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書白話文
陸雲傳
陸雲字士龍。
六歲就能寫文章,一性一格清正,很有才思文理。
少時與哥哥陸機齊名,雖然文章不如陸機,但持論超過陸機,人稱「雙陸」。
年幼時吳國尚書廣陵的閔鴻見後認為是奇才,說:「這個小孩若不是龍駒,也當是鳳雛。」
後來推舉為賢良,才十六歲。
吳國被平定後,來到洛陽。
陸機初次造訪張華,張華問陸雲在哪裡。
陸機說:「他有喜歡笑的一毛一病,未敢相見。」
一會兒陸雲來了。
張華為人多有儀容,又喜歡用絲帛纏鬍鬚。
陸雲見後大笑,不能自已。
在此之前,陸雲曾穿著喪服上船,在水中看到自己的影子,便大笑落水,人們打撈才得以獲免。
陸雲與荀隱素不相識,曾在張華處相會,張華說:「今天相遇,不要老生常談。」
陸雲便抬起手說:「雲間陸士龍。」
荀隱說:「日下荀鳴鶴。」
鳴鶴是荀隱的字號。
陸雲又說:「已開青雲見白雉,為何不拉開你的弓,搭上你的箭?」
荀隱說:「本以為雲龍強壯,卻原來是山鹿野麋。
獸小杯強,因此發射得慢。」
張華捧手大笑。
刺史周浚召陸雲為從事,並對人說:「陸士龍是當今的顏回。」
不久以公府掾的身份當太子舍人,出京補任浚儀縣令。
該縣居於都會要衝,實在難以治理。
陸雲到任後嚴肅恭敬,下屬不能欺騙他,市場沒有兩樣價格。
有個人被殺,主犯的罪名不成立,陸雲拘留死者的妻子,卻不審問。
十多天後放出去,暗地裡讓人跟隨其後,並對跟隨的人說:「她離開不出十里,如有男子等著跟她說話,便把他們捆縛來見。」
而後果真如此。
一審問這人就服罪,說:「我與這個女人私通,共同謀殺了她丈夫,聽說這女的放出來,要跟她講話,怕離縣府近,讓人發現,所以遠遠地等著她。」
於是一縣稱頌他神明。
郡守忌妒他的才能,多次譴責他,陸雲便辭官。
百姓追念他,繪出他的像,與縣裡的灶神相配享受祭祀。
不久拜為吳王司馬晏的郎中令。
司馬晏在西園大肆營建宅第居室,陸雲上書說:「我私下見世祖武皇帝臨朝執政拱手緘默。
訓導世俗節儉,即位二十六年,沒營建什麼新的宮室台榭,多次發佈詔書,告誡人們不要奢侈。
國家的傳統,務在遵奉執行,而世俗衰落,家家競相放縱,漸成波一浪一,已成風氣。
雖有嚴厲的詔書屢次宣佈,而奢侈的風俗卻更普遍。
每次看到詔書,百姓歎息。
清河王從前建墳墓時,皇帝親手寫詔書要追述先帝節儉的風教,懇切的情意,傳到四海。
清河王奉行詔命毀掉已建成的墓宅,四海之內聲望顯著,眾人欣欣然。
我以為先帝的遺教一天天衰微,現在同國家一齊崇尚教化,追述前賢遺蹤的人,的確在於殿下。
首先要重視樸素,然後才可以訓正四方;凡是崇飾浮麗的事,應當加以節制,然後才能對上滿足天子的意願,對下符合時人願望。
為臣我才能平凡,承蒙提拔,也想竭力效忠以報答您對我的恩惠,因此不考慮冒犯迕逆,大膽地陳述我的想法。
如果我的話有可採納的,請您三思。」
當時司馬晏信任部將,讓人複查各位官員的錢帛,陸雲又陳說道:「謹見令書,讓部將李鹹、馮南、司馬吳定、給使徐泰等複查各位官員的錢帛。
我私下認為聖德光大,光照大國,選拔各位良材任職,百工盡業。
中尉該、大農誕都清正廉潔賢淑謹慎,忠於職守,至於他們下屬的各位官員,都是州、閭的耿介之士。
疏漏過失雖然天天聽到,而禮義大事,幾乎無大錯。
現在李鹹、馮南、吳定、徐泰這些役卒小廝,並無清正公謹之名、忠於公職之稱。
大臣所關涉的事,尚不詳細,而讓李鹹等人去督察,然後才相信大臣的清廉,這既不是開國用臣之義,又傷害了殿下你推誠曠達的雅量。
即使李鹹等人能夠盡職,有益於國,甚至功利百倍,而對於多方輔助國家的美德而言,還不如大開相信士人之門更合適。
何況所增加的只是苟且安定之利,而讓小人用事,大道衰微,這是我感慨的原因。
