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宮闈史
第69 回 許遠計殺敵將 張巡慘烹愛姬
令狐潮奉了安祿山之命,攻打淮一陽一城,相持六十日,死亡日多。
令狐潮沒奈何,只得暫且退兵,一面打發人投書給張巡,勸張巡投降。
那書上說道:「本朝危蹙,兵不能出關,天下事去矣。
足下以羸兵守危堞,忠無所立,盍相從以苟富貴乎?」
張巡立刻答書道:「古者,父死於君義不報,子乃銜妻孥怨,假力於賊以相圖,吾見君頭懸於通衢,為百世笑,奈何!」
令狐潮得了張巡復書,心中也覺慚愧,便也不出力攻城。
張巡守此孤城,與京師不通消息,道路謠傳,說天子已遭弒。
當有大將六人,從各處郡縣中來,勸張巡不如降祿山,可得富貴。
這六員大將,手下各有兵士,多則數千,少則數百;他們吃了國家的俸祿,一旦有事,便任令軍士逃散,大家合夥兒商量停妥,來勸張巡做降將軍去。
張巡聽了他們一番說話,心中萬分氣憤,便推說此事須與部下將士商議,到了第二日,便在公堂上設著香案,上面高高地掛著一軸天子畫像。
張巡全身披掛,率領合城將士,走上堂去,哭拜在地。
引得兩廊下將士,高舉劍戟,齊呼萬歲。
那六位大將,也分立在堂下;看這情形,知道不妙。
正要拔腳逃走,張巡喝一聲:「跪下!」那六人便齊齊地向上跪倒。
張巡便把這六人來勸降的話,對眾軍士說了,只聽得幾千人轟雷也似齊喊一聲「殺」!這六顆人頭,便在這喊聲裡,一齊落地。
正在這時候,外面敵兵又來攻城;張巡便帶領眾兵,登城禦敵。
那軍士們自一殺了這六員大將以後,人人都覺一精一神抖擻,莫不以一當十,以十當百。
張巡親自冒矢石,在城上督城,一連三晝夜,不曾合眼。
正在吃緊的時候,忽管糧官前來報告,說:「城中鹽米俱無。」
張巡聽了,頓時氣餒了下去。
這一一夜,他獨坐在大堂上,愁容滿面,正無可設法的時候,忽然探子報到說:「敵軍有鹽米船數百艘,正沿西河而下。」
張巡聽了,不覺拍案大呼道:「此天與吾也!」當下,便傳集眾將,上堂來聽令。
來朝調三千兵士,在城東挑戰;只須搖旗吶喊,多放火箭,一面由張巡親自率領勇士五百人,偷偷地出了西城,到河邊劫糧去。
第二天,令狐潮在中軍帳中,正進早膳;忽聽得城東面喊聲大起,說是張巡兵欲出城衝陣。
令狐潮便調右路兵去,包一皮一皮圍東城;城上見敵兵走近,千萬道火箭齊下。
夾一著風勢,那令狐潮軍中旗幟車輛,一齊著了火;愈燒愈旺,不可撲滅。
令狐潮見此情形,便傾全部兵馬,上去攻打東城;那城中兵士,忽然火箭不放了,只躲在城垛裡搖旗吶喊。
城外兵士,爬上城去;忽然城頭上木石齊下,打死了許多兵士。
從早到晚,足足廝殺了一天。
城中兵士,絲毫不受損傷;城外兵士,卻又死了許多。
看看天色已晚。
令狐潮沒奈何,只得鳴金收軍,回到帳中;忽見一個解糧官,垂頭喪氣地跑來。
看他身上狼狽不堪,問時,原來這解糧官,從洛一陽一運糧到此。
看看已近河西,忽然水底裡鑽出數百個黑衣兵來,一擁上船,各各拔一出佩刀,把船上兵丁殺死。
那四百艘糧船,盡被黑衣兵劫去。
解糧官跳入河中,才得逃了一性一命。
