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詩話總龜後集
卷二十九
詠茶門
庫部林郎中說,建州上春採茶時,茶園人無數,擊鼓聲聞數里。
然一園中才間壟,茶品已相遠,又況山園之異耶?苕溪漁隱曰:歐一陽一永叔《嘗新茶》詩云:「年窮臘盡春欲動,蟄雷未起驅龍蛇。
夜聞擊鼓滿山谷,千人助叫一聲喊呀。
萬木寒癡睡不醒,惟有此樹先萌芽。」
余官富沙凡三春,備見北苑造茶,但其地暖,才驚蟄,茶芽長已(已長)寸許。
初無擊鼓喊山之事。
永叔詩與《文昌》所紀,皆非也。
北苑茶山凡十四五里,茶味惟均,〈亦〉豈有間壟茶品已相遠之說耶?」
《文昌雜錄》[《漁隱叢話》後集卷一一]
歐公《和劉原父揚州時會堂絕句》云:「積雪猶封蒙頂樹,驚雷未發建溪春。
中洲(州)地暖萌芽早,入貢宜先百物新。」
注云:「時會堂,造貢茶所也。」
余以陸羽《茶經》考之,不言揚州出茶。
惟毛文錫《茶譜》雲,揚州禪智寺,隋之故宮。
寺在(枕)蜀岡,其茶甘香,味如蒙頂焉。
第不知入貢之因起於何時,故不得而志之也。
《苕溪漁隱》[同上]
東坡《汲一江一 水煎茶》詩云:「活水還須活火烹,自臨釣石取深清。
大瓢貯月歸春甕,小杓分一江一 入夜瓶。」
此詩奇甚,道盡烹茶之要。
且茶非活水則不能發其鮮馥。
東坡深知此理矣。
余頃在富沙,嘗汲溪水烹茶,色香味俱成三絕。
又況其地產茶為天下第一,宜其水異於他處,用以烹茶,水功倍之。
至於浣衣,尤更潔白,則水之輕清益可知矣。
近城山間有陸羽井,水亦清甘,實好事者為名之。
羽著《[茶]經》,言建州茶未得詳,則知羽不曾至富沙也。
同上[同上]
建安北苑茶始於太宗[朝],太平興國二年,遣使造之,取象於龍鳳,以別庶飲,由此入貢。
至道間,仍添造石一乳一。
其後大小龍茶又起於丁謂而成於蔡君謨。
謂之將漕閩中,實董其事,賦《北苑焙新茶詩》。
其序云:「[天下]產茶者將七十郡[半],每歲入貢,皆以社前、火前為名,悉無其實。
惟建州出茶有焙,焙有三十六。
三十六中惟北苑發[早]而味尤佳。
社前十五日即采其芽,日數千工,聚而造之,一逼一社即入貢。
工甚大,造甚一精一,皆載於所撰《建安茶錄》,仍作詩以大其事雲。」
「北苑龍茶著,甘鮮的是珍。
四方惟數此,萬物更無新。
才吐微茫綠,初沾少許春。
散尋縈樹遍,急采上山頻。
宿葉寒尤在,芳芽冷未伸。
茅茨溪口焙,籃籠雨中民。
長疾勾萌拆,開齊分兩均。
帶煙蒸雀舌,和露疊龍鱗。
貢作(作貢)勝諸道,先嘗只一人。
緘封瞻闕下,郵傳渡一江一 濱。
特旨留丹禁,殊恩賜近臣。
啜□(為)靈藥助,用與上樽親。
頭進英華盡,初烹氣味醇。
細香勝卻麝,淺色過於筠。
顧渚慚投木,宜都愧積薪。
年年號供御,天產壯甌閩。」
此詩敘貢茶頗為詳盡,亦可見當時之事也。
又君謨《茶錄序》云:「臣前因奏事,伏蒙陛下諭臣先任福建轉運使日,所進上品龍茶最為一精一好。
臣退念草木之微,首辱陛下知鑒,若處之得地,則能盡其材。
昔陸羽《茶經》,不第建安之品;丁謂《茶圖》,獨論采造之本。
至於烹試,曾未有聞。
輒條數字(事),簡而易明,勒成二編,名曰《茶錄》。」
至宣政間,鄭可簡以貢茶進用,久領漕試(計),創添續入,其數浸廣,今猶因之。
細色茶五綱,凡四十三品,形制各異,共七千餘餅。
其間貢新試新龍一團一 、勝雪、白茶、御苑、玉芽,此五品乃水揀,為第一,余乃生揀,次之。
