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宮闈史
第07 回 茶蘼架下苦雨破好事 都護帳裡烹兒饜饞涎
厚卿對這一群姬人,講說楊素姬人私奔李靖的故事,聽的人也聽出了神,說的人也越說越高興;說到情濃的時候,便飲一杯,說到危險的時候,又飲一杯。
一杯一杯地不覺把自己灌醉了。
他不但把酒灌醉了,且把那嬌娜的眼波也迷醉了。
嬌娜自從在月下讓厚卿擁抱接一吻以後,這一點芳心,早已給厚卿吊住。
凡是厚卿的一言一笑,她處處關情;何況聽他講說紅拂姬人和李靖,何等情致纏一綿?女孩兒家聽了,怎不要勾起她滿腹的心事來?在厚卿原也有心說給他意中人聽聽。
到散席以後,嬌娜小一姐回房去,對著孤燈,想起厚卿的話來,她便把那厚卿比作李靖,自己甘心做一個紅拂姬人。
她想這才算是才子佳人的佳話呢!他兩人的事,怕不是留傳千古。
自己對著鏡子照看一會模樣兒,不覺自已也動了憐借之念,心想一樣的女子,她怎麼有這膽子去找得意郎君?我一般也有一個他,卻怎麼又不敢去找呢?想起在那夜月光下的情形,覺得被他接過了吻,嘴上還熱刺刺的,一顆心早已交給他了。
待我去問問他,拿了我的心去,藏在什麼地方?聽聽樓下靜悄悄地,她便大著膽,站起身來,輕輕地走出房去。
才走到扶梯口,便覺寸心跳蕩,忙回進房去,對著妝台坐下。
看看自己鏡子裡的容貌,心想這不是一般地長得龐兒俊俏,自己倘不早打主意,將來聽父母作主,落在一個蠢男子手裡,豈不白槽蹋了一世;再者,我如今和哥哥相親相一愛一,我的心早已給他拿去了,如何能再拋下他呢!待我趁這夜深人靜的時候,和他商量去。
她這才大著膽,一步一步地踅下樓去;悄悄地走進厚卿房裡,見厚卿醉得個不成樣兒。
那厚卿見了嬌娜,真是喜出望外。
他幾次要支撐著起來,無奈他頭腦昏沉,口眼矇矓,再也掙扎不起,身不由主地倒在嬌娜懷裡。
軟一玉一溫一香,只覺得十分舒適,口眼都慵。
嬌娜初近男子的身一體,羞得她轉過臉去,酥一胸跳蕩,粉一腮紅暈。
她一隻臂兒被厚卿枕住了,那隻手尖也被他握住了,看他兩眼矇矓地只是癡癡地睡著。
嬌娜也不忍去攪醒他,一任他睡著。
臉對著臉,嬌娜這才大著膽向厚卿臉上看時,只見他長得眉清目秀,口角含笑;那兩面腮兒被酒醉得紅紅的,好似蘋果一般。
嬌娜越看越一愛一,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去,拿自己的粉一腮在厚卿的臉上貼了一貼,覺得熱灼灼地燙人皮膚。
嬌娜便輕輕地把他扶上枕去,替他蓋上被兒,放下帳兒,走到桌邊去,剔明瞭燈火,又撮上一把水沉香,蓋上盒兒。
坐在案頭,隨手把書本翻一弄著,忽見一面花箋上面,寫著詩句兒道:「日影索階睡正醒,篆煙如縷半風平;玉蕭吹盡秦樓調,唯識鶯聲與鳳聲!」
嬌娜把這詩句迴環誦讀著,知道厚卿心裡十分情急,不覺點頭微笑。
略略思索了一回,便拿起筆來,在詩箋後面和著詩道:「春愁壓夢苦難醒,日回風一流漏正平;飄斷不堪初起處,落花枝上曉駕聲。」
寫罷,把這詩箋依照夾在書中,退出屋來,替他掩上門,依舊躡著腳回房睡去。
