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書
卷九十
列傳第六十
良吏
○魯芝胡威杜軫竇允王宏曹攄潘京范晷丁紹喬智明鄧攸吳隱之
漢宣帝有言:「百姓所以安其田里而無歎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訟理也。
與我共此者,其唯良二千石乎!」此則長吏之官,實為撫導之本。
是以東裡相鄭,西門宰鄴,穎川黃霸,蜀郡文翁,或吏不敢欺,或人懷其惠,或教移齊魯,或政務寬和,斯並惇史播其徽音,良能以為準的。
有晉肇茲王業,光啟霸圖,授方任能,經文緯武。
泰始受禪,改物君臨,纂三葉之鴻基,膺百王之大寶,勞心庶績,垂意黎元,申敕守宰之司,婁發憂矜之詔,辭旨懇切,誨諭慇勤,欲使直道正身,抑末敦本。
當此時也,可謂農安其業,吏盡其能者歟!而帝寬厚足以君人,明威未能厲俗,政刑以之私謁,賄賂於此公行,結綬者以放濁為通,彈冠者以苟得為貴,流遁忘反,浸以為常。
劉毅抗賣官之言,當時以為矯枉,察其風俗,豈虛也哉!爰及惠懷,中州鼎沸,逮於江左,晉政多門,元帝比少康之隆,處仲為梗,海西微昌邑之罪,元子亂常,既權一逼一是憂,故羈縻成俗。
蒞職者為身擇利,銓綜者為人擇官,下僚多英俊之才,勢位必高門之胄,遂使良能之績僅有存焉。
雖復茂弘以明允贊經綸,安石以時宗鎮雅俗,然外虞孔熾,內難方殷,而匡救彌縫,方免傾覆,弘風革弊,彼則未遑。
今采其政績可稱者,以為《良吏傳》。
魯芝,字世英,扶風郿人也。
世有名德,為西州豪族。
父為郭氾所害,芝襁褓流離,年十七,乃移居雍,耽思墳籍。
郡舉上計吏,州辟別駕。
魏車騎將軍郭淮為雍州刺史,深敬重之。
舉孝廉,除郎中。
會蜀相諸葛亮侵隴右,淮復請芝為別駕。
事平,薦於公府,辟大司馬曹真掾,轉臨淄侯文學。
鄭袤薦於司空王朗,朗即加禮命。
後拜騎都尉、參軍事、行安南太守,遷尚書郎。
曹真出督關右,又參大司馬軍事。
真薨,宣帝代焉,乃引芝參驃騎軍事,轉天水太守。
郡鄰於蜀,數被侵掠,戶口減削,寇盜充斥,芝傾心鎮衛,更造城市,數年間舊境悉復。
遷廣平太守。
天水夷夏慕德,老幼赴闕獻書,乞留芝。
魏明帝許焉,仍策書嘉歎,勉以黃霸之美,加討寇將軍。
曹爽輔政,引為司馬。
芝屢有讜言嘉謀,爽弗能納。
及宣帝起兵誅爽,芝率餘眾犯門斬關,馳出赴爽,勸爽曰:「公居伊周之位,一旦以罪見黜,雖欲牽黃犬,復可得乎!若挾天子保許昌,杖大威以羽檄征四方兵,孰敢不從!捨此而去,欲就東市,豈不痛哉!」爽懦惑不能用,遂委身受戮。
芝坐爽下獄,當死,而口不訟直,志不苟免。
宣帝嘉之,赦而不誅。
俄而起為使持節、領護匈奴中郎將、振威將軍、并州刺史。
以綏緝有方,遷大鴻臚。
高貴鄉公即位,賜爵關內侯,邑二百戶。
毌丘儉平,隨例增邑二百戶,拜揚武將軍、邢州刺史。
諸葛誕以壽春叛,文帝奉魏帝出征,徵兵四方,芝率荊州文武以為先驅。
誕平,進爵武進亭侯,又增邑九百戶。
遷大尚書,掌刑理。
