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書白話文
溫嶠傳
溫嶠字太真,司徒溫羨弟弟的兒子。
其父溫,任河東太守。
溫嶠聰明敏捷,有見識器量,博學而有文才,年少時就以孝悌被邦族之人稱讚。
溫嶠體態俊美有風度,擅長談論,見到他的人都很喜歡他。
十七歲時,州中郡中徵召他,他都沒有接受。
司隸部門任命他為都官從事。
散騎常侍庾豈名聲極大,但貪財聚斂,溫嶠上奏舉報他,京師為之震動,人人肅然。
後舉秀才並舉灼然兩科。
司徒任他為東閣祭酒,補上一黨一郡潞縣縣令。
平北大將軍劉琨的妻子,是溫嶠的姨母,劉琨非常喜一愛一器重他,請他擔任自己的參軍。
劉琨陞遷為大將軍,溫嶠任從事中郎、上一黨一太守,加封建威將軍,負責督護前鋒軍事。
領兵討伐石勒,數次建立戰功。
劉琨升為司空,以溫嶠為右司馬。
當時并州土地荒廢,盜寇群起,石勒、劉聰等輩佔領中原,征戰不休,在劉琨軍中,溫嶠是主謀策劃之人,劉琨多依靠任用他。
正值西晉傾覆,社稷崩危,宗廟祭祀將絕之際,元帝立足於江左,經略於南方,劉琨一片誠心繫於晉室,他對溫嶠說:「過去班彪知道劉家帝業可以復興,馬援認為漢光武帝是可輔之君。
今天晉朝江山基業雖處在危急之中,但天命未改變,我想於河朔之地為國建功立業,讓你到江南為我宣傳,你能勝任嗎?」
溫嶠回答說:「我溫嶠雖沒有管仲張良那樣的才華,但使朝廷和天下之人都瞭解你有齊桓、晉文之志,欲建恢復晉室重整乾坤之功,這是我不可推卸的責任,怎敢不受命。
於是溫嶠以左長史的名義,傳檄於華夷內外,上表勸元帝登基立國。
溫嶠到了南方,見到元帝,詳細陳說劉琨的一片忠心,志在報效朝廷,因為現在天下無主,這關係到萬民的人心向背和希望。
溫嶠慷慨陳辭,滿朝為之矚目,元帝因之器重嘉獎他。
王導、周豈頁、謝鯤、庾亮、桓彝這些重臣都和他很親近。
當時江南朝廷草創,朝政機構和設施都不齊全,溫嶠為之深深地憂慮。
等見到王導並在一起交談後,高興地說:「江南既然有了像管仲一樣的人,我還有什麼可憂慮的呢。」
幾次要求返回劉琨部下,元帝不放他走。
後劉琨被段匹石單害死,溫嶠上表申述劉琨的忠誠,雖然壯志未酬,功業未成,然而被害得家破人亡,應該予以表彰,以安一撫鼓勵天下的有志之士。
元帝同意了。
溫嶠被任為散騎侍郎。
當初,溫嶠受命準備南下,他的母親崔氏堅決不讓他走,溫嶠扯斷衣襟而離去。
過後母親去世,溫嶠因戰亂阻隔不能回去安葬,因此堅決推讓不接受任命,苦苦要求允許他北歸。
元帝下詔讓三司、八坐等有關人員商討這件事,他們一致認為:「當年伍子胥為了報個人之仇,先假借諸侯之力,投奔了吳王闔閭,在吳國官任上將,然後領兵打回楚國,對楚平王掘墓鞭一屍一。
像溫嶠這樣的母喪未葬且又淪陷於胡虜的情況,應該竭盡智能,依靠皇朝的威靈,使敵寇被消滅,然後返回安排墓葬,怎麼可以因個人的恩怨丟下朝廷復國的大事呢。」
溫嶠沒有辦法,只好接受任命。
