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宮闈史
第60 回 占廈屋夫人營新 第調靈禽天子泣花墳
永清、念奴聽說萬歲爺要和一娘一娘一到長生殿乞巧去,此時夜涼如水,清風微寒;便替一娘一娘一加上半臂,玄宗也換上夾袍,輕衣小帽。
一群宮女太監,又圍隨著兩輛如意小車,擁護著皇帝和貴妃二人,向生長殿走來。
一路花徑寂靜,蟲聲東西;那一鉤明月,掛在楊柳梢頭,甚是動人情趣。
玄宗手指著一彎眉月,向楊貴妃道:「妃子,你看這一鉤涼月,不知鉤起了人心中多少情緒,也不知鉤起了人心中多少怨恨。」
楊貴妃答道:「但願世間人,仗著陛下的福庇,便怨恨全消,樂事增多。」
說著話,已到了長生殿中。
玄宗和楊貴妃坐下,略進了些湯果,高力士來奏說,月壇上香案已設下了。
玄宗起身,攜著貴妃的手,繞過後殿去;迎面矗起一座白石月壇,那座月壇,十分高峻,設著八十一級階石。
玄宗命太監和宮女留在壇下,自己扶著貴妃,慢慢地走上月壇去;到壇頂上一望,只見一片清曠,萬里無雲。
玄宗說:「好月色也!」看貴妃時,走得嬌一喘細細,忙扶她在花鼓石凳上坐下。
看那香案上時,陳設著果盆瓶花金盒香爐,當案設著一個蒲一團一,貴妃上去,炷著清香,深深拜倒。
口低低地祝道:「妾身楊玉環,虔爇心香,拜告雙星,伏祈監祐;願萬歲與妾身釵盒之緣,地久天長。」
玄宗上去,把貴妃扶起,說道:「妃子已巧奪天工,何須再乞?」
說著,揭開那金盒來看時,只見那盒中龍眼似大的一隻蜘蛛,滿掛著絲兒,在盒兒中心盤定。
玄宗說道:「妃子巧多也!」楊貴妃說了一聲慚愧。
玄宗又說道:「妃子,朕想牽牛織女,隔斷銀河,一年才會得一度,這相思真非容易呢!」楊貴妃答道:「陛下言及雙星別恨,使妾淒然;只可惜人間不知天上的事,如打聽得這兩位星主,決為相思成了病也。」
貴妃說著,不禁落下淚珠來。
玄宗慌張中說道:「呀,妃子為何掉下淚來?」
楊貴妃奏道:「妾想牛郎織女,雖是一年一見,卻是地久天長,只恐陛下與妾的恩情,不能夠似雙星一般長遠呢。」
玄宗忙去握住斌妃的手,把她腰肢一攏,說道:「妃子說哪裡話來,那雙星雖說能長遠,但朝朝暮暮,相親相一愛一,怎似我和卿呢。」
楊貴妃道:「臣妾受恩深重,今夜有句話兒,須奏明聖上。」
玄宗說道:「妃子有話,但說不妨。」
楊貴妃到此時,又忍不住拿羅帕搵著淚珠道:「妾蒙陛下一寵一眷,六宮無比,只怕日久恩疏,白頭相守,臣妾身不免有白頭之歎。
若能得萬歲爺許臣妾終身相隨,白頭相守,臣妾便是死也甘心,死也瞑目!」玄宗忙去摀住斌妃的珠唇,道:「妃子休要傷感,朕與妃子的恩情,豈是等閒可比?我和你二人啊,好比酥兒拌蜜,膠漆粘定,今生今世,總不得須臾分離。」
楊貴妃道:「既蒙陛下如此情沈,趁此雙星之下,乞賜盟約,莫再似今日般的放逐出宮了。」
玄宗聽了,便伸手摟定貴妃的香一肩,移步到壇角上,憑著白石欄杆,一手指著天上雙星,口中說道:「妃子聽朕說誓者:雙星在上,我李隆基與楊玉環……」玄宗說到此處,低頭向貴妃臉上看著;楊貴妃笑著,把玄宗肩兒一推。
