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書
卷43 列傳第3 徐羨之、傅亮、檀道濟
徐羨之,字宗文,東海郯人也。
祖寧,尚書吏部郎,江州刺史,未拜卒。
父祚之,上虞令。
羨之少為王雅太子少傅主簿,劉牢之鎮北功曹,尚書祠部郎,不拜,桓修撫軍中兵曹參軍。
與高祖同府,深相親結。
義旗建,高祖版為鎮軍參軍,尚書庫部郎,領軍司馬。
與謝混共事,混甚知之。
補琅邪王大司馬參軍,司徒左西屬,徐州別駕從事史,太尉咨議參軍。
義熙十一年,除鷹揚將軍、琅邪內史,仍為大司馬從事中郎,將軍如故。
高祖北伐,轉太尉左司馬,掌留任,以副貳劉穆之。
初,高祖議欲北伐,朝士多諫,唯羨之默然。
或問何獨不言,羨之曰:「吾位至二品,官為二千石,志願久充。
今二方已平,拓地萬里,唯有小羌未定,而公寢食不忘。
意量乖殊,何可輕豫。」
劉穆之卒,高祖命以羨之為吏部尚書、建威將軍、丹一陽一尹,總知留任,甲仗二十人出入。
轉尚書僕射,將軍、尹如故。
十四年,大司馬府軍人硃興妻周坐息男道扶年三歲,先得癇病,周因其病發,掘地生埋之,為道扶姑女所告,正周棄市刑。
羨之議曰:「自然之一愛一,虎狼猶仁。
周之凶忍,宜加顯戮。
臣以為法律之外,故尚弘物之理。
母一之即刑,由子明法,為子之道,焉有自容之地。
雖伏法者當罪,而在宥者一靡一容。
愚謂可特申之遐裔。」
從之。
高祖踐阼,進號鎮軍將軍,加散騎常侍。
上初即位,思佐命之功,詔曰:「散騎常侍、尚書僕射、鎮軍將軍、丹一陽一尹徐羨之,監江州豫州之西一陽一新蔡諸軍事、撫軍將軍、江州刺史華容侯王弘,散騎常侍、護軍將軍作唐男檀道濟,中書令、領太子詹事傅亮,侍中、中領軍謝晦,前左將軍、江州刺史宜一陽一侯檀韶,使持節、雍梁南北秦四州荊州之河北諸軍事、後將軍、雍州刺史關中侯趙倫之,使持節、督北徐兗青三州諸軍事、征虜將軍、北徐州刺史南城男劉懷慎,散騎常侍、領太子左衛率新淦侯王仲德,前冠軍將軍、北青州刺史安南男向彌,左衛將軍灄一陽一男劉粹,使持節、南蠻校尉佷山子到彥之,西中郎司馬南郡宜一陽一侯張邵,參西中郎將軍事、建威將軍、河東太守資中侯沈林子等,或忠規遠謀,扶贊洪業;或肆勤樹績,弘濟艱難。
經始圖終,勳烈惟茂,並宜與國同休,饗茲大賚。
羨之可封南昌縣公,弘可華容縣公,道濟可改封永修縣公,亮可建城縣公,晦可武昌縣公,食邑各二千戶;韶可更增邑二千五百戶,仲德可增邑二千二百戶;懷慎、彥之各進爵為侯,粹改封建安縣侯,並增邑為千戶;倫之可封霄城縣侯,食邑千戶;邵可封臨沮縣伯,林子可封漢壽縣伯,食邑六百戶。
開國之制,率遵舊章。」
羨之遷尚書令、揚州刺史,加散騎常侍。
進位司空、錄尚書事,常侍、刺史如故。
羨之起布衣,又無術學,直以志力局度,一旦居廊廟,朝野推服,鹹謂有宰臣之望。
沈密寡言,不以憂喜見色。
頗工弈棋,觀戲常若未解,當世倍以此推之。
傅亮、蔡廓常言:「徐公曉萬事,安異同。」
高祖不豫,加班劍三十人。
宮車晏駕,與中書令傅亮、領軍將軍謝晦、鎮北將軍檀道濟同被顧命。
少帝詔曰:「平理獄訟,政道所先。
朕哀荒在疚,未堪親覽。
司空、尚書令可率眾官月一決獄。」
帝后失德,羨之等將謀廢立,而廬陵王義真輕動多過,不任四海,乃先廢義真,然後廢帝。
時謝晦為領軍,以府舍內屋敗應治,悉移家人出宅,聚將士於府內。
