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詩話總龜後集
卷四十五
釋氏門
王績作《被召謝病詩》云:「橫裁桑節杖,直剪竹皮巾。
鶴警琴停(亭)夜,鶯啼酒甕春。
顏回惟樂道,原憲豈傷貧!」觀此數語,又豈以招聘為喜乎?坐獨(《獨坐》)詩:「寄(托)身千載下,聊游萬物初。
欲令無作有,翻覺實成虛。」
《詠懷詩》云:「故鄉行處是,虛室坐間同。
日落西山暮,方知天下空。」
《贈薛收詩》:「賴此北(有此)山僧,教我似(以)真如。
使我視聽遺,自覺塵累祛。」
問有(則又)知績有得於佛氏者甚深也。
《西清詩話》[《韻語一陽一秋》卷一一]
不立文字見一性一成佛之宗,達磨西來方有之,陶淵明時未有也。
觀其《自祭文》則曰:「陶子將辭逆旅之館,永歸於本〈歸於本〉宅。」
其《擬輓詞》則曰:「有生必有死,早終非命促。」
其作《飲酒詩》則曰:「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其《形影神》三篇皆寓意高遠,蓋第一達磨也。
而老杜乃謂「淵明避俗翁,未必能達道」,何耶?東坡論陶子《自祭文》云:「出妙語於纊息之餘,豈涉生死之流哉?」
蓋深[知]淵明者。
同上[同上卷一二]
世稱白樂天學佛,得佛光如滿時(旨)趣,觀其「吾學空門不學仙」,「歸則須歸兜率天」之句,則豈解脫語耶?元微之詩雖不及樂天遠甚,然其得處,豈樂天所能及哉?其《遣病詩》云:「況我早師佛,屋宅此身形。
復捨彼(捨彼復)就此,去留何所縈?前身為過跡,來世即前程。
蛻骨龍不死,蛻皮蟬自鳴。」
則與賈誼「忽然為人,何足控持(摶),化為異物,又何足患」之語何遠耶?孟郊未嘗留意於此,而吊元魯山詩有「苟含天地秀,皆是天地身」之句,亦可嘉矣。
同上[同上]
許渾《送棲元棄釋奉道詩》云:「仙骨本微靈鶴遠,法心潛動毒龍驚。」
《送勤尊師自邊將入道詩》云:「蒼鷹出塞一胡一 塵滅,白鶴還鄉楚水深。」
《送李生棄官入道》云:「水深魚避鉤(釣),雲迥鶴辭籠。」
皆獎之也。
至《送僧南歸詩》[則]云:「送師不得隨師去,已戴儒冠事素王。」
豈渾亦有逃禪之意也(耶)?同上[同上]
錢起《投南山佛寺》云:「洗足解塵纓,忽覺天地(形)寬。
庶將鏡中象,盡作無主(生)觀。」
蓋知百骸九竅,本非天形。
至《悟真寺詩》云:「更聞東林磬,九竅本非一(可聽不可說)。
興中尋覺花,寂爾諸象滅。」
蓋知妙明真心,不關諸象。
起於是理亦可謂超然者矣。
同上[同上]
子由誦《楞嚴經》,悟一解六亡之義,自言於此道更無疑,然其作《風痺詩》乃有「數盡吾則行,未應墮冥漠」之句,則於理尚有礙矣(也)。
而東坡乃謂「子由聞道先我」,何耶?東坡《奉新別子由》詩云:「何以解我憂,粗了一事大。」
《哭遁兒》詩云:「中年忝聞道,夢幻講已詳。」
故《贈錢道人》詩云:「首斷故應無斷者,冰消那復有冰知。
主人若(苦)苦令儂認,認主人人竟是誰?」
又云:「有主還須更有賓,不如(知)無鏡自無塵。
只從半夜安心後,失卻當年覺痛人。」
《贈東林總老》詩云:「溪聲便是廣長舌,山色豈非清淨身?夜來八(四)萬四(八)千偈,他日如何舉似人?」
如此等句,雖宿禪老衲,不能屈也。
同上[同上]
柳展如,東坡甥也,不問道於東坡而問道於山谷,山谷作八詩贈之。
其間有「寢興與時俱,由我屈伸肘;飯羹自知味,如此是道否」之句,是告之以佛理也。
其曰:「咸池浴日月,深宅養靈根。
胸中浩然氣,一家同化元。」
是教(告)之[以]道教也。
「聖學魯[東]家,恭惟同出自。
乘流去本遠,遂有作書肆。」
是告之以儒道也。
同上[同上]
歐[一陽一]永叔素不信釋氏之說,如《酬淨照師》云:「佛說吾不學,勞師忽款關。
吾方仁義急,君且雲水(水雲)閒。」
《酬惟吾師》云:「子何獨吾慕,自忘夷其身。
韓子亦[嘗]謂,收斂加冠巾。」
是也。
既登二府,一日被病亟,夢至一所,見十人冠冕環坐。
一人云:「參政安得至此,宜速反捨。」