低低地說道:「萬歲爺快說下去!」玄宗接著說道:「我二人情重恩深,願生生世世,共為夫婦,永不相離,有渝此盟,雙星鑒之!」玄宗說著,又拉著貴妃,雙雙向雙星跪下,齊齊拜著,又對扶著起來。
玄宗又口贊一詩道: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誓綿綿無絕期。」
玄宗念罷,楊貴妃又跪下去,謝恩拜著。
說道:「深感陛下情重,今夕之盟,妾死生守之矣。」
這一一夜,玄宗和楊貴妃二人,在月壇上唧唧噥噥,深情密意地直談到斗轉參橫,才雙雙攜著手回宮,重圓舊夢去。
楊貴妃見皇帝對她恩情如舊,便也把她姊姊韓國夫人、虢國夫人、秦國夫人召進宮來,一般地宴飲遊玩著。
那虢國夫人,因受過玄宗的恩一寵一,諸事便比姊妹們嬌貴些,便是玄宗,也常常把珍貴的物品,獨賜與虢國夫人享受。
那虢國夫人仗著天子的威力,在外面便十分放縱起來。
玄宗願賜有虢國夫人宅第,與韓國、秦國兩夫人的宅第,一般大小;虢國夫人卻自以謂是天子的外一寵一,不甘與姊妹同等,便向玄宗另求宅第。
玄宗便說道:「卿一愛一誰家宅第,便可購入,朕與卿付價可也。」
虢國夫人領旨出宮。
這時京師地方,只有中書韋嗣立的宅第,最是廣大。
這日韋家諸子弟,飯後無事,正在庭院中閒坐著;忽然見一乘步輦,直抬進中庭停下,一個貴婦人,從輦中扶出,數十個嬌一艷侍婢簇擁著。
看那婦人時,旁若無人。
那韋家諸內眷,看了十分詫異,那韋老夫人上去問:「貴夫人是誰家眷屬?光降寒舍,有何事故?」
那夫人也不答話,只問:「汝家的宅子,將售於人,其價如何?」
韋老夫人更是詫異,忙搖手道:「夫人當是誤聽人言,此屋是先夫舊廬,何忍捨去。」
一話未畢,忽見有工役數百人,一擁而入。
韋家子侄,紛紛上去攔阻;那工役不由分說,逕相登屋上樓,紛紛將屋瓦揭去,樓窗卸下,那石塊瓦片,如雪點似地落在庭心裡。
韋老夫人見來勢洶洶,不可理喻,只怕自己子女吃了工役的眼前虧,便先率領家中女眷,慌慌張張地避出。
那韋家男子,也只搬出了一些琴書;那細一軟衣服,俱被這班工役拋棄在路旁。
直到第三天上,那虢國夫人才打發人去對韋家說:「京師西城根,有空地十數畝,便賞與韋家,換此宅第。」
到此時,那韋老夫人才明白,那天到宅中來的那個穿黃羅披衫的貴婦人,便是宮中赫赫有名的虢國夫人;自知勢力不能相敵,便也只得忍一性一耐氣的遷避到西城根去,草草建了一座房屋住下。
這裡虢國夫人佔住了韋家的房屋,便大興土木。
畫棟雕樑,倍極華美。
一時京師地方,便是長生殿也不及虢國夫人的宅第一精一美。
不說別的,單說那灰粉塗壁一項,合著百花的香汁,和在泥粉中,塗在牆上,滿屋子永永生香。
那房屋又造得十分嚴密,沒有一絲罅隙可尋。
工成以後,虢國夫人拿錢二百萬,和金珠瑟瑟三斗,賞與圬牆的工人;那圬者卻不顧而去。
