖雄送行在所。
雄殺使亡歸玄感,玄感每與計焉。
及玄感敗,伏誅,籍沒其家。
論曰:隋文肇基王業,劉昉實啟其謀,於時當軸執鈞,物無異論。
不能忘身急病,以義斷恩,方乃慮難求全,偷安懷祿。
其在周也,一靡一忠貞之節;其奉隋也,愧竭命之誠。
非義掩其前功,蓄怨興其後釁,而望不陷刑辟,保貴全生,難矣。
柳裘、皇甫績,因人成事,好亂樂禍,大運光啟,並參樞要。
斯固在人欲其悅己,在我欲其罵人,理自然也。
晏嬰有言曰:「一心可以事百君,百心不可以事一君。」
於昉等見之矣。
郭衍,文皇締構之始,當爪牙之寄;煬帝經綸之際,參心膂之謀。
而如脂如韋,以水濟水,君所謂可,亦曰可焉,君所謂不,亦曰不焉,功雖居多,名不見重。
然則立身行道,可不慎歟!語曰:「無為權首,將受其咎。」
又曰:「無始禍,無兆亂。」
夫忠為令德,施非其人尚或不可,況托足邪徑,又不得其人者歟!張衡奪宗之計,實兆其謀,夫動不以順,能無及於此也?楊汪以學業自許,其終不令,惜乎!裴蘊素懷一奸一險,巧於附會,作威作福,唯利是視,滅亡之禍,其可免乎!袁充少在江東,初以警悟見許,委質隋氏,更以玄象自矜,要求時幸,干進附入,變動星占,謬增晷景,厚誣天道,亂常侮眾。
刑茲勿捨,其在斯乎!李雄斯言為玷,取譏夷翟,以亂從亂,何救誅夷。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