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宮闈史
第45 回 拔佛須公主斗巧 游夜園駙馬偷香
譙衛王道言未了,只聽得耳中一陣環珮聲響,接著風中送過一陣陣脂粉香味來,四個侍女捧著一位天仙似的美一婦人,冉冉地出來。
走近王一爺身邊,便深深地道了一個萬福,慌得王一爺還禮不迭。
抬眼看時,只見容光嫵媚,真和一搓一脂摘粉相似,嚇得譙衛王不敢正眼相視,急把頭低下了。
接著崔夫人雙手捧著玉壺,斟著一杯酒,低低地說了一聲:「千歲!請滿飲此杯。
」
那嚦嚦鶯聲,聽得人心骨都醉!又偷眼看崔夫人一雙手時,皎潔玲瓏,真和玉壺一樣的潔白。
王一爺恨不能伸手過去在這玉手上撫一摸一回,只因礙在崔湜跟前,不敢放肆。
誰知崔湜這時早已一抽一身出去了!這王一爺全個魂靈兒正撲在夫人身上,連崔湜向他告辭出去,他也不曾聽得。
直到崔夫人再三請王一爺坐下,他抬頭向屋子四週一看,才知道崔湜早已不在屋中。
他把崔夫人斟下的一杯酒,一仰脖子,飲得個滑滴不留。
從來說的:「酒落歡腸。」
王一爺對美人,三分酒意,七分色膽,看看崔湜不在眼前,便漸漸地拿話兒去挑一逗她。
那崔夫人最動人的去處,便是低鬟微笑,這王一爺看看,實在忍不住了。
那時,一班歌舞的姬妾和侍女們,俱不在跟前,便陡然膽大上前去,一把將崔夫人的柳腰兒抱住,一任崔夫人宛轉支撐,王一爺已是欲罷不能,他兩人在這一剎那之間,便已成就了好事。
這也是崔湜故意安排下的美人計,借此也鉗住了譙衛王的口。
從來功名念切的人,兒女的私情一定是淺薄的,這崔湜因為要圖自己的功名,一天一天地發達,便不恤把自己的一位天仙似的夫人,送給別人去享受。
那譙衛王得了崔湜的好處,心中萬分感激,便竭力在中宗皇帝跟前替崔湜譽揚,因此崔湜的官位愈高,愈見重用。
後來,那班王一爺,人人都知道譙衛王得了好處,有妒忌他的,有羨慕他的,大家都到崔湜家中去尋一歡作樂。
那崔府的一班姬妾,原是生成一性一格風一騷一,見了那班王一爺,真是見一個歡迎一個,把個崔府做了眾王一爺的尋一歡之所。
那崔湜有兩位女公子。
原是崔湜原配王氏所生,一對姊妹花,雪膚花貌,和她繼母崔夫人真不相上下。
長女公子自幼兒說與張說之子為妻。
如今年紀長成十七八歲,正在妙年。
每日有這班少年王一爺在府中出入,看在他們眼中,如何肯輕易放過。
早搶著向崔湜求婚。
那崔湜也看在勢利面上,把長女公子獻與了八王一爺,把次女公子獻與了十二王一爺。
給張說知道,忙找人去和崔湜理論,女兒已經送給了人,真是覆水難收,也是無法挽回的了。
從此,張說銜恨在心,時時在背地裡想法,要報這賴婚的仇恨。
但崔湜正在得意的時候,卻休想損傷得他分毫!有一天,崔湜從宮中回府,見自己大門上有人寫著兩行字道:「托庸才於主第,進艷婦於春一宮。」
崔湜不覺大怒,一面令家人擦去字跡,一面查問那題字的人。
把閤府中的人查問遍,也無人知道。
這兩句題詞,卻傳遍了京師,人人在背地裡笑話著。
崔湜仗著宮中一寵一愛一,便也毫不在意。
這時,高宗之女太平公主,和中宗之女長寧公主、安樂公主、宜城公主、新都公主、安定公主、金城公主,共七公主,中宗一齊賜宅,在京師與親王一例開府設官。
每一府第,給衛士五百人,環守宅門。
十步一兵,十分威嚴。
內中以太平公主久持朝政,有擒殺薛懷義和二張之功,朝廷賞賜最厚,權力也最大,食邑至一萬戶。
因她初嫁與薛紹,後嫁與武承嗣,所以薛武兩家的女子,都封王封主,食邑三千戶。
公主平日衣紫袍玉帶,倜儻風一流,一如男子。
此外,安樂公主食邑三千戶,長寧公主食邑二千五百戶,宜城公主非韋後親生,只食邑二千戶。