不用說,這黑衣兵,便是張巡的軍士了。
當時張巡趁城東廝殺得熱鬧的時候,令狐潮全副一精一神,注定在東城;這城西地方,卻毫無設備。
張巡親自帶了這五百名黑水兵,偷偷的出了東城。
這五百名兵士,個個識得水一性一,趕到西河,便一齊跳下水底去躲著;看看糧船到來,那五百黑衣兵,一擁而上,不費氣力,便把五百號大糧船,劫奪過來。
果然鹽米十分充足,只可惜張巡手下,只有五百個人,他們用盡氣力,只取得一千斛鹽米;拋在船上的鹽米正多呢。
張巡無法可想,只得把剩下的鹽米,放一把火,連船連米,燒得乾乾淨淨。
城中得了這一大批糧食,頓時全軍歡騰起來。
正高興的時候,忽見那管軍一火的倉官上來報說:「因日間兵士們放火箭過多,如今武庫中已不留一箭。
張巡聽了,頓時又吃了一大驚,心想兵士沒了箭,叫他明日如何應敵。
抬頭向天上一望,忽見月暗星稀,滿空中布著雲霧,立時心生一計,當即傳令軍中,限二鼓以前,扎齊草人一千個候用。
此時正是初更時分,眾軍士得了軍令,便一齊動起手來;到二更時分,果然紮成一千個草人,前來交納。
張巡便命把草人一齊穿起黑衣來,在頸子上各繫著一條繩子;看看三鼓時候,一千名軍士,抱著一千個草人,走上城頭去,一聲吶喊,把這手中草人,一齊向城牆外面拋去。
那軍士們卻躲身在城牆裡面,手中各各把繩子牽動著。
令狐潮的兵士,正在睡夢中,被吶喊聲驚起;這時夜深霧重,遠遠望去,只見城中兵士,沿著城牆,用繩子縋下城來,滿城牆蠢動著,也不知有多少兵士。
急急去報與令狐潮,令狐潮親自來察看,果見無數黑衣兵,在城腰上縋下城來。
令狐潮便傳令箭手放箭,頓時箭如飛蝗,萬一弩一齊發;射一了半夜,看看那城上的兵士,只在半空中縋著,也不下來,也不上去,也不聽得城頭上有半點聲息。
令狐潮令住了箭,到天明看時,原來城牆上掛著的,齊是草人;那草人渾身上下密密插滿了箭,正與刺蝟相似。
令狐潮到此時,才恍然城中用計借箭的,氣得他命眾軍士一擁而上去搶那草人時,城中兵士,把繩子一牽動,把草人一齊提進城去了。
張巡點了一點,足足得了三十萬支利箭,便令軍士登城高呼道:「謝令狐將軍賜箭!」那令狐潮聽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便鳴金回營去了。
不料第二夜,城中又鼓噪起來;令狐潮出帳看時,依舊見許多草人披著黑衣,縋出在城牆外,半空中隨風飄蕩著。
令狐潮在馬上看了,不覺哈哈大笑。
令眾軍士莫去睬他,依舊回帳安睡。
令狐潮的兵士,睡在枕上,遠遠地聽城中的兵士,越鼓噪得厲害,他們也越笑得厲害。
睡至三鼓,忽然帳外一聲喊起,那城中兵士,如潮湧而至令狐軍從睡夢中驚醒,人不及甲,馬不及鞍,個個赤腳飛逃。
城中兵士就帳前放一把火,殺入中軍帳去,一眼見令狐潮把臥被裹在身上,向帳後逃去。
眾軍土看看趕上,舉刀砍去,忽見一個鬍子大漢,一伸手把令狐潮搶在背上,大腳步從後營門出去。
營門外另著一匹馬,那大漢子把令狐潮扶上馬背,一鞭打去,那馬便如飛地逃去。
城中兵士見捉不得賊帥,便回身撲入敵兵帳中,混殺一陣。
這一戰,令狐潮傷失了無數人馬,又燒去了許多營壘,帶著敗殘兵士,直奔了八十餘里,才住了腳。
