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漢演義
第五十五回 平叛軍太尉建功 保孱王鄰封乞命
卻說吳楚兩王,聞得糧道被斷,並皆驚惶,欲待冒險西進,又恐梁軍截住,不便徑行。
當由吳王濞打定主意,決先往擊周亞夫軍,移兵北行。
到了下邑,卻與亞夫軍相值,因即扎定營盤,準備交鋒。
亞夫前次回駐昌邑,原是以退為進,暗遣弓高侯韓頹當等,繞出淮泗,截擊吳楚糧道,使後無退路,必然向前進攻,所以也移節下邑,屯兵待著。
既見吳楚兵到來,又復堅壁相持,但守勿戰。
吳王濞與楚王戊,挾著一腔怒氣,來攻亞夫,恨不得將亞夫大營,頃刻踏破,所以三番四次,一逼一營挑戰。
亞夫只號令軍士,不准妄動,但教四面布好強一弩一,見有敵兵猛撲,便用硬箭射去,敵退即止,連箭干都似寶貴,不容妄發一支。
吳楚兵要想衝鋒,徒受了一陣箭傷,毫無寸進,害得吳楚兩王,非常焦灼,日夜派遣偵卒,探伺亞夫軍營。
一夕,亞夫營中,忽然自相驚擾,聲達中軍帳下,獨亞夫高臥不起,傳令軍士毋嘩,違令立斬!丙然不到多時,仍歸鎮靜。
持重之效。
過了兩天,吳兵竟乘夜劫營,直奔東南角上,喊殺連天,亞夫當然準備,臨事不致張皇,但卻能見機應變,料知敵兵鼓噪前來,定是聲東擊西的詭計,當下遣派將吏,防禦東南,仍令照常堵住,不必驚惶,自己領著一精一兵,向西北一方面,嚴裝待敵。
部將還道他是避危就安,不能無疑,那知吳楚兩王,潛率銳卒,竟悄悄的繞出西北,想來乘虛踹營。
距營不過百步,早被亞夫窺見,一聲鼓號,營門大開,前驅發出弓一弩一手,連環迭射,後隊發出刀牌手,嚴密加防。
亞夫親自督陣,相機指揮,吳楚兵乘銳撲來,耳中一聞箭鏃聲,便即受傷倒地,接連跌翻了好幾百人,餘眾大嘩。
時當昏夜,月色無光,吳楚兵是來襲擊,未曾多帶火炬,所以箭已射一到,尚且不知閃避,徒落得皮開肉裂,疼痛難熬,傷重的當即倒斃,傷輕的也致暈翻。
人情都貪生怕死,怎肯向死路鑽入,自去拚生,況前隊已有多人隕命,眼見得不能再進,只好退下。
就是吳楚兩王,本欲攻其無備,不意亞夫開營迎敵,滿佈人馬,並且飛矢如雨,很覺利害,一番高興,化作冰消,連忙收兵退歸,懊悵而返。
那東南角上的吳兵,明明是虛張聲勢,不待吳王命令,早已退向營中去了。
亞夫也不追趕,入營閉壘,檢點軍士,不折一人。
又相持了好幾日,探得吳楚兵已將絕糧,挫損銳氣,乃遣穎一陰一侯灌何等,率兵數千,前去搦戰。
吳楚兵出營接仗,兩下奮鬥多時,惱動漢軍校尉灌孟,舞動長槊,奮勇陷陣。
吳楚兵向前攔阻,被灌孟左挑右撥,刺死多人,一馬馳入。
孟子灌夫,見老父輕身陷敵,忙率部曲千人,上前接應。
偏乃父只向前進,不遑後顧,看看殺到吳王面前,竟欲力殲渠魁,一勞永逸。
那吳王左右,統是歷年豢養的死士,猛見灌孟殺入,慌忙併力迎戰。
灌孟雖然老健,究竟眾寡懸殊,區區一支長槊,攔不住許多刀戟,遂致身經數創,危急萬分。
待至灌夫上前相救,乃父已力竭聲嘶,倒翻馬上。
灌夫急指示部曲,將父救回,自在馬上殺開吳軍,衝出一條走路,馳歸軍前。
顧視乃父,已是挺著不動,毫無聲息了。
夫不禁大慟,尚欲為父報仇,回馬致死。
灌何瞧著,忙自出來勸阻,一面招呼部眾,退回大營。
這灌孟系穎一陽一人,本是張姓,嘗事灌何父嬰,由嬰薦為二千石,因此寄姓為灌。
灌嬰歿後,何得襲封。
孟年老家居,吳楚變起,何為偏將,仍召孟為校尉。
孟本不欲從軍,但為了舊情難卻,乃與子灌夫偕行。
灌夫也有勇力,帶領千人,與乃父自成一隊,隸屬灌何麾下。