又有粗色茶七綱,凡五品。
大小龍鳳並揀芽,悉入龍腦和膏為一團一 餅茶,共四萬餘餅。
東坡《題汶公詩卷》云:「上人問我留連意,待賜頭綱八品(餅)茶。」
即今粗色紅綾袋八餅者是也。
蓋水揀茶即社前者,生揀茶即火煎(前)者,粗色茶即雨前[者],閩中地暖,雨則(前)茶已老而味加重矣。
山谷《和揚王休點密雲龍詩》云:「小壁(璧)雲龍不入香,元豐龍焙承詔作。」
今細色茶中卻無此一品也。
又有石門一乳一吉香口三外焙,亦隸於北苑,皆採摘茶芽送官焙添造,每歲糜金共二萬餘緡,日役千夫,凡兩月方能迄事。
第所造之茶,不許過數,入貢之後,市無貨者,人所罕得。
惟壑源諸處私焙茶,其絕品亦可敵官焙,自昔至今,亦皆入貢。
其流販四方,悉私焙茶耳。
蘇、黃皆有詩稱道壑源茶,蓋壑源與北苑為鄰,山阜相接才三(二)里餘,其茶甘香,特在諸私焙之上。
東坡《和曹輔寄壑源試焙新芽(茶)詩》云:「仙山靈雨濕行雲,洗遍香一肌粉未勻。
明月來投玉川子,春風吹散(破)武林春。
要知玉雪心腸好,不是膏油首面新。
戲作小詩君一笑,從來佳茗似佳人。」
山谷《謝送碾賜壑源揀芽》詩云:「矞雲從龍小蒼璧,元豐至今人未識。
壑源包貢第一春,御(緗)奩碾香俱(供)玉食。
睿思殿中(東)金井欄,甘露薦枕(碗)天開顏。
橋山事事□(嚴庀)百局,袞司(補袞)諸公省中宿。
中人傳賜夜未央,雨露恩光照官燭。
右丞似是李元禮,好事風一流 有涇渭。
肯憐天祿校書郎,親敕家庭遣分似。
春風飽食(識)太官羊,不慣腐儒湯餅腸。
搜攪十年燈火讀,令我胸中書傳香。
已戒應門牛馬走,客來問字莫載酒。」
《苕溪漁隱》[同上]
建州,陸羽《茶經》尚未知之,但言福建等十二州未詳,往往得之,其味極佳。
一江一 右日近(左近日)方有蠟面之號,李氏別令取其一乳一作片,或號曰京挺、的一乳一及骨子等,每歲不過五六萬斤。
迄今歲出三十餘萬斤,凡十品,曰龍茶、鳳茶、京挺、的一乳一、召(石)一乳一、白一乳一、頭金、蠟面、頭骨、次骨。
龍茶以供乘輿及賜執政、親王、長主,余皇族、學士、將帥皆得鳳茶;舍人、近臣賜金(京)挺、的一乳一,館閣賜白一乳一。
龍、鳳、石一乳一茶皆太宗令造。
一江一 左有研膏茶供御,即龍茶之品也。
丁謂為《北苑茶錄》三卷,備載造茶之妙未(始末),行於世。
《談苑》[同上]
唐茶惟湖州紫筍入貢,每歲以清明日貢到,先薦宗廟,然後分賜近臣。
紫筍生顧渚,在湖、常二境之間。
當採茶時,兩郡守畢至,最為盛集。
此《蔡寬夫詩話》之言也。
蔡但知其一而不知其二。
按陸羽《茶經》云:「浙西以湖州上,常州次。
湖州生長興縣顧渚山中。
常州[生]義興縣〈生〉君山懸腳嶺北峰下。」
唐《義興縣重修茶舍記》云:「義興貢茶,非舊也。
前此,故御史大夫李棲筠實典是邦,山僧有獻佳茗者,會客嘗之。
野人陸羽以為芬香甘辣,冠於他境,可薦於上。
棲筠從之,始進萬兩,此其濫觴也。
厥後因之,征獻浸廣,遂為任土之貢,與常賦之邦侔矣。」
故玉川子詩云:「天子須嘗一陽一羨茶,百草不敢先開花。」
正謂是也。
當時顧渚義興皆貢茶,又鄰壤相接。
白樂天守姑蘇,聞賈常州、崔湖州茶山境會,想羨歡宴,因寄詩云:「遙聞境會茶山夜,珠翠歌鍾俱繞身。
盤下中分兩州界,燈前合作一家春。
青娥遞舞應爭妙,紫筍齊嘗各斗新。
自歎花時北窗下,蒲黃酒對(對酒)病眠人。」
唐袁高為湖州刺史,因修貢顧渚茶山,作詩云:「《禹貢》通遠俗,始圖在安人。
後王失其本,職吏不敢陳。