這七位公主,和上官昭容每日在一處遊玩,連車並馬,在大街上遊覽,在郊外行獵,有時在府中聚歡。
太平公主府中,還養了一班小戲子,都是十三四歲年紀的男孩兒。
公主親自調一教者,教得一曲成熟,更邀集一群公主在府中開筵聽曲。
這班小戲子裡面,有一個唱小生的,名字叫荷生,長得最是得人意兒,年紀已有十六歲了,他除唱戲以外,太平公主每日攜帶他在身邊,不論行走、坐臥,總有荷生陪伴在一旁。
便是那六位公主見了荷生,也人人喜歡他。
各各帶他到府中去遊玩調笑,賞他許多珍寶掛件。
外邊有許多奔走謀事的人,都在荷生跟前獻慇勤。
因此,荷生雖說是一個童兒的身一體,但他在府外,也暗地裡置下許多田莊,存積下許多銀錢。
這時,新都公主的駙馬武延暉和宜城公主的駙馬裴巽,都是一愛一尋花問柳的,常常整天整夜地宿在娼家,不回府來。
新都和宜城兩公主,在府中空守著閨房,悶得慌,便時時找到大公主府中來遊玩解悶兒。
正是端一陽一佳節,唐宮中有斗草之戲。
在事前,各妃嬪公主郡主,競出奇思妙想,欲制勝他人,以為笑樂。
這時,安樂公主忽發奇想,想起京師南海泥洹寺維摩詰佛像的五綹須,是拿晉朝時候謝靈運的真須裝著的,倘然拿來和諸妃嬪鬥爭,定可以制勝他人。
便悄悄地打發黃門官,騎著馬,飛也似地跑到南海泥洹寺裡,偷偷地把佛須割取回宮。
安樂公主又怕留下的佛須被別人割取去,又命黃門第二次趕去,把佛須一齊割下來,拋棄在御河裡。
從此,這維摩詰佛的下頷,便光滑滑的不留一綹須了。
原來晉朝時候的謝靈運,長得很美的鬚髯。
他在生的時候,自己十分寶一愛一,每晚臨睡時候,便用紗囊子裝起來,平日在鬚髯上抹些香油,五綹長鬚,黑潤柔軟,十分可一愛一。
後來,謝靈運犯了死罪,臨刑的時候,便自願把鬚髯割下來,施給泥洹寺僧,為裝塑佛像之用。
那寺中大和尚,每見有人來隨喜,便將佛須指示與人看,平日很是寶貴。
如今見黃門官奉公主之命,前來把佛須一齊割去,心中萬分痛苦;但公主的威力,也奈何她不得。
這安樂公主得了佛須,便藏著。
到了端午這一天,那一群公主郡主和妃嬪們,都聚集在昆明池畔大草地上,設下了盛宴斗草。
韋皇后也來趕熱鬧,從袖中拿出西方柳來,便有太平公主拿出東方桃來和皇后相鬥。
又有上官婉兒的夫妻蕙和壽昌公主的兄弟連相鬥。
正鬥得熱鬧,那安樂公主忽然拿出謝靈運的真須來,招人相鬥,一時人人驚奇,大家都讚歎公主聰明伶俐。
安樂公主手中拿著一綹鬚髯,向眾人誇張著,眾人也找不到能夠和她相鬥的東西。
正在這時候,那荷生忽然把自己頭上一綹發兒剪下來,悄悄地遞與宜城公主,那公主接發兒在手,便高聲向安樂公主說道:「公主有死人須兒,俺有活人發兒,願與公主比鬥!」安樂便問公主,「拿的是什麼人的發兒?」
宜城公主口稱是荷生的發兒,安樂公主不信,便把荷生傳到跟前來,除下頭巾,看時,果然鬢邊剪去了一綹發兒。
眾妃嬪和公主一齊說:「今天只有安樂公主和宜城公主鬥得最是新奇,該公賀一杯。」
說著,宮女斟上酒來,大家飲著。
這時,武三思在一旁伺候著韋皇后,崔湜在一旁伺候著上官婉兒,太平公主也攜了荷生,各各說笑飲酒。
真到夜色昏沉,各府中輿馬簇擁著公主郡主回去。
這宜城公主,自從荷生截發相贈以後,便從此關情,常常到太平公主府中去找荷生說笑。
他二人瞞著太平公主,在花木幽僻的地方,早已成了好事。
過了幾天,安樂公主府中開鑿定昆池成功,發著箋帖兒,請許多皇親國戚,在府中開慶功宴,連中宗皇帝和韋皇后也被邀在內的。
原來宮中有一口昆明池,是在西漢武帝時候開鑿的,池中產魚很多。
安樂公主和一班姊妹們,自幼兒在宮中游釣慣了。
後來,安樂公主下嫁出宮去,心中常常記念昆明池畔的風景,她便仗著中宗一寵一愛一,向父皇請求把昆明池賞給她,劃入在駙馬府園地中去。
