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圖公案
第十一則 黃菜葉
話說西京河南府,離城五里有一師家,弟兄兩個,家道殷富。
長的名官受,二的名馬都,皆有志氣。
二郎現在揚州府當織造匠。
師官受娶得妻劉都賽,是個美麗佳人,生下一個兒子,取名金保,年已五歲。
其年正月上元佳節,西京大放花燈。
劉娘子稟過婆婆,梳妝齊備,打扮得十分俊俏,與梅香、張院公入城看燈。
行到鰲山寺,不覺眾人喧擠,梅香、院子各自分散。
娘子正看燈時,回頭不見了夥伴,心中慌張。
忽然刮起一陣狂風,將逍遙寶燈吹落,看燈的人都四下散走,只有劉娘子不識路徑。
正在驚慌之際,忽聽得一聲喝道,數十軍人隨著一個貴侯來到,燈籠無數。
卻是皇親趙王,在馬上看見娘子美貌,心中暗喜,便問:「你是誰家女子,半夜到此為何?」
娘子詐道:「妾是東京人氏,隨丈夫到此看燈,適因吹折逍遙寶架燈,丈夫不知哪裡去了,妾身在此等候。」
趙王道:「如今更深,可隨我入府中,明日卻來尋訪。」
娘子無奈,只得隨趙王入府中來。
趙遂著使女將娘子引到睡房,趙王隨後進去,笑對娘子道:「我是金枝玉葉,你肯為我妃子,享不盡富貴。」
那娘子嚇得低頭無語,尋死無路,怎當得那趙王強橫之勢,只得順從,宿卻一宵。
趙王次日設宴,不在話下。
且說張院公與梅香回去見師婆婆說知,娘子看燈失散,不知去向。
婆婆與師郎煩惱無及,即著家人入城尋訪。
有人傳說在趙王府裡,亦不知虛實。
不覺將近一月。
劉娘子雖在王府享富貴,朝夕思想婆婆、丈夫、兒子。
忽有老鼠將劉娘子房中穿的那一套織成萬象衣服咬得粉碎,娘子看見,眉頭不展,面帶憂容。
適趙王看見,遂問道:「娘子因什煩惱?」
娘子說知其故。
趙王笑道:「這有何難,召取西京織匠人來府中織造一件新的便了。」
次日,趙王遂出告示。
不想師家祖上會織此錦,師郎正要探聽妻子消息,聽了此語,即便辭了母親來見趙王。
趙王道:「你既會織,就在府中依樣織造。」
師郎承命而去。
眾婢女傳與娘子,王一爺 著五個匠人在東廊下織錦。
娘子自忖:西京只有師家會織,叔叔二郎現在揚州未回,此間莫非是我丈夫?即抽身來看。
那師郎認得妻子,二人相抱而哭。
旁邊織匠人各各驚駭,不知其故。
不道趙王酒醒,忽不見了劉都賽,因問侍女。
知在看匠人織造,趙王忙來廊下看時,見劉娘子與師郎相抱不捨。
趙王大怒,即令刀爺手押過五個匠人,前去法場處斬。
可憐師郎與四個匠人無罪,一時死於非命。
那趙王恐有後累,命五百劊子手將師家門首圍了,將師家大小男女盡行殺戮,家財搬回府中,放起一把火來,將房屋燒個乾淨。
當下只有張院公帶得小主人師金保出街坊買糕,回來見殺死死一屍一無數,血流滿地,房屋火燒尚未滅。
張院公驚問鄰居之人,乃知被趙王所害。
張院公沒奈何,抱著五歲主人,連夜逃走揚州報與二官人去了。
趙王回府思忖:我殺了師家滿門,尚有師馬都在揚州當匠,倘知此事,必去告御狀。
心生一計,修書一封,差牌軍往東京見監官孫文儀,說要除師二郎一事。
孫文儀要奉承趙王,即差牌軍往揚州尋捉師馬都。
是夜師馬都夢見家人身上帶血,驚疑起來,請先生卜卦,占道:大凶,主閤家有難。
師馬都憂慮,即雇一匹快馬,逕離揚州回西京來。
行至馬陵莊,恰遇著張院公抱著小主人,見了師馬都大哭,說其來因。
師二郎聽罷,跌倒在地,移時方蘇,即同院公來開封府告狀。
正遇著孫文儀喝道而過,牌軍認得是師馬都,稟知文儀,文儀即著人拿入府中,責以擅沖馬頭之罪,不由分說,登時打死。
文儀令人搜檢,身上有告趙王之狀;忖道:今日若非我遇見,險些誤了趙王來書。
又慮包大人知覺,乃密令四名牌軍,將死一屍一放在籃底,上面用黃菜葉蓋之,扛去丟在河裡。
正值包大人出府來,行到西門坊,坐馬不進。
包公喚過左右牌軍逗:「這馬有三不走:御駕上街不走;皇后、皇太子上街不走;有屈死冤魂不走。」
