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宮闈史
第04 回 眼波當筵會心默默 火光匝地群盜凶凶
一抹斜一陽一,掛住在楊樹梢頭;輕風吹來,那柳葉兒擺一動著。
在柳一陰一下站著一個英俊少年,他兩眼注定在一涯池水裡出神。
柳絲兒在他臉上抹來抹去,他也化作臨風玉樹,兀立不動。
池水面上一對一對的鴛鴦,游泳自如;岸旁一叢一叢的秋菊,爭紅斗綠的正開得茂盛。
這少年便是申厚卿,他到花園裡來閒步,原指望遇到他表妹嬌娜小一姐,可以彼此談談心曲;他兩人雖在燈前月下,見過幾面,只因有丫鬟在一旁,也不便說什麼話。
又因瞞著母親,來去匆匆,便到底也不曾談到深處。
不想他到得花園中,卻遇了一群什麼大一姨兒、三姨兒,被他們捉住了,圍著他要他講隋煬帝的風一流故事。
厚卿沒奈何,只得把煬帝西域開市的故事,一情一切的講給她們聽。
五七個一娘一兒們圍坐在湖山石上,足足聽了有一個時辰。
直待榮夫人打發大丫頭喜兒出來傳喚,她們才一哄散去。
這裡丟下厚卿一個人,站在池邊出神。
他嘴裡雖和一班姨一娘一講究,心中卻念念不忘那嬌娜小一姐。
他想出了神,不覺耳背後飛過一粒石子來,打在池面上,驚得那一群鴛鴦,張著翅兒,拍著水面,啪啪地飛著逃去。
厚卿急回過臉來,原來不是別人,正是嬌娜小一姐身邊的一個小丫頭;她在柳樹背面拋過石子去,驚散鴛鴦,猛不妨柳樹前面卻轉出一個人來。
小丫頭見了厚卿,只是開著嘴嘻嘻地笑。
厚卿問她:「小一姐在什麼地方?」
那小丫頭把手指著前面的亭子,厚卿會意,便沿著柳蔭下的花徑走去。
果然見前面亭子裡,嬌娜小一姐倚著欄杆,低著脖子,在那裡看欄外的芙蓉。
厚卿走上亭子去,笑著說道:「這才是名花傾國呢!」嬌娜小一姐聽了,慍地變了顏色,低著頭,半晌,說道:「這樣的嬌花,卻開在西風冷露的時節;它的命,卻和俺一般的薄呢!」說著,又不覺淚光溶眼。
厚卿忙拿別的話去攪亂她。
他兩人一邊說著話,一邊走出亭子來,順著園西小徑,慢慢地走去。
迎面一座假山,露出一個山洞來。
厚卿先走進去,嬌娜扶著小丫頭,後面走來。
洞中只有外面空隙中放射幾縷微光進來,腳下卻是黑黝黝的。
厚卿只怕嬌娜滑倒,走一步便叮囑一聲:「妹妹腳下小心。」
嬌娜笑說道:「你不用婆婆一媽一媽一的,這洞裡夏天來乘涼,是俺們走熟的路。
哥哥卻是陌生路,須自己小心著。」
一句話不曾說完,只聽得厚卿嚷著啊唷一聲,他兩手捧著頭,急急奔出洞去。
嬌娜小一姐也跟在後面,連問:「怎麼了?」
厚卿說:「不相干,只顧和妹妹說話,冷不防山石子磕了額角。」
嬌娜小一姐走近身去,意思要去攀他掩在額角的一隻手。
嘴裡說道:「讓我看,磕碰得怎麼樣了?」
厚卿放開了手,讓嬌娜看。
只見他左面額角上,高高地磕起了一大塊疙瘩。
嬌娜連聲問道:「哥哥痛嗎?」
她從袖裡掏出一方羅帕來,上去按在厚卿額角上才一揉一了一下,便覺粉一腮兒羞得緋紅,忙把那羅帕遞給厚卿,叫他自己一揉一去。