以後任驃騎將軍王導的長史,遷太子中庶子。
到了東宮輔佐太子,深得太子一寵一敬,兩人建立了布衣之交。
他數次上表規諫。
又獻上《侍臣箴》,作用相當大。
其時太子在西池修建樓台館所,耗費勞力錢財巨大。
溫嶠上疏規勸說現在朝廷初立,強敵未滅,應當節儉為天下做表率,務農興稼,重兵經武。
太子採納了這個建議。
王敦領兵反叛進一逼一京師,前往討伐的軍隊都打了敗仗,太子要親自出戰,溫嶠攔在馬前拉住韁繩勸諫說:「臣聽說善於作戰的人不輕易發怒,善於取得勝利的人往往不是憑借武力。
萬乘之君的繼承者怎麼可以身冒險而置天下於不顧。」
太子這才罷休。
明帝即位後,溫嶠官拜侍中,朝廷重要決策都由他參與制定,詔書命令等公文都由他參與起草審定。
接著又轉為中書令。
溫嶠擔負著朝廷的重要使命,如棟樑一樣,明帝非常信任並依靠他,所以王敦對此很不滿意,溫嶠因而自請為左司馬。
王敦擁兵不朝,恃強驕橫不受約束,溫嶠勸諫他說:「過去周公任相輔佐年幼的成王,吐哺握發,辛勞謹慎,哪裡是他喜歡勞累厭惡安逸呀,是因為肩上有重擔不得不如此啊。
自從你回到京師,入朝輔政,不行拜謁皇上之禮,不注重以臣侍君的儀規,你這樣不體諒聖上之心,人們無不感到憂愁不安。
古時帝舜服侍唐堯,大禹竭盡全力服從虞舜,周文王力量雖然很強盛,但以臣禮侍紂王一點也不馬虎。
所以對部下有大德的人,必定對上有忠心,這樣就會使美好的節一操一品行傳之百世,讓風一流佳名受到萬代的敬仰。
聖人留的遺教陳規,不應有絲毫的疏忽。
希望你能想一想舜帝、大禹、文王這些賢君的侍君之榜樣,能像周公旦那樣吐哺握發,竭盡忠心擁戴聖上,就將是天下的大幸啊。」
王敦不聽勸告。
溫嶠看到他始終不知悔悟,於是偽裝對他敬重,言聽計從,攬下他府中的公事,獻計獻策,以順從他的旨意。
溫嶠和錢鳳深交結納,讓他為自己說好話,並處處稱譽錢鳳,常說:「錢世儀生氣勃勃,滿腹經綸。」
溫嶠素來被人們認為有知人之能,他這樣一誇錢鳳,錢鳳非常感激他,也主動和溫嶠親一熱起來。
當時正值丹楊郡缺少一個丹楊尹,溫嶠對王敦說:「丹楊尹掌管京師,如朝廷之喉舌,任職的人一定得文武兼備,你應該親自選擇才行,要是讓朝廷任命,怕不好控制。」
王敦很贊同,問溫嶠誰可擔當此任,溫嶠說:「我認為錢鳳可以任用。」
錢鳳反過來又推薦溫嶠,溫嶠假意推辭,王敦不聽,上表讓溫嶠補了丹楊尹之職。
溫嶠還是擔心錢鳳一旦明白過來會阻撓,就在王敦為他舉行的餞別宴會上,起來敬酒,來到錢鳳席前,錢鳳還未來得及飲,溫嶠假裝酒醉,用手把他的頭巾打落,怒形於色說:「你錢鳳是什麼了不起的人,我溫太真敬酒你竟敢不接受!」王敦真當溫嶠醉了,於是把他們勸解一開去,臨走時,握手話別,痛哭流涕,出了大門又進來,反覆幾次,然後才上路。
等他起行後,錢鳳進來對王敦說:「溫嶠和朝廷關係密切,和庾亮是至交,恐怕難以信任。」
王敦說:「溫太真昨天是醉了,和你產生了一點小衝突,怎麼能就因這點小事在背後說他的壞話呢。」