檢點兵士,已死了一萬餘人。
令狐潮發個狠,便向雍邱重調人馬,前來圍城。
此一番,卻不比從前,把個睢一陽一城圍得水洩不通;從早到晚,卻不住地攻打。
張巡在城上晝夜督戰,一連攻打了八日八夜,城中柴草用盡了,張巡心中不覺愁悶起來,便與諸將士商議。
內中有一位行軍參軍,便獻計道:「如此如此,包一皮一皮管得了柴草。」
張巡連稱好計。
到了次日,張巡站在城樓上,豎一起黃旗,令兩軍停戰,高叫:「令狐將軍出陣答話。」
停了一會,果然見敵軍中,陣門開處,令狐潮全身披掛,騎在馬上,左右武士隨著,直至城下。
張巡滿臉裝著笑容,在城樓上欠身說道:「將軍請了,俺二人相持日久,勞師一靡一眾;如今俺這城中糧盡援絕,急欲領眾出走,請將軍領兵,退去二捨之地,使我們從容讓城。」
令狐潮多日攻城不下,心中正是焦急;今聽張巡如此說法,正中心懷,當即傳令,眾軍士退去二捨之地,放張巡兵出城,不得追殺。
不消幾個時辰,那令狐軍士,果然拔寨退盡。
張巡先打發哨兵出城去打聽虛實,果然四門不見敵兵,張巡便傳令眾軍士,午時出城去砍柴,限申時回城。
頓時四門大開,那軍士們各各腰插利斧,奔出城去,先把四郊的民房拆去,又上山去砍倒許多樹木,捆載著回來。
張巡看看柴草十分充足,那近城三十里的樹木房屋,都已搬盡,便吩咐依舊把四門嚴閉起來,日夜用兵看守著。
那令狐潮兵退二捨之地,看看過了三日,還不見張巡讓城;便立刻修書一封,打發差官,送進城去,誰知那差官也被張巡扣住在城中不放。
令狐潮不覺大怒,又帶領人馬,前來攻城。
張巡親自在城樓上,對令狐潮說話。
令狐潮責問:「為何失信?」
張巡不慌不忙地說道:「並非俺家失信,只因城中缺馬,俺將士深恐汝軍追殺,不得乘騎,不能速走;願將軍賜馬三十匹,即當讓城。」
令狐潮便信以為真,即選良馬三十匹,送進城去。
張巡早與部下將士約定,選驍勇有膂力的將士三十人,人各得一騎,衝殺出城去,人各取敵軍一將;敵軍無將,則軍心自亂。
當日見令狐潮果然把馬送來,張巡令眾將官各各飽餐一頓,開著城門,直衝殺出去。
令狐潮的兵士正待城中兵士出走,猛不防那敵將早已衝殺到跟前;那來將如入無人之境,令狐軍將士一個措手不及,有被砍下首級來的,有被活捉過去的,一時陣腳大亂,令狐潮只得帶領眾軍且戰且退。
張巡在城中指揮兵士,如山崩海嘯地掩殺過來。
這一戰,張巡軍砍得敵兵首級千餘個,擄得牛馬器械無數。
令狐潮屢次中張巡的計,屢次打敗仗,心中又羞又憤,便退回陳留去,堅守不出。
直至是年七月,令狐潮又率領將士瞿伯玉生力軍一萬人,前來攻城;另命四人,假扮著宮中尉官,手捧聖旨,混進城來。
那聖旨令張巡率領本部人馬,前赴行在。
張巡設宴款待此四人,席間張巡道:「此去行在千里,道路為梗,教俺如何去得?更不知諸公如何來得?」
一句話,問得這四人面面相覷。
張巡喝一聲「拿下!」帳下健兒,一擁上去,砍下四人的首級來。
令狐潮見計策不行,又斬了他的來使,便奮力攻城。
張巡自令狐潮軍退去以後,便積聚錢糧,訓練士卒;又與河南節度使虢王巨,遙相呼應,心中也覺毫無恐怖。