此次見父陣亡,怎得不哀?亞夫聞報,親為視殮,並依照漢朝定例,令灌夫送父歸葬。
灌夫不肯從命,且泣且憤道:「願取吳王或吳將首級,報我父仇。」
卻有血一性一。
亞夫見他義憤過人,倒也不便相強,只好仍使留著,惟勸他不必過急。
偏灌夫迫不及待,私囑家奴十餘人,夜劫敵營。
又向部曲中挑選壯士,得數十名,裹束停當,候至夜半,便披甲執戟,帶領數十騎出寨,馳往敵壘。
才行數步,回顧壯士,多已散去,只有兩人相隨,此時報仇心切,也不管人數多少,竟至吳王大營前,怒馬衝入。
吳兵未曾預防,統是嚇得倒躲,一任灌夫闖進後帳。
灌夫手下十數騎,亦皆緊緊跟著。
後帳由吳王住宿,繞守多人,當即出來阻住,與灌夫鏖鬥起來。
灌夫毫不膽怯,挺戟亂刺,戳倒了好幾人,惟身上也受了好幾處重傷,再看從奴等,多被殺死,自知不能濟事,隨即大喝一聲,拍馬退走。
吳兵從後追趕,虧得兩壯士斷住後路,好使灌夫前行。
至灌夫走出吳營,兩壯士中又戰死一人,只有一人得脫,仍然追上灌夫,疾馳回營。
灌何聞夫潛往襲敵,亟派兵士救應。
兵士才出營門,已與夫兜頭碰著,見他戰袍上面,盡染血痕,料知已經重創,忙即扶令下馬,簇擁入營。
灌何取出萬金良藥,替他敷治,才得不死。
但十餘人能劫吳營,九死中博得一生,好算是健兒身手,亙古罕聞了!
吳王經他一嚇,險些兒魂離軀殼,且聞漢將只十數人,能有這般膽量,倘或全軍過來,如何招架得住,因此日夜不安。
再加糧食已盡,兵不得食,上下枵腹,將佐離心,自思長此不走,即不戰死,也是餓死。
躊躇終日,毫無良法,結果是想得一條密策,竟挈領太子駒,及親卒數千,夤夜私行,向東逃去。
蛇無頭不行,兵無主自亂,二十多萬饑卒,倉猝中不見吳王,當然駭散。
楚王戊孤掌難鳴,也想率眾逃生,不料漢軍大至,併力殺來。
楚兵都餓得力乏,怎能上前迎戰?一聲驚叫,四面狂奔,單剩了一個楚王戊,拖落後面,被漢軍一團一團一圍住。
戊自知不能脫身,拔劍在手,向頸一橫,立即斃命。
可記得後宮美人否?亞夫指揮將士,蕩平吳楚大營,復下令招降敵卒,繳械免死。
吳楚兵無路可歸,便相率投誠。
只有下邳人周邱,好酒無賴,前投吳王麾下,請得軍令,略定下邳,北攻城一陽一,有眾十餘萬,嗣聞吳王敗遁,眾多離散,邱亦退歸。
自恨無成,發生了一個背疽,不久即死。
吳王父子,渡淮急奔,過丹徒,走東越,沿途收集潰卒,尚有萬人。
東越就是東甌,惠帝三年,曾封東越君長搖為東海王,後來子孫相傳,與吳通好。
吳起兵時,東越王曾撥兵助吳,駐紮丹徒,為吳後緩。
回應五十四回。
及吳王父子來奔,見他勢窮力盡,已有悔心,可巧周亞夫遣使前來,囑使殺死吳王,當給重賞,東越王樂得聽命,便誘吳王濞勞軍,暗令軍士突出,將濞殺斃。
六十多歲的老藩王,偏要這般尋死,所謂自作孽,不可活,與人何尤!但高祖曾說濞有反相,至是果驗,莫非因相貌生成,到老也是難免嗎?不幸多言而中。
濞既被殺,傳首長安,獨吳太子駒,幸得逃脫,往奔閩越,下文自有交代。
且說周亞夫討平吳楚,先後不過三月,便即奏凱班師,惟遣弓高侯韓頹當,帶兵赴齊助攻膠西諸國。
膠西王卬,使濟南軍主持糧道,自與膠東菑川,合兵圍齊,環城數匝。
回應前回。
齊王將閭,曾遣路中大夫入都告急,景帝已將齊事委任竇嬰,由嬰調派將軍欒布,領兵東援,至路中大夫進見,乃復續遣平一陽一侯曹襄,曹參曾孫。
往助欒布,並令路中大夫返報齊王,使他堅守待援。
路中大夫星夜回齊,行至臨淄城下,正值膠西諸國,四面築壘,無路可通,沒奈何硬著頭皮,闖將進去,匹馬單身,怎能越過敵壘,眼見是為敵所縛,牽見三國主將,三國主將問他何來?路中大夫直言不諱。