厚卿這一次病酒,在一床一上足足睡了三天;嬌娜也曾瞞著人去偷瞧了他九次,無奈她背著人想的千言萬語,待到見了面,卻羞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直到第五天黃昏時候,榮氏在屋子裡拉著三位姨一娘一斗紙牌玩耍,厚卿也坐在他舅母身後看著。
他留神偷覷著,卻不見了嬌娜,便也一抽一身退出房來,繞過後院尋覓去。
只見嬌娜倚定在欄杆邊,抬頭看著柳梢上掛的蛾眉月兒。
厚卿躡著腳,打她背後走過去。
低低地說道:「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嬌娜猛不防背後有人說起話來,急轉過身來,低低地啐了一聲,說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吹玉蕭的哥哥!」
厚卿接著也說道:「原來是壓夢難醒的妹妹!」兩人看著笑了起來。
厚卿搶上去拉著嬌娜的手,步出庭心去。
從那月洞門走進花園去,看那被火壞的牆垣,已拿木板遮著。
他兩人走到花蔭深處,厚卿兜著頭向嬌娜作下揖去,說道:「那夜我酒醉了,辜負了妹妹的好意;如今俺當面謝過!」嬌娜故裝作不解的樣子,說道:「什麼好意?」
厚卿說道:「妹妹說誰呢?如今只有我和妹妹兩個人,對著這天上皎潔的明月,還不該說句肺腑話嗎?實說了吧,我這兒天為了妹妹,神魂不安,夢寤難忘。
恨只恨我那一一夜不該吃得如此爛醉,妹妹來了,丟下了妹妹,冷冷清清地回房去,妹妹心中從此當十分怨恨我了?妹妹啊!
求你饒我第一次,我如今給你磕頭,你千萬莫怨我吧!」他說罷,真的在草地上噗地跪了下去。
慌得嬌娜也跪下,撲在厚卿的肩頭,嗚咽著說道:「哥哥如此一愛一我,我也顧不得了,從此以後,我的身一體死著活著都是哥哥的了!水裡火裡都不怨,哥哥再莫多心。」
這幾句話樂得厚卿捧住了嬌娜的臉兒,千妹妹萬妹妹地喚著,又說道:「我替妹妹死了也願意。」
說著,眼眶中流下淚來。
他兩人在樹蔭下對跪著,對拭著淚;那月光照得他兩人的面龐分外分明,又密密切切地說了許多海誓山盟的話,彼此扶著站起來。
厚卿躊躇著道:「我後院屋子,離舅母睡房太近,妹妹又遠在樓上,夜裡摸索著走上來,又怕磕碰了什麼,發出聲息來,驚醒了丫鬟,又是大大的不妙。
這便如何是好呢?」
嬌娜也思量了一會,說道:「今夜三更人靜,哥哥先來到這裡荼縻架下相候;此地人少花多,妹自當來尋覓哥哥也。」
正說話時,只聽得那大丫頭在月洞門口喚著小一姐我尋著,嬌娜忙甩脫了厚卿的手,急急答應著走去。
那榮氏紙牌也鬥完了,桌子上正開著晚飯,停了一會,厚卿也跟著來了,大家坐下來吃飯。
厚卿心中有事,匆匆忙忙吃完了飯,便推說要早睡,回房去守著。
他又重理了一番衣襟,在衣箱裡找出一件新鮮的衫兒來穿上,再向鏡子端詳了一回,便對著燈火怔怔地坐著。
耳中留心聽那邊屋子裡,人聲漸漸地寂靜下來。
接著打過二更,他便有些坐立不穩了,站起來只在屋子裡繞著圈兒。
一會又在燈下攤著書本,看那字裡行間,都好似顯出嬌娜笑盈盈的嘴臉來。
他心也亂了,眼也花了,如何看得下去。