鎮北將軍、南兗州刺史檀道濟先朝舊將,威服殿省,且有兵眾,召使入朝,告之以謀。
事將發,道濟入宿領軍府。
中書舍人邢安泰、潘盛為內應,其日守關。
道濟領兵居前,羨之等繼其後,由東掖門雲龍門入,宿衛先受處分,莫有動者。
先是帝於華林園為列肆,親自酤賣,又開瀆聚土,以像破崗,率左右唱呼引船為樂。
是夕,寢於龍舟,在天淵池。
兵士進殺二人,又傷帝指。
扶帝出東閣,收璽綬。
群臣拜辭,衛送故太子一宮,遷於吳郡。
侍中程道惠勸立第五皇弟義恭,羨之不許。
遣使殺義真於新安,殺帝於吳縣。
時為帝築宮未成,權居金昌亭,帝突走出昌門,追者以門關擊之倒地,然後加害。
太祖即阼,進羨之司徒,余如故,改封南平郡公,食邑四千戶,固讓加封。
有司奏車駕依舊臨華林園聽訟,詔曰:「政刑多所未悉,可如先二公推訊。」
元嘉二年,羨之與左光祿大夫傅亮上表歸政,曰:「臣聞元首司契,運樞成務;臣道代終,事盡宣翼。
冕旒之道,理絕於上皇;拱己之事,不行於中古。
故高宗不言,以三齡為斷;塚宰聽政,以再期為節。
百王以降,罔或不然。
陛下聖德紹興,負荷洪業,憶兆顒顒,思陶盛化。
而聖旨謙挹,委成群司。
自大禮告終,鑽燧三改,大明佇照,遠邇傾屬。
臣等雖率誠屢聞,未能仰感,敢藉品物之情,謹因蒼生之志。
伏願陛下遠存周文日昃之道,近思皇室締構之艱,時攬萬機,躬親朝政,廣辟四聰,博詢庶業,則雍熙可臻,有生幸甚。」
上未許。
羨之等重奏曰:「近寫下情,言為心罄,奉被還詔,鑒許未回。
豈惟愚臣,秉心有在,詢之朝野,人無異議。
何者?形風四方,實系王德,一國之事,本之一人。
雖世代不同,時殊風異,至於主運臣贊,古今一揆。
未有渾心委任,而休明可期,此之非宜,布自遐邇。
臣等荷遇二世,休戚以均,情為國至,豈容順默。
重披丹心,冒昧以請。」
上猶辭。
羨之等又固陳曰:「比表披陳,辭誠俱盡,詔旨沖遠,未垂聽納,三復屏營,伏增憂歎。
臣聞克隆先構,干蠱之盛業;昧旦丕顯,帝王之高義。
自皇宋創運,英聖有造,殷憂未闕,艱患仍纏。
賴天命有底,聖明承業,時屯國故,猶在民心。
泰山之安,未易可保,昏明隆替,繫在聖躬。
斯誠周詩夙興之辰,殷王待旦之日,豈得無為拱己,復玄古之風,逡巡虛挹,徇匹夫之事。
伏願以宗廟為重,百姓為心,弘大業以嗣先軌,隆聖道以增前烈。
愚瞽所獻,情盡於此。」
上乃許之。
羨之仍遜位退還私第,兄子佩之及侍中程道惠、吳興太守王韶之等並謂非宜,敦勸甚苦,復奉詔攝任。
三年正月,詔曰:「民生於三,事之如一,一愛一敬同極,豈惟名教,況乃施侔造物,義在加隆者乎!徐羨之、傅亮、謝晦,皆因緣之才,荷恩在昔,擢自無聞,超居要重,一卵一翼而長,未足以譬。
永初之季,天禍橫流,大明傾曜,四海遏密,實受顧托,任同負圖。
而不能竭其股肱,盡其心力,送往無復言之節,事居闕忠貞之效,將順一靡一記,匡救蔑聞,懷一寵一取容,順成失德。
雖末因懼禍,以建大策,而逞其悖心,不畏不義。
播遷之始,謀肆鴆毒,至止未幾,顯行怨殺,窮凶極虐,荼酷備加,顛沛皁隸之手,告盡逆旅之館,都鄙哀愕,行路飲涕。
故廬陵王英秀明遠,徽風夙播,魯衛之寄,朝野屬情。
羨之等暴蔑求專,忌賢畏一逼一,造構貝錦,成此無端,罔主蒙上,橫加流屏,矯誣朝旨,致茲禍害。
寄以國命,而翦為仇讎,旬月之間,再肆鴆毒,痛感三靈,怨結人鬼。
自書契以來,棄常安忍,反易天明,未有如斯之甚者也。
昔子家從弒,鄭人致討;宋肥無辜,蕩澤為戮。
