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宮闈史
第65 回 長生殿梅妃受辱 馬嵬驛國忠喪生
月移梅影,萬籟無聲;這時翠華東閣上,獨倚著一個梅妃。
可憐她遠隔宮闈,如今大禍臨頭,六宮妃嬪,走得一個也不留,梅妃卻好似睡在鼓中。
長門靜寂,無事早眠。
她乘著絕世聰明,絕世姿容,貶入冷宮,年年歲歲,度此無聊的朝暮,叫她如何能入睡。
在這月明人靜時,她兀自倚遍欄杆,對月長吁,望影自憐;忽聽得遠遠地起了一片喧擾,接著火光燭天,起自南內。
梅妃不禁一聲長歎,自言自語道:「你看那班妖姬,徹夜笙歌,只圖自身的一寵一愛一,也不知體惜萬歲爺的一精一神。」
原來唐宮中往往深夜歌舞著,又在御苑夜遊,高燒庭燎,照徹霄漢;梅妃在冷宮東閣上,時時望見。
有時一派歌,傳到枕上;由不得梅妃落下幾縷傷心淚來,把枕函兒也濕一透了。
如今合宮妃嬪,隨著車駕,連夜逃出京去,起了一陣紛擾;在梅妃聽了,還是誤認做深宮歌舞。
直到次日清晨,那服侍梅妃的一個老宮女,慌慌張張地奔上閣來,口中連聲嚷道:「不不不好了!」梅妃忙問:「何事?」
那老宮女說道:「只因安祿山造反,殺進潼關,直一逼一京師;萬歲爺已於昨夜率領六宮妃嬪,由右龍武將軍陳元禮,帶領三千御林軍士保駕,遷幸西蜀去了。
如今偌大一座宮殿,花鳥寂寞,宮娥大半逃亡;只留下奴婢和一娘一娘一二人,一旦賊至,如何是好!」梅妃聽了,只喊得一聲:「萬歲爺!」珠淚雙拋,一合眼暈倒在地。
宮女上去摟住梅妃的身軀,哭著嚷著,半晌,才見妃子雙目轉動,哇的一聲哭出來。
嘴裡只嚷著:「我的爺爺!我的一媽一媽一!我的萬歲!」那宮女勸說道:「一娘一娘一快打主意,這不是哭的時候,俺們也須逃一性一命為是。」
梅妃搖著頭道:「想我這薄命人,父母遠在海南,入得宮來,承萬歲爺百般一寵一愛一,滿望恩情到頭,不料來了這不要臉的楊玉環一婬一婢,他媳婦兒勾搭上了公公,生生地離間了俺和萬歲的恩一愛一。
如今身入長門,早已沒有生人趣味,又遭離亂,還要貪什麼殘生,還不如早早尋個自盡,保住了俺清白身一子,死去也有面目見俺父母。」
梅妃一邊說著,淌眼抹淚的,十分淒涼,又連連催著宮女:「快逃生去吧!」宮女哭著,說道:「萬歲爺忍心拋得一娘一娘一,奴婢卻不忍心拋得一娘一娘一去。
奴婢這大年紀,死也死得了;況且生成薄命,空守冷宮一世,便是逃得一性一命出去,還是貪圖什麼來!