虢國夫人十分詫異,忙打發婢子去問圬者:「二百萬工資,尚嫌少乎?」
那圬者笑道:「請夫人再加二百萬,亦不為多。」
婢子問:「是何神工,卻需如此巨值?」
那工人只說:「請夫人明日觀吾儕之神工也。」
到了明日,虢國夫人便親自去察看圬牆的工程;見細膩芬芳,牆根塑著魚龍水怪,果然是十分工細的工程。
忽見那圬者,負著一個大斛子,進屋子來;揭開蓋子看時,卻滿滿地盛著一斗螈蠍,蠕蠕亂動著。
虢國夫人見了害怕,急避出屋去;那圬者隨手把一斛螈蠍倒在屋中當地,把屋子所有的門窗四周,密密關閉起來。
這盈千累萬的蟲兒,頓時在滿室中爬走,虢國夫人在屋外四周察看,見窗隔門縫,都十分嚴密,沒有一個蟲兒能鑽得出來的。
虢國夫人一大喜,便又加賞了二百萬錢。
從此這虢國夫人的宅第,得了大名。
在這年冬天,京師忽起大風,虢國夫人宅第中的大樹,被暴風連根帶土拔起,直落在虢國夫人的臥室頂上,轟天價的一聲響亮,直把虢國夫人從夢中驚醒過來,急急避出屋子去。
第二天風停天朗,命工匠上屋去,把那大樹抬下來看時,那樹身竟是合抱不交的。
虢國夫人忙命人上屋子去查看,屋脊可曾打壞;誰知撤去屋瓦來看時,下面滿襯著木瓦,屋脊便不曾打壞。
便是那屋瓦,也俱是一精一銅鑄成的,任你重大的壓力,它都不受損傷。
虢國夫人造成這座宅第,玄宗在暗地卻花去一千萬兩銀子。
虢國夫人受了天子這樣重大的賞賜,心中如何不感激。
從此常見她跨著小白驄,後面跟隨著一個小黃門,大宮中進出著。
那小白驄的駿健,小黃門的瑞秀,和虢國夫人的美麗,唐宮中人稱作三絕。
後人有一首詩道:「虢國夫人承主恩,平明騎馬入宮門;卻嫌脂粉污顏色,淡掃娥眉朝至尊。」
便是說她這時候的情形了。
卻說玄宗和虢國夫人在暗地裡雖意惹情牽,但與楊貴妃自從那七夕私誓以後,兩個人的情一愛一,便也一天一天似增加起來了。
從此每年到七月七日的夜間,令京師宮廷內外,下至民間,都舉行乞巧之宴。
長生殿中,到了這一晚,只見天上一彎明月照著,六宮粉黛,齊在月壇四下裡花間石上遊戲。
那月壇上排列長案,陳設著奇巧的瓜果香花;同時六宮中都供養著牛女兩星,替萬歲爺祈求長生不老之福。
那妃嬪們各各在香案上供一小金盒,捉一蜘蛛,閉在盒中,至夜午開盒,視蜘蛛網的稀密,以卜得巧的多少。
一時民間婦女,都學著宮中風氣,京師地方,蜘蛛大貴。
在七夕前數日,便有蜘蛛市場;最大的蜘蛛,為進貢萬歲用的,價值白銀一百兩。
玄宗又命巧匠在長生殿前,用錦彩結成百尺高樓,四面用五色長線數千道,掛在樹梢,宛如蛛網。
入晚,那長線上依著線的顏色,掛著各色燈籠,望去好似五色繁星。
樓上可容宮眷數十人,樓的最高層,供著牛女二星的座位,貴妃親自上樓去拜祭,樓下聲樂大作。
到月上的時候,各宮妃嬪都上樓來手擎九孔針,用五色線,向月穿之;穿過時,稱為得巧。
玄宗賜紅緞兩端,稱為賀巧。
在這時候,滿園擠著五六千宮女,及各宮妃嬪,在花間草上,游嬉無忌。
各宮女攜著絲竹,就各處吹彈起來;滿園只聽得笙歌嘹亮,笑語如篁。