況逆亂倍於往釁,情痛深於國家,此而可容,孰不可忍!即宜誅殛,告謝存亡。
而於時大事甫爾,異同紛結,匡國之勳實著,莫大之罪未彰。
是以遠酌民心,近聽輿訟,雖欲討亂,慮或難圖,故忍戚含哀,懷恥累載。
每念人生實難,情事未展,何嘗不顧影慟心,伏枕泣血。
今逆臣之釁,彰暴遐邇,君子悲情,義徒思奮,家仇國恥,可得而雪,便命司寇,肅明典刑。
晦據有上流,或不即罪,朕當親率六師,為其遏防。
可遣中領軍到彥之即日電發,征北將軍檀道濟絡驛繼路,符衛軍府州以時收翦。
已命征虜將軍劉粹斷其走伏。
罪止元兇,余無所問。
感惟永往,心情崩絕。
氛霧既袪,庶幾治道。」
爾日詔召羨之。
行至西明門外,時謝晦弟爵(子肖反)為黃門郎,正直,報亮云:「殿內有異處分。」
亮馳報羨之。
羨之回還西州,乘內人問訊車出郭,步走至新林,入陶灶中自剄死,時年六十三。
羨之初不應一召,上遣中領軍到彥之、右衛將軍王華追討。
羨之死,野人以告,載一屍一付廷尉。
子喬之,尚高祖第六女富一陽一公主,官至竟陵王文學。
喬之及弟乞奴從誅。
初,羨之年少時,嘗有一人來,謂之曰:「我是汝祖。」
羨之因起拜之。
此人曰:「汝有貴相,而有大厄,可以錢二十八文埋宅四角,可以免災。
過此可位極人臣。」
後羨之隨親之縣,住在縣內,嘗暫出,而賊自後破縣;縣內人無免者,雞犬亦盡,唯羨之在外獲全。
隨從兄履之為臨海樂安縣,嘗行經山中,見黑龍長丈餘,頭有角,前兩足皆具,無後足,曳尾而行。
及拜司空,守關將入,彗星晨見危南。
又當拜時,雙鶴集太極東鴟尾鳴喚。
兄子佩之,輕薄好利,高祖以其姻戚,累加一寵一任,為丹一陽一尹,吳郡太守。
景平初,以羨之秉權,頗豫政事。
與王韶之、程道惠、中書舍人邢安泰、潘盛相結一黨一與。
時謝晦久病,連灸,不堪見客。
佩之等疑其托疾有異圖,與韶之、道惠同載詣傅亮,稱羨之意,欲令亮作詔誅之。
亮答以為:「己等三人,同受顧命,豈可相殘戮!若諸君果行此事,便當角巾步出掖門耳。」
佩之等乃止。
羨之既誅,太祖特宥佩之,免官而已。
其年冬,佩之又結殿中監茅亨謀反,並告前寧州刺史應襲,以亨為兗州,襲為豫州。
亨密以聞,襲亦告司徒王弘。
佩之聚一黨一百餘人,殺牛犒賜,條牒時人,並相署置,期明年正會,於殿中作亂。
未及數日,收斬之。
傅亮,字季友,北地靈州人也。
祖鹹,司隸校尉。
父瑗,以學業知名,位至安成太守。
瑗與郗超善,超嘗造瑗,瑗見其二子迪及亮。
亮年四五歲,超令人解亮衣,使左右持去,初無吝色。
超謂瑗曰:「卿小兒才名位宦,當遠逾於兄。
然保家傳祚,終在大者。」
迪字長猷,亦儒學,官至五兵尚書。
永初二年卒,追贈太常。
亮博涉經史,尤善文詞。
初為建威參軍,桓謙中軍行參軍。
桓玄篡位,聞其博學有文采,選為秘書郎,欲令整正秘閣,未及拜而玄敗。
義旗初,丹一陽一尹孟昶以為建威參軍。
義熙元年,除員外散騎侍郎,直西省,典掌詔命。
轉領軍長史,以中書郎滕演代之。
亮未拜,遭母憂,服闋,為劉毅撫軍記室參軍,又補領軍司馬。
七年,遷散騎侍郎,復代演直西省。
仍轉中書黃門侍郎,直西省如故。
高祖以其久直勤勞,欲以為東一陽一郡,先以語迪,迪大喜告亮。
亮不答,即馳見高祖曰:「伏聞恩旨,賜擬東一陽一,家貧忝祿,私計為幸。
但憑廕之願,實結本心,乞歸天宇,不樂外出。」
高祖笑曰:「謂卿之須祿耳,若能如此,甚協所望。」
會西討司馬休之,以為太尉從事中郎,掌記室。
