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書
卷六十九
列傳第三十九
劉隗(孫波)刁協(子彝彝子逵)戴若思(弟邈周顗)
劉隗,字大連,彭城人,楚元王交之後也。
父砥,東光令。
隗少有文翰,起家秘書郎,稍遷冠軍將軍、彭城內史。
避亂渡江,元帝以為從事中郎。
隗雅習文史,善求人主意,帝深器遇之。
遷丞相司直,委以刑憲。
時建康尉收護軍士,而為府將篡取之,隗奏免護軍將軍戴若思官。
世子文學王籍之居叔母喪而婚,隗奏之,帝下令曰:「《詩》稱殺禮多婚,以會男一女之無夫家,正今日之謂也,可一解禁止。
自今以後,宜為其防。」
東閣祭酒顏含在叔父喪嫁女,隗又奏之。
廬江太守梁龕明日當除婦服,今日請客奏伎,丞相長史周顗等三十餘人同會,隗奏曰:「夫嫡妻長子皆杖居廬,故周景王有三年之喪,既除而宴,《春秋》猶譏,況龕匹夫,暮宴朝祥,慢服之愆,宜肅喪紀之禮。
請免龕官,削侯爵。
顗等知龕有喪,吉會非禮,宜各奪俸一月,以肅其違。」
從之。
丞相行參軍宋挺,本揚州刺史劉陶門人,陶亡後,挺娶陶一愛一妾以為小妻。
建興中,挺又割盜官布六百餘匹,正刑棄市,遇赦免。
既而奮武將軍阮抗請為長史。
隗劾奏曰:「挺蔑其死主而專其室,悖在三之義,傷人倫之序,當投之四裔以御魑魅。
請除挺名,禁錮終身。
而奮武將軍、太山太守阮抗請為長史。
抗緯文經武,剖符東籓,當庸勳忠良,暱近仁賢,而褒求贓污,舉頑用嚚。
請免抗官,下獄理罪。」
奏可,而挺病死。
隗又奏:「符旨:挺已喪亡,不復追貶。
愚蠢意暗,未達斯義。
昔鄭人JX子家之棺,漢明追討史遷,經傳褒貶,皆追書先世數百年間,非徒區區欲厘當時,亦將作法垂於來世,當朝亡夕沒便無善惡也。
請曹如前追除挺名為民,錄妾還本,顯證惡人,班下遠近。」
從之。
南中郎將王含以族強顯貴,驕傲自恣,一請參佐及守長二十許人,多取非其才。
隗劾奏文致甚苦,事雖被寢,王氏深忌疾之。
而隗之彈奏不畏強禦,皆此類也。
建興中,丞相府斬督運令史淳於伯而血逆流,隗又奏曰:「古之為獄必察五聽,三槐九棘以求民情。
雖明庶政,不敢折獄。
死者不得復生,刑者不可復續,是以明王哀矜用刑。
曹參去齊,以市獄為寄。
自頃蒸荒,殺戮無度,罪同斷異,刑罰失宜。
謹按行督運令史淳於伯刑血著柱,遂逆上終極柱末二丈三尺,旋復下流四尺五寸。
百姓喧華,士女縱觀,鹹曰其冤。
伯息忠訴辭稱枉,雲伯督運訖去二月,事畢代還,無有稽乏。
受賕使役,罪不及死。
軍是戍軍,非為征軍,以乏軍興論,於理為枉。
四年之中,供給運漕,凡諸征發租調百役,皆有稽停,而不以軍興論,至於伯也,何獨明之?捶楚之下,無求不得,囚人畏痛,飾辭應之。
理曹,國之典刑,而使忠等稱冤明時。
謹按從事中郎周筵、法曹參軍劉胤、屬李匡幸荷殊一寵一,並登列曹,當思敦奉政道,詳法慎殺,使兆庶無枉,人不稱訴。
而令伯枉同周青,冤魂哭於幽都,訴靈恨於黃泉,嗟歎甚於杞梁,血妖過於崩城,故有隕霜之人,夜哭之鬼。
伯有晝見,彭生為豕,刑殺失中,妖眚並見,以古況今,其揆一也。
皆由筵等不勝其任,請皆免官。」
於是右將軍王導等上疏引咎,請解職。
帝曰:「政刑失中,皆吾暗塞所由。
尋示愧懼,思聞忠告,以補其闕。