忙合上書本,閉著眼想過一會和嬌娜月下花前相會的味兒,不由得他自己也撐不住笑了。
他又站起來,推開窗去望時,見天上一輪明月,已罩上薄薄的一層浮雲;一縷風吹在身上,衣袖生寒。
他又閉上窗,挨了一會,再也挨不住了,便悄悄地溜出房去。
在暗淡的月光下面,摸索著出了月洞門,繞過四面廳,看著前面便是荼縻架,他便去在架下迴廊上恭恭敬敬地坐著,那兩隻眼只望著那條花徑。
聽牆外打過三更,還不見嬌娜到來;他正在出神時,忽覺一陣涼風,吹得他不住打著寒嗓,夾一著滿滿地落下雨來。
幸而他坐的地方,上面有密密的花蔭遮著,雨點也打不下來;只是那一陣一陣的涼風刮在身上,冷得他只把身一體縮作一一團一,兩條臂兒交叉著,攀住自己肩頭,只是死守著。
挨過半個更次,那雨點越來越大了,越是花葉子上漏下來的雨點越是大,頓時把厚卿的一件夾衫,兩肩上打濕了兩大塊。
可憐他冷得上下兩排牙齒捉對廝打,聽聽牆外又打四更,他實在掙扎不住了,只好抱著脖子,從花架上逃出來。
一路雨淋著,天光又漆黑,地下又泥濘。
回得房去,向鏡中一照,已是狼狽得不成個模樣兒。
他急急脫一下濕衣,和那泥染透了的鞋襪,又怕給他舅母看見了查問,便把這衣帽鞋襪一揉一作一一團一,一齊塞在衣箱裡,另外又找了衣帽鞋襪。
他冷得實在禁不住了,便向被窩裡一鑽,兀自豎一起了耳朵聽著窗外,只聽得淅淅瀝瀝的雨聲,便矇矇矓矓地睡熟去了。
一忽醒來,便覺得頭昏腦脹,深身發燒。
知道自己受了寒,便嚴嚴地裹一住被兒睡著。
看看天明,那頭腦重沉沉的,兀自坐不起身來;直到他舅母知道了,忙趕進屋子來摸厚卿的皮膚,焦得燙手。
說道:「我的兒,你怎麼了?這病來勢不輕呢!快睡著不要動。」
一面傳話出去,快請大夫來診病;一面吩咐大丫頭快煎姜茶來,親自服侍他吃下。
這時六位姨一娘一和嬌娜,都進屋子來望病。
那厚卿見了嬌娜,想起昨夜的苦楚來,淚汪汪地望著。
嬌娜怕人瞧見,急轉過脖子去。
停一會覷人不防備的時候,又轉過臉來向厚卿默默地點頭來。
大夫來了,他們都迴避出去。
厚卿這一場病,因受足了風寒,成了傷寒病,足足病了一個月,才能起身。
在這一個月裡,嬌娜小一姐也曾瞞著人私地裡來探望他幾次。
只因丫鬟送湯送藥,和榮氏來看望他,屋子裡常常不斷人地走動,嬌娜要避人的耳目,也不敢逗留。
兩人見了面,只說得不多幾句話,便匆匆走開。
那朱太守早已在半個月前回家來了,嚇得嬌娜越發不敢到厚卿房裡走動。
倒是朱太守常常到他外甥屋裡去說話解悶兒:說起此番煬帝開河,直通江都,沿路建造行宮別館,預備煬帝遊玩。
那行宮裡一般設著三宮六院,廣選天下美人,又搜羅四方奇珍異寶,名花仙草,裝點成錦繡乾坤。
那許廷輔此番南下,便是當這個採辦的差使;挖掘御河,皇上卻委了麻叔謀督工。
說起開河都護麻叔謀,在寧陵縣鬧下一樁大案來。
現在皇帝派大臣去把他囚送到京,連一性一命也不能保。
原來麻叔謀一路督看河工,經過大城大邑,便假沿路地方官的衙署充作行轅。
到那山鄉荒僻的地方,連房屋也沒有,只得住在營帳裡面。
這營帳搭蓋在野地裡,大風暴雨,麻叔謀一路不免感受風寒。