以太尉參軍羊徽為中書郎,代直西省。
亮從征關、洛,還至彭城。
宋國初建,令書除侍中,領世子中庶子。
徙中書令,領中庶子如故。
從還壽一陽一。
高祖有受禪意,而難於發言,乃集朝臣宴飲,從容言曰:「桓玄暴篡,鼎命已移,我首唱大義,復興皇室,南征北伐,平定四海,功成業著,遂荷九錫。
今年將衰暮,崇極如此,物戒盛滿,非可久安。
今欲奉還爵位,歸老京師。」
群臣唯盛稱功德,莫曉此意。
日晚坐散,亮還外,乃悟旨,而宮門已閉;亮於是叩扉請見,高祖即開門見之。
亮入便曰:「臣暫宜還都。」
高祖達解此意,無復他言,直云:「須幾人自送?」
亮曰:「須數十人便足。」
於是即便奉辭。
亮既出,已夜,見長星竟天。
亮拊髀曰:「我常不信天文,今始驗矣!」至都,即征高祖入輔。
永初元年,遷太子詹事,中書令如故。
以佐命功,封建城縣公,食邑二千戶。
入直中書省,專典詔命。
以亮任總國權,聽於省見客。
神虎門外,每旦車常數百兩。
高祖登庸之始,文筆皆是記室參軍滕演;北征廣固,悉委長史王誕;自此後至於受命,表策文誥,皆亮辭也。
演字彥將,南一陽一西鄂人,官至黃門郎,秘書監。
義熙八年卒。
二年,亮轉尚書僕射,中書令、詹事如故。
明年,高祖不豫,與徐羨之、謝晦並受顧命,給班劍二十人。
少帝即位,進為中書監,尚書令。
景平二年,領護軍將軍。
少帝廢,亮率行台至江陵奉迎太祖。
既至,立行門於江陵城南,題曰「大司馬門。」
率行台百僚詣門拜表,威儀禮容甚盛。
太祖將下,引見亮,哭慟甚,哀動左右。
既而問義真及少帝薨廢本末,悲號嗚咽,侍側者莫能仰視。
亮流汗沾背,不能答。
於是布腹心於到彥之、王華等,深自結納。
太祖登阼,加散騎常侍、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本官悉如故。
司空府文武即為左光祿府。
又進爵始興郡公,食邑四千戶,固讓進封。
元嘉三年,太祖欲誅亮,先呼入見;省內密有報之者,亮辭以嫂病篤,求暫還家。
遣信報徐羨之,因乘車出郭門,騎馬奔兄迪墓。
屯騎校尉郭泓收付廷尉,伏誅。
時年五十三。
初至廣莫門,上遣中書舍人以詔書示亮,並謂曰:「以公江陵之誠,當使諸子無恙。」
初,亮見世路屯險,著論名曰《演慎》,曰:
大道有言,慎終如始,則無敗事矣。
《易》曰:「括囊無咎。」
慎不害也。
又曰:「藉之用茅,何咎之有。」
慎之至也。
文王小心,《大雅》詠其多福;仲由好勇,馮河貽其苦箴。
《虞書》著慎身之譽,周廟銘陛坐之側。
因斯以談,所以保身全德,其莫尚於慎乎!夫四道好謙,三材忌滿,祥萃虛室,鬼瞰高屋,豐屋有蔀家之災,鼎食無百年之貴。
然而徇欲厚生者,忽而不戒;知進忘退者,曾莫之懲。
前車已摧,後鑾不息,乘危以庶安,行險而徼幸,於是有顛墜覆亡之禍,殘生夭命之釁。
其故何哉?流溺忘反,而以身輕於物也。
故昔之君子,同名爵於香餌,故傾危不及;思憂患而豫防,則針石無用。
洪流壅於涓一涓,合拱挫於纖櫱,介焉是式,色斯而舉,悟高鳥以風逝,鑒醴酒而投紱。
夫豈敝著而後謀通,患結而後思復云爾而已哉!筆《詩》曰:「慎爾侯度,用戒不虞。」
言防萌也。
夫單以營內喪表,張以治外失中,齊、秦有守一之敗,偏恃無兼濟之功,冰炭滌於胸心,巖牆絕於四體。
夫然,故形神偕全,表裡寧一,營魄內澄,百骸外固,邪氣不能襲,憂患不能及,然可以語至而言極矣!
