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漢演義
第二十五回 木罌渡軍計擒魏豹 背水列陣誘斬陳余
卻說漢王再至滎一陽一,與韓信會師進討,諸將皆踴躍從命,期雪前恥。
獨魏王豹入白漢王,乞假歸視母疾。
漢王見他始終相從,未嘗擅返,總道是存心不貳,可無他患。
況且老母有病,理應歸省,遂慨然應諾,與約後期。
豹訂約而去,回到平一陽一,遽將河口截斷,設兵扼守,叛漢聯楚。
當有人報知漢王,漢王雖然懊恨,但尚以為待豹不薄,或可勸他悔悟,免致動兵。
因即召過酈食其,令他往說魏豹,且與語道:「先生善長口才,若能勸豹回心,使我減去一敵,便是大功,我當撥出魏地萬戶,封賞先生!」酈生欣然領命,星夜馳往平一陽一,進見魏豹,仗著三寸不爛的舌根,反覆陳詞,曉諭禍福。
偏魏豹毫不動情,淡淡的答說道:「人生世間,好似白駒過隙,若得一日自主,便是一日如願。
況漢王專喜侮人,待遇諸侯群臣,不啻奴僕,今朝罵,明朝又罵,毫無君臣禮節,我不願與他再見了。」
酈生說他不動,只得歸報。
漢王大怒,即命韓信為左丞相,率同曹參灌嬰二將,統兵討魏。
待韓信等已經出發,又召問酈生道:「魏豹竟敢叛我,想必有恃無恐,究竟他命何人為大將?」
酈生道:「聞他大將叫做柏直。」
漢王掀髯笑道:「柏直口尚一乳一臭,怎能擋我韓信,還有騎將為誰?」
酈生又答是馮敬。
漢王道:「敬系秦將馮無擇子,頗有賢名,惜少戰略,也不能擋我灌嬰,此外只有步將了。」
酈生接入道:「叫做項它。」
漢王大喜道:「這也不能擋我曹參,我可無慮了!」料事如見。
遂放下愁腸,靜待韓信軍報。
韓信等到了臨晉津,望見對岸統是魏兵,不便徑渡,乃擇地安營,趕辦船隻,與魏兵隔河相距,暗中卻派遣幹員,探察上流形勢。
未幾即得探報,謂對河統有魏兵守著,惟上流的夏一陽一地方,魏兵甚少,守備空虛。
韓信聽著,便已想得破敵的計策,先召曹參入帳,囑令引兵入山,採取木料,不論大小,盡可合用,但教從速為妙,參受令而去。
繼又召入灌嬰,叫他派遣兵士,分往市中,購取瓦罌,每罌須容納二石,約數千具,即日候用,不得少延。
灌嬰聽了,不禁疑訝起來,便問韓信道:「瓦罌有何用處?」
韓信道:「將軍不必急問,但教依令往辦,自可建功。」
嬰尚是莫名其妙,只因軍令難違,不得不如言辦理。
才閱兩日,參與嬰先後繳令,各將木料瓦罌,一律辦齊。
信又取出一函,交與兩人,命他自去展閱,兩人受函出帳,拆視函中,乃是叫他製造木罌。
這木罌的造法,系用木夾一住罌底,四圍縛成方格,把繩絆住,一格一罌,兩格兩罌,數十格即數十罌,合為一排,數千罌分做數十排。
製成以後,再行請令。
灌嬰道:「渡河須用船隻,現在船已漸集,何故要造這木罌?真正奇事!」故作疑幻,令人不測。
曹參道:「想元帥總有妙用,我等且監督工兵,依法制就便了。」
於是日夜趕造,不到數日,已將木罌制齊,因即請令定奪。
韓信親自驗畢,待至黃昏,留兵數千,使灌嬰帶著,但准搖旗擂鼓,守住船隻,不得擅自渡河,違令斬首。
灌嬰唯唯受教。
這卻是個美差。
信卻與曹參督同大兵,搬運木罌,夤夜行抵夏一陽一,即將木罌放入河中,每罌內裝載兵士兩三人,卻也四平八穩,不致傾覆。
兵士就在罌內,用械划動,自然移去。
信與曹參亦下馬就罌,一同渡河。
好容易到了對岸,並皆躍登陸地,整隊前行。
那魏將柏直等人,但扼住臨晉津,不使漢兵得渡。
嗣聞漢兵陳船吶喊,越加小心防守,一步兒不敢他去。
就是魏王豹亦注意臨晉,不及夏一陽一。
因為夏一陽一平日,向無船隻,勢難徒涉,所以置諸度外,絕不過問。