公出門數步,復往問之:「公等豈非釋氏所謂十王者乎?」
曰:「然。」
因問:「世人飯僧造經為亡人追福,果有益乎?」
答云:「安得無益。」
既寤,病良已。
自是遂信佛法。
文康公得之於除去非,去非得之於公之孫恕,當不妄。
葉少蘊守汝一陰一,謁見永叔之子棐,久[之]不出。
已而棐持數珠出謝曰:「今日適與家人共為佛事。」
葉問其所以,棐曰:「先公無恙時,薛夫人已如此,公弗之禁〈止〉也。」
[同上]
遠師作白蓮社,與謝靈運、陸修靜等十八人為社客,獨淵明不肯入社,視眾人固已高矣。
無為子楊次公又從而笑之。
其作《廬山五笑》,於陶有曰:「我笑陶彭澤,聞鍾暗皺眉。
藍輿急回去,已是出山遲。」
視彭澤又高一著矣。
俱《丹一陽一集》[同上]
佛氏《經律論》合五千四十八卷,置之《大藏》,所以傳佛心印作將來眼,所補大矣。
樂天詩詞,其間何所不有,而置《大藏》何耶?東都聖善寺、蘇州南禪院各有之,自且(且自)著《集序》,李公垂作詩美之曰:「永添《鳴(鴻)寶集》,莫雜《人(小)乘經》。」
所謂盜憎主人者耶?又觀《題文集櫃》云:「身是一鄧一 伯道,世無王仲宣。
只應分付女,留與外甥傳。」
於是(身)後名亦太孜孜矣。
同上[同上]
大觀中,吳興郡有邵宗益者,剖蚌將食,中有珠現羅漢象,偏袒右肩,矯首左顧,衣紋畢具。
僧俗創見,遂奉以歸慈感寺。
之(寺)臨溪流,建炎間,憲使楊應誠與客傳玩之次,不覺越檻躍入水中。
亟禱佛求之,於煙波渺茫之中一索而獲,噫,亦異矣。
葉少蘊有詩云:「九淵幽怪舞垂涎,遊戲那知我獨尊。
應跡不辭從異類,藏身何意戀窮源。
歸來自說龍宮化,久住方知鷲嶺存。
此話須逢老摩詰,圓通無礙本無門。」
曾公袞云:「不知一殼幾由旬,能納須彌不動尊。
疑是吳興清霅水,直通方廣古靈源。
月沉濁水圓明在,蓮出污泥實性存。
隱現去來初一致,莫將虛幻點空門。」
一時名公和篇甚眾,今藏慈[感]寺。
同上[同上]
有唐中葉浮屠中有四澄觀。
架支提以捨僧伽者,洛中之澄觀也。
故退之元和五年為洛一陽一令與之詩云:「火燒水轉掃地空,突兀便高三百尺。」
「洛一陽一窮秋厭窮獨,丁丁啄門疑啄木。
有僧來訪呼使[前,伏]犀插腦高頰權(顴)」者也:參元(無)名大師為《華嚴疏》主譯經潤文者,會稽之澄觀也。
故裴休為其塔銘云:「元和五年授僧統印,歷九宗聖世,為七帝門師,俗壽一百二」者也。
《傳燈錄》有鎮國大師澄觀《答皇太子問心要》,有「心心作佛,無一心而非佛心;處處成道,無一塵而非佛國」之句。
所造超詣,豈若前二澄觀有(布)金植福、算沙窮海者之比哉?又有曹谿別出第二世五台山華嚴澄觀大師,既有華嚴二字,又有無名禪[師]法嗣之言,似即會稽(之)澄觀。
然續(錄)雲無機緣語句可錄,則又非也。
[同上]
《金光明經》載,流水長者子以象負水救十千魚,生忉利天,可謂悲濟之極,報驗之速矣。
厥後現(見)於記傳,有放蟆得金放龜得印者,其類甚多。
遂使上機生無緣之慈,下士冀有因之果,皆流水長[者]子之慈意[也]。
余居泛金溪上,暇日率同志拏小舟載魚鱉蝦蟹,命五比丘誦寶勝佛名,若十二因緣法作梵唄,捨之溪中。
坐間有請作詩以紀一時之事者,余輒為書云:「漁師竟日漁,水族作斤賣。
小捐使鬼兄,滿載獲鱗介。
鯤鯨未易羅,所得亦殊態。
青蛙盡公私,朱鮪兼小大。
霜鱸尚貫針(鉤),土負或粘塊。
輪囷積文螺,郭索走蒼蟹,濕沫相煦濡,自分煮姜芥。
豈知惻隱人,規作江湖貸。
因呼小青翰,放溜舞澎湃。
趺坐延黑衣,號佛指青瀨。
經翻(飛)《流水篇》,梵起魚山唄。
傾盆帶寒藻,圉圉看於邁。
驚疑或依蒲,喜濯或生喝。
快若鷹辭(避)韝,歡如囚破械。
定非校人池,恐是余不派。
願汝藉佛力,永脫鉤網債。
口腹聊爾耳,香餌莫渠一愛一。」
並同上[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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