常道鄉公即位,進爵斄城鄉侯,又增邑八百戶,遷監青州諸軍事、振武將軍、青州刺史,轉平東將軍。
五等建,封一陰一平伯。
武帝踐阼,轉鎮東將軍,進爵為侯。
帝以芝清忠履正,素無居宅,使軍兵為作屋五十間。
芝以年及懸車,告老遜位,章表十餘上,於是征為光祿大夫,位特進,給吏卒,門施行馬。
羊祜為車騎將軍,乃以位讓芝,曰:「光祿大夫魯芝潔身寡慾,和而不同,服事華髮,以禮終始,未蒙此選,臣更越之,何以塞天下之望!」上不從。
其為人所重如是。
泰始九年卒,年八十四。
帝為舉哀,賵贈有加,謚曰貞,賜塋田百畝。
胡威,字伯武,一名貔。
淮南壽春人也。
父質,以忠清著稱,少與鄉人蔣濟、硃績俱知名於江淮間,仕魏至征東將軍、荊州刺史。
威早厲志尚。
質之為荊州也,威自京都定省,家貧,無車馬僮僕,自驅驢單行。
每至客舍,躬放驢,取樵炊爨,食畢,復隨侶進道。
既至,見父,停廄中十餘日。
告歸,父賜絹一匹為裝。
威曰:「大人清高,不審於何得此絹?」
質曰:「是吾俸祿之餘,以為汝糧耳。」
威受之,辭歸。
質帳下都督先威未發,請假還家,一陰一資裝於百餘里,要威為伴,每事佐助。
行數百里,威疑而誘問之,既知,乃取所賜絹與都督,謝而遣之。
後因他信以白質,質杖都督一百,除吏名。
其父子清慎如此。
於是名譽著聞。
拜侍御史,歷南鄉侯、安豐太守,遷徐州刺史。
勤於政術,風化大行。
後入朝,武帝語及平生,因歎其父清,謂威曰:「卿孰與父清?」
對曰:「臣不如也。」
帝曰:「卿父以何勝耶?」
對曰:「臣父清恐人知,臣清恐人不知,是臣不及遠也。」
帝以威言直而婉,謙而順。
累遷監豫州諸軍事、右將軍、豫州刺史,入為尚書,加奉車都尉。
威嘗諫時政之寬,帝曰:「尚書郎以下,吾無所假借。」
威曰:「臣之所陳,豈在丞郎令史,正謂如臣等輩,始可以肅化明法耳。」
拜前將軍、監青州諸軍事、青州刺史,以功封平春侯。
太康元年,卒於位,追贈使持節、都督青州諸軍事、鎮東將軍,余如故,謚曰烈。
子奕嗣。
奕字次孫,仕至平東將軍。
威弟羆,字季象,亦有干用,仕至益州刺史、安東將軍。
杜軫,字超宗,蜀郡成都人也。
父雄,綿竹令。
軫師事譙周,博涉經書。
州辟不就,為郡功曹史。
時鄧艾至成都,軫白太守曰:「今大軍來征,必除舊布新,明府宜避之,此全福之道也。」
太守乃出。
艾果遣其參軍牽弘自之郡,弘問軫前守所在,軫正色對曰:「前守達去就之機,輒自出官捨以俟君子。」
弘器之,命復為功曹,軫固辭。
察孝廉,除建寧令,導以德政,風化大行,夷夏悅服。
秩滿將歸,群蠻追送,賂遺甚多,軫一無所受,去如初至。
又除池一陽一令,為雍州十一郡最。
百姓生為立祠,得罪者無怨言。
累遷尚書郎。
軫博聞廣涉,奏議駁論多見施用。
時涪人李驤亦為尚書郎,與軫齊名,每有論議,朝廷莫能逾之,號蜀有二郎。
軫後拜犍為太守,甚有聲譽。
當遷,會病卒,年五十一。
子毗。
毗字長基。
州舉秀才,成都王穎辟大將軍掾,遷尚書郎,參太傅軍事。
及洛一陽一覆沒,毗南渡江,王敦表為益州刺史,將與宜都太守柳純共固白帝。