便差張龍、趙虎去茶坊、酒店打聽一遭。
張、趙領命。
回報:「小巷有四個牌軍抬一筐黃菜葉,在那裡趨避。」
包公令捉來問之。
牌軍稟道:「適孫老爺出街,見我四人不該將黃菜葉堆在街上,每人責了十板,令我等抬去河裡丟了。」
包公疑有緣故,乃道:「我夫人有病,正想黃菜葉吃。
可抬入我府中來。」
牌軍驚懼,只得抬進府裡,各賞牌軍,吩咐:「休使外人知道來取笑,包公買黃萊葉與夫人吃。」
牌軍拜謝而去。
包公令揭開菜葉視之,內有一一屍一。
因思:此人必是被孫文儀所害,令獄卒且停在西牢。
且說那張院公抱著師金保等師馬都不來,逕往府前去尋,見開封府門首有屈鼓,張院公遂上前連打三下,守軍報知包爺。
包公吩咐:「不許驚他,可領進來。」
守軍領命,引張院公到廳前。
包公問:「所訴何事?」
張院公逐一從頭將師家受屈事情說得明白。
包公又問:「這五歲孩兒如何走脫?」
張院公道:「因為思母啼哭,領出買糕與他吃,得以逃得性命。」
包公問:「師馬都何在?」
張院公道:「他起早來告狀,並無消息。」
包公知其故,便著張院公去西牢看驗死一屍一,張院公看見是師馬都,放聲大哭。
包公沉吟半晌,即令備馬到城隍廟來,當神祝道:「限今夜三更,要放師馬都還魂。」
祝罷而回。
也是師馬都命不該死,果是三更復甦。
次日,獄卒報知包公,喚出廳前問之,師馬都哭訴被孫文儀打死情由。
包公吩咐只在府裡伺候,思量要賺趙王來東京,心生一計,詐病在床 ,不出堂數日。
那日,仁宗知道了,即差御院醫官來診視。
包夫人道:「大尹病得昏沉,怕生人氣,免見罷。」
醫官道:「可將金針插在臂膊上,我在外面診視,即知其症。」
夫人將針插在屏風上,醫官診之,脈全不動,急離府奏知去了。
包公與夫人議道:「我便詐死了,待聖上問我臨死時曾有什事吩咐,只道:『惟薦西京趙王為官清正,可任開封府之職。」
』次日,夫人將印綬入朝,哭奏其事,文武盡皆歎息。
仁宗道:「既死時薦御弟可任開封府之職,當遣使臣前往迎取趙王。」
一面降敕差韓、王二大臣御祭包大尹,是時使命領敕旨前往河南。
進趙王府宣讀聖旨已畢,趙王聽了,甚是歡喜,即點起船隻,收拾上任。
不覺數日,到東京入朝。
仁宗道:「包文正臨死薦你,今朕重封官職,照依他的行事。」
趙王謝恩而出。
次日,與孫文儀擺列鑾駕,十分整齊,進開封府上任。
行過南街,百姓懼怕,各各關門。
趙王在馬上發怒道:「你這百姓好沒道理,今隨我來的牌軍在路上日久,欠缺盤纏,人家各要出綾錦一匹。」
家家戶戶搶奪一空。
趙王到府,看見堂上立著長幡,左右稟道:「是包大尹棺木尚未出殯。」
趙王怒道:「我選吉日上任,如何不出殯?」
張龍、趙虎報與包公。
包公吩咐二人準備刑具伺候,乃令夫人出堂見趙王說知,尚有半月方出殯。
趙王聽了,怒罵包夫人不識方便,罵不絕口。
旁邊轉過包公,大喝聲:「認得包黑子否?」
趙王愕然。
包公即喚過張龍、趙虎,將府門關上。
把趙王拿下,監於西牢,孫文儀監於東牢。
次日昇堂,將棺木抬出焚了,東、西牢取出趙王、孫文儀兩個跪在階下,兩邊列著二十四名無情漢,將出三十六般法物,持起聖旨牌,當廳取過師馬都來證,將狀念與趙王聽了。
趙王尚不肯招,包公喝令極刑拷問。
趙王受刑不過,只得招出謀奪劉都賽殺害師家滿門情由。
次及孫文儀,亦難抵諱,招出打死師馬都情弊。
包公疊成文案,擬定罪名,親領劊子手押出趙王、孫文儀到法場處斬。
次日,上朝奏知,仁宗撫慰之道:「朕聞卿死,憂悶累日。
今知卿蓋為此事詐死,御弟及孫文儀擬罪允當,朕何疑焉。」
包公既退,發遣師馬都寧家;劉都賽仍轉師家守服;將趙王家屬發遣為民,金銀器物,一半入庫,一半給賞張院公,以其有義能報主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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