此番令狐潮再來攻城,足足打了四個月,令狐軍愈來愈多,竟有兵士四萬餘人,而張巡手下的兵士,因戰爭日久,死亡日多,此時只有一千多兵士。
但經過大小二百餘戰,每戰必勝,令狐潮也沒法奈何他。
這時虢王屯兵在彭城地方,拜張巡為先鋒大元帥。
接著魯東平地方,被祿山右翼軍隊攻陷,濟一陰一太守高承義,便獻城投降祿山。
虢王不能守彭城,便領兵退守臨淮。
張巡困守絕地,外失應援;賊將楊朝宗出兵寧陵,斷張巡糧草之路,張巡大恐,便率領馬三百,兵三千,乘黑夜退出淮一陽一,投奔睢一陽一城而來。
睢一陽一太守許遠,原是一位忠義之士;他部下有大將兩人,一名雷萬春,一名南霽雲,各領兵數千,在寧陵北道,一日之中,斬殺賊將二十,賊兵二萬餘人,投一屍一在汴河中,河水為之不流。
從此軍威大震。
如今許遠與張巡合兵,勢力更是雄厚。
這睢一陽一城是東西往來要道,兵家所必爭之地;安祿山便遣發部將尹子琦,帶領數萬突厥兵,與楊朝宗合兵十餘萬,來攻睢一陽一城。
許遠自知才不及張巡,便讓張巡為主帥,在城中調遣兵士,自己卻專管軍用糧食戰具。
張巡分兵守城,自己卻開城出戰,從辰至午,大小二十戰,氣不稍衰。
尹子琦大敗。
張巡所得車馬牛羊,盡分給士卒,令城中秋毫無犯。
太子即位靈武,下詔拜張巡為御史中丞,許遠為侍御史。
張巡以久困孤城,無異束手待斃,欲乘勝進攻陳留;尹子琦又用大兵圍城,張巡、許遠殺牛大饗士卒,統合城兵士五千人,出城奮戰。
子琦望見城中兵少,鼓掌大笑。
許遠登城,親自擊鼓,城中兵士出死力與賊戰,子琦兵大敗,張巡窮追數十里而還。
至五月,子琦又領大兵圍城;張巡命城上遍插旌旗,深夜擊鼓吶喊,賊兵大驚,嚴陣待旦,至天明,見城上寂無聲息,偃旗息鼓。
子琦兵士,疲倦不堪,便回營休息。
張巡便令南霽雲,領五百騎士,隨後刀斧手一千人,含枚疾走,覷賊不備,直衝中軍;一聲喊起,騎兵四突,南霽雲在馬上斬將拔旗,一時敵營大亂,尹子琦只領數十兵士,落荒而走。
南霽雲見得親切,急急拍馬趕上,忽橫路裡殺出一員大將來,身披鐵甲,後隨蕃兵千人,各騎高頭大馬,直向南霽雲殺來。
南霽雲見自己兵力單薄,怕遭敵人圍困,只得撥轉馬頭,奔回睢一陽一城來。
張巡在城上,見南霽雲被敵兵追趕得緊,便急放下吊橋,把自家兵士接應進城來;待敵兵趕到,已把吊橋高高吊起,城壕邊預埋著箭手,把敵人陣腳射住。
尹子琦見軍士轉敗為勝,便又揮動大兵,前來接應。
那大將帶領兵士,幾次爬城,俱被張巡軍士,在城上射退。
南霽雲退進城去,重複登城助戰,見尹子琦在城腳下往來督戰;南霽雲躲在張巡身後,搭箭上弦,颼的一聲,飛出城去,那尹子琦左眼上早中了一箭,應聲倒下馬來。
敵兵見傷了主將,便頓時嘩亂起來;許遠奮力打鼓,張巡衝殺出去,又奪得敵人軍器車馬,不計其數。
子琦兵一時退盡,張巡兵得稍休養。
這睢一陽一城中原有稻穀三萬斛,足敷一年之食;在春間因鄰郡濮一陽一、濟一陰一絕糧,虢王命分糧一半,接濟濮一陽一、濟一陰一兩郡,許遠當時也竭力勸阻,虢王不許,濟一陰一太守高承義,得了糧米,便即投降祿山去,虢王也懊悔不及。