夫以嵇子之抗心希古,絕羈獨放,五難之根既拔,立生之道無累,人患殆乎盡矣。
徒以忽防於鍾、呂,肆言於禹、湯,禍機發於豪端,逸翩鎩於垂舉。
觀夫貽書良友,則匹厚味於甘鴆,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其懼患也,若無轡而乘奔,其慎禍也,猶履冰而臨谷。
或振褐高棲,揭竿獨往,或保約違豐,安於卑位。
故漆園外楚,忌在龜犧;商洛遐遁,畏此駟馬。
平仲辭邑,殷鑒於崔、慶,張臨挹滿,灼戒乎桑、霍。
若君子覽茲二塗,則賢鄙之分既明,全喪之實又顯。
非知之難,慎之惟難,慎也者,言行之樞管乎!
夫據圖揮刃,愚夫弗為,臨淵登峭,莫不惴慄。
何則?害交故慮篤,患切而懼深。
故《詩》曰:「不敢暴虎,不敢馮河。」
慎微之謂也。
故庖子涉族,怵然為戒,差之一毫,弊猶如此。
況乎觸害犯機,自投死地。
禍福之具,內充外斥,陵九折於邛僰,泛沖波於呂梁,傾側成於俄頃,一性一命哀而莫救。
嗚呼!嗚呼!筆語有之曰,誠能慎之,福之根也。
曰是何傷,禍之門爾。
言慎而已矣。
亮布衣儒生,僥倖際會,既居宰輔,兼總重權。
少帝失德,內懷憂懼,作《感物賦》以寄意焉。
其辭曰:
余以暮秋之月,述職內禁,夜清務隙,遊目藝苑。
於時風霜初戒,蟄類尚繁,飛蛾翔羽,翩翾滿室,赴軒幌,集明燭者,必以燋滅為度。
雖則微物,矜懷者久之。
退感莊生異鵲之事,與彼同迷而忘反鑒之道,此先師所以鄙智,及齊客所以難日論也。
悵然有懷,感物興思,遂賦之云爾。
在西成之暮晷,肅皇命於禁中。
聆蜻蛚於前廡,鑒朗月於房櫳。
風蕭瑟以陵幌,霜皚皚而被墉。
憐鳴蜩之應節,惜落景之懷東。
嗟勞人之萃感,何夕永而慮充。
眇今古以遐念,若循環之無終。
詠倚相之遺矩,希董生之方融。
鑽光燈而散帙,溫聖哲之遺蹤。
墳素杳以難暨,九流紛其異封。
領三百於無邪,貫五千於有宗。
考舊聞於前史,訪心跡於污隆。
豈夷阻之在運,將全喪之由躬。
游翰林之彪炳,嘉美手於良工。
辭存麗而去穢,旨既雅而能通。
雖源流之深浩,且揚榷而發蒙。
習習飛蚋,飄飄纖蠅,緣幌求隙,望爓思陵。
糜蘭膏而無悔,赴朗燭而未懲。
瞻前軌之既覆,忘改轍於後乘。
匪微物之足悼,悵永念而拊膺。
彼人道之為貴,參二儀而比靈。
稟清曠以授氣,修緣督而為經。
照安危於心術,鏡纖兆於未形。
有徇末而捨本,或耽欲而忘生。
碎隨侯於微爵,捐所重而要輕。
矧昆蟲之所昧,在智士其猶嬰。
悟雕陵於莊氏,幾鑒濁而迷清。
仰前修之懿軌,知吾跡之未並。
雖宋元之外占,曷在予之克明。
豈知反之徒爾,喟投翰以增情。
初,奉迎大駕,道路賦詩三首,其一篇有悔懼之辭,曰:「夙翟發皇邑,有人祖我舟。
餞離不以幣,贈言重琳球。
知止道攸貴,懷祿義所尤。
四牡倦長路,君轡可以收。
張邴結晨軌,疏董頓夕輈。
東隅誠已謝,西景逝不留。
一性一命安可圖,懷此作前修。