而引過求退,豈所望也!」由是導等一無所問。
晉國既建,拜御史中丞。
周嵩嫁女,門生斷道解廬,斫傷二人,建康左尉赴變,又被斫。
隗劾嵩兄顗曰:「顗幸荷殊一寵一,列位上僚,當崇明憲典,協和上下,刑於左右,以御於家邦。
而乃縱肆小人,群為凶害,公於廣都之中白日刃尉,遠近洶嚇,百姓喧華,虧損風望,漸不可長。
既無大臣檢御之節,不可對揚休命。
宜加貶黜,以肅其違。」
顗坐免官。
太興初,長兼侍中,賜爵都鄉侯,尋代薛兼為丹一陽一尹,與尚書令刁協並為元帝所一寵一,欲排抑豪強。
諸刻碎之政,皆雲隗、協所建。
隗雖在外,萬機秘密皆豫聞之。
拜鎮北將軍、都督青徐幽平四州軍事、假節,加散騎常侍,率萬人鎮泗口。
初,隗以王敦威權太盛,終不可制,勸帝出腹心以鎮方隅,故以譙王承為湘州,續用隗及戴若思為都督。
敦甚惡之,與隗書曰:「頃承聖上顧眄足下,今大賊未滅,中原鼎沸,欲與足下周生之徒戮力王室,共靜海內。
若其泰也,則帝祚於是乎隆;若其否也,則天下永無望矣。」
隗答曰:「魚相忘於江湖,人相忘於道術。
竭股肱之力,效之以忠貞,吾之志也。」
敦得書甚怒。
及敦作亂,以討隗為名,詔征隗還京師,百官迎之於道,隗岸幘大言,意氣自若。
及入見,與刁協奏請誅王氏。
不從,有懼色,率眾屯金城。
及敦克石頭,隗攻之不拔,入宮告辭,帝雪涕與之別。
隗至淮一陰一,為劉遐所襲,攜妻子及親信二百餘人奔於石勒,勒以為從事中郎、太子太傅。
卒年六十一。
子綏,初舉秀才,除駙馬都尉、奉朝請。
隨隗奔勒,卒。
孫波嗣。
波字道則。
初為石季龍冠軍將軍王洽參軍,及季龍死,洽與波俱降。
穆帝以波為襄城太守,累遷桓沖中軍諮議參軍。
大司馬桓溫西征袁貞,朝廷空虛,以波為建威將軍、淮南內史,領五千人鎮石頭。
壽一陽一平,除尚書左丞,不拜,轉冠軍將軍、南郡相。
時苻堅弟融圍雍州刺史硃序於襄一陽一,波率眾八千救之,以敵強不敢進,序竟陷沒。
波以畏懦免官。
後復以波為冠軍將軍,累遷散騎常侍。
苻堅敗,朝廷欲鎮靖北方,出波督淮北諸軍、冀州刺史,以疾未行。
上疏曰:
臣聞天地以弘濟為仁,君道以惠下為德,是以禹湯有身勤之績,唐虞有在予之誥,用能惠被蒼生,勳流後葉。
宣帝開拓洪圖,始基成命;爰及文武,歷數在躬,而猶虛心側席,卑己崇物。
然後知積累之功重,勤王之業艱,先君之德弘,貽厥之賜厚。
惠皇不懷,委政內任,遂使神器幽淪,三光翳曜;園陵懷九泉之感,宮廟集胡馬之跡;所謂肉食失之於朝,黎庶暴骸於外也。
賴元皇帝神武應期,祚隆淮海,振乾綱於已墜,紐絕維而更張。
陛下承宣帝開始之宏基,受元帝克終之成烈,保大定功,戢兵靜亂。
故使負鱗橫海之鯨,僭位滔天之寇,望雲旗而宵潰,睹太一陽一而霧散,巍巍蕩蕩,人無名焉。
而頃年已來,天文違錯,妖怪屢生。
會稽先帝本封,而地動經年。
昔周之文武有魚烏之瑞,君臣猶懷震悚,況今災變眾集,曾莫之疑。
公旦有勿休之誡,賈誼有積薪之喻。
臣鑒先征,竊惟今事,是以敢肆狂瞽,直言無諱。
往者先帝以玄風御世,責成群後,坐運天綱,隨化委順,故忘日計之功,收歲成之用。
今禮樂征伐自天子出,相王賢俊,協和百揆,六一合承風,天下響振,而鈞台之詠弗聞,景毫之命未布。
將群臣之不稱,陛不用之不盡乎?