厚卿這時,被嬌娜脂光粉面,耀得眼花;又聞得一縷甜香,從嬌娜袖口裡飛出來,把個厚卿迷住了。
他接了羅帕,也不一搓一揉一,只是笑微微地看著嬌娜的粉一腮兒。
嬌娜羞得急低了粉頸,轉過身去,看著路旁的花兒。
正一往情深的時候,忽見嬌娜身邊的大丫頭,正分花拂柳地走來。
說道:「我找尋得小一姐好苦,誰知卻躲在這裡!」嬌娜小一姐聽了,啐了一聲,說道:「誰躲來?」
那大丫頭說道:「老爺明天要起身接欽差去,今天夫人排下筵席,替老爺餞行。
六位姨一娘一都到齊了,獨缺了小一姐一個,快去快去!」嬌娜聽了,也便轉身走去。
走不上幾步,便回臉兒去,對厚卿說道:「哥哥回房去歇歇再來。」
厚卿站著點點頭兒。
這裡大丫頭扶著嬌娜小一姐,走出內堂去;只見他父親和母親,帶著六位姨一娘一,一團一團一地坐了一桌。
見嬌娜來了,榮氏拉去坐在她肩下。
朱太守便問:「怎不見外甥哥兒出來?」
那大丫頭,重複走進花園去,把個厚卿喚了出來。
大家看時,見他額角上起了一個大疙瘩。
榮氏忙拉住手問:「我的好孩子,怎麼弄了這個大疙瘩?」
厚卿推說:「是走得匆忙了,在門框子上磕碰起的。」
榮氏把厚卿攬在懷裡,著實一揉一搓一了一會,便拉他坐在自己的左首肩下。
厚卿和嬌娜兩人中間,只隔了一位榮氏。
厚卿偷眼看嬌娜時,見她只是含羞低頭。
榮氏對厚卿說:「你頭上磕碰壞了,快多吃幾杯酒活活血。」
說著,擎起酒杯來,勸大家吃酒。
今天這桌席,是餞朱太守行的,所以叫六位姨一娘一,也坐在一起,是取一團一圓的意思。
朱太守對厚卿說道:「老夫明天便要趕到前站去迎接欽差,此去有一個月的耽擱。
衙署裡的公事,自有外面諸位相公管理;內衙裡,只有一個安邦是男孩子,他年紀太小,不中用的,其餘都是女一娘一們,我實在放心不下。
好孩子,還是你年紀大些,懂得人事。
我去了以後,你須替一我好好地看管內衙裡,門戶火燭,千萬小心!」當時厚卿一一答應了。
丫鬟送上熱酒熱萊來,大家吃喝了一陣。
朱太守見今天吃酒人多,便想行令。
吩咐丫頭傳話出去,把外書房裡一個酒令匣兒拿來。
停了一會,簾外的書僮捧著一個錦緞包一皮一皮的大匣來,交給簾內的丫鬟,送在朱太守跟前。
打開匣子,厚卿看時,見裡面橫睡著五個碧玉的籤筒;此外便是一個一個小檀木令簽盒兒,上面雕著篆字的酒令名兒。
朱太守隨手拿了一個「尋花令」簽盒兒,打開盒兒,拿出一個象牙令簽來,點了一點人數,見是十一個人,便把十一支牙籤,放人籤筒裡,又把籤筒安在桌子中央。
先由朱太守起,挨著次兒,每人一抽一一支令簽去縮在袖裡。
大家低頭看簽上刻的字,知道自己是什麼,便含一著笑,不告訴人。
忽然聽得飛紅嬌一聲嚷著道:「這可坑死我了!怎麼叫我這個莽撞鬼尋起花來了呢!」大家看她牙籤上,刻著「尋花」兩字。
榮氏便笑說:「你快尋,尋到誰是花園的,便和花園對飲一杯完令;倘尋錯了人,便須照那簽上刻的字意兒吃罰酒呢!
