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書
卷88 列傳第48 薛安都、沈文秀、崔道固
薛安都,河東汾一陰一人也。
世為強族,同姓有三千家。
父廣,為宗豪,高祖定關、河,以為上一黨一太守。
安都少以勇聞,身長七尺八寸,便弓馬。
索虜使助秦州刺史北賀汨擊反胡白龍子,滅之。
由是為偽雍、秦二州都統,州各有刺史,都統總其事。
元嘉二十一年,索虜主拓跋燾擊芮芮大敗,安都與宗人薛永宗起義,永宗營汾曲,安都襲得弘農。
會北地人蓋吳起兵,遂連衡相應。
燾自率眾擊永宗,滅其族,進擊蓋吳。
安都料眾寡不敵,率壯士辛靈度等,棄弘農歸國。
太祖延見之,求北還構扇河、陝,招聚義眾。
上許之,給錦百匹,雜繒三百匹。
復襲弘農,虜已增戍,城不可克,蓋吳又死,乃退還上洛。
世祖鎮襄一陽一,板為揚武將軍、北弘農太守。
虜漸強盛,安都乃歸襄一陽一。
從叔沈亦同歸國,官至綏遠將軍、新野太守。
二十七年,隨王誕版安都為建武將軍,隨柳元景向關、陝,率步騎居前,所向克捷,事在元景傳。
軍還,誕版為後軍行參軍。
二十九年,除始興王浚征北行參軍,加建武將軍。
魯爽向虎牢,安都復隨元景北出,即據關城,期俱濟河取蒲阪。
會爽退,安都復率所領隨元景引還。
仍伐西一陽一五水蠻。
世祖伐逆,轉參軍事,加寧朔將軍,領馬軍,與柳元景俱發。
四月十四日,至硃雀航,橫矛瞋目,叱賊將皇甫安民等曰:「賊弒君父,何心事之!」世祖踐阼,除右軍將軍。
五月四日,率所領騎為前鋒,直入殿庭。
賊尚有數百人,一時奔散。
以功封南鄉縣男,食邑五百戶。
安都從征關、陝,至臼口,夢仰頭視天,正見天門開,謂左右曰:「汝見天門開不?」
至是歎曰:「夢天開,乃中興之象邪!」
從弟道生,亦以軍功為大司馬參軍。
犯罪,為秣陵令庾淑之所鞭。
安都大怒,乃乘馬從數十人,令左右執槊,欲往殺淑之。
行至硃雀航,逢柳元景。
元景遙問:「薛公何處去?」
安都躍馬至車後曰:「小子庾淑之鞭我從弟,今詣往刺殺之。」
元景慮其不可駐,乃紿之曰:「小子無宜適,卿往與手,甚快。」
安都既回馬,復追呼之:「別宜與卿有所論。」
令下馬入車。
既入車,因責讓之曰:「卿從弟服章言論,與寒細不異,雖復人士,庾淑之亦何由得知?且人身犯罪,理應加罰,卿為朝廷勳臣,宜崇奉法憲,雲何放恣,輒欲於都邑殺人?非唯科律所不容,主上亦無辭以相宥。」
因載之俱歸,安都乃止。
其年,以憚直免官。
孝建元年,復除左軍將軍。
二月,魯爽反叛,遣安都及冗從僕射鬍子反、龍驤將軍宗越率步騎據歷一陽一。
爽遣將鄭德玄戍大峴,德玄使前鋒楊胡與輕兵向歷一陽一。
安都遣宗越及歷一陽一太守程天祚逆擊破之,斬胡與及其軍副。
德玄復使其司馬梁嚴屯峴東,安都幢主周文恭晨往偵候,因而襲之,悉禽;賊未敢進。
世祖詔安都留三百人守歷一陽一,渡還採石,遷輔國將軍、竟陵內史。
四月,魯爽使弟瑜率三千人出小峴,爽尋以大眾阻大峴。
又遣安都步騎八千度江,與歷一陽一太守張幼緒等討爽。
安都軍副建武將軍譚金率數十騎挑戰,斬其偏帥。
幼緒恇怯,輒引軍退還,安都復還歷一陽一。
臧質久不至,世祖復遣沈慶之濟江督統諸軍。
爽軍食少,引退,慶之使安都率輕騎追之;四月丙戌,及爽於小峴,爽自與腹心壯騎繼後。
譚金先薄之,不能入,安都望見爽,便躍馬大呼,直往刺之,應手而倒,左右范雙斬爽首。
爽累世梟猛,生習戰陳,鹹雲萬人敵。
安都單騎直入,斬之而反,時人皆雲關羽之斬顏良,不是過也。
進爵為侯,增邑五百戶,並前千戶。