就這樣錢鳳未能得逞。
溫嶠以計回到京師後,向皇帝匯報了王敦將要叛亂的情況,請朝廷要有應變的準備。
到王敦叛亂時,朝廷任溫嶠為中壘將軍、持節、都督東安北部諸軍事。
王敦在給王導的信中說:「溫太真離開我才這幾天,竟做出這樣的事。」
王敦上表請誅殺朝中一奸一臣,第一個就是溫嶠。
懸賞捉命,誰要捉住了溫嶠,他要親自割下溫嶠的舌頭。
等到王含、錢鳳都到了城下,溫嶠就燒了朱雀門外的木橋,以挫其鋒芒。
明帝為此發怒,溫嶠說:「目前我們防守力量薄弱,援兵還未趕到,要是賊兵突然攻城,天下社稷就難保了,陛下何必可惜那一座橋呢。」
敵兵一逼一進河邊,果然因橋毀而不能渡河。
溫嶠親自率軍背水與敵作戰,攻擊王含,打敗了他,又督促劉遐追擊錢鳳直到江寧。
等到事變平息,封為建寧縣開國公,賜絹五千四百匹,進號前將軍。
當時按制度將王敦部下綱紀主簿之綜理府事的屬官削除名籍,參佐僚屬都予以禁錮,溫嶠上疏說:「王敦剛愎不行仁義,殘忍多行殺戮,親信任用小人,疏遠君子,朝廷不能控制他,親人骨肉也不能容忍他。
他在朝中人們都擔心自己的安危,因此人人不敢講話,路上見面只能以目光示意,確實使正人君子到了山窮水盡無路可走的境地,進入隱居不出等待時機的時期。
王敦行叛逆之時,強迫士人為之效力,這些人自己無法擺脫,把真心都掩蓋起來,哪裡有安穩的時候呢。
如陸玩、羊曼、劉胤、蔡謨、郭璞常對我講起,我詳細地知道這些情況。
必定要嚴厲制裁,那自然有犯罪的人來承受,如果是迫不得已或誤入一奸一黨一之中的,應該予以寬大。
再說陸玩這些人一貫忠於朝廷,陛下也瞭解他們,如果讓他們也同叛賊一樣受到懲罰,這不是冤屈了他們嗎?陛下仁一愛一心胸寬廣,辦事要求公允。
臣平時交往廣博,所一操一心的也不是我的分內之事,只是由於一愛一惜人才,不忘為朝廷著想以盡忠心。」
明帝聽從了他的建議。
當時天下百業凋敝,國家財政費用嚴重缺乏,明帝下詔讓公卿以下的官員到京都討論時政,確定哪些是最要緊的事情。
溫嶠奏明軍政要務。
第一點是:「祖約目前退守壽陽,恐怕不久將有禍亂。
現在兩邊防守,成功還比較容易。
淮泗之地的都督軍事,應全力予以資助。
挑選享有盛名之士,配置徵兵五千人,又為之擇一偏將,領兵四千,以增強壽陽的力量,這樣可以保證徐州豫州的安全,並隨時可以馳援司州。」
第二點是:「一個農夫不耕田,將會有人挨餓,現在不事農耕的農夫,數以萬計。
廢除了春天勸農之制,冬季催租之令又特別嚴厲,沒有見到給百姓什麼好處,只聽說向百姓要賦稅。
賦稅當然不能沒有,可應該考慮怎樣使百姓們富裕起來。
司徒之下設置田曹椽,每州一人,專管勸農桑興稼穡,考察下面官吏興農的才能業績,如今應依舊制重新設置。
一定選擇那些清廉公正克己奉公,並完全能夠傳達朝廷的恩惠和教化的人,這樣好處是很大的。」
第三點是:「各外地州郡將領士卒及都督府不上戰場的軍隊,一面屯墾一面守士。