」飛紅聽了,只是皺著眉心,搖著頭,拿手摸一著腮兒,向各人臉上看去。
大家都看著她暗暗地好笑。
飛紅看了半晌,忽然伸著指兒向嬌娜小一姐指著說道:「花園在小一姐手裡!」嬌娜拿出牙籤來給大家看時,見上面刻著「東閣」二字,下面又刻著一行小字道:「無因得入,罰飲一杯。」
飛紅看了,便拿起一杯酒來,一口飲乾。
漱霞在一旁拿筷子夾了些雞絲兒,送到她嘴裡去。
她一邊吃著,一邊又向別人臉上找尋去。
厚卿看她烏溜溜的兩道眼光,不住地向眾人臉上亂轉,真是神采奕奕,那面龐兒越覺得俊美了,忍不住嗤地笑了一聲。
飛紅聽得了,急回過臉來,拿手指著厚卿笑說道:「好外甥歌兒!不打自招,這一下可給我找到花園了。」
厚卿聽了,忍不住大笑起來說道:「大一姨兒你找到醉人,這可盡你吃個爛醉的了!」說著,把手裡一支牙籤送在飛紅眼前,給她看,只見上面有「醉人」兩字,下面又刻著一行小字道:「拉尋花人猜拳無算,飲爵無算。」
榮氏看了說道:「這夠你們鬧的了!」
飛紅見說猜拳,這是她第一件高興事體,當下使喚丫鬟一字兒斟上十杯酒來,揎拳一擼一袖地和厚卿對猜起拳來。
只聽她嬌一聲嬌氣地一陣五啊六啊嚷了半天,誰知她手氣真壞;十拳裡面卻整整輸了十拳,這十杯酒卻都要飛紅一個人消受。
飛紅看了,不由得娥眉緊鎖,向厚卿央告道:「好外甥哥兒!你素來知道你大一姨兒量淺,受不住這許多酒的,請你醉人饒了我吧!我還要往下找尋去呢。
若找尋不到花園,還不知道要罰我吃多少酒呢!好外甥哥兒你也疼疼你大一姨兒吧!」幾句話說得合座大笑起來。
眠雲在一旁也幫著說道:「外甥哥兒,你聽你大一姨兒說得怪可憐的,便饒了她,一杯也不叫她吃吧。」
厚卿說道:「一杯不吃,令官面上也交代不過去。
這樣辦吧,吃個對數兒吧。
這對數兒裡面俺再幫助大一姨兒吃兩杯,三姨兒幫著吃一杯,大一姨兒自己兩杯,也便交過令去了。」
飛紅聽了,忙合著掌說道:「阿彌陀佛!謝謝外甥哥兒的好心腸!」她一邊說著,一邊把兩杯酒吃下肚去。
接著又尋花園去。
這一遭,她不瞧人的臉色了,便隨手一指,指著楚岫說道:「五姨兒一定是花園了!」那楚岫笑說:「我不是花園,我卻是個柴門。」
她拿出手中的牙籤兒來一看,見上面果然有「柴門」兩字,下面也有一行小字道:「勝一拳,方開門。」
楚岫便擎著粉也似的拳兒,豁過去,一拳竟被飛紅猜贏了。
沒得說,楚岫飲乾了一杯酒。
飛紅這時又猜醉綠是花園,醉綠拿的牙籤上,卻刻著「深院」兩字,又注著:無花飲一杯。
飛紅依令飲了一杯。
接著又猜榮氏是花園。
榮氏拿出牙籤來,卻寫著「小山」兩字,又注著招飲一杯。
飛紅又飲了,去拉著安邦說:「好哥兒!你可是花園了?」
去拿過安邦手裡牙籤來看,上面是「酒店」兩字,小字是「拉尋花人飲酒」。
安邦說:「我還要拉姨一娘一吃三杯酒去呢!」飛紅笑說道:「糟了!連哥兒也要捉弄你自己一媽一起來了!好哥兒!你店裡的酒太凶了!我這個酒客量淺了,和你做一杯酒的買賣吧!」大家聽了她的話,忍不住撥笑起來。
飛紅吃乾了一杯酒,安邦便拿筷子夾一片火腿去送在她一媽一的嘴裡。
飛紅一邊咀嚼著一邊說道:「出得酒店來,去找一處花園遊玩遊玩!」說得眾人又哄堂大笑起來。
在這笑聲裡,飛紅便走出席來,去拉住朱太守的袖子說道:「花園一定在老爺手裡,拿出來放大家進去遊玩遊玩!」朱太守笑說道:『我幫你去尋花吧!」說著,把手裡的牙籤拿出來一看,見上面是「仙蝶」兩字,下面小字注著「請其尋花」。
飛紅說道:「天可見憐我也找到替身了。」
眠雲接著說道:「老爺最疼你,老爺不替你,誰來替你呢!」飛紅回座兒去,正走過眠雲身旁,聽她說這個話,便悄悄伸手去在她粉一腮兒上輕輕地擰了一把,急急逃回座位去了。