凡聖王之化,莫不敦崇忠信,存正棄邪。
傷化毀俗者,雖親雖貴,必疏而遠之;清公貞修者,雖微雖賤,必親而近之。
今則不然。
此風既替,利競滋甚,朋一黨一比周,毀譽交興,鑽求苟進,人希分外。
見賢而居其上,受祿每過其量,希旨承意者以為奉公,共相贊白者以為忠節。
舉世見之,誰敢正言。
陛下不明必行之法以絕穿鑒之源者,恐脫因疲倦以誤視聽。
且苻堅滅亡,於今五年,舊京殘毀,山陵無衛,百姓塗炭,未蒙拯接。
伏願遠觀漢魏衰滅之由,近覽西朝傾覆之際,超然易慮,為於未有,則靈根永固,社稷無虞。
臣豈誣一朝之人皆無忠節,但任非其才,求之不至耳。
今政煩役殷,所在凋弊,倉廩空虛,國用傾竭,下民侵削,流亡相屬。
略計戶口,但鹹安已來,十分去三。
百姓懷浮游之歎,《下泉》興周京之思。
昔漢宣有云:「與我共治天下者,其惟良二千石乎!」是以臨下有方者就加璽贈,法苛政亂者恤刑不赦,事簡於上,人悅於下。
今則不然。
告時乞職者以家弊為辭,振窮恤滯者以公爵為施。
古者為百姓立君,使之司牧;今者以百姓恤君,使之蠶食,至乃貪一污者謂之清勤,慎法者謂之怯劣。
何反古道一至於此!
陛下雖躬自節儉,哀矜於上,而群僚肆欲,縱心於下,六司垂翼,三事拱默,故有識者睹人事以歎息,觀妖眚而大懼。
昔宋景退熒惑之災,殷宗消鼎雉之異。
伏願陛下仰觀大禹過門之志,俯察商辛沈湎之失,遠思《國風》恭公之刺,深惟定姜小臣之喻。
暫回聖恩,大詢群後,延納眾賢,訪以得失;令百僚率職,人言損益。
察其所由,觀其所以,審識群才,助鼎和味。
克念作聖,以答天休。
則四海宅心,天下幸甚。
臣亡祖先臣隗,昔荷殊一寵一,匪躬之一操一,猶存舊史,有志無時,懷恨黃泉。
及臣凡劣,復蒙罔極之眷,恩隆累世,實非糜身傾宗所能上報。
前作此表,未及得通。
暴嬰篤疾,恐命在奄忽,貪及視息,望達愚情。
氣力懾然,不能自宣。
疏奏而卒。
追贈前將軍。
子淡嗣。
元熙初,為廬江太守。
隗伯父訥,字令言,有人倫鑒識。
初入洛,見諸名士而歎曰:「王夷甫太鮮明,樂彥輔我所敬,張茂先我所不解,周弘武巧於用短,杜方叔拙於用長。」
終於司隸校尉。
子疇,字王喬,少有美譽,善談名理。
曾避亂塢壁,賈胡百數欲害之,疇無懼色,援笳而吹之,為《出塞》、《入塞》之一聲,以動其遊客之思。
於是群胡皆垂泣而去之。
永嘉中,位至司徒左長史,尋為閻鼎所殺。
司空蔡謨每歎曰:「若使劉王喬得南渡,司徒公之美選也。」
又王導初拜司徒,謂人曰:「劉王喬若過江,我不獨拜公也。」
其為名流之所推服如此。
疇兄子劭,有才幹,辟琅邪王丞相掾。
鹹康世,歷御史中丞、侍中、尚書、豫章太守,秩中二千石。
邵族子黃老,太元中,為尚書郎,有義學,注《慎子》、《老子》,並傳於世。
刁協,字玄亮,渤海饒安人也。
祖恭,魏齊郡太守。
父攸,武帝時御史中丞。
協少好經籍,博聞強記,釋褐濮一陽一王文學,累轉太常博士、本郡大中正。
成都王穎請為平北司馬,後歷趙王倫相國參軍,長沙王乂驃騎司馬。