我任大臣之職,職責就是獻可行之策,如果有一孔之見,豈敢不盡力規勸。
我私下認為應發佈命令,停止復察,眾事一律交付治書,就能屬下大治,人人竭盡臣節了。」
入朝任尚書郎、侍御史、太子中舍人、中書侍郎,成都王司馬穎上表讓他當清河內史。
司馬穎將要征討齊王司馬礒,讓陸雲當前鋒都督。
遇司馬礒被殺,轉任大將軍右司馬。
司馬穎晚年政事衰減,陸雲屢次以直言違背旨意。
孟玖想讓他父親當邯鄲縣令,左長史盧志等人都阿諛聽從,而陸雲執意不肯,說道:「這個縣都是公府掾的資格任職,哪有小黃門的父親任此職呢?」
孟玖深懷憤恨。
張昌作亂,司馬穎上奏讓陸雲當使持節、大都督、前鋒將軍去征討張昌。
遇上討伐長沙王司馬砬才停下來。
陸機失敗後,一併逮捕了陸雲。
司馬穎下屬官員江統、蔡克、棗嵩等上疏說:「我們聽說人君聖明,臣下盡職規諫,如果內心有想法,不敢不陳述。
昨日聽說陸機延誤軍期,師徒敗績,依法受刑,無人不說很恰當,這的確足以嚴肅三軍,示威遠近,所謂一人被殺,告誡了天下。
又聽說由於陸機圖謀反叛,應該滅族,不瞭解事情本末的人,沒有人不疑惑。
在朝中封爵,與眾人齊同;在街市行刑,讓眾人唾棄。
只是用刑應憐惜,這是古人所深重的。
現在你舉義兵,排解國難,四海同心,雲合響應,罪人的一性一命,懸於旬日,太平的日子,旦夕可就。
陸機兄弟倆都承蒙提拔,接受重任,不可能背離無極的恩德,去投靠垂死的敵寇;離開泰山般的安定,去投靠累一卵一般的危險。
只是因為陸機計謀膚淺,不能統領群帥,勇敢殺敵,進退之間,事情似乎可疑,所以使聖鑒未能詳察事實罷了。
用刑誅殺是大事,說陸機有反叛的跡象,應讓王粹、牽秀考究審查此事。
把事情檢驗明白,公佈於萬民,然後再對陸雲等進行誅戮,也不算晚。
現在的判決,實在太重,如果屬實,則足以使天下心悅誠服,如果不實,必然四方離散,所以不可不詳審、謹慎。
我們的區區之心,不只是替陸雲一個人請命,的確也是考慮到這件事有得失的關鍵存在,所以竭盡愚忠,以防誹謗。」
司馬穎未採納。
江統等人再次請求,司馬穎猶豫了三天。
盧志又說:「從前趙王殺中護軍趙浚,赦免了他兒子趙驤,趙驤後來又進攻趙國,就是前車之鑒。」
蔡克向司馬穎磕頭流血,說:「陸雲為孟玖所恨,遠近無人不知。
現在如果殺了陸雲,罪行不明,眾人將會疑惑,我私意為您遺憾。」
同僚幾十人隨同蔡克入諫,流著淚堅決請求,司馬穎同情並有寬宥之意。
孟玖扶著司馬穎入內室,催他快殺陸雲。
陸雲死時四十二歲。
他有兩個女兒,沒有兒子。
門生和舊官吏迎喪並安葬於清河,修墓立碑,四時祭祀。
陸雲所著的文章三百四十九篇,又撰寫了《新書》十篇,都在世上流行。
當初,陸雲曾經出遊,想逗留寄宿在故人家裡,黑夜迷了路,不知路徑。
忽然望見草叢中有亮光,於是向那兒走去。
走到一家,便寄宿,見一個少年,風姿優美,一道談《老子》,言辭深遠。
天快亮時辭去,走了十幾里,到故人家,故人說這幾十里內無人居住,陸雲才明白。
去尋找昨夜寄宿的人家,原來是王弼的墳墓。
陸雲本不通玄學,從此談《老子》大有長進。
陸雲的弟弟陸耽作平東祭酒,也有美名,與陸雲一道被害。
大將軍孫惠給淮南內史朱誕的書信中說:「沒想到陸家三兄弟一起在昏暗的朝代入仕,都遭殘害,道業淪喪,慘痛至極,生靈塗炭難以言表。
國家喪失美好的聲望,悲傷的何止一人?」
陸氏兄弟就是這樣為鄉閭所悲悼。
後來東海王司馬越討伐司馬穎,給天下發聲討的檄文,把他枉害陸氏兄弟也作為一條罪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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