眠雲狠狠地向飛紅溜了一眼。
接著聽朱太守在那裡說道:「我做仙蝶的尋花,一尋便著——花在六姨兒身上。」
果然巫雲拿出牙籤來一看,上面是「花園」兩字,下面一行小字是「尋得者,對酌完令」。
朱太守便和六姨一娘一對飲了一杯酒。
飛紅在一旁笑說道:「怪道老爺常常到六姨一娘一房裡去,原來六姨一娘一身上是一座花園!老爺又是一隻仙蝶,怎不要唱起蝶戀花來呢!」一句話說得合座大笑。
榮氏笑指著飛紅說道:「也不見你這個貧嘴薄舌的促狹鬼。」
笑住了,眠雲、漱霞交出令簽來。
眠雲的令簽上是「石徑」兩字,下面小字是「無花飲一杯」;漱霞的令簽上是「水亭」兩字,也注著「無花飲一杯」。
朱太守說:「你們各飲一杯吧。」
完了令,這一場熱鬧,只有飛紅酒吃得獨多。
看她兩腮和蘋果似的鮮紅,眼珠兒水汪汪的,看一眼愈覺勾人。
聽她拍著手說道:「有趣有趣!老爺再找一個令出來行。」
榮氏笑說道:「你還不曾醉死嗎?」
說著,朱太守又揀出一個「捉曹一操一」令來。
大家說:「這個令又熱鬧,又有趣。」
朱太守依舊揀了十一支牙籤,放在籤筒裡,依次一抽一去。
各人把牙籤藏在袖子裡不作聲,榮氏卻一抽一得了一支諸葛亮,便尋捉曹一操一。
榮氏笑道:「曹一操一是大鬍子的,老爺也是大鬍子,老爺是曹一操一了。」
朱太守拿出牙籤來看時,是「張遼」兩字,下面注著「七拳」。
榮氏便和朱太守三啊五啊的猜起拳來。
七拳裡,朱太守卻輸了五拳,榮氏只輸兩拳,各人依數吃了酒。
接著又找了厚卿,拿出牙籤來看,上面是「漢壽亭侯」,下面注著「代捉曹一操一」,又注著「遇張遼對飲,余具猜拳。」
榮氏笑說道:「好了!我也找到替身了!」厚卿笑說道:「俺奉丞相軍令,來到華容道上,拿捉曹一操一。
曹一操一,曹一操一!你還不快快跑出來下馬投降,更待何時?
」說得眾人又大笑了。
飛紅接著說道:「外甥哥兒,我便是曹一操一,你為什麼不來捉我?」
厚卿道:「我便捉你這個曹一操一。」
待拿出令簽來看時,上面寫著「趙子龍」,下面注「代捉曹一操一」,又注「猜過橋拳」。
厚卿先找他舅父充張遼的對飲了一杯以後,和飛紅猜起過橋拳來。
飛紅又輸了,飲過了酒,兩人便一起去代捉曹一操一。
飛紅說道:「我知道,曹一操一再沒有別人,定是小一姐拿著。」
嬌娜笑說道:「你們找錯了,我是老將黃忠!」那牙籤上注著「代捉曹一操一,遇夏侯淵加倍猜拳。」
厚卿說道:「這倒有趣,三個人一塊兒捉曹一操一,不怕曹一操一飛到天上去!」嬌娜說道:「這屋子裡的曹一操一,年紀還小呢!」厚卿接著說道:「我也這般想,一定是安弟弟。」
安邦聽了,先臉紅了;嬌娜把他的牙籤搶過來一看,果然是曹一操一。
小字注道「被獲,飲酒三杯;一捉即獲,飲五杯。
諸葛亮與五虎將,各飲一杯慶功。」
飛紅替安邦討饒說:「哥兒年紀小,酒量淺,三杯改作三口吧。」
朱太守也點頭答應。
安邦便吃了三口酒。
這裡榮氏點五虎將,除厚卿拿的「漢壽亭侯」,飛紅拿的「趙子龍」,嬌娜拿的「黃忠」,大家已知道了以外,眠雲拿的「張飛」,巫雲拿的馬超」,六個人各飲了一杯慶功酒。
簽子上寫明:張飛遇到夏侯惇,是要加倍猜拳的;這時漱霞拿的「夏侯惇」,他兩人便對猜起拳來。
一連猜了六拳,漱霞卻輸了四拳。
她不肯服氣,還要找眠雲猜拳。
是榮氏攔住了說:「猜拳的時候多著呢。
馬超和許褚是要猜十二拳的。」
這時醉綠拿的「許褚」;這醉綠的酒量很大,巫雲的酒量很小,聽說要猜十二拳,吃十二杯酒,早巳捏著一把汗。
待到猜拳,誰知巫雲卻完全輸了。
丫鬟酌上酒來,十二杯一字兒排在巫雲跟前,把個巫雲急得緊鎖眉心,說不出話來。
醉綠滿意要吃幾杯酒,卻沒得汔;見巫雲跟前擺著許多酒,她便搶過去,一杯一杯的十二杯酒一齊倒下肚去。
