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詩話總龜後集
卷三
孝義門
徐師川詩云:「楚漢紛爭辨士憂,東歸那復割鴻溝?鄭君立義不名籍,項伯一胡一 顏肯信劉。」
謂項伯,籍之近族,乃附劉而背項,鄭君以(已)為漢臣,乃違漢而思楚也。
余嘗論之曰:方劉、項之勢雌雄未決也,其間豈無容容狡詐之士,首鼠兩端,以觀成敗而為身謀者乎?項伯是也。
其意以謂項氏得天下,則吾嘗以宗族從軍畫策定計,豈吾廢哉!劉氏得天下,則鴻門之會,吾嘗舞劍以蔽沛公矣;廣武之會,吾嘗勸勿烹太公矣:劉氏豈吾廢哉!高祖之封項伯,殆以此也。
至鄭君則不然,事籍,籍死屬漢。
高祖諸(令)故楚臣名「籍」,鄭君獨不奉詔,乃盡拜名籍者為大夫而逐鄭君。
觀此,則鄭君與項伯賢佞可見。
高祖或逐或封,皆徇情之好惡,則知戮丁公者,一時矯激之為也。
王儉《七志》曰:宋高祖游張良廟,並命僚佐賦詩,謝瞻所賦冠於一時,今載於《文選》者是也。
其曰:「鴻門銷薄蝕,垓下隕欃槍。
爵仇建蕭宰,定都護儲皇。
肇允契幽叟,翻飛指帝鄉。」
則子房輔漢之策,盡於此數語矣。
王荊公云:「素書一卷天與之,谷城黃石非吾師。
固陵解鞍聊出口,捕取項羽如嬰兒。
從來四皓招不得,為我立棄商山芝。」
用亦(亦用)此數事,而論議格調出瞻數等。
東坡論子房袖椎之事,以謂良不為伊呂之謀而特出於荊軻、聶政之計。
以余觀之,此良少年之銳氣,未足以咎良也。
圯上授書之後,所見豈前比哉!《葛常之》[《韻語一陽一秋》卷九]
予曾祖通議兄弟四人,取良辰、美景、賞心、樂事之義,作四並堂於東園,故通議詩云:「華圃控弦秋學(一習一 )射,寒窗留燭夜抄書。
良辰美景饒心事,歡日相並樂起予。」
先祖清孝公兄弟六人,取三荊同林(株)義作培(倍)荊亭於西園。
當時篇詠無存者。
清孝《安遇集》中有《培(倍)荊亭記》,其略云:西園椎輪無亭觀之玩,伯兄欲糾合叔季,同耳目之適,於是基盈尺之高,宏(宇)一筵之廣,列楹為亭,號曰培(倍)荊。
至先人文康公罷官南一陽一,適當兵擾,復還舊棲,奉伯父工部居焉。
別建二老堂於宅南。
秦(眷)望由(田)裡諸山皆在目。
植花竹於四隅,命某日治饌,往往樂飲竟日。
某嘗賦詩云:「去家才隔水一股,二老堂成三百弓。
鴒原暮下沙水暖,雁行夜落霜天空。
竹根酌酒不妨醉,花萼斫詩如許工。
坐久興闌筇竹杖,出門人指兩仙翁。」
同上[同上卷一○]
月輪當空,天下之所共視,故謝莊有「隔千里兮共明月」之句,蓋言人雖異處而月則同瞻矣(也)。
老杜當兵戈一騷一屑之際,與其妻各居一方,自人情觀之,豈能免閨門之念?而他詩未嘗一及之。
至於明月之夕,則遐想長思,屢形詩什。
《月夜》詩云:「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
繼之曰:「香霧雲鬟濕,清輝玉一臂寒。」
《一百五日夜對月》云:「無家對寒食,有淚如金波。」
繼之曰:「仳離放紅蕊,想像顰青蛾。」
《一江一 月》詩云:「一江一 月光於水,高樓思殺人。」
繼之曰:「誰家排(挑)錦字,燭滅翠眉顰。」
其數致意[於]閨門如此,其亦謝莊之意乎?顏延之對孝武乃有「莊始知隔千里兮共明月」之說,是莊才情到處,延之未能曉也。
同上[同上]
魏武於諸子中獨一愛一植,丁儀、丁廙、楊修之徒為植羽翼,幾代太子丕。
而植任(狂)一性一不自雕勵,又太子御之有術,故易宗之計不行,蓋非[植]遜丕,[一性一]也。
洎文帝即位,植屢求試用,不報,益怏怏。
帝欲害之,卞太后曰:「汝已殺任城,不得復殺東阿。」
故止從貶爵。
則植豈[能]無怨懟乎?嘗觀植所作《豫章行》云:「他人雖同盟,骨肉天一性一然。
周公穆康叔,管蔡則流言。
子臧孫(遜)千乘,季札慕其賢。」