誰知韓信竟用木罌渡軍,無阻無礙,直至東張,才見有魏兵營盤,擋住大道。
曹參拍馬舞刀,竟向魏營殺入,漢兵當然隨上。
魏將孫遫,倉猝抵敵,終落得大敗虧輸,向北竄去。
曹參乘勝直入,進薄安邑,守將王襄,出城迎戰,甫經數合,即被曹參賣個破綻,讓他劈來,輕身一閃,彼落空,此得勢,順手牽住絲絛,活擒下馬,擲付部軍。
魏兵見主將被擒,何人再敢抵敵?或逃或降,安邑城空若無人,遂由曹參引兵佔住。
韓信也即進城,犒賞將士,再擬入攻魏都。
魏都就是平一陽一,魏王豹居住都中,連接東張安邑敗耗,驚慌的了不得,遂差人追回柏直等軍,自率親兵出都,堵截漢軍。
到了曲一陽一,剛遇漢軍殺來,當即擺開兵馬,與他交戰。
漢軍已經深入,自知有進無退,奮不顧身,俗語說得好,一夫拚命,萬夫莫當,況大眾不下數萬,又有韓信曹參兩將帥,前後指麾,憑他如何勁敵,也是不能支持。
魏王豹既無韜略,又乏一精一銳,眼見得有敗無勝,向北亂逃。
漢兵用力追趕,馳抵東垣,復將魏豹圍住。
豹冒死衝突,總不得出,韓信知豹窮蹙,傳語魏兵,叫他早降免死。
魏兵棄甲投戈,都稱願降。
魏豹窮極無奈,也顧不得面子,只好下馬伏地,束手受擒。
卻不怕漢王辱罵麼?
韓信把豹囚入檻車,直抵平一陽一城下,便令曹參押豹出示,曉諭守兵,叫他出降。
守兵瞠目伸舌,無心抵禦,樂得舉城奉獻,保全一性一命。
韓信曹參,依次入城,下令兵民,一體赦宥,惟將魏豹家眷,盡行拿下,與豹一同繫著。
會值魏將柏直等引兵回援,途次聞得漢軍襲入,連破城邑,並魏王亦被擒去,統嚇得不知所為。
可巧韓信著人招降,指示一條生路,大眾無法可施,沒奈何走到平一陽一,跪降了事。
魏將全然無用,果如漢王所料。
韓信召到灌嬰,令與曹參分徇魏地,各處城邑,無不歸附,魏地大定。
信欲乘便擊趙,留兵不返,但將魏豹全家,悉數解往滎一陽一,聽候漢王發落。
自請添兵三萬人,往平趙國,且言從趙入燕,從燕入齊,東北既平,方好專力擊楚,南下會師。
卻是絕大計劃。
漢王允如所請,立撥部兵三萬,使張耳帶去,會同韓信等擊趙。
一面提入魏豹,拍案大罵,意欲將豹梟首,慌得豹匍匐座前,頭如搗蒜,乞貸死罪。
虧他一張老臉皮。
漢王轉怒為笑道:「量汝這等鼠子,有何能力!我今日不妨饒汝,權給汝首,汝若再有異心,族誅未遲。」
豹又叩了幾個響頭,方才退出。
漢王又命將魏豹家眷,除老母年邁不能充役外,余皆沒入為奴。
豹妾薄姬,姿容最美,發往織室作工。
後來被漢王瞧見,頗覺中意,又把她送入後宮。
說將起來,這個薄姬卻與漢魏大有關係。
姬母薄氏,本為魏國宗女,魏為秦滅,流落他鄉,與吳人薄姓私通,儼成夫婦,生下一女,出落得裊裊婷婷,齊齊整整。
魏豹得立為王,薄女已經及笄,夤緣入宮,得為豹妾。
時有河內老嫗許氏,具相人術,言無不中,世人稱為許負。
負與婦通,注見前文。
豹聞許負善相,特召她進來,遍相家屬。
許負看到薄女,不勝驚愕道:「將來必生龍種,當為天子。」
豹亦驚喜道:「可真麼?試看我面,應該如何結果。」
許負笑說道:「大王原是貴相,今已為王,尚好說是未貴麼?」
句中有眼。
豹聽到此語,料知自己不過為王,惟得子為帝,勝如自為,倒也歡喜得很。
當下厚贈許負,送她歸家,且格外一寵一愛一薄女,幾與正室無二。
就是興兵背漢,也為了許負一言,激成變志。
他想有子為帝,必須由自身先立基業,方可造成帝系。
若盡避臣事漢王,如何獨立,如何貽謀,所以決意叛漢,負嵎自雄。
子尚未生,便作癡想,安得不敗,安得不亡。
偏偏癡願難償,反致國亡家破,那相親相一愛一的薄家女,竟被漢王攫去,罰作宮妃。
薄女也自傷薄命,身為罪人,充當賤役,始居織室,繼入漢宮,終不見有意外幸事,只得死心塌地,做個白頭宮人,便算了卻一生。