著一娘一娘一看待奴婢恩一寵一深厚,奴婢今日便拼一死守著一娘一娘一!」正說著,忽聽得風送來一陣喧嚷,接著一陣號哭;梅妃嚇得珠唇失色,一把拉住那宮女的手,顫聲說道:「敢是賊人到也!」
接著,她霍地推開了宮女,轉身飛也似地向樓窗口撲去。
看她一聳身,正要跳下閣去,卻被宮女搶上來,緊緊地把她的纖腰兒抱住,嘴裡勸著說道:「一娘一娘一且免煩惱,螻蟻尚且貪生,一娘一娘一秉著絕世容顏,還當珍重。
若一旦輕了生,萬歲爺有一旦回心轉意,那時想念一娘一娘一,何以為情?」
幾句話說得梅妃珠淚和潮水一般地直湧一出來。
兩人對摟著,對哭著,聽那外面哭喊的聲音,一陣緊似一陣,十分淒慘。
忽然那宮女心生一計,對梅妃說道:「奴婢有一舅家,在京師南城門外;此處打從興慶宮南便門出去,甚是近便。
一娘一娘一快隨奴婢逃出宮去,暫到舅家躲避幾時,再找萬歲爺去。」
梅妃只是搖著手說道:「萬歲爺忍心拋下我在此遭難,我也只拼此殘生結果在賊人手中,決不再想逃避的了。
姐姐既有舅家在此,正當快去。」
說著,又連連推著宮女一下樓去。
宮女卻站住身軀,動也不動,口中只說:「奴婢只守著一娘一娘一,活也同活,死也同死!」梅妃見宮女如此忠心,倒不覺感動了,忙說:「既承姐姐一番好意,俺便和姐姐一同逃生去。」
宮女聽了,才歡喜起來;急急去收拾了一些細一軟,打成一小包一皮一皮挾著,一手扶住梅一娘一娘一,走下東閣去。
聽東北角上哭聲震地,由不得兩人兩條腿一兒索索地抖動。
宮女把手指著西南角上一條小徑,說道:「俺們打此路奔去,花萼相輝樓一帶,都是幽僻地方;繞過長生殿西角,出了南便門,便沒事了。」
說著,她主婢二人,向花徑疾忙行去;一路上亭台冷落,池館蕭條,梅妃又無心去憑弔。
宮女扶著她,彎彎曲曲,經過十數重門牆,卻見不到一個人影;看看走到花萼樓下,只見那窗戶洞一開,簾幕隨風飄蕩著。
樓下一片草地,一頭花鹿,伸長了頸子。
慌慌張張左顧右盼地走去。
宮女攙住梅妃,走過九曲湖橋,迎面一座穹門;走出門去,便是長生殿西角。
只見一幅輕紗,委棄塵埃,望去甚是艷膩。
宮女指著那輕紗道:「這是楊一娘一娘一的浴紗,如何拋棄在此?」
正說時,忽見西牆角下,跳出一群強人來;各各手執雪亮的鋼刀,餓虎撲羊似的,向她主婢兩人奔來。
那宮女忙擎著衣袖,遮住梅妃的粉臉,急急轉身逃時,如何逃得脫身,早被四五個強人,上來捉住臂兒,動不得了。
一個大漢,伸手向梅妃的粉一腮兒上摸一著,梅妃早嚇得暈絕過去。
那宮女嚷著道:「這是一位一娘一娘一,萬歲最一寵一愛一的,你們須污辱她不得!」接著罵了幾聲賊人。
那強人怒起,拾起地上那幅輕紗,活活地把那宮女勒死在東殿角上。
只因這宮女說了一聲一娘一娘一,眾賊漢把梅妃認做是楊貴妃。
大家都說,俺們在邊關時,常聽得說楊貴妃長得一身好白一嫩肌膚;如今果然不差,快送她到溫泉洗浴去。
脫乾淨了她身上的衣裙,讓俺弟兄們也賞識賞識;究竟是怎麼一個寶物兒,害得老昏君如此為她顛倒。
說著,眾人不覺大笑。
內中一個大漢,上去把梅妃的身軀,好似抱嬰兒的,輕輕一抱,掮在肩頭,大腳步向華清宮走去,後面一群賊漢跟隨著。
這賊漢原是安祿山的急先鋒,他們打進宮來,好似虎入平一陽一,四處吃人。
當時各處宮殿中,原也留下逃不盡的宮女、太監,拋下拿不盡的金銀財帛;這班賊兵,見金銀便搶,見太監便殺,見宮女便一奸一污。
把錦繡似的三宮六院,攪得山崩海嘯,鬼哭神嚎。