到寧陵縣下馬村地方,天氣奇冷,一連十多天不住地大風大雨,麻叔謀突然害起頭痛病來。
來勢很重,看看病倒在一床一上,一個月不能辦事,那河工也停頓起來,沒奈何,只得上表辭職。
這麻叔謀是煬帝親信的大臣,如何肯准他辭職?便一面下旨,令令狐達代督河工,一面派一個御醫名巢元方的,星夜到寧陵去給麻叔謀診病。
這御醫開出一味藥來,是用初生的嫩羔羊,蒸熟,拌藥末服下。
連吃了三天,果然病勢全退。
但從此麻叔謀便養成了一個吃羔羊的饞病,做成了定例,一天裡邊必要殺翻幾頭小羊,拿五味調合著,香甜肥膩,美不可言;便替他取一個美名,稱作含酥臠。
這麻都護天天吃慣了含酥臠,那廚子便在四鄉村坊裡去收買了來,預備著一處地方;或城或鄉,無處不收買到。
麻都護一愛一眨羔羊的名兒,傳遍了遠近。
起初,還要打發廚子去買,後來漸漸有人來獻給他。
麻叔謀因一愛一吃羔羊,又要收服獻羊人的心,使他常常來獻羊,遇到有人來獻羊的,他便加倍給賞。
因此一人傳十,十人傳百。
那百姓們聽說獻羔羊可以得厚利的,便人人都來獻羊。
但獻羊的人多,那羔羊卻產生的少。
離寧陵四周圍一二百里地方,漸漸斷了羊種。
莫說百姓無羊可獻,便是那麻叔謀的廚子,趕到三四百里以外的地方去,也無羊可買。
麻叔謀一天三餐不得羔羊,便十分憤怒,常常責打那個廚子。
慌得那個廚子在各村各城四處收買,因此便惹出下馬村的一夥強人來。
這下馬村中有一個陶家,兄弟三人,大哥陶榔??,二哥陶柳兒,三弟陶小壽,都是不一良之徒,專做雞鳴狗盜的生涯。
手下養著無數好漢,都能飛簷走壁。
不論遠村近鄰,凡是富厚之家,便把作他們的衣食所在。
靠天神保佑,他兄弟三人,做了一輩子盜賊,並不曾破過一次案。
據看風水的人說,他祖墳下面有一條賊龍,他子孫若做盜賊,便一生吃用不盡。
只是殺不得人,若一殺人,便立刻把風水破了,這一碗道遙飯也吃不成了。
陶家三兄弟仗著祖宗風水有靈,竟漸漸地做了盜賊世家。
不想如今隋場皇帝開河,那河道不偏不倚地恰恰要穿過陶家的祖墳。
陶榔兒兄弟三人,便著了忙,日夜焦急。
便商量備些禮物去求著麻叔謀,免開掘他的祖墳。
轉心一想,這一番開河工,王侯家的陵寢也不知挖去多少,如何肯獨免我家?若要仗著兄弟們的強力,行兇攔阻,又是朝廷的勢力,如何敵得他過?千思萬想,再也想不出一個好法子來。
忽打聽得麻叔謀一愛一吃羔羊,鄉民們都尋了去獻,陶榔兒說:「我們何不也把上好小搬兒蒸兒只去獻?這雖是小事,但經不得俺們今日也獻,明日也獻,獻盡自獻,賞卻不受。
麻叔謀心中歡喜,我們再把真情說出來,求告著他,也許能免得。」
小壽聽了笑道:「大哥這個話,真是一廂情願!我聽說麻叔謀這人,貪得無厭;在他門下獻羊的,一日有上千上百,哪裡就希罕我們這幾隻羊?便算我們不領賞,這兒隻羊卻能值得多少,便輕輕依著我們改換河道?怕天下決沒有這樣便宜的事呢。」
柳兒也接著說道:「除非是天下的羊都絕了種,只我家有羊,才能夠博得他的歡心。
」兄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爭論著,榔兒卻只是低下了頭,全不理論。