那知過了年餘,竟得了一個夢兆,乃是蒼龍據腹,大驚而寤。
默思此夢主何吉凶,一時也無從詳起。
越宿起一床一,並無征驗,遲至夜間,忽接內使宣召,叫她入侍,不得不略略整妝,前去應命。
及見過漢王,在旁侍立,漢王方在酣飲,一雙醉眼,注視了好幾回,等到酒後撤餚,竟將她扯入內寢,要演那高唐故事,此時身不由主,任所欲為,到了交一歡的時候,薄女始將昨宵夢兆,告知漢王。
漢王道:「這是貴征,我今夕就與汝玉成了。」
說也奇怪,薄女經過一番雨露,便得懷胎,十月滿足,果生一男,取名為恆,便是將來的漢文帝,只晦氣了一個魏王豹,求福得禍,一敗塗地。
可見人生遇合,都有命數,切勿可過信術士,癡心妄想呢!喚醒世夢。
閒話休表。
且說韓信寓居平一陽一,籌備伐趙,可巧張耳帶兵到來,與信會師,信遂合兵東行,進攻代郡。
這伐趙的原因,系由趙相陳余,本已出兵從漢,自漢王為楚所敗,趙兵散歸,報稱張耳尚存,頓時惱動陳余,復與漢絕和。
張耳詐死見二十三回。
韓信援為話一柄一,責趙背漢,因此長驅攻代,直抵閼與。
代為陳余受封地,余留輔趙王,用夏說為代相,使他居守。
見二十一回。
說聞漢兵已至閼與,距代城不過數十里,當即引兵出敵,與漢兵前隊相遇。
漢先鋒將乃是曹參,躍馬持刀,直指夏說,說亦持刀相迎。
戰了一二十合,參虛晃一刀,拍馬就走,漢兵亦返身同奔。
明明是詐。
說麾兵大進,迤邐追趕,約行了二十多里,忽兩面喊聲大起,左有灌嬰,右有張耳,兩路兵殺出,衝斷代兵,再經曹參引兵殺回,三面夾攻,代兵大敗,說慌忙遁還。
偏漢兵不肯罷手,從後急追,走至鄔東,已被曹參追及,刃傷說馬後股,馬負痛倒地,把說掀翻,便為漢兵所擒。
參勸說投降,說反罵漢欺人無信,激動參怒,手起刀落,把說劈下頭顱,因即攻入代城。
安民已畢,就去迎接韓信。
信立即至代,再擬移兵入趙。
適有漢王使命到來,調回將士,助守敖倉,信乃使曹參南還。
參道出鄔城,為趙將戚將軍所阻,一場惡鬥,力把戚將軍劈死,方得打通路徑,還詣敖倉去了。
惟韓信麾下,要算參最為智勇,所領部曲,亦皆善戰。
參既南下,部眾當然隨去,信不得不募兵補闕,好容易招添萬人,驅往擊趙。
沿途探聽趙兵消息,先後接得探報,各稱趙兵據井陘口,差不多有二十萬人。
信素知井陘口的險要,未便輕進,約距井陘口三十里外,停兵下寨,再遣細作往覘虛實,然後進兵。
是時趙已知代地失守,格外嚴防,所以扼險固守,阻住漢軍。
有謀士廣武軍李左車,進說陳余道:「韓信張耳,乘勝遠鬥,鋒不可當。
但臣聞千里饋糧,士有饑色,樵蘇後爨,師不宿飽,他敢遠道至此,必利在速戰。
好在我國門戶,有井陘口為阻,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成列,彼若從此處進兵,勢難兼運糧草,所有輜重,定在後面。
願假臣三萬人,由間道潛出,截取彼糧,足下但深溝高壘,勿與交鋒,彼前不得戰,後不得還,野無所掠,何從得食,不出十日,兩將首級,可致麾下!否則,雖有險阻,不足深恃,恐反為二子所擒了!」左車之計,足以守趙,若必謂足擒信耳,亦覺過誇。
陳余本是書生出身,見識迂拘,嘗自稱為義兵,不尚詐謀,因辭退李左車,屏絕勿用。
事為韓信所聞,暗暗心喜,遂傳入騎都尉靳歙,囑他如此如此。
待靳歙去後,又召左騎將傅寬,及常山太守張蒼,亦授以密計,令他分頭去訖。
自己待至夜半,拔寨起行,及抵井陘口,天色微明,只令裨將分給乾糧,叫全軍暫時果腹,且傳諭大眾道:「今日便好破趙,待成功後,會食未遲。」
將士等統皆疑訝,但亦不敢細問,只好齊聲應令。