杜弢遣軍要毗,遂遇害。
毗弟秀,字彥穎,為羅尚主簿。
州沒,為氏賊李驤所得,欲用為司馬。
秀不受,見害。
毗次子歆,舉秀才。
軫弟烈,明政事,察孝廉,歷平康、安一陽一令,所居有異績,遷衡一陽一太守。
聞軫亡,因自表兄子幼弱,求去官,詔轉犍為太守,蜀土榮之。
後遷湘東太守,為成都王穎郎中令,病卒。
烈弟良,舉秀才,除新都令、涪陵太守,不就,補州大中正,卒。
竇允,字雅,始平人也。
出自寒門,清尚自修。
少仕縣,稍遷郡主簿。
察孝廉,除浩亹長。
勤於為政,勸課田蠶,平均調役,百姓賴之。
遷謁者。
泰始中,詔曰:「當官者能潔身修己,然後在公之節乃全。
身善有章,雖賤必賞,此興化立教之務也。
謁者竇允前為浩亹長,以修勤清白見稱河右。
是輩當擢用,使立行者有所勸。
主者詳復參訪,有以旌表之。」
拜臨水令。
克己厲俗,改修政事,士庶悅服,鹹歌詠之。
遷鉅鹿太守,甚有政績。
卒於官。
王宏,字正宗,高平人,魏侍中粲之從孫也。
魏時辟公府,累遷尚書郎,歷給事中。
泰始初,為汲郡太守,撫百姓如家,耕桑樹藝,屋宇阡陌,莫不躬自教示,曲盡事宜,在郡有殊績。
司隸校尉石鑒上其政術,武帝下詔稱之曰:「朕惟人食之急,而懼天時水旱之運,夙夜警戒,念在於農。
雖詔書屢下,敕厲慇勤,猶恐百姓廢惰以損生植之功。
而刺史、二千石、百里長吏未能盡勤,至使地有遺利而人有餘力,每思聞監司糾舉能不,將行其賞罰,以明沮勸。
今司隸校尉石鑒上汲郡太守王宏勤恤百姓,導化有方,督勸開荒五千餘頃,而熟田常課頃畝不減。
比年普饑,人食不足,而宏郡界獨無匱乏,可謂能矣。
其賜宏谷千斛,佈告天下,鹹使聞知。」
俄遷衛尉、河南尹、大司農,無復能名,更為苛碎。
坐桎梏罪人,以泥墨塗面,置深坑中,餓不與食,又擅縱五歲刑以下二十一人,為有司所劾。
帝以宏累有政績,聽以贖罪論。
太康中,代劉毅為司隸校尉,於是檢察士庶,使車服異制,庶人不得衣紫絳及綺繡錦繢。
帝常遣左右微行,觀察風俗,宏緣此復遣吏科檢婦人衵服,至褰發於路。
論者以為暮年謬妄,由是獲譏於世,復坐免官。
後起為尚書。
太康五年卒,追贈太常。
曹攄,字顏遠,譙國譙人也。
祖肇,魏衛將軍。
攄少有孝行,好學善屬文,太尉王衍見而器之,調補臨淄令。
縣有寡一婦,養姑甚謹。
姑以其年少,勸令改適,婦守節不移。
姑愍之,密自一殺。
親一黨一告婦殺姑,官為考鞫,寡一婦不勝苦楚,乃自誣。
獄當決,適值攄到。
攄知其有冤,更加辯究,具得情實,時稱其明。
獄有死囚,歲夕,攄行獄,愍之,曰:「卿等不幸致此非所,如何?新歲人情所重,豈不欲暫見家邪?」
眾囚皆涕泣曰:「若得暫歸,死無恨也。」
攄悉開獄出之,剋日令還。
掾吏固爭,鹹謂不可。
攄曰:「此雖小人,義不見負,自為諸君任之。」
至日,相率而還,並無違者,一縣歎服,號曰聖君。
入為尚書郎,轉洛一陽一令,仁惠明斷,百姓懷之。
時天大雨雪,宮門夜失行馬,群官檢察,莫知所在。
攄使收門士,眾官鹹謂不然。