只見那階頭屋角,拋棄了許多紅衫綠襖;水面樹下,浮蕩著無數女體男一屍一。
如今這一小鄙強人,遭到這千嬌百媚的梅妃,如何肯干休。
可憐這梅妃暈絕過去,醒來見自己身軀被賊人掮在肩頭走著,她便倔強啼哭,那賊人一路捏一弄笑謔著;看看到了華清池邊,那賊人擎刀威一逼一著梅妃,要她脫一去衣裙,下池洗浴去。
梅妃如何肯依,賊人見梅妃哭罵著,抵死不肯脫一衣;便惱怒起來,親自上去,要剝梅妃的衣服。
嚇得梅妃慘聲呼號著,又求著說:「大王饒命,待妾身自己脫一衣。」
那賊人信以為真,便也放了手,梅妃趁勢,一轉身驚鴻一瞥,逃進錦屏去,把那門環兒反扣住了,賊人急切打不進門來。
梅妃見前面一座院落,種著梅樹數十株;心想這是我歸命之所,聽那賊人,把門打得應天價響,梅妃急解下白羅帶,向梅樹下上吊去。
只聽山崩似的一聲響亮,那一帶錦屏門,已被賊人打倒;趕先一個賊人,追出院子來,梅妃欲轉身逃時,腿已軟一了,一跤倒在蒼苔上。
那賊人趕上前來,手起刀落;可憐梅妃脅下,已深深被砍了一刀,頓時一聲慘號,兩眼一翻,死去了。
第二天,安祿山擺駕進城,自然有一班不要臉的官員出城去迎接,遞上手本,口稱萬歲。
一群文武簇擁著安祿山進宮來,在長生殿上坐朝。
眾文武參拜畢,便有手下軍士,一批一批把捉住的官眷太監,和不願投降的文武官員樂工人等獻上殿去。
安祿山一一審問過了,該留的留,該殺的殺;分發已畢,便在長生殿上,大開筵宴,賜眾文武在華清池洗浴。
安祿山自己在龍泉中沐浴,孫孝哲的母親,在鳳池中沐浴;兩人一邊洗浴,一邊調笑著。
安祿山忽然記得梅妃,忙命人到冷宮去宣召,早已不知下落。
這一晚,安祿山選了十個絕色的宮女,便在楊貴妃寢宮中睡宿;又傳命把韓國、虢國、秦國三夫人府第,楊國忠和楊家諸王府第,放一把火燒著。
可憐傑閣崇樓,化為焦土;十六座府第,直燒了七天七夜。
安祿山在宮中搜刮了許多金銀財帛,用大車五百輛裝載著,遷都到洛一陽一地方去。
安祿山從前隨侍玄宗在宮中游宴的時候,見李太白做詩,樂工奏樂,甚是有味;待玄宗遷避,樂工大半星散,便是一班學士文人,也嚇得深山中逃避。
安祿山便便諭,搜尋樂工和文人;眾軍人向各處深山荒僻守方去捉捕,在十日裡面,捕捉得舊日樂工和梨園子弟數百人。
安祿山便在凝碧池頭,大開筵宴;把宮中搜刮來的金銀珍寶,在殿上四周陳列起來。
酒至半酣,傳諭樂工奏樂。
玄宗時候,原養有舞馬四百頭;天子避難出宮,那舞馬也逃散在人間。
安祿山進京,在百姓家中,搜捉得數十頭。
這時樂聲一動,好舞馬便奮鬣鼓尾,縱橫跳躍起來。
眾樂工聽了舊時的樂聲,又見那舞馬被軍士鞭打著舞著,不覺想起了舊主。
傷心起來,大家相看著淌下眼淚來。
那音樂也彈不成調,舞馬一時亂舞起來。
安祿山大怒,命軍士手執大刀,在樂工身後督看著;稍有疏忽,便用刀尖在肩背上刮刺。
有一樂工名喚雷海青的,一時耐不住悲憤,便把手中琵琶,向階石上一摔,打得粉碎。
他噗的向西跪倒,放聲大哭,口中嚷:「萬歲爺!」安祿山看了,愈是怒不可當,立喝令軍士,把雷海青揪去,綁在戲馬殿柱上,把他手腳砍去,再把他的心肝挖出來。
雷海青到死還是罵不絕口的。
那時有一位詩人,名王維的,也被軍士捉去,監禁在菩提寺中;聞得雷海青慘死的情形,便作一首詩道:
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官何日更朝天?
秋槐落葉空宮裡,凝碧池頭奏管弦!