在這時候,宮女拿彩綢掩住雙目,在草地上作迷藏之戲;玄宗故意在宮女身旁走過,任宮女上去捉住,便賞小金錠一枚。
玄宗也集數十妃嬪,在大草地上捉迷藏;被萬歲捉得的妃嬪,須歌一曲,玄宗賜以脂粉金珠。
又在各處空曠地方,設著鞦韆架;宮嬪身繫五彩飄帶,坐上架去;下面宮女,扯動繩索,直把這宮嬪送在半天裡。
那飄帶臨風吹動著,好似臨虛仙子,宮中稱作半仙之戲。
這熱鬧的遊玩,直到天明始散。
玄宗覺得很有興味,每到八月十五夜,玄宗與楊貴妃在太液池邊祀月,繞著太液池,結著五色的燈綵;那宮女數千人,臨水望月,也和七夕一般的熱鬧。
玄宗和貴妃在摘星樓上飲酒賞月,李龜年領著歌姬舞女,在筵前酣歌恆舞。
玄宗看了,十分快樂,直到月色西斜,還不肯罷休。
傳諭左右,在池西岸別造百尺高望月台,為朕與妃子他年望月之用。
太液池中,植有千葉蓮數十株,每至八月盛開,玄宗與貴戚諸王,在池邊置酒宴賞。
又在池邊置五王帳,邀五王弟入宮,長枕大被,玄宗即晚與諸兄弟同臥起。
諸王中唯寧王最是風一流放誕,王有紫玉笛一枝,終日把一玩不丟手;這時也攜著玉笛進宮來,玄宗命貴妃唱《水調歌頭》,寧王吹玉笛和之。
笛聲嘹亮,歌聲嬌脆,甚是動人。
寧王將玉笛掛在帳中,這晚五王正在池邊陪玄宗宴飲,楊貴妃覷著無人,便悄悄地走進寧王帳中,偷吹著紫玉笛,但吹不成聲;正把弄時,忽見寧王掩入,便與妃子並肩坐下,把著妃子的玉一臂,教她掩著笛眼學著吹去,嗚咽成聲。
妃子不覺倒在寧王肩頭,嗤嗤嬌一笑。
在這笑聲裡,玄宗也掩入帳來,妃子依舊與寧王並肩兒坐著,毫不避忌。
玄宗相對坐下,看寧王教妃子吹著笛子嬉笑著。
後人張祜詩道:「梨花深院無人見,閒把寧王玉笛吹。」
便是說楊貴妃偷吹寧王玉笛的故事。
當時貴妃在帳中嬉笑了一陣,又隨著玄宗至池邊,賞花飲酒;玄宗一手指著池中千葉蓮花,一手指著楊貴妃道:「菡萏雖嬌,怎如我之解語花耶!」
五位王一爺,都舉杯慶祝一娘一娘一嬌姿,貴妃也陪飲了一杯。
玄宗一性一愛名花,又一愛一美人,常說道:「坐對名花,不可不與美人人賞。」
一日,玄宗與貴妃同幸華清宮中,此時玄宗宿酒初醒,憑著妃子肩頭,同看著庭中木芍葯;玄宗走下欄杆邊去,親折一枝,與妃子同嗅著花味。
道:「此花真醒酒妙品也!」
命楊益往作嶺南長史,獻千葉桃花五百珠,玄宗命植後苑中。
明年,桃花盛開,玄宗與貴妃日逐在花下宴飲;頭上繁花盛開,如張錦幕。
玄宗笑道:「不獨萱草可以忘憂,此花亦能消恨。
」
便離席去,親折一枝,插在貴妃寶冠上著:「戴此助卿嬌一態百倍矣!」
楊貴妃養一頭白色鸚鵡,宮中稱作「雪衣女」,隨貴妃已多年,甚是馴善;每隨玄宗坐宮中如意小車遊行御苑,必置雪衣女於小車竿頭。
所有宮中歌唱的《清平調》、《行樂詩》,此鸚鵡都能背誦,一字不錯誤。
玄宗與楊貴妃都一愛一之。
此鸚鵡原是林邑國進貢的,初養在金籠中,玄宗時時把一玩;這時大臣蘇頲,初入相,常奏勸道:「書云:鸚鵡能言,不離飛鳥。
臣願陛下深以玩物為戒。」
但此雪衣女,十分聰慧,能通人意。