先朝曾使軍營中兼耕農田,現今前、後、左、右四軍軍營有兵的,以及護軍所統領的外州之兵,可分出二軍來,駐紮到要塞之地。
沿江上下,到處都有良田,讓軍隊開荒,只須一年時間耕種就容易了。
再者軍人有妻室兒女家庭負擔的,如果有軍在打柴種菜幫助家庭的,也可以予以方便。」
第四條是:「設置官職是為了治理國家,不能以此做人情,這樣就會官員不多而人才一精一干。
周時制度是六卿舉事,春秋之時,官事入朝則任卿輔,出外則可統率三軍。
後代官職設置越來越多,是由於事類有繁簡的變化。
然而現今江南只有六州之地,尚且多有荒殘,和過去承平之時相比,只能是十分之一。
朝中三省及軍校機構中已無兵員的,九府各寺署下屬部門,可以相互合併,這樣省去一半的人力財力,只是粗略地平衡一下工作任務的輕重繁簡,然後可根據實際情況隨時調整。
已經荒廢殘敗之縣,如同在一城的,就將它們合併。
這樣選擇守宰就可以求一精一,而他們的俸祿也可以隨之提高,先給了他們較高的俸祿,然後就可要求他們清正廉明瞭。」
第五點是:「古時天子親自耕田,以所產糧米作祭品,舊時設置有籍田、廩牲之官。
今天需要供品臨時去購買,上對神靈不恭敬,下耗費民財,這不是虔誠供奉宗廟的祭祀之法。
應該恢復舊制,設立籍田、廩牲之官。」
第六點是:「越是派往邊遠地方的使臣,越要選能幹忠心的人,這才能宣揚王化,延譽四方。
因為人們都不樂意到偏遠地方去為官,所以就派那些品低位卑的人,這將會有辱國命,產生後患。
因此要特別重視這類官員的選擇,不能讓俸祿不到二千石的人去擔當二品的職務。」
第七點是:「有罪不加株連,是古時的制度。
近來一些大逆大罪,實在是由於治罪過嚴所引起的。
處刑過重,只能作一時權宜之計,現在施行重刑,並非是聖明之朝的法典,應如先朝那樣,廢除夷三族的制度。」
經過大家議論奏請,這些建議多被採納。
明帝病重,溫嶠和王導、郗鑒、庾亮、陸曄、卞壺等同時受詔委以後事。
當時歷陽太守蘇峻收藏亡命之徒,朝廷對他不放心。
征西將軍陶侃在荊楚極有名聲威望,所以對西夏方面要有所提防,因此派溫嶠扼守上流成支援之勢。
鹹和初年(326),溫嶠代替應詹出任江州刺史、持節、都督、平南將軍,鎮守武昌,政績非常顯著。
他區別各類人才任用賢能,親自祭弔後漢名士徐孺子之墓。
上表陳說:「豫章是江州十郡中最為重要的地方,應設置刺史專門管理。
尋陽緊依大江,都督應該坐鎮於此。
現在都督府與州府在一起,於兩者進退都不方便。
而且古代鎮守將領多不兼領州府之事,這是因為武將文臣各自責任不同的原因。
最好是單獨選派一刺史專門掌管豫章郡,以負責地方上的事務,管理百姓。」
朝廷下詔不同意這樣做。
在江州看到了王敦的畫像,說:「王敦大逆無道,應該啟棺戮一屍一,受到齊國逆臣崔杼一樣的處罰。
古人蓋棺而後定論,《春秋》遵循常道,崇散王父之命,哪有被天子處以大刑的人,還把畫像保留在下面的道理。」
命人把畫像削去。
溫嶠聽到了一些有關蘇峻的消息,擔心會有事變發生,請求回朝作準備以防不測,朝廷沒有答應。