到七月時候,尹子琦又帶兵來圍城;這時睢一陽一城中,糧食已盡;每一兵士,每日只給米一勺,煮著樹皮破紙,吞下肚去充飢。
可憐那兵士終日餓著肚子,奮勇殺賊,漸漸有些不支起來;老弱的先行倒斃,日子久了,那強壯的也都活活的餓死,境狀十分淒慘。
但那班兵士,到死也沒有一句怨言。
看看城中土兵只剩下了一千多人,便是這一千多人,也個個餓得骨瘦如柴,力不能舉矢。
張巡和許遠二人,心中萬分焦灼,日夜盼望救兵不至。
張、許二人也商議不出一條好計策來。
圍城的兵,打聽得城中糧盡援絕,便死力攻城,用雲梯爬城,四面放箭;那城中兵士,臥地用鉤桿推倒雲梯,又拋下火球去,燒斷雲梯。
城外兵又用鉤車木馬,往往被張巡用木石打破;賊兵無法可施,便在四城築柵包一皮一皮圍。
那城上守兵,日有餓死的,張巡命城中百姓,羅雀掘鼠,以享士卒。
但城中雀鼠有限,且百姓也日有餓斃的,如何顧得兵士。
張巡、許遠,眼看著守城兵士,一天少似一天,便是不死的,也傷氣乏力,慘無人形。
張巡一日退入後堂,與一愛一妾申氏談論;看見申氏肌膚豐潤,便立生一計,出至堂上,傳集眾將士,齊至堂中,大設筵席。
眾將士列坐兩旁,只見桌面上排列著空盤空碗;停了一會,抬出一個大行灶來,放在筵前。
張巡吩咐到後堂去請夫人出來,只聽得一陣環珮聲響,兩個丫環扶著一位千嬌百媚的申氏出來。
眾將士見是主將的一愛一妾出來,便一齊把頭低下。
那申氏走至張巡跟前,深深襝衽著,低聲問道:「老爺喚妾身出來,不知有何吩咐?」
張巡看他一愛一妾時,越發打扮得齊整了,便指著身旁一個坐椅說道:「你且坐下了,我有話說。」
那申氏半折著纖腰,打偏坐下。
眾人見張巡霍地立起身來,一納頭便拜倒在申氏石榴裙下;慌得申氏忙跪下地去,還禮不迭。
張巡站起身來,滿面流著淚,說道:「俺今已拼這條一性一命,做一個忠臣,也願夫人成全了俺的志道,做一個烈婦。
你看堂下眾將土,都為俺忍饑耐苦,死守著這座睢一陽一城;我只因一身關係一城存亡,不能割下肌膚,以享眾士,夫人身一體肥嫩其味當比俺的肌肉美,還求夫人替俺殺了身吧!夫人這一死,不獨我做丈夫的感恩不盡,便是萬歲爺也知道夫人的好處呢!」好個申氏夫人,她聽了張巡一番話,便毫不遲疑,當下用纖手打開衣襟,露出潔白的酥一胸來。
兩旁將士看著,其勢不好,便一齊搶上前去;說時遲,那時快,張巡早已拔下佩劍,只一劍,只聽得嬌一聲喊:「我的老爺!」那酥一胸上早已搠了一個窟窿。
申氏倒下地去,眾將士一齊跪倒在地,嚎啕痛哭。
張巡喝令把一屍一身拖下堂去,洗剝了放在大釜中熬煮起來。
正淒慘的時候,忽見那許遠也一手揪住一個已殺死的僮婢,滿面淚痕,走上堂將那僮婢交給左右,一塊兒洗剝熬煮起來。
滿堂上將士,齊聲哭喊道:「小人們願隨張大元帥、許大元帥赴湯蹈火,同生共死。」
一刻兒那大釜中已把人肉煮成羹,一碗一碗地盛著,端在眾將士面前。
那將士們如何肯吃,大家喊一聲:「謝二位將軍大恩!」便各各擎著兵器,一擁上城去,依舊和城外敵人對壘。
可憐他們都是四五日不吃飯的人了,如何擎得起槍,射得動箭,只是倒在地上乾嚎著罷了。
張巡一般的也是腹中飢餓,只扶住城垛子,兩眼不住地向城外望著;見有敵兵爬上城來,便直著嗓子喊起來,放出幾支有氣沒力的箭,把敵人打退了。