三國主將與語道:「近日汝主已遣人乞降,將有成議,汝今由都中回來,最好與我通報齊王,但言漢兵為吳楚所破,無暇救齊,齊不如速降三國,免得受屠。
果如此言,我當從重賞汝,否則汝可飲刀,莫怪我等無情!」路中大夫佯為許諾,並與設誓,從容趨至城下,仰呼齊王稟報。
齊王登城俯問,路中大夫朗聲道:「漢已發兵百萬,使太尉亞夫,擊破吳楚,即日引兵來援。
欒將軍與平一陽一侯先驅將至,請大王堅守數日,自可無患,切勿與敵兵通和!」齊王才答聲稱是,那路中大夫的頭顱,已被敵兵斫去,不由的觸目生悲,咬牙切齒,把一腔情急求和的懼意,變做拚生殺敵的熱腸。
捨身諫主,路中大夫不愧忠臣!當下督率將士。
嬰城固守。
未幾即由漢將欒布,驅兵殺到,與膠西膠東菑川三國人馬,交戰一場,不分勝負。
又未幾由平一陽一侯曹襄,率兵繼至,與欒布兩路夾攻,擊敗三國將士。
齊王將閭,也乘勢開城,麾兵殺出,三路並進,把三國人馬掃得一精一光。
濟南軍也不敢相救,逃回本國去了。
如此不耐久一戰,造甚麼反!膠西王卬,奔還高密,即膠西都城。
免冠徒跣,席稿飲水,入向王太后謝罪。
王太后本教他勿反,至此見子敗歸,惹得憂憤交並,無詞可說。
獨王太子德,從旁獻議,還想招集敗卒,襲擊漢軍。
卬搖首道:「將怯卒傷,怎可再用?」
道言未絕,外面已遞入一書,乃是弓高侯韓頹當差人送來。
卬又吃了一驚,展開一閱,見書中寫著道:
奉詔誅不義,降者赦除其罪,仍復故土,不降者滅之。
王今何處?當待命從事!
卬既閱罷,問明來使,始知韓頹當領兵到來,離城不過十里。
此時無法拒絕,只好偕同來使,往見頹當。
甫至營前,即肉袒匍匐,叩頭請罪。
既已做錯,一死便了,何必這般乞憐!頹當聞報,手執金鼓,出營語卬道:「王興師多日,想亦勞苦,但不知王為何事發兵?」
卬膝行前進道:「近因鼌錯用事,變更高皇帝命令,侵削諸侯,卬等以為不義,恐他敗亂天下,所以聯合七國,發兵誅錯。
今聞錯已受誅,卬等謹罷兵回國,自願請罪!」頹當正色道:「王若單為鼌錯一人,何勿上表奏聞,況未曾奉詔,擅擊齊國,齊本守義奉法,又與鼌錯毫不相關,試問王何故進攻?如此看來,王豈徒為鼌錯麼?」
說著,即從袖中取出詔書,朗讀一周。
詔書大意,無非說是造反諸王,應該伏法等語。
聽得劉卬一毛一骨皆寒,無言可辯。
及頹當讀完詔書,且與語道:「請王自行裁決,無待多言!」卬乃流涕道:「如卬等死有餘辜,也不望再生了。」
隨即拔劍自刎。
卬母與卬子,聞卬畢命,也即自盡。
膠東王雄渠,菑川王賢,濟南王辟光,得悉膠西王死狀,已是心驚,又聞漢兵四一逼一,料難抵敵,不如與卬同盡,免得受刀。
因此預求一死,或服藥,或投繯,並皆自一殺。
七國中已平了六國,只有趙王遂,守住邯鄲。
由漢將酈寄,率兵圍攻,好幾月不能取勝。
乃就近致書欒布,請他援應。
欒布早擬班師,因查得齊王將閭,曾與膠西諸國通謀,不能無罪,所以表請加討,留齊待命。
齊王將閭,聞風先懼,竟至飲鴆喪生,布乃停兵不攻。
會接酈寄來書,乃移兵赴趙。
趙王遂求救匈奴,匈奴已探知吳楚敗耗,不肯發兵,趙勢益危。
酈欒兩軍,合力攻邯鄲城,尚不能下。
嗣經欒布想出一法,決水灌入,守兵大驚,城腳又壞,終被漢軍乘隙突進,得破邯鄲。
趙王遂無路可奔,也拚著一性一命,一死了事,於是七國皆平。
濟北王志,前與膠西王約同起事,雖由郎中令設法阻撓,總算中止。
見五三回。
但聞齊王難免一死,自己怎能逃咎,因與妻子訣別,決計自裁。
妻子牽衣哭泣,一再勸阻,志卻與語道:「我死,汝等或尚可保全。」
隨即取餅毒一藥,將要飲下。