不久蘇峻果然起兵反叛。
溫嶠屯兵尋陽,派遣督護王愆期、西陽太守鄧岳、鄱陽內史紀瞻等率水軍前往救援京師。
等到京師淪陷,溫嶠聽到消息後放聲痛哭,有人前來探望,他和探望的人相對悲泣。
不多時庾亮逃奔而來,對他宣讀太后詔書,加封溫嶠為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溫嶠說:「今日這樣危急,應以消滅賊寇為行,我寸功未建而蒙受殊榮,這是前所未聞的事,怎好向天下人交待呢。」
堅決不接受。
當時庾亮雖是投奔而來,溫嶠處處敬重他,分兵讓他統領。
派遣王愆期等邀陶侃同赴國難,陶侃惱恨明帝臨終顧命未召他參與,不支持此事。
溫嶠開始就依從了陶侃,後來用部將一毛一寶之謀,再次勸說陶侃,其語在一毛一寶傳中。
開頭,溫嶠與庾亮相互推為盟主,溫嶠的從弟溫充對他說:「征西將軍陶侃位高兵強,應該推舉他為盟主才對。」
溫嶠於是派王愆期去見陶侃,請他為盟主靖亂。
陶侃同意了,派都護龔登率兵見溫嶠。
溫嶠於是給尚書上書,陳述蘇峻的罪行,帶領七千人馬,灑淚登舟,並佈告四方各鎮:
「賊臣祖約、蘇峻狼狽為一奸一,同流合污,心生邪念。
上天會奪去他們的魂魄,他們的死期就要到了。
他們遭到天地的譴責唾棄,自絕於天下之人。
賊寇不能讓他們隨意橫行,應增兵予以討伐捕剿。
我則先屯兵湓口。
當時護軍將軍庾亮來到江州,宣太后之詔,由於賊寇進一逼一宮城,致使王師敗績,詔告外郡藩國諸大臣,出謀出力以安社稷。
後將軍郭默、冠軍將軍趙胤、奮武將軍龔保和我溫嶠部下督護王衍期、西陽太守鄧岳、鄱陽內史紀瞻,率其所部,相即而到。
叛賊逞兇,侵陵宗廟,火燒宮掖,箭射太極宮,皇帝皇后被幽禁威一逼一,宰相大臣處於困境,叛賊殘酷的虐殺朝臣,劫掠百姓。
人們一提到這悲慘的災禍,無不魂飛魄散。
我軟弱無力,不能以身殉難,自覺愧疚,心內哀傷,辜負了先帝臨終時的囑托,決意全力以赴,死而後已。
今天親自統率所屬部下,為士卒之先,催進各路人馬,一起掃蕩叛軍。
西陽太守鄧岳、尋陽太守褚誕等接踵而來,宣城內史桓彝已領所部駐守江邊要塞,江夏相周撫決定起兵征討,大軍已經出發。
「過去申包胥是楚國的微臣,萬里奔波不辭勞苦以報效國家,其忠義之舉感動了諸侯。
藺相如開始也只是趙國的一個小卒隸,恥於國君被辱,在秦庭按劍而起。
漢朝之末年,董卓作亂,劫持獻帝遷都,肆意迫害忠良,關東州郡的豪傑相繼而起,會盟以討賊。
廣陵功曹臧洪,本是郡中一位小吏,登壇歃血盟誓,熱淚縱橫,慷慨悲壯,使當場之人受到極大的鼓舞。
何況今天我們這些人居高位,守州郡,列於名邦,世受國家之恩呢!不期而會,不謀而同,齊心滅賊,這樣才對啊。
「祖約、蘇峻二賊的兵力合起來,也不過五千,而且外要防胡虜的乘機入寇,內要對付城中無糧之饑,後將軍郭默已於陣前消滅了敵軍達千餘人。
逆賊雖然破壞了都城宮室,可城中原宿衛之兵當時就解散了,不為敵軍所用。