如今再說楊貴妃與楊國忠,未出京以前遇見神鬼的事,早已預伏今日的大變。
這時貴妃在長生殿中晝寢,醒來,見簾外有雲氣濛濛,罩住屋子;便令宮人走出屋子去察看,忽見一頭白鳳,口銜天書,從空中飛下院子來,站在庭心裡。
宮女十分詫怪,忙去報與貴妃知道。
貴妃親自走到庭心去,命永清、念奴,設下香案拜著,把天書接來,那白鳳一伸翅,向天空飛去了。
看那天書上寫道:「敕謫仙子楊氏,爾居玉闕之時,常多傲慢;謫居塵寰之後,轉復驕矜。
以聲色惑人君,以一寵一愛一庇族屬;內則韓虢蠹政,外則國忠兼權。
殊無知過之心,顯有亂時之跡。
比當限滿,合議復歸;其如罪更愈深,法不可貸,專茲告示,且與沉一淪。
宜令死於人世。
貴妃讀畢,心中老大一個不樂;囑令宮女守著秘密,莫說與萬歲知道。
把那天書收藏在玉匣中,隔著三天,打開玉匣看時,已不知去向了。
不多幾天,那楊國忠宅門外,忽然來了一個中年婦人,指名要拜見丞相。
那看守宅門的家院,如何肯替她通報,吆著鞭子趕著打她。
那婦人一大叫起來,說:「我有緊要機密大事,須面見丞相,爾等何得無禮?若不放我進去見丞相,我即刻能令宅中發火,把丞相府第燒個乾淨。
那時爾等才知我的厲害呢!」那門公聽她說出這個話來,便慌慌張張地進去,報與丞相知道。
楊國忠聽了,也很是詫異,便命召那婦人進見。
那婦人見了楊國忠,便正顏厲色地說道:「公身為相國,何不知否泰之道?公位極人臣,又聯國戚,名動區宇,亦已久唉。
奢佚不節,德義不修,壅塞賢路,諂媚君上;年深月久,略不傚法前朝房、杜之蹤跡,以社稷為念。
賢愚不別,但納賄於門者爵而祿之;才德之士,伏於林泉,不一顧錄。
以恩付兵一柄一,以一愛一使民牧。
噫,欲社稷安而保家族,必不可也!」國忠大怒,便喝問:「妖婦何來?何得觸犯丞相?何不畏死耶?」
婦人聽了,卻仰天哈哈大笑道:「公自不知有死罪,奈何反以我為死罪!」國忠奴極,喝令左右:「斬下這妖婦的頭來!」
一轉顧間,這婦人忽隨地而滅。
眾人見了,一齊驚惶起來。
一轉眼,那婦人又笑吟吟地站在面前。
國忠喝問:「是何妖婦,膽敢戲一弄丞相?」
那婦人長歎一聲,說道:「我實惜高祖、太宗之社稷,將被一匹夫傾覆;公不解為宰相,雖處輔佐之位,無輔佐之功。
公一死小事耳,可痛者,國自此弱,幾不保其宗廟,亂將至矣!」她說完了話,大笑著,出門而去。
如今果然鬧得京師亡破,皇室播遷。
那玄宗帶著眾宮眷,西出長安,一路風餐露宿,關山跋涉。
將軍陳元禮,統領三千御林軍,一路保護著聖駕,在前面逢山開路,遇水填橋。
忽而在前面領路,忽而在後面押隊,兵士們奔波得十分辛苦;到晚來,還要在行宮四周宿衛,通宵不得睡眠。
那軍士們心中,已是萬分怨恨。
那時因長途跋涉,後面輸送糧食,十分困難;只留下一二擔白米,專供一應皇上御膳用的。
便是那文武大臣,都吃著糙米飯,軍士們吃的更是粗一黑的麥粉,每人還不得吃飽。
原是每人領一升麥粉的,這一日到了益州驛,軍士們在驛店中打尖,上面發下麥粉來,每人只有六一合。
軍士們大嘩起來,圍住軍糧官,聲勢凶凶的,幾至動武。
那軍糧民對眾軍士道:「這是楊丞相吩咐的,只因糧食不敷,每人減去四合麥粉。」
內中有一個胖大的軍漢,跳起身來,大聲喝道:「什麼楊丞相,俺們若沒有這一奸一賊,也不吃這一趟辛苦了!這一奸一賊總有一天叫他知道俺弟兄們的厲害!」他一句話也沒說完,便有一個軍尉,在一旁喝住他;那軍士們非但不服號令,反大家鼓噪起來,說軍尉欺壓軍士。
正擾亂的時候,那大將陳元禮恰從行宮中出來,見了這情形,便喝一聲:「砍下腦袋來。」
便有校刀手上去,咯嗒一聲,把那胖大軍漢的頭斬下,便在行營號令,才把軍心震服。
看看夜靜更深,官店裡忽然並頭兒踱出兩頭馬來。