攄曰:「宮掖禁嚴,非外人所敢盜,必是門士以燎寒耳。」
詰之,果服。
以病去官。
復為洛一陽一令。
及齊王冏輔政,攄與左思俱為記室督。
冏嘗從容問攄曰:「天子為賊臣所一逼一,莫有能奮。
吾率四海義兵興復王室,今入輔朝廷,匡振時艱,或有勸吾還國,於卿意如何?」
攄曰:「蕩平國賊,匡復帝祚,古今人臣之功未有如大王之盛也。
然道罔隆而不殺,物無盛而不衰,非唯人事,抑亦天理。
竊預下問,敢不盡情。
願大王居高慮危,在盈思沖,一精一選百官,存公屏欲,舉賢進善,務得其才,然後脂車秣馬,高揖歸籓,則上下同慶,攄等幸甚。」
冏不納。
尋轉中書侍郎。
長沙王乂以為驃騎司馬。
乂敗,免官。
因丁母憂。
惠帝末,起為襄城太守。
永嘉二年,高密王簡鎮襄一陽一,以攄為征南司馬。
其年流人王逌等聚眾屯冠軍,寇掠城邑。
簡遣參軍崔曠討之,令攄督護曠。
曠,一奸一凶人也,譎攄前戰,期為後繼,既而不至。
攄獨與逌戰於酈縣,軍敗死之。
故吏及百姓並奔喪會葬,號哭即路,如赴父母焉。
潘京,字世長,武陵漢壽人也。
弱冠,郡辟主簿,太守趙廞甚器之,嘗問曰:「貴郡何以名武陵?」
京曰:「鄙郡本名義陵,在辰一陽一縣界,與夷相接,數為所攻,光武時移東出,遂得全完,共議易號。
《傳》曰止戈為武,《詩》稱高平曰陵,於是名焉。」
為州所辟,因謁見問策,探得「不孝」字,刺史戲京曰:「辟士為不孝邪?」
京舉版答曰:「今為忠臣,不得復為孝子。」
其機辯皆此類。
後太廟立,州郡皆遣使賀,京白太守曰:「夫太廟立,移神主,應問訊,不應賀。」
遂遣京作文,使詣京師,以為永式。
京仍舉秀才,到洛。
尚書令樂廣,京州人也,共談累日,深歎其才,謂京曰:「君天才過人,恨不學耳。
若學,必為一代談宗。」
京感其言,遂勤學不倦。
時武陵太守戴昌亦善談論,與京共談,京假借之,昌以為不如己,笑而遣之,令過其子若思,京方極其言論。
昌竊一聽之,乃歎服曰:「才不可假。」
遂父子俱屈焉。
歷巴丘、邵陵、泉陵三令。
京明於政術,路不拾遺。
遷桂林太守,不就,歸家,年五十卒。
范晷,字彥長,南一陽一順一陽一人也。
少遊學清河,遂徙家僑居。
郡命為五官掾,歷河內郡丞。
太守裴楷雅知之,薦為侍御史。
調補上谷太守,遭喪,不之官。
後為司徒左長史,轉馮翊太守,甚有政能,善於綏撫,百姓一愛一悅之。
征拜少府,出為涼州刺史,轉雍州。
於時西土荒毀,氏羌蹈藉,田桑失收,百姓困弊,晷傾心化導,勸以農桑,所部甚賴之。
元康中,加左將軍,卒於官。
二子:廣、稚。
廣字仲將。
舉孝廉,除靈壽令,不之官。
姊適孫氏,早亡,有孫名邁,廣負以南奔,雖盜賊艱急,終不棄之。
元帝承製,以為堂邑令。
丞劉榮坐事當死,郡劾以付縣。
榮即縣人,家有老母,至節,廣輒聽暫還,榮亦如期而反。
縣堂為野火所及,榮脫械救火,事畢,還自著械。
後大旱,米貴,廣散私谷振饑人,至數千斛,遠近流寓歸投之,戶口十倍。
卒於官。
稚少知名,辟大將軍掾,早卒。
子汪,別有傳。
丁紹,字叔倫,譙國人也。