意謂己素為武帝所一愛一,忌之者故眾(眾,故)有管、蔡流言之說,然乃自以季札為比,亦誣矣。
豈其掠美之言哉!同上[同上]
晉嵇康《贈弟秀才》四言詩云:「感悟馳情,思我所欽。」
則以所欽為弟。
陸機《贈從兄車騎》詩云:「寤寐一靡一安豫,願言思所欽。」
則以所欽為兄。
又《贈馮文罷(羆)》詩云:「慷慨誰為感,願言懷所欽。」
則以所欽為友。
[同上]
陸機作詩贈賈謐,幾三百言,無非極其哀(褒)贊,方謐用事,生死榮辱人如反覆手,其裒(褒)贊亦何足怪。
然其間亦有寄意譏誚,人未能推其意者。
按臧榮緒《晉書》:謐父韓壽,母,賈充少女也。
充平生不議立後,[後]妻郭槐輒以外孫韓謐襲封,帝計(許)之,遂以謐為魯公,則是賈謐非充子也。
故機詩云:「誕育洪胄,纂戎於魯。」
言誕育,則以譏非己生也。
又曰:「惟漢有木,曾不逾境。」
謂桔逾淮則化為枳,言如螟蛉之化蜾蠃無異也。
夫謐勢焰薰灼如此,而機敢為廋詞以狎侮之,真文人之一習一 氣哉![同上]
王福畤之子勉、劇、勃皆有才名,故杜易簡稱為三珠樹。
其後助、劼、勸又皆以文顯。
勃於兄弟之間極友一愛一,自鄉還虢詩云:「人生忽如客,骨肉知何常。
願及百年內,花萼常相將。
無使《棠棣廢》,取譬人無良。」
觀此語意,豈兄弟[中]有不相能者耶?及觀戒功、勁云:「欲不可縱,爭不可常。
勿輕小忿,將成大殃。」
此二人者,似非處於禮義之域者。
《棠棣》廢之語(詩),疑為此二人設也。
同上[同上]
楊六尚書,白樂天妻兄也。
初除東川節度,代妻賀兄云:「覓得黔婁為妹婿,可能空寄蜀茶來?」
又寒食寄詩云:「蠻旗似火行隨馬,蜀一妓一如花坐繞身。
不使黔婁夫婦看,誇張富貴向何人!」皆責望之言也。
同上[同上]
《文選》載嵇叔夜《贈秀才入軍詩》,李善注謂兄喜秀才入軍,而張銑謂叔夜弟不知其名。
考五詩或曰「攜我好仇」,或曰「思我良朋」,或曰「佳人不在」,皆非兄弟之稱。
善、銑所注恐未必然爾。
同上[同上]
錢起《題杜牧林亭》詩云:「不須耽小隱,南阮在平津。」
南阮謂杜悰也。
史載悰更歷將相,而牧困躓不自振,怏怏不平,以至於卒。
審爾,以牧之豈肯受其料理哉!然宗族貴宦,河潤者非一,枯菀升沉,時命存焉,何至怏怏如是!可以知牧之量不宏也。
[同上]
李義山作《驕兒詩》,時袞師方三四歲爾。
其末乃云:「兒應勿學耶,讀書求甲乙。
況今西與北,羌戎正狂悖。
兒當速成大,探雛入虎窟。
當為萬戶侯,勿守一經袟。」
[夫]兵連禍結,生民塗炭,以日為歲之時,而乃望三四歲兒立功於二十年後,所謂「俟河之清,人壽幾何」者也!同上[同上]
陶淵明《命子》篇則曰:「夙興夜寐,願爾之才。
爾之不才,亦已焉哉!」其《責子》篇則曰:「雖有五男兒,總不好紙筆。」
「天運苟如此,且進杯中物。」
《告儼等數(疏)》則曰:「鮑叔、管仲,同財無猜;歸生、伍舉,班荊道舊。
而況同父之人哉!」則淵明之子未必賢也。
故杜子美論之曰:「有子賢與愚,何其掛懷抱。」
然子美於諸子亦未為忘情者。
子美《遣興》詩云:「驥子好男兒,前年學語時。」
「世亂憐渠小,家貧仰母慈。」
又《憶幼兒》(子)詩云:「別離經(驚)節換,聰惠(慧)與誰論。」
「憶渠愁只睡,炙背俯晴軒。」
《得家書》云:「熊兒幸無恙,驥子最憐渠。」
《元日示宗武》云:「汝啼吾手戰。」
觀此數詩,於諸子鍾情尤甚於淵明矣。
山谷乃云:「杜子美困於三蜀,蓋為不知者詬病,以為詘於生事,又往往譏宗武失學,故寄之淵明爾。
俗人不知,便為譏病,所謂癡人面前不得說夢也。」
同上[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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