中宗說:「這昆明池,自從前代以來,從不曾賞給人,朕也不敢違背祖宗成例。
況且這池魚每年賣得十萬貫,宮中妃嬪花粉之資,全靠著它。
今若將這池賞給人,便教妃嬪們臉上失了顏色?」
安樂公主見皇上不能答應她的請求,心中十分懊悶,後來,還是韋皇后再三勸說,又拿體己的三萬貫錢賞給安樂公主,公主自己添十萬貫,招集了京師數萬工人,在一年之間,府中開鑿了這口定昆池。
池邊草木風景,全照昆明池一樣。
格局落成的這一天,滿園點綴著燈綵。
到了夜間,樹頭燈光閃耀,好似天上繁星。
在池畔大草地上,排列下酒席。
中宗親率文武百官,降幸園中飲酒。
那班年輕的公主、郡主和妃嬪們,打扮得花枝兒似的,夾雜在男子中間,往來戲笑,毫不避忌。
這時,高宗的女兒,有太平公主、義一陽一公主、高安公主;中宗的女兒,有新都公主、宜城公主、安定公主、長寧公主、成安公主,個個都出落得態若驚鴻,神若游龍,在林間池畔出沒著。
安樂公主和駙馬武延秀,來往著招呼賓客。
這時,武三思、崔湜、荷生一班得一寵一的官兒,都各各跟著他女主人進園來遊逛。
安樂公主邀眾賓客人席,一時履舄交錯,歡呼暢飲,直飲到夕一陽一西下,接著一輪皓月,從水面捧出,照成金光萬道,在水面上閃耀不定。
安樂公主高興,慌喚備船,乘著月光,在池面上遊玩去。
一時,皇帝皇后和隨從的妃嬪官員們,都下了彩船。
船四簷,綴著五色明角燈,蕩漾在湖心,倒映在水中,煞是好看。
這太平、安樂、長寧、宜城、新都、安定、金城七位公主,卻棹著七條小採蓮船兒,在彩船四周,一往一來的,出沒不定。
一群船隻,正漾在水中央,忽見滿池浮著荷花燈兒,倒映著天上的一輪明月,倍覺光輝。
燈光深處,度出一縷歌聲來,令人心神清涼。
這定昆池,有十里水面,都由司農卿趙履溫替她一手營造。
以池中央,堆起一座石山來,仿著華山模樣,從山巔上飛下一股瀑布來,倒瀉在池水裡。
另避一條清溪,用玉石砌岸,兩岸琪花瑤草,芬芳馥郁。
溪底全用珊瑚寶石築成,從水中反映出珠光寶氣,在月光下照著,分外清澈。
長寧公主和太平公主,各棹一隻小艇,悄悄駛入小溪,在白石埠頭上了岸。
她兩人身旁各帶著一個兒郎,攜著手兒,走到花木深處去,正打算尋她們的快樂。
長寧公主忽然止步,一手指著那邊,隔著一叢花木,水邊月光明亮的地方,有一男一女,並坐在草地上,臉貼著臉兒,正是情濃的模樣。
太平公主看時,那一對男一女,正抬起頭來,月光照在臉兒上,太平公主認識一個男子便是她一寵一愛一的荷生,那女子卻是宜城公主。
太平公主心中這一氣,當時便要趕上前喝破他們。
還是長寧公主勸住了,說:「看在姑侄份上,饒了她一次,明天待俺去說給妹妹知道,警戒她下次不可再犯。
如今倘一鬧出來,這荷生又是姑姑私地裡一寵一愛一的人,給眾人知道,彼此臉上都不好看。」
太平公主聽她說得有理,也便點頭說道:「饒便饒了這丫頭,但教俺如何耐得這一口氣呢!」她眉頭一皺,計上心來,說道:「有了!待俺去喚她駙馬親自來看他女人這一浪一人的樣兒。」
說著,她便丟下了長寧公主,急坐著小艇子回去到那大草地上遍地找尋,又問那場上的守衛太監,大家說方才見駙馬裴巽和薛國公主在那杏樹下說笑著,一轉身向那小徑中走去了。
太平公主聽了太監的話,便向那小徑上找去,看看走到路盡頭一座亭子跟前,一抹月光斜照著,只見亭子裡那薛國公主正倒在裴駙馬的懷裡,緊一貼著。
太平公主看在眼裡,不覺冷冷地一笑,低低地自言自語道:「這真是循環報應!他女人在那裡偷別人的漢子,他漢子也在這裡偷他自己的妹一子。」
原來這薛國公主是睿宗的第七個女兒,和宜城公主是嫡堂姊妹,已下嫁駙馬王守一。
只因王守一生得粗蠢,一愛一裴巽人物漂亮,他兩人早已有心,只恨不得其便。