敷衽銘篤誨,引帶佩嘉謀。
迷一寵一非予志,厚德良未酬。
撫躬愧疲朽,三省慚爵浮。
重明照蓬艾,萬品同率由。
忠誥豈假知,式微發直謳。」
亮自知傾覆,求退無由,又作辛有、穆生、董仲道贊,稱其見微之美。
長子演,秘書郎,先亮卒。
演弟悝、湛逃亡。
湛弟都,徙建安郡;世祖孝建之中,並還京師。
檀道濟,高平金鄉人,左將軍韶少弟也。
少孤,居喪備禮。
奉姊事兄,以和謹致稱。
高祖創義,道濟從入京城,參高祖建武軍事,轉征西。
討平魯山,禽桓振,除輔國參軍、南一陽一太守。
以建義勳,封吳興縣五等候。
盧循寇逆,群盜互起,郭寄生等聚作唐,以道濟為揚武將軍、天門太守討平之。
又從劉道規討柏謙、荀林等,率厲文武,身先士卒,所向摧破。
及徐道覆來一逼一,道規親出拒戰,道濟戰功居多。
遷安遠護軍、武陵內史。
復為太尉參軍,拜中書侍郎,轉寧朔將軍,參太尉軍事。
以前後功封作唐縣男,食邑四百戶。
補太尉主簿、咨議參軍。
豫章公世子為征虜將軍鎮京口,道濟為司馬、臨淮太守。
又為世子西中郎司馬、梁國內史。
復為世子征虜將軍司馬,加冠軍將軍。
義熙十二年,高祖北伐,以道濟為前鋒出淮、肥,所至諸城戍望風降服。
進克許昌,獲偽寧朔將軍、穎川太守姚坦及大將楊業。
至成皋,偽兗州刺史韋華降。
徑進洛一陽一,偽平南將軍陳留公姚洸歸順。
凡拔城破壘,俘四千餘人。
議者謂應悉戮以為京觀。
道濟曰:「伐罪弔民,正在今日。」
皆釋而遣之。
於是戎夷感悅,相率歸之者甚眾。
進據潼關,與諸軍共破姚紹。
長安既平,以為征虜將軍、琅邪內史。
世子當鎮江陵,復以道濟為西中郎司馬、持節、南蠻校尉。
又加征虜將軍。
遷宋國侍中,領世子中庶子,兗州大中正。
高祖受命,轉護軍,加散騎常侍,領石頭戍事。
聽直入殿省。
以佐命功,改封永修縣公,食邑二千戶。
徙為丹一陽一尹,護軍如故。
高祖不豫,給班劍二十人。
出監南徐兗之江北淮南諸郡軍事、鎮北將軍、南兗州刺史。
景平元年,虜圍青州刺史竺夔於東一陽一城,夔告急。
加道濟使持節、監征討諸軍事,與王仲德救東一陽一。
未及至,虜燒營,焚攻具遁走。
將追之,城內無食,乃開窖取久谷;窖深數丈,出谷作米,已經再宿;虜去已遠,不復可追,乃止。
還鎮廣陵。
徐羨之將廢廬陵王義真,以告道濟,道濟意不同,屢陳不可,不見納。
羨之等謀欲廢立,諷道濟入朝;既至,以謀告之。
將廢之夜,道濟入領軍府就謝晦宿。
晦其夕竦動不得眠,道濟就寢便熟,晦以此服之。
太祖未至,道濟入守朝堂。
上即位,進號征北將軍,加散騎常侍,給鼓吹一部。
進封武陵郡公,食邑四千戶。
固辭進封。
又增督青州、徐州之淮一陽一下邳琅邪東莞五郡諸軍事。
及討謝晦,道濟率軍繼到彥之。
彥之戰敗,退保隱圻,會道濟至。
晦本謂道濟與羨之等同誅,忽聞來上,人情兇懼,遂不戰自潰。