少開朗公正,早歷清官,為廣平太守,政平訟理,道化大行。
於時河北一騷一擾,一靡一有完邑,而廣平一郡四境乂安,是以皆悅其法而從其令。
及臨漳被圍,南一陽一王模窘急,紹率郡兵赴之,模賴以獲全。
模感紹恩,生為立碑。
遷徐州刺史,士庶戀慕,攀附如歸。
未之官,復轉荊州刺史。
從車千乘,南渡河至許。
時南一陽一王模為都督,留紹,啟轉為冀州刺史。
到鎮,率州兵討破汲桑有功,加寧北將軍、假節、監冀州諸軍事。
時境內羯賊為患,紹捕而誅之,號為嚴肅,河北人畏而一愛一之。
紹自以為才足為物雄,當官蒞政,每事克舉,視天下之事若運於掌握,遂慨然有董正四海之志矣。
是時王浚盛於幽州,苟晞盛於青州,然紹視二人蔑如也。
永嘉三年,暴疾而卒,臨終歎曰:「此乃天亡冀州,豈吾命哉!」懷帝策贈車騎將軍。
喬智明,字元達,鮮卑前部人也。
少喪二親,哀毀過禮,長而以德行著稱。
成都王穎闢為輔國將軍。
穎之敗趙王倫也,表智明為殄寇將軍、隆慮、共二縣令。
二縣一愛一之,號為「神君」。
部人張兌為父報仇,母老單身,有妻無子,智明愍之,停其獄。
歲余,令兌將妻入獄,兼一陰一縱之。
人有勸兌逃者,兌曰:「有君如此,吾何忍累之!縱吾得免,作何面目視息世間!」於獄產一男。
會赦,得免。
其仁感如是。
惠帝之伐鄴也,穎以智明為折衝將軍、參丞相前鋒軍事。
智明勸穎奉迎乘輿,穎大怒曰:「卿名曉事,投身事孤。
主上為群小所一逼一,將加非罪於孤,卿奈何欲使孤束手就刑邪!輩事之義,正若此乎?」
智明乃止。
尋屬永嘉之亂,仕於劉曜。
鄧攸,字伯道,平一陽一襄陵人也。
祖殷,亮直強正。
鍾會伐蜀,奇其才,自黽池令召為主簿。
賈充伐吳,請殷為長史。
後授皇太子《詩》,為淮南太守。
夢行水邊,見一女子,猛獸自後斷其盤囊。
占者以為水邊有女,汝字也,斷盤囊者,新獸頭代故獸頭也,不作汝一陰一,當汝南也。
果遷汝一陰一太守。
後為中庶子。
攸七歲喪父,尋喪母及祖母,居喪九年,以孝致稱。
清和平簡,貞正寡慾。
少孤,與弟同一居。
初,祖父殷有賜官,敕攸受之。
後太守勸攸去王官,欲舉為孝廉,攸曰:「先人所賜,不可改也。」
嘗詣鎮軍賈混,混以人訟事示攸,使決之。
攸不視,曰:「孔子稱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混奇之,以女妻焉。
舉灼然二品,為吳王文學,歷太子洗馬、東海王越參軍。
越欽其為人,轉為世子文學、吏部郎。
越弟騰為東中郎將,請攸為長史。
出為河東太守。
永嘉末,沒於石勒。
然勒宿忌諸官長二千石,聞攸在營,馳召,將殺之。
攸至門,門干乃攸為郎時干,識攸,攸求紙筆作辭。
干候勒和悅,致之。
勒重其辭,乃勿殺。
勒長史張賓先與攸比捨,重攸名一操一,因稱攸於勒。
勒召至幕下,與語,悅之,以為參軍,給車馬。
勒每東西,置攸車營中。
勒夜禁火,犯之者死。
攸與胡鄰轂,胡夜失火燒車。
吏按問,胡乃誣攸。
攸度不可與爭,遂對以弟一婦散發溫酒為辭。
勒赦之。
既而胡人深感,自縛詣勒以明攸,而一陰一遺攸馬驢,諸胡莫不歎息宗敬之。