柳兒問道:「大哥,你為何連聲也不作了?」
榔兒道:「非我不作聲,我正在這裡打主意呢。」
小壽道:「大哥想得好主意了沒有?」
榔兒道:「我聽你二人的話,都說得有理:若不拿羊去獻,卻苦沒有入門之路;若真的拿羊去獻,幾隻羊卻能值得多少,怎能把這大事去求他?我如今有一個主意:想麻叔謀一愛一吃羔羊,必是一個貪圖口腹之人;我聽說人肉的味兒最美,我們何不把三四歲的小孩子尋他幾個來,斬了頭,去了腳,蒸得透熟,煮得稀爛,將五味調得十分一精一美,充做羔羊,去獻給他。
他吃了滋味好,別人的都趕不上,那時自然要求尋我們。
日久與他混熟了,再隨機應變,或多送他銀子,或拿著他的短處,要他保全俺們的祖墳,那時也許有幾分想望。」
柳兒、小壽兩人聽了,不禁拍手稱妙。
榔兒道:「事不宜遲,須今夜尋了孩子,安排端正,明天絕早獻去,趕在別人前面,趁他空肚子吭下才妙。」
兄弟三人計議定了,便吩咐手下幾個一黨一羽,前去偷盜小孩。
那班兄弟們個個都有偷天換日的手段,這偷盜小孩,越發是尋常事體,甕中捉鱉,手到擒來。
去不多時,早偷來兩個又肥又嫩的三四歲的小孩子來,活滴滴地拿來殺死,斬去頭腳,剔去骨頭,切得四四方方,加上五味香料,早蒸得噴香爛熟。
次早起來,用盤盒裝上,陶榔兒騎了一匹快馬,竟投麻叔謀營帳中來。
見過守門人役,將肉獻上。
那門差一面叫人把肉拿了進去,一面拿出簿冊來,叫榔兒寫上姓名。
接著那獻羔羊的百姓,又來了許多,有獻活的,有獻煮熟的。
紛紛鬧鬧,擠滿了一間。
正熱鬧的時候,只見裡面走出一個官差來,高聲問道:「誰是第一個獻蒸熟羊肉來的?」
陶榔兒便大著膽應聲上去,心想這麻都護有幾分著鬼了!原來麻叔謀清早起來,才梳洗完畢,便有人獻蒸熟羊肉來;他肚子正空著,見了這一大盤肉,便就著盤子拿到面前去吃,只覺得香噴噴肥膩膩的,鮮美異常。
心中十分歡喜,便問:「這羊肉是何人獻的?如何蒸法的?快把那獻肉的人喚進來面問。」
因此那差官出去,把陶榔兒傳喚進來。
當時陶榔兒見了麻叔謀,慌忙跪下叩頭。
麻叔謀問明了名姓住處,又問:「這羔羊如何蒸得這等甘美可口?」
榔兒只說:「這羊是小人家養的,只怕進不得貴人的口。」
麻叔謀聽他恭維得歡喜,便吩咐賞他十兩銀子,那陶榔兒卻抵死不敢收受。
麻叔謀道:「你若不受賞,我便不好意思再向你要吃了。」
榔兒道:「大人若不嫌粗,小人願日日孝敬。」
說罷磕了一個頭,自去了。
從此以後,那班強人,便天天去偷盜小兒,蒸熟來獻與麻叔謀受用。
麻叔謀吃得了這個美味,凡是別人獻來的羔羊,他都嫌粗惡,一概不收,只一愛一吃陶榔兒獻來的羊肉,那陶榔兒因獻羊肉,天天到麻叔謀行轅中去,卻和麻都護成了一個相知,常常和麻叔謀談話;這麻叔謀因他不肯受賞,便另眼看待他。
有一天,麻叔謀對榔兒說:「我自從吃了你蒸熟的羔羊,卻天天省他不得。
你天天蒸著送來,又不肯受我的賞,我心中十分過意不去。
你何不將這烹皰法兒傳給我行轅裡的廚役,叫他如法炮製,免得你天天奔波。」
陶榔兒卻不肯說出實情,只說:「大人不必掛心,小的願日日蒸熟來孝敬大人。」
麻都護說:「這事不妥,我如今在寧陵地方開河,你還可以送來;再過幾天,我開到別處去,你如何能送得?」