事平,遷都督江州之江夏豫州之西一陽一新蔡晉熙四郡諸軍事、征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江州刺史,持節、常侍如故;增封千戶。
元嘉八年,到彥之伐索虜,已平河南,尋復失之;金墉、虎牢並沒,虜一逼一滑台。
加道濟都督征討諸軍事,率眾北討。
軍至東平壽張縣,值虜安平公乙旃眷。
道濟率寧朔將軍王仲德、驍騎將軍段宏奮擊,大破之。
轉戰至高梁亭,虜寧南將軍、濟州刺史壽昌公悉頰庫結前後邀戰,道濟分遣段宏及台隊主沈虔之等奇兵擊之,即斬悉頰庫結。
道濟進至濟上,連戰二十餘日,前後數十交,虜眾盛,遂陷滑台。
道濟於歷城全軍而反。
進位司空,持節、常侍、都督、刺史並如故。
還鎮尋一陽一。
道濟立功前朝,威名甚重;左右腹心,並經百戰,諸子又有才氣,朝廷疑畏之。
太祖寢疾累年,屢經危殆,彭城王義康慮宮車晏駕,道濟不可複製。
十二年,上疾篤,會索虜為邊寇,召道濟入朝。
既至,上間。
十三年春,將遣道濟還鎮,已下船矣,會上疾動,召入祖道,收付廷尉。
詔曰:「檀道濟階緣時幸,荷恩在昔,一寵一靈優渥,莫與為比。
曾不感佩殊遇,思答萬分,乃空懷疑貳,履霜日久。
元嘉以來,猜阻滋結,不義不暱之心,附下罔上之事,固已暴之民聽,彰於遐邇。
謝靈運志凶辭丑,不臣顯著,納受邪說,每相容隱。
又潛散金貨,招誘剽猾,逋逃必至,實繁彌廣,日夜伺隙,希冀非望。
鎮軍將軍仲德往年入朝,屢陳此跡。
朕以其位居台鉉,豫班河岳,彌縫容養,庶或能革。
而長惡不悛,凶慝遂遘,因朕寢疾,規肆禍心。
前南蠻行參軍龐延祖具悉一奸一狀,密以啟聞。
夫君親無將,刑茲罔赦。
況罪釁深重,若斯之甚。
便可收付廷尉,肅正刑書。
事止元惡,余無所問。」
於是收道濟及其子給事黃門侍郎植、司徒從事中郎粲、太子舍人隰、征北主簿承伯、秘書郎遵等八人,並於廷尉伏誅。
又收司空參軍薛彤,付建康伏法。
又遣尚書庫部郎顧仲文、建武將軍茅亨至尋一陽一,收道濟子夷、邕、演及司空參軍高進之,誅之。
薛彤、進之並道濟腹心,有勇力,時以比張飛、關羽。
初,道濟見收,脫幘投地曰:「乃復壞汝萬里之長城!」邕子孺乃被宥,世祖世,為奉朝請。
史臣曰:夫彈冠出裡,結組登朝,道申於夷路,運艱於險轍,是以古人裴回於出處,交戰乎臨岐。
若其任重於身,恩結自主,雖復據鼎承劍,悠然不以存歿為懷。
當二公受言西殿,跪承顧托,若使死而可再,固以赴蹈為期也。
及逢權定之機,當震主之地,甫欲攘抑後禍,御蔽身災,使桐宮有卒迫之痛,淮王非中霧之疾。
若以社稷為存亡,則義異於此。
但彭城無燕剌之釁,而有楚英之戮。
若使一昆延歷,亦未知定終所在也。
謝晦言不以賊遺君父,豈徒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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