及東嬴公騰鎮臨漳,以協為長史,轉穎川太守。
永嘉初,為河南尹,未拜,避難渡江。
元帝以為鎮東軍諮祭酒,轉長史。
愍帝即位,征為御史中丞,例不行。
元帝為丞相,以協為左長史。
中興建,拜尚書左僕射。
於時朝廷草創,憲章未立,朝臣無習舊儀者。
協久在中朝,諳練舊事,凡所制度,皆稟於協焉,深為當時所稱許。
太興初,遷尚書令,在職數年,加金紫光祿大夫,令如故。
協一性一剛悍,與物多忤,每崇上抑下,故為王氏所疾。
又使酒放肆,侵毀公卿,見者莫不側目。
然悉力盡心,志在匡救,帝甚信任之。
以奴為兵,取將吏客使轉運,皆協所建也,眾庶怨望之。
及王敦構逆,上疏罪協。
帝使協出督六軍。
既而王師敗績,協與劉隗俱侍帝於太極東除,帝執協、隗手,流涕嗚咽,勸令避禍。
協曰:「臣當守死,不敢有貳。」
帝曰:「今事一逼一矣,安可不行!」乃令給協、隗人馬,使自為計。
協年老,不堪騎乘,素無恩紀,募從者,皆委之行。
至江乘,為人所殺,送首於敦,敦德刁氏,收葬之。
帝痛協不免,密捕送協首者而誅之。
敦平後,周顗、戴若思等皆被顯贈,惟協以出奔不在其例。
鹹康中,協子彝上疏訟之。
在位者多以明帝之世褒貶已定,非所得更議,且協不能抗節隕身,乃出奔遇害,不可復其官爵也。
丹一陽一尹殷融議曰:「王敦惡逆,罪不容誅,則協之善亦不容賞。
若以忠非良圖,謀事失算,以此為責者,蓋在於譏議之間耳。
即凶殘之誅以為國刑,將何以沮勸乎!當敦專一逼一之時,慶賞威刑專自己出,是以元帝慮深崇本,以協為比,事由國計,蓋不為私。
昔孔寧、儀行父從君於昏,楚復其位者,君之一黨一故也。
況協之比君,在於義順。
且中興四佐,位為朝首。
於時事窮計屈,奉命違寇,非為逃刑。
謂宜顯贈,以明忠義。」
時庾冰輔政,疑不能決。
左光祿大夫蔡謨與冰書曰:
夫爵人者,宜顯其功;罰人者,宜彰其罪,此古今之所慎也。
凡小之人猶尚如此,刁令中興上佐,有死難之名,天下不聞其罪,而見其貶,致令刁氏稱冤,此乃為王敦復仇也。
內沮忠臣之節,論者惑之。
若實有大罪,宜顯其事,令天下知之,明聖朝不貶死難之臣。
《春秋》之義,以功補過。
過輕功重者,得以加封;功輕過重者,不免誅絕;功足贖罪者無黜。
雖先有邪佞之罪,而臨難之日一黨一於其君者,不絕之也。
孔寧、儀行父親與靈公一婬一亂於朝,君殺國滅,由此二臣,而楚尚納之。
傳稱有禮不絕其位者,君之一黨一也。
若刁令有罪,重於孔儀,絕之可也。
若無此罪,宜見追論。
或謂明帝之世已見寢廢,今不宜復改,吾又以為不然。
夫大道宰世,殊塗一致。
萬機之事,或異或同,同不相善,異不相譏。
故堯抑元凱而舜舉之,堯不為失,舜不為非,何必前世所廢便不宜改乎?漢蕭何之後坐法失侯,文帝不封而景帝封之,後復失侯,武昭二帝不封而宣帝封之。
近去元年,車駕釋奠,拜孔子之坐,此亦元明二帝所不行也。
又刁令但是明帝所不贈耳,非誅之也。
王平子、第五猗皆元帝所誅,而今日所贈,豈以改前為嫌乎!凡處事者,當上合古義,下准今例,然後談者不惑,受罪者無怨耳。