時王玄謨距南郡王義宣、臧質於梁山,安都復領騎為支軍。
賊有水步營在蕪湖,安都遣將呂興壽率數十騎襲之,賊眾驚亂,斬首及赴水死者甚眾。
義宣遣將劉湛之及質攻玄謨,玄謨命眾軍擊之,使安都引騎出賊陣右。
譚金三歷賊陳,乘其隙縱騎突之,諸將系進。
是朝,賊馬軍發蕪湖,欲來會戰,望安都騎甚盛,隱山不敢出。
賊陣東南猶堅,安都橫擊陷之,賊遂大潰。
安都隊主劉元儒於艦中斬湛之首。
轉太子左衛率。
大明元年,虜向無鹽,東平太守劉胡出戰失利。
二月,遣安都領馬軍北討,東一陽一太守沈法系水軍向彭城,並受徐州刺史申坦節度。
上戒之曰:「賊若可及,便盡力殄之。
若度已回,可過河耀威而反。」
時虜已去,坦求回軍討任榛,見許。
安都當向左城,左城去滑台二百餘里,安都以去虜鎮近,軍少不宜分行。
至東坊城,遇任榛三騎,討擒其一,余兩騎得走。
任榛聞知,皆得逃散。
時天旱,水泉多竭,人馬疲睏,不能遠追。
安都、法系並白衣領職,坦系尚方。
任榛大抵在任城界,積世逋叛所聚,所在皆棘榛深密,難為用師,故能久自保藏,屢為民患。
安都明年復職,改封武昌縣侯,加散騎常侍。
七年,又加征虜將軍,為太子左衛率十年,終世祖世不轉。
前廢帝即位,遷右衛將軍,加給事中。
永光元年,出為使持節、督兗州諸軍事、前將軍、兗州刺史。
景和元年,代義一陽一王昶督徐州豫州之梁郡諸軍事、平北將軍、徐州刺史。
太宗即位,進號安北將軍,給鼓吹一部。
安都不受命,舉兵同晉安王子勳。
初,安都從子索兒,前廢帝景和中,為前軍將軍,直閣,從誅諸公,封武安縣男,食邑三百戶。
太宗即位,以為左將軍,直閣如故。
安都將為逆,遣密信報之,又遣數百人至瓜步迎接。
時右衛將軍柳光世亦與安都通謀。
泰始二年正月,索兒、光世並在省,安都信催令速去,二人俱自省逃出,攜安都諸子及家累,席捲北奔。
青州刺史沈文秀、冀州刺史崔道固並皆同反。
文秀遣劉彌之、張靈慶、崔僧FM三軍,道固遣子景征、傅靈越領眾,並應安都。
彌之等南出下邳,靈越自泰山道向彭城。
時濟一陰一太守申闡據睢陵城起義,索兒率靈越等攻之。
安都使同一黨一裴祖隆守下邳城,彌之等至下邳,改計歸順,因進軍攻祖隆,僧FM不同,率所領歸安都。
索兒聞彌之有異志,捨睢陵馳赴下邳,彌之等未戰潰散,並為索兒所執,見殺。
時太宗以申令孫為徐州,代安都。
令孫進據淮一陽一,密有反志,遣人告索兒曰:「欲相從順,而百口在都。
可進軍見攻,若戰敗被執,家人可得免禍。」
索兒乃遣靈越向淮一陽一,令孫出城,為相距之形,既而奔散,北投索兒。
索兒使令孫說闡令降,闡既降,索兒執闡及令孫,並殺之。
索兒因引軍渡淮,軍糧不給,掠奔百姓谷食。
太宗遣齊王率前將軍張永、寧朔將軍垣山寶、王寬、員外散騎侍郎張寘震、蕭順之、龍驤將軍張季和、黃文玉等諸軍北討。
其年五月,軍次平原,索兒等率馬步五千,列陳距戰,擊大破之。
索兒又虜掠民谷,固守石樑,齊王又率鎮北參軍趙曇之、呂湛之擊之。
索兒軍無資實,所資野掠,既見攻一逼一,無以自守,於是奔散;又追破之於葛家白鵠。
索兒走向樂平縣界,為申令孫子孝叔所斬。
安都子道智、大將范雙走向合肥,詣南汝一陰一太守裴季降。
時武衛將軍王廣之領軍隸劉勉,攻殷琰於壽一陽一。
傅靈越奔逃,為廣之軍人所生禽,厲聲曰:「我傅靈越也。
汝得賊何不即殺。」
生送詣勉,勉躬自一慰勞,詰其叛逆。
對曰:「九州唱義,豈獨在我。」
勉又問:「四方阻逆,無戰不禽,主上皆加以曠蕩,即其才用。
卿何不早歸天闕,乃逃命草間乎?」
靈越答曰:「薛公舉兵淮北,威震天下,不能專任智勇,委付子侄,致敗之由,實在於此。