卻是奇怪。
信又挑選一精一兵萬人,叫他渡過汦水,背著河岸,列陣待著。
趙軍望見背水陣,不禁竊笑,就是漢將等亦皆驚疑。
只韓信平日兵謀,往往令人不測,所以依令照行,未敢有違。
信復笑語張耳道:「趙兵據險立營,未見我大將旗鼓,故堅持不動。
我當與君同往,親去督攻,使彼奪氣,彼自然退去了。」
耳亦未以為然,勉從信言,相偕渡河。
信即命軍士揚旗示眾,伐鼓助威,大模大樣的闖入井陘口。
早有趙卒報達陳余,余大開營門,麾兵出戰。
兩下交綏,趙兵仗著勢眾,一擁上前,來圍韓信張耳。
信呼耳急走,且令軍士拋去帥旗,擲去戰鼓,一齊返奔,馳還汦河。
顯是詭謀。
陳餘部眾得勝,自然併力追擊,還有居守營內的趙兵,也想乘勢邀功,竟把趙王歇都擁了出來,掠取漢軍旗鼓,揚揚得意,嘩聲如雷。
那時韓信等已退到汦河,陳余等亦皆追至,汦河上面,本有漢軍列著,納入韓信張耳,出拒陳余。
韓信下令軍中,決一死戰,退後立斬。
漢兵本無退路,就使沒有號令,也只可拚死求生。
當下奮力拒戰,爭先殺敵,自辰牌斗至午牌,不分勝負,陳余恐部眾腹饑,不能再戰,乃收軍回去。
不料到了半途,遙見營中旗幟,都已變色,一張張的隨風飄動,好似紅霞散彩,燦爛異常。
及仔細辨認,分明是漢軍赤幟,不由的魂馳魄喪,色沮心驚。
正在慌張的時候,刺斜裡突出一軍,乃是漢左騎將傅寬,引兵殺來。
余急忙對敵,且戰且走,忽又有一路人馬,兜頭攔住,為首統將,系漢常山太守張蒼,嚇得余不知所措,反從後面倒退。
張蒼傅寬,合兵趕殺,卻故意不去夾擊,惟把余一逼一回汦水,余軍不顧前後,但教有路可逃,走了再說。
余明知汦水旁邊,駐有漢軍,此去乃是一條絕路,自往尋死,為此喝止部眾,飭令死戰,偏部眾已無鬥志,不肯聽令,只管狂奔。
余不覺怒起,命部將連殺數人,越殺越逃,越逃越亂,連余亦只好跟著,不能獨返。
看看汦水將近,心下愈急,忽來了一個冤家,驅兵亂斫,先將余纛砍翻,繼即將余圍住。
余沒甚武力,怎能自脫,即被來兵殺死,這來兵中的主將,究是何人?看官聽著,就是前時刎頸交張耳!殺人不殺己,想也好算是刎頸交。
余既被殺,趙兵除逃去外,悉數降漢。
張耳還報韓信,且請往拿趙王歇,信微笑道:「公得斬陳余,大功已立,那擒拿趙王歇的功勞,就讓與別人罷了。」
言未畢,已由靳歙部下,押到一個俘虜,張耳瞧著,俘虜非他,正是趙王歇,又喜又驚。
韓信令推歇至前,問了數語,歇默然不答,由信喝令斬訖。
當有將士奉令,牽歇出外,梟首覆命。
趙君臣統皆授首,趙地自平。
惟諸將雖得大捷,卻看了韓信用兵,好似神出鬼沒,無從捉摸,各欲向信問明。
好在功成以後,應該入賀,就趁那賀捷的機會,請教玄機。
正是:
欲知妙計平強敵,要待明言示暗機。
究竟韓信如何答說,且至下回再詳。
本回敘述韓信兵謀,說得迷一離惝恍,不可究詰。
迨一經揭出,始知韓信用兵,確有神出鬼沒之妙。
謀固奇而筆亦奇,以視正史中之直言紀載,趣味何如!夫正史尚直筆,小說尚曲筆,體裁原是不同,而世人之厭閱正史,樂觀小說,亦即於此處分之。
然或向壁虛造,與正史毫不相符,則又為荒誕無稽,何關學術。
試看本回之演述木罌渡軍,背水列陣,於史事有否不同?不過化正為奇,較足奪目,能令閱者興味不窮,是即歷史小說之特長也。
中插薄姬一段,更於陣雲戰雨之中,辟出風一流佳話,尤足生色。
且事關漢魏興亡,不可不敘,文以載事,即以道情,吾於是書亦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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