亦有一奸一佞者,田茲欲求神(伸)。
動生(至)千金費,日使萬姓貧。
我來顧渚源,得與茶事親。
黎甿輟耕農,采掇實苦辛。
一夫且當役,盡室皆同臻。
捫葛上欹壁,蓬頭入荒榛。
終朝不盈掬,手足皆鱗皴。
悲嗟遍空山,草木為不春。
一陰一嶺芽未吐,使曹牒已頻。
心爭造化先,走挺麋鹿均。
選納五日夜,搗聲昏系晨。
眾功何枯櫨?俯視彌傷神。
皇帝尚巡狩,東郊路多堙。
周迴繞天涯,所獻惟艱勤。
況減兵革用,兼茲困疲民。
未知供御余,誰合分此珍。
顧省忝邦守,有慚復因循。
茫茫滄海間,丹憤何由申!」此詩[古]雅得詩人諷諫之體,誠可尚也。
《苕溪漁隱》[同上]
玉川子有《謝孟諫議惠茶歌》,范希文亦有《斗茶歌》,此二篇皆佳作也,殆未可以優劣論。
然玉川歌云:「至尊之餘合王公,何事便到山人家!」而希文云:「北苑將期獻天子,林下雄豪先斗美。」
若論先後之序,則玉川之言差勝。
雖然,如希文豈不知上下之分者哉!亦各賦一時之事耳。
苕溪漁隱曰:《藝苑》以此(「此」字作「盧范」)二篇[茶歌]皆佳作,未可優劣論,今〈並〉錄全[篇]。
余謂玉川之詩優於希文之歌。
玉川自出胸臆,造語穩貼,得詩人之句法。
希文排比故實,巧欲形容,宛成有韻之文,是果無優劣耶?玉川《走筆謝孟諫議寄(惠)新茶》云:「日高丈五睡正濃,軍將打門驚周公。
自(口)雲諫議送書信,白絹斜封三道印。
開緘宛見諫議面,手閱月一團一 三百片。
聞道新年入山裡,蟄蟲驚動春風起。
天子須嘗一陽一羨茶,百草不敢先開花。
仁風暗結珠琲瓃,先春一抽一出黃金芽。
摘鮮焙芳旋封裡(裹),至一精一至好且不奢。
至尊之餘合王公,何當(事)便到山人家。
柴門反關無俗客,紗帽掛(籠)頭自煎吃。
碧雲引風吹不斷,白花浮光凝碗麵。
一碗喉吻潤,兩碗破孤悶。
三碗搜枯腸,惟有文字五千卷。
四碗發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
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靈。
七碗吃不得也,惟覺兩腋一習一 一習一 清風生。
蓬萊山,在何處?玉川子乘此清風欲歸去。
山上群仙司下土,地位清高隔風雨。
安得知百萬億蒼生命,墮在顛崖受辛苦!便為諫議問蒼生,到頭合得蘇息否?」
希文《和章岷從事斗茶歌》云:「年年春自東南來,建溪先暖冰微開。
溪邊奇茗冠天下,武夷仙人從古栽。
新雷昨夜發何處,家家嬉笑穿雲去。
露芽錯落一番營(榮),綴玉含珠散嘉樹。
終朝采掇未盈襜,唯求一精一粹不敢貪。
研膏焙一乳一有雅制,方中圭兮圓中蟾。
北苑將期獻天子,林下雄豪先斗美。
鼎磨雲外首山銅,瓶攜一江一 上中泠水。
黃金碾畔綠塵飛,碧玉甌中(心)翠濤起。
斗茶味兮輕醍醐,斗茶香兮薄蘭芷!其間品第一胡一 能欺,十目視而十手指。
勝若登山(仙)不可扳,輸同降將無窮恥。
吁嗟天產石上英,論功不愧階前蓂。
眾人之濁我可清,千日之醉我可醒。
屈原試與招魂魄,劉伶卻得聞雷霆。
盧仝敢不歌?陸羽須作《經》。
森然萬象中,焉知無茶星。
商山丈人休茹芝,首一陽一先生休采薇。
長安酒價減千萬,成都藥市無光輝。
不如仙山一啜好,泠然便欲乘風飛。
君莫羨花間女郎只斗草,贏得珠璣滿斗歸。」
[同上]
分類:未分類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