這幾句話,一逼一得陶榔兒不得不說實話。
當時他躊躇了一會,說道:「不是小人不肯說這蒸煮的方法,只是說破了這方法,若是提防不密,不獨小人有過,便是老大人也有幾分不便。」
麻叔謀笑道:「一個蒸羊肉的方兒,又不是殺人放火,怎麼連我也不便起來了你倒說來我聽聽。」
榔兒道:「大人畢竟要小的說出來,還求退了左右。」
麻都護笑著道:「鄉下人這等膽小。」
便轉過臉去,對左右說道:「也罷,你們便都出去,看他說些什麼來。」
左右聽大人吩咐,急忙避出。
陶榔兒劈頭一句便說道:「小人只有蒸孩兒肉的方兒,那裡有什麼蒸羔羊肉的方兒!」麻叔謀聽得「孩兒肉」三個字,便大驚失色,忙問道:「什麼蒸孩兒肉嚴陶榔兒忙跪下磕著頭,嗚嗚咽咽帶哭帶說道:「實不瞞大人說,前日初次來獻的,便是小人親生的兒子,今年才三歲;因聽說大人一愛一吃羔羊,便殺死蒸熟,假充羔羊來獻。
後來獻的,都是在各鄉村盜竊來的。
大人若不信時,那盜得小孩人家的姓名,小人都有一本冊子記著;便是孩子的骨殖頭腳,都埋葬在一起,大人只須差人去掘看便知。」
麻叔謀聽了,這才驚慌起來,轉心又疑惑道:「我與你素不相識,又無關係,你為何幹此慘毒事體甲榔兒道:「小人的苦情,到如今也隱瞞不住了。
小人一族有百十名丁口,都靠著一座祖墳;祖墳上倘然動了一勺土一塊磚,小人的合族,便會要遭災。
如今不幸,這座祖墳恰恰在河道界限中間,這一掘去,小人合族一百多丁口,料想全要死亡。
合族人商議著,打算來懇求大人,苦於不得其門;因此小人情願將幼子殺死,充作羔羊,以為進身之地。
如今天可憐小人,得蒙大人垂青,也是佛天保佑,只求大人開天地之恩,將河道略改去三五丈地,便救了小人合族百餘口蟻命。」
說罷,又連連磕頭。
麻叔謀心中暗想,此人為我下此慘毒手段,我若不依,他是亡命之徒,猖狂起來,或是暗地傷人,卻是防不勝防;又想小孩的肉味很美,若從此斷絕了他,再也不得嘗這個美味了。
麻叔謀只因十分嘴饞,便把這改換御道的大事,輕輕答應下來。
又叮囑他,這蒸羔羊肉,卻天天缺少不得。
陶榔兒道:「大人既肯開恩,真是重生父母!這蒸獻羔羊的事,小人便赴湯蹈火也要去尋來孝敬大人的。」
麻叔謀大喜。
第二天便暗暗地傳令與眾伕役,下馬村地方河道,須避去陶家祖墳,斜開著五丈遠近。
那陶榔兒見保全了祖墳,只是打發兄弟們出去四處竭力去偷盜小孩。
先只是在鄰近地方偷盜,近處偷完了,便到遠處去偷。
或托窮人去偷了來賣,或著人到四處去收買。
可憐從寧陵縣以至睢一陽一城一帶地方,三四歲的小孩,也不知被他盜去多少;這家不見了兒子,那家不見了女兒。
弄得做父母的,東尋西找,晝器夜號。
後來他們慢慢地打聽得是陶榔兒盜去獻與麻叔謀蒸吃的,人人憤怒,家家怨恨,便有到邑令前去告狀的,也有到郡中送呈;那強悍的,便邀集了眾人,打到陶榔兒家裡去。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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