而且祖約一性一格多疑氣量狹小,刻薄不仁,蘇峻這小子唯利是圖,殘暴凶狠,他們之間貌合神離,只不過是臨時的相互利用。
江左諸郡興起討賊義師,以攻其正面,胡人乘機從背後發起攻擊,我們再切斷水路漕運,使敵人缺乏糧食等軍需物資,這樣內虛外孤,他們還能長久嗎?「
諸公一起討伐,是為了衛國雪恥。
征西將軍陶侃,德高望重,忠義顯著,功勳卓越。
各鎮首領齊心協力,有斷金之銳,大家一心一意,統一行動,報仇雪恨,匡扶社稷,不顧生死。
溫嶠雖是怯弱無能,愧守一方,但依賴忠誠賢能之士的扶佐,文武臣僚的協助,君子盡智獻忠,小人出力,高蹈林泉之人布衣而從戎,打柴種地的躬身前來聽命,他們或帶著家僮私僕,或攜著自家的刀槍棍杖,人們的一腔忠誠,寫也寫不完啊,這哪裡是無德的溫嶠所能辦到的。
現今士大夫懷忠抱義,庶民百姓感戴皇恩。
再有護軍將軍庾元規公,是帝之大舅,德隆望重,率後將軍郭默、冠軍將軍趙胤、奮戰將軍龔保三將,與我溫嶠並肩作戰。
得到他們的支持,使人又悲又喜,如同朝廷依然存在一般。
諸將各自統帥其部,不要耽誤了軍機。
賞賜的諾言如日月一樣高懸。
有能斬祖約、蘇峻的人,封五等候爵,賞布萬匹。
人以忠為德,以仁立身,各自遠隔萬里,僅此一書,忠義之責就不再講了。」
當時陶侃雖答應親自領兵東下,但一直沒有動靜,並又讓已來江州的龔登回師。
溫嶠又給陶侃寫了一封書信。
信上說:
「我聽說軍隊出發只能前進不能後退,人數只可增加而不應減少。
近日已將討伐檄文傳佈遠近,也在盟府之中宣佈,等月半之後大舉征討,南康、建安、晉安三郡之軍正在路途之中,火速趕來會師,只等你來行使指揮之權,便大軍齊發。
現你把龔登之軍調回,使遠近諸郡為之疑惑,成敗之由,就在此一舉。
「我才薄而任重,實在是仰仗著你的厚一愛一,秉承著你的規範。
至於說首倡舉義,當是不敢推卸的責任。
我與你現如常山之蛇,首尾一體,相互依存,是唇齒一般的關係。
恐怕有不明白的人不瞭解這深奧的道理,認為你對討賊之事不積極,這輿論一旦傳出,要追回來就難了。
我與仁公一起受朝廷重托,擔方岳之任,休戚安危,理應同當。
況且你我往來密切,情深意厚,士人都這樣議論,如果我一旦遭遇危急,就指望仁公全師馳援,何況今天是同赴國家之難呢。
「我今天偏領一州之地,州中文臣武將無不盼望你的到來。
假如我江州失陷,祖約蘇峻派人佔據此地,荊州西對強大的胡虜,東抗祖、蘇逆賊,再碰上饑荒,將來的危險恐怕遠遠超過我今天面臨的危險。
從國家大義方面來講,社稷顛覆,君主受辱,臣應以死報之。
仁公進一步想,為大晉之忠臣良將,承齊桓、晉文之義,保國衛家,大功當銘於天府之上;退一步說,也只當慈父雪自己一愛一子之恨。
「祖約、蘇峻兇惡無道,囚禁士人,剝衣令其一裸一體。
近日逃奔而來的,其慘狀不忍目睹。
骨肉分離,痛感天地,眾心一致,切齒向敵。
今日之進剿,猶如以石擊一卵一。
如出兵遲緩,再把士卒召還,會使人心離散,將使大事敗於將成之時。
希望仁公深察明鑒,不負三軍之望。」