如今趁此良夜,又在人眾之下,覷著大家不防備的時候,便悄悄地在這僻靜所在,了此心願。
誰知天下的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巧巧地給太平公主走來撞見。
太平公主見他們正在情濃的時候,自己不便上去打叉,便悄悄地吩咐自己身旁的小太監,快快去把宜城公主喚來,只推說是裴駙馬有請。
太平公主的意思,這樁風一流公案,讓他們自己去鬧穿了,夫婦之間起一場大大的爭吵,也洩一了胸頭之氣。
那宜城公主正和荷生情濃的時候,聽說駙馬有請,她一時如何捨得丟下她的心上人便去,兩人在月下又糾纏了許多,才由小太監領她到那小亭子邊。
宜城公主舉眼一望,見一片月光照在亭心裡,那位裴駙馬正俯著身把一個宮女摟倒在欄杆上,不知做些什麼,只聽那宮女嘴裡還不住地嘻嘻笑著。
原來這宮女是安樂公主身邊的,裴駙馬和薛國公主在亭子裡做這瞞人的勾當,讓這宮女走來撞破了,裴駙馬仗著自己長得一副好嘴臉,便拉著這宮女也走上了一條道路,也是借此滅口之計。
萬想不到,鬼使神差一般的,這時候宜城公主巧巧撞來。
宜城公主生一性一是悍潑的,她如何肯耐?早聳身撲向亭子裡去,右手揪住駙馬,左手揪住那宮女,直揪上彩船,到中宗皇帝跟前理論去。
這中宗皇帝原是一位好好先生,他見宜城公主鬧上船來,早沒了主意。
這時韋皇后和太平公主、上官昭容,一席兒坐著飲酒。
只有太平公主心裡明白,便向韋皇后耳邊低低地說了幾句話,韋皇后見皇帝沒有主意,便上去替皇上作主,宣旨下去,便把這宮女賞給裴駙馬。
這個旨意一下,頓時氣死了宜城公主,又樂死了這裴巽。
當時,裴駙馬上前謝過了恩,一手拉住了那宮女,肩並肩兒退出船去,把個宜城公主氣得酥呆在半邊。
這原是太平公主用的離間的毒計,後來還是壽昌公主過去把宜城公主拉入席去飲酒,暫時把這股氣按住了。
那裴駙馬得了這個宮女,便連夜帶回府去享用。
那宮女原也長得白淨美麗,裴駙馬十分地一寵一愛一著她,一連二十晚不曾到公主房裡去。
那宜城公主氣憤到了極處,有一天,覷裴駙馬到王守一駙馬府中去,府中沒有人的時候,便令自己的心腹侍女十多個人,擁進這新姬人房一中去,把那宮女捆一綁得和豬玀一般。
宜城公主高坐在堂上,那宮女被繩子綁成一一團一,擲在階下,殺豬般地叫喊著。
宜城公主吩咐拿籐桿兒渾身一抽一著,那宮女卻也不弱,她身一子在階石上打著滾,卻罵不絕口。
又把宜城公主私通荷生的事體,直喊出來,這羞辱叫公主如何忍得住?便一聲大喝,命割去賤丫頭的鼻子,免得她胡說亂道。
喝聲未了,早有幾個勇婦上去,捉住頭臉,把這宮女的鼻子用快刀割了下來。
可憐這宮女,滿臉淌著血,痛得暈絕過去。
停了半晌,悠悠醒來,嘴裡還是含含糊糊地罵著人。
宜城公主到了這時候,一不做,二不休,便喝令再割去她的耳朵。
那勇婦正動手割時,只見那裴駙馬急急從外面跑進來,口中連連喊著:「請公主饒了她罷!」說時遲,那時快,那勇婦早巳把宮女的兩耳割在手中。
裴駙馬看了,萬分心痛,一聳身上去,抱住爆女的身一體,嚎啕大哭。
宜城公主見駙馬如此一愛一惜這宮女,心中憤火愈燒愈高,好似火上加油,她也顧不得了,急急趕下堂來,從勇婦手中奪過那尖刀來,一把揪住那駙馬的頭巾,拿刀割去。
那駙馬雙手捧住了頸子,急轉身逃去。
只聽得嗖的一聲,那一個髮髻兒已割下來,握在公主手中。
駙馬拔腳飛奔,一溜兒煙逃出府門外,去得無影無蹤了。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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