安邦在一旁說道:「許褚投降到蜀國去了!他幫著馬超吃酒呢!」說得巫雲和醉綠兩人也大笑起來。
黃忠遇到夏侯淵,是要加倍猜拳的;這時楚岫拿的是夏侯淵,便和嬌娜對猜起拳來。
一連五拳,嬌娜卻輸了三拳。
丫頭斟上三杯酒,嬌娜是不能吃酒的,正在躊躇的時候,厚卿便伸過手去,把三杯酒拿來,統統替她吃下了。
安邦看見,在一旁拍著手道:「關公在那裡替黃忠吃酒呢!」把個嬌娜羞得低下頭去,一邊卻溜過眼去,看了厚卿一眼。
厚卿笑著對安邦說道「黃忠年老了,吃不得酒;關公原是酒量很大的,替一人吃幾杯酒,算不得什麼事。」
安邦說道:「怪道關公把一張臉吃得通紅。」
飛紅接著說道:「如今關公的臉不曾紅,卻紅了不吃酒的黃忠!」大家向嬌娜臉上看時,果然粉一腮上起了兩朵紅雲。
榮氏怕她女兒著惱,便催著朱太守道:「老爺看還有什麼好的令兒,俺們再行一個?」
朱太守見說,便隨手在戶簽盒子裡拿出一個訪西施令來,把十一支牙籤,放在碧玉筒裡,各人依次一抽一去一支藏著。
這令兒一抽一得范蠡的,便聲張出來,去找尋西施。
這時厚卿卻一抽一得了范蠡,朱太守便催他快尋西施。
厚卿便在滿桌面上看人的臉色,嬌娜小一姐怕厚卿找不著西施,要吃罰酒,他兩人坐得很近,便低著頭向厚卿遞過眼色去,又把那支牙籤在桌下面搖著。
厚卿會意,卻故意沉吟了一會,先故意猜錯,拉著榮氏的手,說道:「舅母是西施了。」
榮氏笑說道:「你看我這樣年老,還像得西施嗎?」
拿出牙籤來一看,上面是「越王」兩字,又注著「賜酒慰勞范大夫立飲」一行小字。
厚卿看了,心裡歡喜,便站起身來。
榮氏把酒送在他嘴邊,便在榮氏手裡飲乾了酒,坐下來,指著嬌娜說道:「妹妹美得和西施一般,妹妹一定是西施了!」羞得嬌娜把手裡的牙籤向桌上一丟,轉過脖子去,看著別處。
大家看桌子上,果然是西施,那小字道:歌一曲,勸范大夫飲。
眾人都說:「妙妙!小一姐原唱得好曲子,只是輕易不肯唱的;如今天可憐見,小一姐恰巧一抽一得這唱曲子的簽子,酒令重如軍令,小一姐快唱一支好的,賞給俺們聽聽。
況且外甥哥兒是客,小一姐也不好意思怠慢這位范大夫呢!」
嬌娜小一姐被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勸得無可推諉,便背著身一子,低低地唱道:「芋蘿村裡柳絮飛,幾家女兒制羅衣。
怪的西家有之子,亂頭粗服浣紗溪。
亂頭粗服天姿絕,何物老嫗生國色?向人含顰默無言,背人揮淚嬌難匿。
一朝應詔入吳宮,珠衫汗濕怯曉風。
歌舞追歡樂未央,運籌襯席建奇功。
奇功就,霸圖復。
畫槳芙蓉瘦,胥台麇鹿走。
響屜廊空館娃秋,遺香殘月黃昏候!」
唱來抑揚頓挫,十分清脆。
嬌娜小一姐唱完了,合座的人都飲一杯酒,慶賀范大夫,厚卿也跟著吃完了一杯酒。
飛紅卻不依,說道:「俺小一姐卻為范大夫唱的,你做范大夫的只吃了一杯酒便算了嗎?」
厚卿笑問道:「依大一姨兒說不算便怎麼樣呢?」
飛紅道:「依我說,范大夫還須拜謝西施。」
厚卿巴不得這一句,真地站起身來,搶到嬌娜小一姐跟前,深深作下揖去,羞得嬌娜小一姐急向她母親懷裡躲去。
大家看了,又笑起來。
榮氏把厚卿拉回座去,朱太守叫大家拿出牙籤來看:見朱太守自己拿的是「文種」,小字注著:和范大夫對飲,厚卿便和他舅父對飲了一杯酒;安邦拿的是「諸稽郢」,小字注著:對飲各一杯,便也和厚卿對飲了一杯酒;飛紅拿的是「吳王」,註明「犒賞范大夫立飲,勸子胥酒,酌定拳數。」
飛紅笑對厚卿道:「大夫站起來,待寡人賜酒!」說得屋子裡的人都笑起來。
厚卿真的站起來,飲了一杯酒。
飛紅又看著嬌娜小一姐道:「小一姐從此做了我的妃子呢!這樣的美人,怎不叫寡人一愛一煞!