一日,貴妃臨鏡梳妝,鸚鵡忽飛上鏡台,對貴妃作人言道:「我昨夜做一夢,見一上飛鷹來捉儂去。」
玄宗命貴妃教鸚鵡念《多心經》,自度災厄。
此鸚鵡便日夜念著《心經》。
後玄宗與貴妃游別殿,仍放雪衣女在小車竿上;忽有飛鷹下來,咬住鸚鵡頸子,在右太監急上前救護,從鷹爪下奪得,早已氣絕而死。
玄宗與貴妃皆為之流淚。
在後苑中築起一鸚鵡塚,每日令宮女取鮮魚果實祭之。
玄宗除笙歌外,又一愛一撾鼓。
寧王長子,汝南王璡,亦能打鼓。
汝南王面如冠玉,勝於其父,玄宗甚是鍾一愛一他,常把璡傳喚至宮中,親自傳授鼓調。
汝南王生一性一敏慧,一經指點,便能會意。
玄宗每有游幸,便令汝南王追陪左右;常使璡戴砑絹帽打曲,玄宗自摘紅槿花一朵,置於汝南王帽沿上。
三物都是極滑,久之方能安下。
汝南王便奏《舞山香》一曲,花能不落,玄宗大喜,賜璡金器一櫥。
常對左右誇稱:「真花奴姿資明瑩,肌發光細,非人間人,必神仙謫降人世的。」
寧王在一旁拜謝。
便說:「小孩子不足稱。」
玄宗笑說道:「大哥不必過慮,阿瞞自能相人;帝王之相,須有英特奇越之氣,不然也須有深沉包一皮一皮涵之度,若我家花奴,但端秀過人,卻無帝王之相,可不必替他擔憂呢。」
花奴是汝南王的小名,玄宗每與兄弟諸王講談,總自稱阿瞞。
當時玄宗又說:「花奴舉止嫻雅,能得公卿間令譽。」
寧王又謝道:「若如此,臣乃輸之。」
玄宗笑道:「若此時一條,阿瞞亦輸大哥矣!」寧王又謙謝。
玄宗道:「阿瞞贏處多,大哥亦不用太謙。」
左右見皇帝兄弟如此謙一愛一,便齊聲歡賀。
玄宗生平最不一愛一聽琴,一聞琴聲,撥一弄未畢,便喝令彈琴者速去,又令內宮速召花奴,將羯鼓來,為朕撾鼓解穢。
當時樂官黃幡綽,深明樂理,玄宗時時召幡綽進宮。
一日,屢召幡綽不至,玄宗大怒,便一連打發十數個太監去召喚十數次;待幡綽進宮,走至殿旁,玄宗正在殿上打鼓。
幡綽停步聽鼓聲,知皇帝餘怒未息,便止住內侍,令莫去通報。
半晌,殿上鼓聲停住,又改作別調,聲曲和平。
才打三數聲,黃幡綽便走上殿去。
玄宗問幡綽,何故久召不至?綽奏稱有親故遠適,送至郊外。
玄宗便點著頭,待玄宗一曲鼓罷,便對黃幡綽道:「幸汝來稍遲,若在朕怒時來,必撾汝矣。
適方思之,汝在宮中供奉已有五十日之久,暫一日出外,亦不可不放他東西過往。」
黃幡綽便伏地謝恩。
此時左右有相偶語竊笑的,玄宗便問:「汝輩有何事可笑?」
左右便將方纔黃幡綽進宮來聽陛下鼓聲,知餘怒未已,便囑內侍稍緩通報的情形說了。
玄宗心中甚奇之,故意厲聲說道:「朕心脾肉骨下事,安有待官奴聞小蹦能料之耶?今汝且謂朕心中如何矣?」
黃幡綽急走下階去,面北躬身大聲道:「奉敕監金雞。」
玄宗不覺大笑而罷。
又有宋開府,名璟,一性一雖耿介不群,亦深好聲樂,更善打羯鼓。
玄宗召之入宮,論鼓事道:「不是青州石末,即是曾山花瓷,捻小碧上掌下須有朋肯之一聲,乃是漢震第二鼓也。
且□用石末花瓷,固是腰鼓掌下朋肯聲,是以手拍,非羯鼓明。