有一僚屬公孫玃,從旁趨入道:「臣願為大王往說梁王,求他通意天子,如或無成,死亦未遲。」
志乃依言,遣玃往梁。
梁王武傳令入見,玃行過了禮,便向前進言道:「濟北地居西塞,東接強齊,南牽吳越,北一逼一燕趙。
勢不能自守,力不足禦侮。
前因吳與膠西雙方威脅,虛言承諾,實非本心。
若使濟北明示絕吳,吳必先下齊國,次及濟北,連合燕趙,據有山東各國,西向叩關,成敗尚未可知。
今吳王連合諸侯,貿然西行,彼以為東顧無憂,那知濟北抗節不從,致失後援,終落得勢孤援絕,兵敗身亡。
大王試想區區濟北,若非如此用謀,是以犬羊敵虎狼,早被吞噬,怎能為國效忠,自盡職務?乃功義如此,尚聞為朝廷所疑,臣恐藩臣寒心,非社稷利!現在只有大王能持正義,力能斡旋,誠肯為濟北王出言剖白,上全危國,下保窮民,便是德淪骨髓,加惠無窮了!願大王留意為幸!」不外恭維。
梁王武聞言大悅,即代為馳表上聞,果得景帝復詔,赦罪不問。
但將濟北王徙封菑川。
公孫玃既得如願,自然回國覆命,濟北王志才得幸全。
各路將帥,陸續回朝,景帝論功行賞,封竇嬰為魏其侯,欒布為鄃侯。
惟周亞夫曹襄等早沐侯封,不便再加,仍照舊職,不過賞賜若干金帛,算做報功。
其餘隨征將士,亦皆封賞有差。
自齊王將閭服毒身亡,景帝說他被人脅迫,罪不至死,特從撫恤條例,賜謚將閭為孝王,使齊太子壽,仍得嗣封。
一面擬封吳楚後人,奉承先祀。
竇太后得知此信,召語景帝道:「吳王首謀造反,罪在不赦,奈何尚得封蔭子孫?」
景帝乃罷。
惟封平陸侯宗正劉禮為楚王,禮為楚元王交次子,命禮襲封,是不忘元王的意思。
又分吳地為魯江都二國,徙淮一陽一王余為魯王,汝南王非為江都王。
二王為景帝子,見五十三回。
立皇子端為膠西王,徹為膠東王,勝為中山王。
遷衡山王勃為濟北王,廬江王賜為衡山王。
濟南國除,不復置封。
越年,立子榮為皇太子,榮為景帝一愛一姬栗氏所出,年尚幼稚,因母得一寵一,遂立為儲嗣。
時人或稱為栗太子。
栗太子既立,栗姬越加得勢,遂暗中設法,想將薄皇后捽去,好使自己正位中宮。
薄皇后既無子嗣,又為景帝所不喜,只看太皇太后薄氏面上,權立為後。
見五十三回。
本來是個宮中傀儡,有名無實,一經栗姬從旁傾軋,怎得保得住中宮位置?果然到了景帝六年,被栗姬運動成熟,下了一道詔旨,平白地將薄後廢去。
無故廢後,景帝不為無過。
栗姬滿心歡喜,總道是桃僵可代,唾手告成,就是六宮粉黛,也以為景帝廢後,無非為栗姬起見,雖然因羨生妒,亦唯有徒喚奈何罷了。
誰知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栗姬始終不得為後,連太子榮都被搖動,黜為藩王。
可憐栗姬數載苦心,付諸流水,免不得憤恚成病,玉殞香消。
小子有詩詠道:
慾海茫茫總不平,一波才逐一波生;
從知讒妒終無益,色未衰時命已傾。
究竟太子榮何故被黜,待至下回再詳。
吳楚二王之屯兵梁郊,不急西進,是一大失策,既非周亞夫之善於用兵,亦未必果能逞志。
項霸王以百戰餘威,猶受困於廣武間,卒至糧盡退師,敗死垓下,況如吳楚二王乎?灌夫之為父復仇,路中大夫之為主捐軀,忠肝義膽,照耀史乘,備錄之以示後世,所以勖子臣也。
公孫玃願說梁王,以片言之請命,救孱主於垂危,亦未始非濟北忠臣。
假令齊王將閭,有此臣屬,則亦何至倉皇畢命。
將閭死而志獨得生,此國家之所以不可無良臣也。
彼七王之致斃,皆其自取,何足惜乎!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