然事之始末,備皆參豫,人生歸於一死,實無面求活。」
勉壯其意,送還京師。
太宗欲加原宥,靈越辭對如一,終不回改,乃殺之。
靈越,清河人也。
時輔國將軍、山一陽一內史程天祚據郡同安都,攻圍彌時,然後歸順。
子勳平定,安都遣別駕從事史畢眾一愛一、下邳太守王煥等奉啟書詣太宗歸款,曰:「臣庸隸荒萌,偷生上國,過蒙世祖孝武皇帝過常之恩,犬馬有心,實感恩遇。
是以晉安始唱,投誠孤往,不期生榮,實存死報。
今天命大歸,群迷改屬,輒率領所部,束骸待誅,違拒之罪,伏聽湯鑊。」
索兒之死也,安都使柳光世守下邳,至是亦率所領歸降。
太宗以四方已平,欲示威於淮外,遣張永、沈攸之以重軍迎之。
安都謂既已歸順,不應遣重兵,懼不免罪,乃遣信要引索虜。
三年正月,索虜遣博陵公尉遲苟人、城一陽一公孔伯恭二萬騎救之。
永等引退,安都開門納虜,虜即授安都徐州刺史、河東公。
四年三月,召還桑乾。
五年,死於虜中,時年六十。
初,安都起兵,長史蘭陵儼密欲圖之,見殺。
安都未向桑乾,前軍將軍裴祖隆謀殺苟人,舉彭城歸順,事洩,見誅。
員外散騎侍郎孫耿之擊索兒戰死,及劉彌之、張靈慶皆戰敗見殺,並為太宗所哀,追贈儼光祿勳,祖隆寧朔將軍、兗州刺史,耿之羽林監,彌之輔國將軍、青州刺史,靈慶寧朔將軍、冀州刺史。
安都子伯令、環龍,亡命梁、雍二州之間。
三年,率亡命數千人襲廣平,執太守劉冥虯,攻順一陽一,克之,略有義成、扶風,置立守宰。
雍州刺史巴陵王休若遣南一陽一太守張敬兒、新野太守劉攘兵擊破之,並禽。
先是,東安、東莞二郡太守張讜守一團一城,在彭城東北。
始同安都,未亦歸順,太宗以為東徐州刺史,復為虜所沒。
沈文秀,字仲遠,吳興武康人,司空慶之弟子也。
父劭之,南中郎行參軍。
文秀初為郡主簿,功曹史,慶之貴後,文秀起家為東海王禕撫軍行參軍;又度義一陽一王昶東中郎府,東遷錢唐令,西一陽一王子尚撫軍參軍,武康令,尚書庫部郎,本邑中正,建康令。
坐為尋一陽一王鞭殺私奴,免官,加杖一百;尋復官。
前廢帝即位,為建安王休仁安南錄事參軍,射聲校尉。
景和元年,遷督青州之東莞東安二郡諸軍事、建威將軍、青州刺史。
時帝狂悖無道,內外憂危,文秀將之鎮,部曲出屯白下,說慶之曰:「主上狂一暴如此,土崩將至,而一門受其一寵一任,萬物皆謂與之同心。
且此人一性一情無常,猜忌特甚,將來之禍,事又難測。
今因此眾力,圖之易於反掌,千載一時,萬不可失。」
慶之不從。
文秀固請非一,言輒流涕,終不回。
文秀既行,慶之果為帝所殺。
慶之死後,帝遣直閣江方興領兵誅文秀,方興未至,太宗已定亂,馳驛駐之。
方興既至,為文秀所執。
尋見釋,遣還京師。
時晉安王子勳據尋一陽一反叛,六師外討,徵兵於文秀。
文秀遣劉彌之、張靈慶、崔僧FM三軍赴朝廷。
時徐州刺史薛安都已同子勳,遣使報文秀,以四方齊舉,勸令同逆,文秀即令彌之等回應安都。
彌之等尋歸順,事在《安都傳》。
彌之青州強姓,門族甚多,諸宗從相合率奔北海,據城以拒文秀。
平原、樂安二郡太守王玄默據琅邪,清河、廣川二郡太守王玄邈據盤一陽一城,高一陽一、勃海二郡太守劉乘民據臨濟城,並起義。
文秀司馬房文慶謀應之,為文秀所殺。
文秀遣軍主解彥士攻北海陷之,乘民從弟伯宗合率鄉兵,復克北海,因率所領向青州所治東一陽一城。
文秀拒之,伯宗戰敗被創,弟天一愛一扶持將去,伯宗曰:「丈夫當死戰場,以身殉國,安能歸死兒女手中乎!弟可速去,無為兩亡。」
乃見殺,追贈龍驤將軍、長廣太守。
太宗遣青州刺史明僧皓、東莞東安二郡太守李靈謙率軍伐文秀。