石勒過泗水,攸乃斫壞車,以牛馬負妻子而逃。
又遇賊,掠其牛馬,步走,擔其兒及其弟子綏。
度不能兩全,乃謂其妻曰:「吾弟早亡,唯有一息,理不可絕,止應自棄我兒耳。
幸而得存,我後當有子。」
妻泣而從之,乃棄之。
其子朝棄而暮及。
明日,攸系之於樹而去。
至新鄭,投李矩。
三年,將去,而矩不聽。
荀組以為陳郡、汝南太守,愍帝征為尚書左丞、長水校尉,皆不果就。
後密捨矩去,投荀組於許昌,矩深恨焉,久之,乃送家屬還攸。
攸與刁協、周顗素厚,遂至江東。
元帝以攸為太子中庶子。
時吳郡闕守,人多欲之,帝以授攸。
攸載米之郡,俸祿無所受,唯飲吳水而已。
時郡中大饑,攸表振貸,未報,乃輒開倉救之。
台遣散騎常侍桓彝、虞斐慰勞饑人,觀聽善不,乃劾攸以擅出谷。
俄而有詔原之。
攸在郡刑政清明,百姓歡一悅,為中興良守。
後稱疾去職。
郡常有送迎錢數百萬,攸去郡,不受一錢。
百姓數千人留牽攸船,不得進,攸乃小停,夜中發去。
吳人歌之曰:「紞如打五鼓,雞鳴天欲曙。
鄧侯挽不留,謝令推不去。」
百姓詣台乞留一歲,不聽。
拜侍中。
歲余,轉吏部尚書。
蔬食弊衣,周急振乏。
一性一謙和,善與人交,賓無貴賤,待之若一,而頗敬媚權貴。
永昌中,代周顗為護軍將軍。
太寧二年,王敦反,明帝密謀起兵,乃遷攸為會稽太守。
初,王敦伐都之後,中外兵數每月言之於敦。
攸已出在家,不復知護軍事,有惡攸者,誣攸尚白敦兵數。
帝聞而未之信,轉攸為太常。
時帝南郊,攸病不能從。
車駕過攸問疾,攸力病出拜。
有司奏攸不堪行郊而拜道左,坐免。
攸每有進退,無喜慍之色。
久之,遷尚書右僕射。
鹹和元年卒,贈光祿大夫,加金章紫綬,祠以少年。
攸棄子之後,妻子不復孕。
過江,納妾,甚一寵一之,訊其家屬,說是北人遭亂,憶父母姓名,乃攸之甥。
攸素有德行,聞之感恨,遂不復畜妾,卒以無嗣。
時人義而哀之,為之語曰:「天道無知,使鄧伯道無兒。」
弟子綏服攸喪三年。
吳隱之,字處默,濮一陽一鄄城人,魏侍中質六世孫也。
隱之美姿容,善談論,博涉文史,以儒雅標名。
弱冠而介立,有清一操一,雖日晏歠菽,不饗非其粟,儋石無儲,不取非其道。
年十餘,丁案憂,每號泣,行人為之流涕。
事母孝謹,及其執喪,哀毀過禮。
家貧,無人鳴鼓,每至哭臨之時,恆有雙鶴警叫,及祥練之夕,復有群雁俱集,時人鹹以為孝感所至。
嘗食鹹菹,以其味旨,掇而棄之。
與太常韓康伯鄰居,康伯母,殷浩之姊,賢明婦人也,每聞隱之哭聲,輟餐投箸,為之悲泣。
既而謂康伯曰:「汝若居銓衡,當舉如此輩人。」
及康伯為吏部尚書,隱之遂階清級,解褐輔國功曹,轉參征虜軍事。
兄坦之為袁真功曹,真敗,將及禍,隱之詣桓溫,乞代兄命,溫矜而釋之。
遂為溫所知賞,拜奉朝請、尚書郎,累遷晉陵太守。
在郡清儉,妻自負薪。
入為中書侍郎、國子博士、太子右衛率,轉散騎常侍,領著作郎。
孝武帝欲用為黃門郎,以隱之貌類簡文帝,乃止。
尋守廷尉、秘書監、御史中丞,領著作如故,遷左衛將軍。