在店門口執戟守衛的軍士,認得騎在馬上的,一個是楊丞相,一個卻是虢國夫人,身上披著黑色斗篷,騎在馬上,愈覺得嫵媚動人。
他兄妹二人,雖在逃難時候,卻還是互相調笑著,一路踏月行去;清風吹來,那守衛兵隱約從風中聽得楊國忠說道:「明日在陳倉官店相候吾妹。」
以下的話,便模糊聽不清了。
他兄妹二人,偷著並騎出去,在野外月下偷一情。
直到三更向盡,還不見楊丞相回店來。
守衛兵直立在門外守候著。
他日間跑了一天路,已是萬分疲倦了,如今夜深,還不得安眠,冷清清一個人站在門外,由不得那身軀東搖西擺地打起瞌睡來了。
看他兩眼矓著,實在支撐不住,便摟住戟桿兒,將身倚定了門欄,沉沉睡去。
正入夢的時候,猛不防楊丞相從外面回來;他見這守衛兵睡倒在門檻上,便趕上去,擎著馬鞭子,颼颼幾聲,打在那軍士面頰上。
一鞭一條血,打得那軍士爬在地上,天皇爺爺地直號。
直打得楊丞相手酸,才喚過自己的親兵來,喝令把軍士捆一綁起來,送去右龍武將軍斬首。
那陳元禮明知這軍士不至犯死罪,但丞相的命令,如何敢違,便推出轅門;正要開刀,只見將士們進帳來跪求,口口聲聲求大將軍寄下人頭。
待到得蜀中,再殺未遲。
看看擠滿了一屋子的將軍,陳元禮深恐軍心有變,便吩咐看在眾將士面上,暫時寄下那軍士的腦袋。
那軍士鬆了綁,進來叩頭,謝過元帥不殺之恩;陳元禮吩咐打入軍牢,自有他弟兄輪流到牢中去送茶送飯,勸慰探望。
這一一夜,御林軍士便藉著探望為由,軍牢中擠滿的是軍士,商量大事,十分熱鬧。
第二天,萬歲啟駕,御林軍也拔隊齊起,從辰牌時分,走到午牌時分;走的全是山路,崎嶇曲折,軍士們走著,甚是辛苦。
看看走到馬嵬坡,前面一座小驛,玄宗吩咐駐駕,令軍士們休息造飯,飯後再行。
楊貴妃在車中顛頓了半天,只覺筋骨酸痛,便也隨著皇帝下車,進驛門去休息。
略進茶湯。
玄宗攜住楊貴妃的纖手,踱出庭心,閒望一回,只見屋宇低小,牆垣坍敗。
不覺歎著氣道:「寡人不道,誤一寵一賊臣,致此播遷,悔之無及!妃子,只是累你勞頓,如之奈何!」楊貴妃答道:「臣妾自應隨駕,焉敢辭勞?只願早早破賊,大駕還都便好。」
楊貴妃說著,一舉目,只見隔院露出一帶紅一牆,殿角金鈴,風吹作響。
便問高力士道:「巷中走去,有一門可通。」
楊貴妃便欲去拜佛,玄宗便伴著她,從夾巷中走去;到得佛院看時,卻也甚是清潔。
殿中間塑著莊嚴佛像,楊貴妃見了,不由得上去參拜,口中默默祝禱著:「早平賊難,早回京師。」
拜罷起身,向院中看時,只見一樹梨花,狼藉滿地。
楊貴妃不禁歎道:「一樹好花,在風雨中自開自落,甚覺可憐!」說著,又從夾巷中回至驛店。
玄宗傳諭,命六軍齊發,今夜須趕至陳倉官店投宿。
高力士便傳旨出去,右龍武將軍陳元禮,奉了聖旨,便發下號令去,令六軍齊起。
誰知連發三次號令,那軍士們非但不肯奉令,卻反而大聲鼓噪起來。
陳元禮全身披甲,出至門外,喝問:「眾軍為何吶喊?」
那三千軍士,齊聲說道:「祿山造反,聖駕播遷,都是楊國忠弄權,激成變亂;若不斬此賊,我等死不護駕!」
那聲音愈喊愈響,震動山谷。
陳元禮正顏厲聲地喝道:「眾兵何得如此無禮!楊丞相是國家大臣,天子國鼠,誰敢輕侮?」
誰知陳元禮這句話不曾說完,只見那三千桿長槍,一齊舉起,槍尖兒映著月光,照耀得人眼花。
便有隨營參軍,上去悄悄地拉著陳元禮的袍袖,陳元禮才改著口氣,大聲道:「眾軍不必鼓噪,暫且安營,待我奏過聖上,自有定奪。」
眾兵士正要散去,只見那楊國忠,騎著高頭大馬,後隨著一個吐蕃使臣,遠遠地向驛店中行來。
這來的,原是吐蕃和好使;國忠正要帶他去朝見天子,給眾軍士瞥見了,便齊聲喊道:「楊國忠專權誤國,今又欲與蕃人謀反。
我等誓不與此賊俱生!