當時蘇峻殺害了陶侃的兒子陶瞻,陶侃被激怒,遂親領大軍與溫嶠、庾亮一起向京師進發,總共有士卒六萬,旌旗相望前後達七百餘里,金鼓之一聲震於百里之外,大軍直一逼一石頭城,屯於蔡洲。
陶侃駐紮查浦,溫嶠屯兵於沙門浦。
當時祖約佔據歷陽,與蘇峻首尾相呼應,見到溫嶠大軍勢力強盛,對其同一黨一說:「我早先就知道溫嶠會像齊孟嘗、趙平原、魏信陵、楚春申這四公子一樣行一事,今天果然如此。」
蘇峻聽說溫嶠大軍將到,一逼一迫皇帝大駕遷到石頭城。
當時蘇峻軍中多是騎兵,而江南的軍隊多是水兵,倚仗舟楫,不敢輕易與騎兵交鋒。
用將軍李根之計,佔據白石山築營壘鞏固自己的陣地,讓庾亮於此固守。
敵人步騎萬餘人來攻,不勝而退,出兵追擊斬首二百餘級。
溫嶠又在四望磯築營壘以一逼一近敵方,他說:「賊兵定會來爭奪,我們設下埋伏以逸待勞,是制敵的妙方。」
當時各路義軍多次失利,溫嶠軍中無糧,陶侃生氣地說:「使君當初說不愁無兵無將,只要老僕我來領頭就行了。
現幾次戰敗,你的良將在哪裡?荊州面臨強胡西蜀兩大勁敵,備有餘糧以防不測,在這裡再無飯吃,我就帶兵回荊州,再想別的辦法,等今年過了再討賊也不算晚。」
溫嶠說:「不對,自古以來的教訓,取得勝利在於人和心齊。
漢光武帝勝於昆陽,曹孟德公攻克官渡,以寡敵眾,都是因為仗義而戰。
蘇峻、祖約這小丑,為海內人人所痛恨,今日之舉,取決於關鍵一戰。
蘇峻有勇無謀,依仗小勝驕橫不可一世,自認為無敵可擋,今天與之決戰,可一鼓擒之。
怎能捨棄即將到手的成功,萌生退兵之念呢!況且天子落入賊手,社稷傾危,四海忠臣,肝腦塗地,我和你並受國恩,現在正是為國效力之時。
今天如果取勝,則是我們君臣共同的福氣,若是失敗,身為飛灰,也不足以報答先帝的恩德,今天之事,沒有回頭的可能,已騎到猛獸背上,還能下來嗎!影響了鬥志破壞了大事,義軍的矛頭將會指向你了。」
陶侃無言可答,就沒有離去。
溫嶠於是修建了行廟,大設壇場,設祭告於皇天后土祖宗之靈,親自登壇宣讀祝告之文,語氣激昂淚流滿面,三軍將士不敢抬頭觀看。
當日陶侃指揮水軍進攻石頭城,庾亮、溫嶠率一精一兵一萬從白石山這裡挑戰。
當時蘇峻慰勞將士,飲酒大醉,在陣前馬突然摔倒,被陶侃部將所殺。
蘇峻之弟蘇逸及其子蘇碩閉城不出。
溫嶠乃重建行台機構,佈告天下,凡是過去臣吏二千石、台郎御史以下都來報到,於是來者雲集。
司徒王導奏明皇帝,任溫嶠、陶侃錄尚書事,賊將匡術獻出一台城投降,被蘇逸攻擊,向溫嶠求救。
江州別駕羅洞說:「現在洪水猛漲,趕去援救恐怕不方便,不如去攻打榻杭,榻杭之敵軍若被我打敗,匡術之圍也就解了。」
溫嶠採納了,於是就擊敗了石頭塬敵軍。
奮威長史滕含抱著天子跑到溫嶠船上。
當時陶侃雖被推為盟主,而實際謀劃安排都靠溫嶠。
等亂平賊滅,溫嶠被封始安郡公,食邑三千戶。
當初,蘇峻之一黨一徒路永、匡術、賈寧中途都率眾歸降,王導準備獎勵他們,溫嶠說:「匡術這些人率先叛亂,罪大惡極,後來雖然改悔,但也抵不了先前的罪行。