」一句話說得滿桌的人一大笑。
嬌娜小一姐啐了一聲,低下頭去,又偷溜過眼波去向厚卿笑了一笑。
眠雲拿的是「伯嚭」,註明「范大夫說笑話,奉酒太宰飲。」
眠雲笑說道:「大夫快酌酒來,待老夫痛飲一杯!」朱太守聽了,也撐不住大笑起來。
厚卿真的親自執壺,走到眠雲的跟前,滿滿地斟了一杯,雙手捧著,說道:「丞相飲酒!」榮氏看了,笑說:「都是老爺引得大家都成了瘋人呢!」
眠雲飲過了酒,還催著厚卿說笑話。
朱太守說道:「今天大家也笑夠了,不說吧,還是罰他唱一支曲子吧。」
厚卿聽了,也低低唱道:「六宮誰第一?天下負情癡。
耽悶豈獨癬?為看不多時。
臥而思,影何翩翩而垂垂?立而望,步何姍姍而遲遲?真耶幻?是耶幻?瑟瑟兮帷風吹,盼彼美兮魂歸,細認還疑不是伊。」
大定聽他唱完了,都說好,獨有嬌娜在暗地裡溜了他一眼。
接下去漱霞拿的是「東施」,註明「作媒吃謝媒酒,回敬范大夫」,厚卿和漱霞都依著飲了一杯;楚岫拿的是「王孫雄」,注著「拇戰一字清五拳」;巫雲拿的是「華登」,注著「一認五,一認對,啞戰三拳」;大家都照例行了。
醉綠拿的「伍子胥」,註明「拇戰無算,由於胥定數」;醉綠原是一愛一猜拳的,當下她便嬌一聲叫著嚷著,和合席的人猜拳,滿屋子嚷得十分熱鬧。
厚卿的酒量原是淺的,這天他又多吃了幾杯酒,便覺得頭昏眼花,胸頸一陣作惡,便哇地吐了出來,大丫頭心來扶住。
榮氏說:「快扶哥兒回房睡去!」這裡大家也散了席。
厚卿這一睡,直睡到第二天下午,才清醒過來。
急急到他舅父房裡去送行,他舅父早已在清早動身去了。
厚卿陪他舅母談了一會話,一精一神還覺十分疲倦,便入房睡去。
到了晚上,榮氏便吩咐把外甥哥的晚飯送進房去,丫鬟伺候著。
厚卿吃完了飯,見窗外月色十分明亮,便獨自一人步出院子去,在一株梧桐樹下,仰著臉看天上的月兒;只見一個十分明淨的月兒,四周襯著五色的薄雲,飛也似地移向西去,照得院子裡外透徹。
正靜悄悄的時候,忽聽得身後有衣裙窸窣的聲兒。
厚卿急轉過身去看時,見嬌娜小一姐,正傍花徑走來。
看她身旁也不帶丫鬟,厚卿心中一喜,忙搶上前去,兩人並著肩。
嬌娜小一姐靠近了厚卿的肩頭,迎著臉兒,拿一手指著天上,低低地問道:「哥哥!
天上的牽牛織女星在什麼地方?」
厚卿看月光照在她臉上,美麗清潔,竟和白玉雕成的美人一般。
夾一著那一陣一陣的幽香,度進鼻管來,不由得癡癡地看著,說不出一句話來。
正在出神的時候,忽見嬌娜又向西面天上指著,只嚷得一聲:「啊喲!
」早已暈倒在厚卿肩頭。
厚卿急抱住她的腰肢,看四周天上時,早巳滿天星火,那火光直衝霄漢,反映在院子裡,照得半個院子通紅,連他兩人的頭臉上也通紅了。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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