要殺楊國忠的,快隨我等前來」說著,三千軍士,把槍一舉,拍馬向楊國忠趕去。
楊國忠見勢不佳,便撥轉馬頭,向坡下逃去。
誰知山坡下早已埋伏下一隊軍士,一聲吶喊,跳出來攔住去路;楊國忠見不是路,便又向西繞過驛店後面逃去。
兩路兵飛也似地追趕上去,看看追近,眾兵士齊聲大喊起來。
楊國忠的坐騎吃了一驚,把後蹄兒向天一頓,卻把個楊國忠直掀下馬來。
眾兵趕上,刀槍齊舉,把個楊丞相,立時砍成肉泥;那吐蕃使臣,也死在亂兵之中。
眾國士恨楊國忠深入骨髓,便搶著去吃楊國忠的肉,頃刻肉盡,便把腦袋割下來,正要去見天子;只見御史大夫魏方進,從驛店中出來,喝問眾兵道:「何故殺丞相?」
一句話未畢,眾兵大怒,只喊得一聲:「殺!」魏方進便也被眾人殺死。
又從驛店中搜出楊國忠的兩個兒子來:楊暄身中百箭而死,楊朏亦被亂刀殺死。
驛店門外,喊殺聲,號哭聲,嚷成一片。
玄宗正在行宮中,只聽得圍牆外喊聲震天,把個楊貴妃嚇得玉貌失色;玄宗也不覺慌張起來。
忙問:「高力士,外面為何喧嚷?快宣陳元禮進見!」高力士急急傳諭出去,只見陳元禮跟著進來,拜倒在地。
口稱:「臣陳元禮見駕。」
玄宗問:「眾軍為何吶喊?」
陳元禮奏道:「臣啟陛下:楊國忠專權召亂,又與吐蕃私通,激怒六軍,竟將國忠殺了。」
玄宗聽了,不覺大驚失色;楊貴妃聽說哥哥被亂兵殺死,忍不住哇地哭了出來。
玄宗睜大了雙眼,半天,說道:「呀,有這等事!」說著,又低下頭去,沉思了半晌,說道:「這也罷了,快傳旨啟駕!」陳元禮叩了頭,起來,急急出去,對眾兵高叫道:「聖旨道來,赦汝等擅殺之罪,作速起行。」
誰知眾軍士聽了,還是把個驛店一團一團一圍定,三千軍士,直一挺一挺站著不動。
陳元禮看了詫異,忙問:「眾軍士為何還不肯行?」
接著又聽那軍士齊聲叫道:「國忠雖誅,貴妃尚在;不殺貴妃,誓不護駕!」陳元禮聽了,也不禁嚇了一跳,只喝得一聲:「無禮!」那軍士個個拔一出腰刀來,竟要搶進驛店來了。
慌得陳元禮忙轉進去,見了萬歲,便哭拜在地。
口中奏道:「臣治軍無方,罪該萬死!」玄宗忙問:「眾兵為何不肯起行?」
陳元禮只得奏道:「眾軍士道來:國忠雖誅,貴妃尚在,不殺貴妃,誓不起行。
望陛下念大局為重,割一愛一將貴妃正法。」
接著,只聽得「噗通」一聲,那楊貴妃聽了此言,早已暈倒在地。
玄宗忙去扶起,摟在懷中。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