那許遠坐在西門城樓上,也飢餓得頭昏眼花,打幾下有氣沒力的鼓,一逼一著眾軍士出戰。
那班兵士,餓得站也站不住,被風一刮,便倒下地去,如何能打得仗,急得許遠只是抱頭向天,大聲喊道:「皇天有靈,救我一城市義士!」一日,張巡伏在城樓上,見城牆外尹子琦部下大將李懷忠,匹馬在城下經過。
張巡喚住他問道:「君降賊幾何日?」
李答:「已二期矣。」
巡道:「君祖父亦為唐臣乎?」
答曰:「然。」
巡曰:「君世受官,食天子粟,奈何一旦從賊?」
懷忠答道:「非敢叛也,我數死於戰,今竟被擄,亦天也!」張巡大聲道:「自古悖逆,終至夷滅;一旦賊敗,君父母妻子俱死,汝何忍為此?」
懷忠無言,掩面拍馬而去。
當夜二鼓將近,忽聞有扣關聲,巡問:「何人?」
李懷忠來降。
「許遠疑有詐,勸巡莫納,巡流淚道:」事已至此,成敗聽天。
「便令開城,懷忠率本部兵二百人,負米而入。
全城兵士大喜,以米煮粥,飽餐一頓,一精一神大震。
從此不戰,張巡與許遠二人,各據東西城樓,見有敵將經過城下,即苦口勸降;敵將感二人忠義,陸續有進城投降,並私贈糧食的。
城中兵因得稍延時日。
忽得報,說朝廷已派遣大將賀蘭進明,進屯臨淮;又有許叔冀、尚衡,進兵彭城。
這兩處地方,都離睢一陽一甚近。
張、許二人,日夜望救兵到來;但守候了十多日,毫無影響。
看看城中又是粒米無存了,張巡與許遠商議,修書一封,令南霽雲率領勇士三十人,各騎快馬,衝出城去。
城外兵士數千,向霽雲圍來,霽雲令三十人分左右,用強一弩一射住。
一一夜趕到彭城,拜見主將許叔冀,把張、許二人求救的書信交上。
叔冀看了書信,忙去把賀蘭進明請來;進明素忌張、許二人聲威,恐救之功出己上,便不願救助。
又一愛一南霽雲忠勇,便置酒高會,又盛設音樂。
南霽雲登堂問:「賀蘭將軍,已發兵救睢一陽一乎?」
進明微笑道:「睢一陽一城亡在旦夕,出師亦無益,將軍只飲酒,莫問睢一陽一事。」
霽雲大哭道:「昨出睢一陽一城時,將士已不得粒米入腹,不飽食亦一月餘;今將軍不救此數千義士而廣設聲樂,末將與睢一陽一城眾義士,有同生死之心,義不獨享!」進明與叔冀二人,再三勸酒,霽雲勃然大怒,起身道:「今末將奉主帥之命,不得達,請留一指以報我諸義士。
他說罷,急拔下佩刀來,砍斷一指,一座大驚。
霽雲掉頭不顧,大踏步出門去,躍身上馬,回身一抽一箭,射佛寺塔上,射落塔磚及半。
霽雲憤憤道:」吾破賊必殺賀蘭,以此箭為信!「急至真源郡,得李賁助馬百匹;至寧陵,又得城使廉坦助兵三干。
霽雲率兵,星夜奔回睢一陽一,殺進一條血路。
睢一陽一城外大兵如雲,霽雲且戰且進,四面受敵。
追至城下,只得八百人,時值大霧,對面不見人;張巡在城樓上聽得城外喊殺之一聲大震,大喜道:」此南將軍之一聲也!「急開城。
霽雲入城,已殺得血滿戰袍,面無人色。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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