蓋所謂第二鼓,左用杖右用手指也。」
又開府對玄宗講論打鼓之法道:「頭如青山峰,手如白雨點。」
此即羯鼓之能事也。
山峰,取不動之意;雨點,取碎急之意。
即陛下與開府兼善兩鼓也。
而羯鼓偏好,以其比漢震稍雅細焉。
開府之家悉傳之。
東都留守鄭叔則祖母,即開府之女。
今尊賢裡鄭氏弟有小樓,即宋夫人習鼓之所也。
開府孫沇,亦工之,並有音律之樂。
貞元中進《樂書》三卷,皇帝覽而嘉之,又知是開府之孫,遂召賜對坐,與論音樂,喜甚。
數日,又召至宣徽,張樂使觀焉。
曰:「有舛誤乖濫,悉可言之。」
沇曰:「容臣與樂官商榷講論具狀條奏。」
皇帝使宣徽就教坊與樂官參議數日,然後奏二使奏。
樂工多言沇不解聲律,不審節拍,兼有聵疾,不可議樂。
皇帝頗異之,又宣召見,對曰:「臣年老多病,耳實失聰;若迨於聲律,不至無業。」
皇帝又使作樂,曲罷問其得失,承答舒遲,眾工多笑之。
沇顧笑者,忽憤然作色,奏曰:「曲雖妙,其間有不可者。」
上驚問之,即指一琵琶云:「此人一大逆戕忍,不日間廉即抵法,不宜在至尊前。」
又指一笙云:「此人神魂已游墟墓,不可更留供奉。」
帝愈驚奇,令主樂者潛伺察之,旋而琵琶者,為同輩告訐,稱六七年前,其父自縊,不得端由,即令按審,遂伏其罪。
吹笙者,乃憂恐不食,旬日而卒。
皇帝因此愈加知遇,面賜章綬,累逢召對,必令察樂;樂工即沇,悉惴恐脅息,不敢正視。
沇懼罹禍,辭病退休。
玄宗昔年在東都時,白晝假寐,夢見一女,容貌十分美艷,梳交心髻,大袖寬袍,拜倒在一床一前。
玄宗問:「汝是何人?」
那女子答稱:「妾是陛下凌波池中龍女,看守宮廷,保護聖駕,妾實有功。
今陛下洞曉鈞天之音,乞賜一曲,以光族類。」
玄宗便在夢中對女子彈胡琴,拾新舊之曲聲,為《凌波曲》,龍女再拜而去。
醒來,盡記其曲調,自抱琵琶習而翻之。
集文武臣僚於凌波池,臨池奏新曲;池中波濤湧起,復有神女出池心。
視之,便是所夢之女。
玄宗大悅,向丞相李林甫說知,便在池上築廟,每年祭祀不絕。
後玄宗製成《凌波曲》因夢見十仙子,又製成《紫雲回曲》。
二曲既成,遂賜宜春院及梨園子弟並諸王。
這時有善舞的女伶,名謝阿蠻的,玄宗與楊貴妃御清元小殿,看謝阿蠻舞,寧王吹玉笛,玄宗打羯鼓,貴妃彈琵琶,馬仙期奏方響,李龜年吹笛篥,張野狐彈箜篌,賀懷智打象拍,齊唱《紫雲曲》、《凌波仙子》二曲,從朝至午,酣歌不休。
只有貴妃女弟秦國夫人,這時端坐在一旁靜聽,待歌停樂止,玄宗對秦國夫人道:「阿瞞樂部,今日幸得供奉夫人,請夫人賞賜。」
秦國夫人微笑,奏對道:「豈有大唐天子阿妻無錢用耶?」
便賞三百萬貫為一局票。
玄宗接票,命群臣謝賞。
玄宗又獨向虢國夫人乞賞,虢國夫人即取楊貴妃玉搔頭賜與玄宗。
笑道:「大唐天子阿姨,不能賞大唐天子,今代大唐貴妃賞大唐天子。」
玄宗便向貴妃謝賞,合座大笑。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