案周僕射、戴征西本非王敦唱檄所仇也,事定後乃見害耳;周筵、郭璞等並亦非為主御難也,自平居見殺耳,皆見褒贈,刁令事義豈輕於此乎?自頃員外散騎尚得追贈,況刁令位亞三司。
若先自壽終,不失員外散騎之例也。
就不蒙贈,不失以本官殯葬也。
此為一人之身,壽終則蒙贈,死難則見絕,豈所以明事君之道,厲為臣之節乎!宜顯評其事,以解天下疑惑之論。
又聞談者亦多謂宜贈。
凡事不允當,而得眾助者,若以善柔得眾,而刁令粗剛多怨;若以貴也,刁氏今賤;若以富也,刁氏今貧。
人士何故反助寒門而此言之?足下宜察此意。
冰然之。
事奏,成帝詔曰:「協情在忠主,而失為臣之道,故令王敦得托名公義,而實肆私忌,遂令社稷受屈,元皇銜恥,致禍之原,豈不有由!若極明國典,則曩刑非重。
今正當以協之勤有可書,敦之逆命不可長,故議其事耳。
今可復協本位,加之冊祭,以明有忠於君者纖介必顯,雖於貶裁未盡,然或足有勸矣。」
於是追贈本官,祭以太牢。
彝字大倫。
少遭家難。
王敦誅後,彝斬仇人一黨一,以首祭父墓,詣廷尉請罪,朝廷特宥之,由是知名,歷尚書吏部郎、吳國內史,累遷北中郎將、徐兗二州刺史、假節,鎮廣陵,卒於官。
子逵,字伯道,逵弟暢,字仲遠;次子弘,字叔仁,並歷顯職。
隆安中,達為廣州刺史,領平越中郎將、假節;暢為始興相;弘為冀州刺史。
兄弟子侄並不拘名行,以貨殖為務,有田萬頃,奴婢數千人,余資稱是。
桓玄篡位,以逵為西中郎將、豫州刺史,鎮歷一陽一;暢右衛將軍;弘撫軍桓修司馬。
劉裕起義,斬桓修,時暢、弘謀起兵襲裕,裕遣劉毅討之,暢伏誅;弘亡,不知所在。
逵在歷一陽一執劉裕參軍諸葛長民,檻車送於桓玄,至當利而玄敗,送人共破檻出長民,遂趣歷一陽一。
逵棄城而走,為下人所執,斬於石頭。
子侄無少長皆死,惟小弟騁被宥,為給事中,尋謀反伏誅,刁氏遂滅。
刁氏素殷富,奴客縱橫,固吝山澤,為京口之蠹。
裕散其資蓄,今百姓稱力而取之,彌日不盡。
時天下饑弊,編戶賴之以濟焉。
戴若思,廣陵人也,名犯高祖廟諱。
祖烈,吳左將軍。
父昌,會稽太守。
若思有風儀,一性一閒爽,少好遊俠,不拘一操一行。
遇陸機赴洛,船裝甚盛,遂與其徒掠之。
若思登岸,據胡一床一,指麾同旅,皆得其宜。
機察見之,知非常人,在舫屋上遙謂之曰:「卿才器如此,乃復作劫邪!」若思感悟,因流涕,投劍就之。
機與言,深加賞異,遂與定交焉。
若思後舉孝廉,入洛,機薦之於趙王倫曰:「蓋聞繁弱登御,然後高墉之功顯;孤竹在肆,然後降神之曲成。
是以高世之主必假遠邇之器,蘊櫝之才思托太音之和。
伏見處士廣陵戴若思,年三十,清沖履道,德量允塞;思理足以研幽,才鑒足以辯物;安窮樂志,無風塵之慕,砥節立行,有井渫之潔;誠東南之遺寶,宰朝之奇璞也。
若得托跡康衢,則能結軌驥騄;曜質廊廟,必能垂光璵璠矣。
惟明公垂神采察,不使忠允之言以人而廢。」
倫乃辟之,除沁水令,不就,遂往武陵省案。
時同郡人潘京素有理鑒,名知人,其父遣若思就京與語,既而稱若思有公輔之才。