讓他免受大刑,就非常寬大了,怎能再予以獎賞。」
王導只好作罷。
朝臣議論要把溫嶠留在朝中輔政,溫嶠因先帝已托付了王導,推辭返回江州。
又看到京都殘破不堪,物資缺乏,於是籌借了一批物資,添置了宮廷的器用,這才返回武昌。
走到牛渚磯,見水深不可測,都傳說水下多怪物,溫嶠就叫人點燃犀角下水照看。
不一會兒,只見水中怪物前來掩火,奇形怪狀,還有乘馬車穿紅色衣服的。
這天夜晚夢見一個人對他說:「我和你幽明有別,各不相擾,為什麼要來照我們呢?」
看樣子很憤怒。
以前溫嶠牙齒有病,這時把牙拔了,因此中風,到達鎮所不到一旬而逝,終年四十二歲。
江州老百姓聽到他去世的消息,無不相對而泣。
成帝下冊書說:「朕以卑微之身,繼承大位,不能弘揚大道,使天下太平,致使狂賊滔天,社稷不穩。
只有公英明深識,撫民經世,擔心朝綱紊亂,痛恨一奸一寇的暴行,倡導舉義,五州響應,首啟征討,消滅賊寇,王室危而復安。
三光暗而復明。
功垂宇宙,勳蓋天地。
正要依靠棟樑以拯救華夏,天不憐惜我,使公英年早逝,朕心中萬分悲痛。
褒揚美德銘記功勳,是先王的典則,今追贈為侍中、大將軍、持節、都督、刺史,郡公如故,賜錢百萬,布千匹,謚為忠武,祠以太牢。」
當初葬於豫章,後朝廷追懷溫嶠的功德,要在元帝、明帝陵北為他造大墓。
陶侃上表諫道:「已故大將軍溫嶠忠誠顯於聖朝,勳義感於人神,不是我的筆墨所能表述的。
他臨終之前,寫信和我告別,我藏於書箱之中,常常取出觀看,每讀一次,就會中夜撫胸難眠,臨餐難以下嚥。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溫嶠就是如此。
現將溫嶠之書信抄錄呈上,望陛下躬垂御覽,以明溫嶠死不忘忠,身入黃泉,追恨國恥。
將臣努力,救濟艱難,使亡者有知,結草啣環,怎會樂於今天的勞費之舉呢。
願陛下慈恩,停止移柩改葬,讓溫嶠棺柩免受風波之危,靈魂安眠於地下吧。」
皇帝下詔採納了。
其後溫嶠後妻何氏卒,其子溫放之運送棺柩還都,下詔葬於元帝建平陵之北,並贈溫嶠前妻王氏及後妻何氏始安夫人印綬。
溫嶠之子溫放之承襲了爵位,年輕時任清要之官,後一直遷升到給事黃門侍郎。
因家中貧困,京中花費大,求出任交州,朝廷同意了。
王述給會稽王司馬昱上表九虎說:「放之是溫嶠的兒子,應該予以優待,現遣往嶺外,這樣聲望與職位就可以統一了。」
當時竟沒有採納。
溫放之到了南海,威恩兼重。
朝廷要征討林邑,交趾太守杜寶、別駕阮朗不服從調遣,溫放之以損喪士氣的罪名殺了他們,接著領兵進發,滅掉林邑而還,後死於任上。
其弟溫式之,封新建縣侯,位至散騎常侍。
江州老百姓聽到他去世的消息,無不相對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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