玄邈、乘民、僧皓等並進軍攻城,每戰輒為文秀所破,離而復合,如此者十餘。
泰始二年八月,尋一陽一平定,太宗遣尚書度支郎崔元孫慰勞諸義軍,隨僧皓戰敗見殺,追贈寧朔將軍、冀州刺史。
上遣文秀弟文炳詔文秀曰:「皇帝前問督青州徐州之東莞東安二郡諸軍事、建威將軍、青州刺史,朕去歲撥亂,功振普天,於卿一門,特有殊澤,卿得延命至今,誰之力邪?何故背國負恩,遠同逆豎。
今天下已定,四方寧一,卿獨守窮城,何所歸奉?且卿百口在都,兼有墳墓,想情非木石,猶或顧懷。
故指遣文炳具相宣示。
凡諸逆郎,親為戎首,一不加罪,文炳所具。
卿獨何人,而能自立。
便可速率部曲,同到軍門,別詔有司,一無所問。
如其不爾,國有常刑,非惟戮及弟息,亦當夷卿墳壟,既以謝齊土百姓,亦以勞將士之心。
故有今詔。」
三年二月,文秀歸命請罪,即安本任。
先是,冀州刺史崔道固亦據歷城同逆,為土人起義所攻,與文秀俱遣信引虜;虜遣將慕輿白曜率大眾援之,文秀已受朝命,乃乘虜無備,縱兵掩擊,殺傷甚多。
虜乃進軍圍城,文秀善於撫御,將士鹹為盡力,每與虜戰,輒摧破之,掩擊營寨,往無不捷。
太宗進文秀號輔國將軍。
其年八月,虜蜀郡公拔式等馬步數萬人入西郭,直至城下。
文秀使輔國將軍垣諶擊破之。
九月,又一逼一城東。
十月,進攻南郭。
文秀使員外散騎侍郎黃彌之等邀擊,斬獲數千。
四年,又進文秀號右將軍,封新城縣侯,食邑五百戶。
虜青州刺史王隆顯於安丘縣又為軍主高崇仁所破,死者數百人。
虜圍青州積久,太宗所遣救兵並不敢進,乃以文秀弟征北中兵參軍文靜為輔國將軍,統高密、北海、平昌、長廣、東萊五郡軍事,從海道救青州。
文靜至東萊之不其城,為虜所斷遏,不得進,因保城自守,又為虜所攻,屢戰輒克,太宗加其東青州刺史。
四年,不其城為虜所陷,文靜見殺。
文秀被圍三載,外無援軍,士卒為之用命,無離叛者,日夜戰鬥,甲冑生蟣虱。
五年正月二十四日,遂為虜所陷。
城敗之日,解釋戎衣,緩服靜坐,命左右取所持節。
虜既入,兵刃交至,問曰:「青州刺史沈文秀何在?」
文秀厲聲曰:「身是。」
因執之,牽出聽事前,剝取衣服。
時白曜在城西南角樓,一裸一縛文秀至曜前,執之者令拜。
文秀曰:「各二國大臣,無相拜之禮。」
曜命還其衣,為設酒食,鎖送桑乾。
其餘為亂兵所殺,死者甚眾。
太宗先遣尚書功論郎何如真選青州文武,亦為虜所殺。
文秀在桑乾凡十九年,齊之永明四年,病死,時年六十一。
崔道固,清河人也。
世祖世,以干用見知,歷太子屯騎校尉,左軍將軍。
大明三年,出為齊、北海二郡太守。
民焦恭破古塚,得玉鎧,道固檢得,獻之,執系恭。
入為新安王子鸞北中郎諮議參軍,永嘉王子仁左軍司馬。
景和元年,出為寧朔將軍、冀州刺史,鎮歷城。
泰始二年,進號輔國將軍,又進號征虜將軍。
時徐州刺史薛安都同逆,上即還道固本號為徐州代之。
道固不受命,遣子景微、軍主傅靈越率眾赴安都。
既而為土人起義所攻,屢戰失利,閉門自守。
會四方平定,上遣使宣慰,道固奉詔歸順。
先是與沈文秀共引虜,虜既至,固守距之,因被圍一逼一。
虜每進,輒為道固所摧。
三年,以為都督冀青兗幽並五州諸軍事、前將軍、冀州刺史,加節,又進號平北將軍。
其年,為虜所陷,被送桑乾,死於虜中。
史臣曰:《春秋》列國大夫得罪,皆先致其邑而後去,唯邾、莒三臣,書以叛人之目,蓋重地也。
安都勤王之略,義闕於籓屏,以地外奔,罪同於三叛。
《詩》云:「誰生厲階,至今為梗。」
其此之謂乎?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