累轉東海王越軍諮祭酒,出補豫章太守,加振威將軍,領義軍都督。
以討賊有功,賜爵秣陵侯,遷治書侍御史、驃騎司馬,拜散騎侍郎。
元帝召為鎮東右司馬。
將征杜弢,加若思前將軍,未發而弢滅。
帝為晉王,以為尚書。
中興建,為中護軍,轉護軍將軍、尚書僕射,皆辭不拜。
出為征西將軍、都督兗豫幽冀雍並六州諸軍事、假節,加散騎常侍。
發投刺王官千人為軍吏,調揚州百姓家奴萬人為兵配之,以散騎常侍王遐為軍司,鎮壽一陽一,與劉隗同出。
帝親幸其營,勞勉將士,臨發祖餞,置酒賦詩。
若思至合肥,而王敦舉兵,詔追若思還鎮京都,進驃騎將軍,與右衛將軍郭逸夾道築壘於大桁之北。
尋而石頭失守,若思與諸軍攻石頭,王師敗績。
若思率麾下百餘人赴宮受詔,與公卿百官於石頭見敦。
敦問若思曰:「前日之戰有餘力乎?」
若思不謝而答曰:「豈敢有餘,但力不足耳。」
又曰:「吾此舉動,天下以為如何?」
若思曰:「見形者謂之逆,體誠者謂之忠。」
敦笑曰:「卿可謂能言。」
敦參軍呂猗昔為台郎,有刀筆才,一性一尤一奸一諂,若思為尚書,惡其為人,猗亦深憾焉。
至是,乃說敦曰:「周顗、戴若思皆有高名,足以惑眾,近者之言曾無愧色。
公若不除,恐有再舉之患,為將來之憂耳。」
敦以為然,又素忌之,俄而遣鄧岳、繆坦收若思而害之。
若思素有重望,四海之士莫不痛惜焉。
賊平,冊贈右光祿大夫、儀同三司,謚曰簡。
邈字望之。
少好學,尤一精一《史》《漢》,才不逮若思,儒博過之。
弱冠舉秀才,尋遷太子洗馬,出補西一陽一內史。
永嘉中,元帝版行邵陵內史、丞相軍諮祭酒,出為征南軍司。
於時凡百草創,學校未立,邈上疏曰:
臣聞天道之所大,莫大於一陰陽一;帝王之至務,莫重於禮學。
是以古之建國,有明堂辟雍之制,鄉有庠序1111校之儀,皆所以一抽一導幽滯,啟廣才思。
蓋以六一四有困蒙之吝,君子大養正之功也。
昔仲尼列國之大夫耳,興禮修學於洙泗之間,四方髦俊斐然向風,身達者七十餘人。
自茲以來,千載絕塵。
豈天下小於魯衛,賢哲乏於曩時?勵與不勵故也。
自頃國遭無妄之禍,社稷有綴旒之危,寇羯飲馬於長江,凶狡鴟張於萬里,遂使神州蕭條,鞠為茂草,四海之內,人跡不交。
霸主有旰食之憂,黎元懷荼毒之苦,戎首交拜於中原,何遽籩豆之事哉!然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況曠戴累紀如此之久邪!今末進後生目不睹揖讓升降之儀,耳不聞鐘鼓管弦之音,文章散滅,圖讖無遺,此蓋聖達之所深悼,有識之所嗟歎也。
夫平世尚文,遭亂尚武,文武遞用,長久之道,譬之天地昏明之迭,自古以來未有不由之者也。
今或以天下未一,非興禮學之時,此言似之而不其然。
夫儒道深奧,不可倉卒而成。
古之俊乂必三年而通一經,比天下平泰然後修之,則功成事定,誰與制禮作樂者哉?又貴游之子未必有斬將搴旗之才,亦未有從軍征戍之役,不及盛年講肄道義,使明珠加磨瑩之功,荊璞發采琢之榮,不亦良可惜乎!