雖居清顯,祿賜皆班親族,冬月無被,嘗浣衣,乃披絮,勤苦同於貧庶。
廣州包帶山海,珍異所出,一篋之寶,可資數世,然多瘴疫,人情憚焉。
唯貧窶不能自立者,求補長史,故前後刺史皆多黷貨。
朝廷欲革嶺南之弊,隆安中,以隱之為龍驤將軍、廣州刺史、假節,領平越中郎將。
未至州二十里,地名石門,有水曰貪泉,飲者懷無厭之欲。
隱之既至,語其親人曰:「不見可欲,使心不亂。
越嶺喪清,吾知之矣。」
乃至泉所,酌而飲之,因賦詩曰:「古人云此水,一歃懷千金。
試使夷齊飲,終當不易心。」
及在州,清一操一逾厲,常食不過菜及干魚而已,帷帳器服皆付外庫,時人頗謂其矯,然亦終始不易。
帳下人進魚,每剔去骨存肉,隱之覺其用意,罰而黜焉。
元興初,詔曰:「夫孝行篤於閨門,清節厲乎風霜,實立人之所難,而君子之美致也。
龍驤將軍、廣州刺史吳隱之孝友過人,祿均九族,菲己潔素,儉愈魚飧。
夫處可欲之地,而能不改其一操一,饗惟錯之富,而家人不易其服,革奢務嗇,南域改觀,朕有嘉焉。
可進號前將軍,賜錢五十萬、谷千斛。」
及盧循寇南海,隱之率厲將士,固守彌時,長子曠之戰沒。
循攻擊百有餘日,逾城放火,焚燒三千餘家,死者萬餘人,城遂陷。
隱之攜家累出,欲奔還都,為循所得。
循表朝廷,以隱之一黨一附桓玄,宜加裁戮,詔不許。
劉裕與循書,令遣隱之還,久方得反。
歸舟之日,裝無餘資。
及至,數畝小宅,籬垣仄陋,內外茅屋六間,不容妻子。
劉裕賜車牛,更為起宅,固辭。
尋拜度支尚書、太常,以竹篷為屏風,坐無氈席。
後遷中領軍,清儉不革,每月初得祿,裁留身糧,其餘悉分振親族,家人績紡以供朝夕。
時有困絕,或并日而食,身恆布衣不完,妻子不沾寸祿。
義熙八年,請老致事,優詔許之,授光祿大夫,加金章紫綬,賜錢十萬、米三百斛。
九年,卒,追贈左光祿大夫,加散騎常侍。
隱之清一操一不渝,屢被褒飾,致事及於身沒,常蒙優錫顯贈,廉士以為榮。
初,隱之為奉朝請,謝石請為衛將軍主簿。
隱之將嫁女,石知其貧素,遣女必當率薄,乃令移廚帳助其經營。
使者至,方見婢牽犬賣之,此外蕭然無辦。
後至自番禺,其妻劉氏繼沈香一斤,隱之見之,遂投於湖亭之水。
子延之復厲清一操一,為鄱一陽一太守。
延之弟及子為郡縣者,常以廉慎為門法,雖才學不逮隱之,而孝悌潔敬猶為不替。
史臣曰:魯芝等建旟剖竹,布政宣條,存樹威恩,沒留遺一愛一,鹹見知明主,流譽當年。
若伯武之潔己克勤,顏遠之申冤緩獄,鄧攸贏糧以述職,吳隱酌水以厲一精一,晉代良能,此焉為最。
而攸棄子存侄,以義斷恩,若力所不能,自可割情忍痛,何至預加徽纆,絕其奔走者乎!斯豈慈父仁人之所用心也?卒以絕嗣,宜哉!勿謂天道無知,此乃有知矣。
世英盡節曹氏,犯門斬關,宣帝收雷霆之威,獎忠貞之烈,豈非既已在我,欲其罵人者歟!
贊曰:猗歟良宰,嗣美前賢。
威同御黠,靜若烹鮮。
唯嘗吳水,但挹貪泉。
人風既偃,俗化斯遷。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