臣愚以世喪道久,人情玩於所習;純風日去,華競日彰,猶火之消膏而莫之覺也。
今天地告始,萬物權輿,聖朝以神武之德,值革命之運,蕩近世之流弊,繼千載之絕軌,篤道崇儒,創立大業。
明主唱之於上,宰輔督之於下。
夫上之所好,下必有過之者焉,是故雙劍之節崇,而飛白之俗成;挾琴之容飾,而赴曲之和作;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實在感之而已。
臣以暗淺,不能遠識格言;奉誦明令,慷慨下風,謂宜以三時之隙漸就修建。
疏奏,納焉,於是始修禮學。
代劉隗為丹一陽一尹。
王敦作逆,加左將軍。
及敦得志,而若思遇害,邈坐免官。
敦誅後,拜尚書僕射。
卒官,贈衛將軍,謚曰穆。
子謐嗣,歷義興太守、大司農。
周顗,字伯仁,安東將軍浚之子也。
少有重名,神彩秀徹,雖時輩親狎,莫能媟也。
司徒掾同郡賁嵩有清一操一,見顗,歎曰:「汝穎固多奇士!自頃雅道陵遲,今復見周伯仁,將振起舊風,清我邦族矣。」
廣陵戴若思東南之美,舉秀才,入洛,素聞顗名,往候之,終坐而出,不敢顯其才辯。
顗從弟穆亦有美譽,欲陵折顗,顗陶然弗與之校,於是人士益宗附之。
州郡辟命皆不就。
弱冠,襲父爵武城侯,拜秘書郎,累遷尚書吏部郎。
東海王越子毗為鎮軍將軍,以顗為長史。
元帝初鎮江左,請為軍諮祭酒,出為寧遠將軍、荊州刺史、領護南蠻校尉、假節。
始到州,而建平流人傅密等叛迎蜀賊杜弢,顗狼狽失據。
陶侃遣將吳寄以兵救之,故顗得免,因奔王敦於豫章。
敦留之。
軍司戴邈曰:「顗雖退敗,未有蒞眾之咎,德望素重,宜還復之。」
敦不從。
帝召為揚威將軍、兗州刺史。
顗還建康,帝留顗不遣,復以為軍諮祭酒,尋轉右長史。
中興建,補吏部尚書。
頃之,以醉酒為有司所糾,白衣領職。
復坐門生斫傷人,免官。
太興初,更拜太子少傅,尚書如故。
顗上疏讓曰:「臣退自循省,學不通一經,智不效一官,止足良難,未能守分,遂忝顯任,名位過量。
不悟天鑒忘臣頑弊,乃欲使臣內管銓衡,外忝傅訓,質輕蟬翼,事重千鈞,此之不可,不待識而明矣。
若臣受負乘之責,必貽聖朝惟塵之恥,俯仰愧懼,不知所圖。」
詔曰:「紹幼沖便居儲副之貴,當賴軌匠以祛蒙蔽。
望之儼然,斯不言之益,何學之習邪,所謂與田蘇游忘其鄙心者。
便當副往意,不宜沖讓。」
轉尚書左僕射,領吏部如故。
庾亮嘗謂顗曰:「諸人鹹以君方樂廣。」
顗曰:「何乃刻畫無鹽,唐突西施也。」
帝宴群公於西堂,酒酣,從容曰:「今日名臣共集,何如堯舜時邪?」
顗因醉厲聲曰:「今雖同人主,何得復比聖世!」帝大怒而起,手詔付廷尉,將加戮,累日方赦之。
及出,諸公就省,顗曰:「近日之罪,固知不至於死。」
尋代戴若思為護軍將軍。
尚書紀瞻置酒請顗及王導等,顗荒醉失儀,復為有司所奏。
詔曰:「顗參副朝右,職掌銓衡,當敬慎德音,式是百辟。
屢以酒過,為有司所繩。
吾亮其極歎之情,然亦是濡首之誡也。
顗必能克己復禮者,今不加黜責。」
初,顗以雅望獲海內盛名,後頗以酒失。
為僕射,略無醒日,時人號為「三日僕射」。
庾亮曰:「周侯末年,所謂鳳德之衰也。」
顗在中朝時,能飲酒一石,及過江,雖日醉,每稱無對。
偶有舊對從北來,顗遇之欣然,乃出酒二石共飲,各大醉。
及顗醒,使視客,已腐脅而死。
顗一性一寬裕而友一愛一過人,弟嵩嘗因酒真目謂顗曰:「君才不及弟,何乃橫得重名!」以所燃蠟燭投之。
顗神色無忤,徐曰:「阿奴火攻,固出下策耳。」
王導甚重之,嘗枕顗膝而指其腹曰:「此中何所有也?」
答曰:「此中空洞無物,然足容卿輩數百人。」
導亦不以為忤。
又於導坐傲然嘯詠,導云:「卿欲希嵇、阮邪?」
顗曰:「何敢近捨明公,遠希嵇、阮。」
及王敦構逆,溫嶠謂顗曰:「大將軍此舉似有所在,當無濫邪?」
顗曰:「君少年未更事。
人主自非堯舜,何能無失,人臣豈可得舉兵以協主!輩相推戴,未能數年,一旦如此,豈雲非亂乎!處仲剛愎強忍,狼抗無上,其意寧有限邪!」既而王師敗績,顗奉詔詣敦,敦曰:「伯仁,卿負我!」顗曰:「公戎車犯順,下官親率六軍,不能其事,使王旅奔敗,以此負公。」
敦憚其辭正,不知所答。
帝召顗於廣室,謂之曰:「近日大事,二宮無恙,諸人平安,大將軍故副所望邪?」
顗曰:「二宮自如明詔,於臣等故未可知。」
護軍長史郝嘏等勸顗避敦,顗曰:「吾備位大臣,朝廷喪敗,寧可復草間求活,外投胡越邪!」俄而與戴若思俱被收,路經太廟,顗大言曰:「天地先帝之靈;賊臣王敦傾覆社稷,枉殺忠臣,陵虐天下,神祇有靈,當速殺敦,無令縱毒,以傾王室。」
語未終,收人以戟傷其口,血流至踵,顏色不變,容止自若,觀者皆為流涕。
遂於石頭南門外石上害之,時年五十四。
顗之死也,敦坐有一參軍樗蒱,馬於博頭被殺,因謂敦曰:「周家奕世令望,而位不至公,及伯仁將登而墜,有似下官此馬。」
敦曰:「伯仁總角於東宮相遇,一面披襟,便許之三事,何圖不幸自貽王法。」
敦素憚顗,每見顗輒面熱,雖復冬月,扇面手不得休。
敦使繆坦籍顗家,收得素簏數枚,盛故絮而已,酒五甕,米數石,在位者服其清約。
敦卒後,追贈左光祿大夫、儀同三司,謚曰康,祀以少牢。
初,敦之舉兵也,劉隗勸帝盡除諸王,司空導率群從詣闕請罪,值顗將入,導呼顗謂曰:「伯仁,以百口累卿!」顗直入不顧。
既見帝,言導忠誠,申救甚至,帝納其言。
顗喜飲酒,致醉而出。
導猶在門,又呼顗。
顗不與言,顧左右曰:「今年殺諸賊奴,取金印如斗大系肘。」
既出,又上表明導,言甚切至。
導不知救己,而甚銜之。
敦既得志,問導曰:「周顗、戴若思南北之望,當登三司,無所疑也。」
導不答。
又曰:「若不三司,便應令僕邪?」
又不答。
敦曰:「若不爾,正當誅爾。」
導又無言。
導後料檢中書故事,見顗表救己,慇勤款至。
導執表流涕,悲不自勝,告其諸子曰:「吾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
幽冥之中,負此良友!」顗三子:閔、恬、頤。
閔字子騫,方直有父風。
歷衡一陽一、建安、臨川太守,侍中,中領軍,吏部尚書,尚書左僕射,加中軍將軍,轉護軍,領秘書監。
卒,追贈金紫光祿大夫,謚曰烈。
無子,以弟頤長子琳為嗣。
琳仕至東一陽一太守。
恬、頤並歷卿守。
琳少子文,驃騎諮議參軍
史臣曰:夫太剛則折,至察無徒,以之為政,則害於而國;用之行己,則凶於乃家。
誠以器乖容眾,非先王之道也。
大連司憲,一陰一候主情,當約法之秋,獻斫棺之議。
玄亮剛愎,與物多違,雖有崇上之心,專行刻下之化,同薄相濟,並運天機。
是使賢宰見疏,致物情於解體;權臣發怒,借其名以誓師。
既而謀人之國,國危而苟免;見暱於主,主辱而圖生。
自取流亡,非不幸也。
若思閒爽,照理研幽。
伯仁凝正,處腴能約。
鹹以高才雅道,參豫疇咨。
及京室淪胥,抗言無撓,甘赴鼎而全一操一,蓋事君而盡節者歟!顗招時論,尤其酒德,《禮經》曰「瑕不掩瑜」,未足韜其美也。
贊曰:劉刁亮直,志奉興王。
一奸一回丑正,終致奔亡。
周戴英爽,忠謨允塞。
道屬屯蒙,禍罹凶慝。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