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宮闈史
第64 回 安祿山驚破霓裳曲 楊貴妃醉戲小黃門
楊貴妃提著嬌脆的聲音唱道:「花繁濃艷想容顏,雲想衣裳,光璨新裝,誰似可憐飛一燕?
嬌懶名花國色,笑微微,常得君主看;向春風,解釋春愁,沉香亭同依欄杆。」
玄宗聽畢,大喜,命左右獻上玉杯,進葡萄酒。
正嬉笑的時候,高力士頭頂著冰盤,獻上滿盤紅艷的荔枝;貴妃見了荔枝,不覺嫣然一笑。
合殿宮娥,齊聲嬌一呼萬歲。
玄宗又傳諭:命小部樂隊奏曲。
小部,是梨園法部所置。
共小兒女三十人,年皆在十五歲以下;當日所奏新曲,因未有曲名,玄宗便賜名《荔枝香》。
楊貴妃這時酒醉腰軟,便向萬歲告辭;宮女捧著荔枝,退回後宮去。
這裡楊國忠見皇帝罷宴,便從袖中拿出邊報來,奏明安祿山四路人馬,打向中原來。
玄宗看了,不覺大驚。
說道:「這孩兒竟做出這等大逆來!此去范一陽一,一逼一近潼關;潼關有失,京師便不能保。
如今事已危急,非朕親去招降不可。」
楊國忠站在一旁,滿臉露著得意之色,冷冷地說道:「陛下當初不信臣言,至有今日之變。」
玄宗立刻傳命,宣召太子進宮;又把幾位親信大臣,召進宮來。
玄宗說明欲使皇太子監國,御駕親征去。
楊國忠聽了,不覺大驚失色,忙向眾大臣暗暗地遞過眼色去;誰不是看著楊國忠的臉色說話的,當時眾大臣一齊奏勸:「祿山小兒,諒也無什大力,陛下只須下詔與靈武太守郭子儀,潼關將軍哥舒翰,命他二人併力殺賊,堅守關隘,必無大患。」
那皇太子也奏說:「父親年高,不宜勞苦。」
高力士和楊國忠二人也竭力勸阻,玄宗才把心放下。
當夜下詔,著郭子儀、哥舒翰二人,力守關隘,速平賊寇。
但玄宗有事在心,回到後宮去,一連幾天,酒也不飲,歌舞也消沉。
楊貴妃陪侍在一旁,各有各的心事,自然也減少歡笑。
頓時把熱鬧的唐宮,冷靜下來。
玄宗在宮中一連一個多月,不見邊報,心頭愈是焦急;又悄悄地去把皇太子宣召進宮來,商量欲御駕親征,令太子留守京師。
這消息傳在楊貴妃耳中,便暗地裡打發高力士出宮去,報與楊丞相知道。
那楊國忠得了消息,便大起恐慌,立刻去把秦國、虢國、韓國三夫人,和兩位哥哥請到府中來商議。
大家齊聲說:「皇太子若一朝掌大權,我姊妹弟兄,便死無葬身之地矣!」姊妹們商量了半天,也商量不出一個主意來。
還是韓國夫人說道:「俺們進宮求貴妃去。」
於是姊妹三人,乘坐著車馬,一清早趕進宮去;打聽得萬歲爺正坐在早朝,貴妃一人在宮中。
她姊妹三人,便去見了貴妃,一字兒跪倒在一娘一娘一跟前說道:「皇太子若一旦握了國家大權,莫說俺姊妹弟兄,從此休矣;便是一娘一娘一,也有許多不便之處。
還求一娘一娘一看在俺姊妹們份上,在萬歲前勸諫,不可使太子監國;保住俺姊妹們的一性一命,也便是保住一娘一娘一的恩一寵一。」
韓國夫人說著,哭著,拜著。
正慌張的時候,忽宮女一疊連聲報進來說:「萬歲爺退朝回宮,一娘一娘一快接駕去!」韓國夫人聽了,急忙搶步到院子裡,在地上抓了一塊泥土在手中,回轉身來,把泥土向貴妃嘴裡一送;貴妃也會意,口中銜著泥土,急急走出宮去。
那玄宗正從甬道上走來,見了妃子,正要上去攙扶;忽見妃子走到跟前,噗地跪倒在地,把那塊泥土吐出,哀聲奏道:「臣妾楊玉環冒死上奏:萬歲年事已高,不宜輕冒鋒鏑;祿山小兒,不足為患。
如陛下為策萬全之計,可使太子監軍,陛下萬不可捨去臣妾輩遠離京師!」說著,不覺落下淚來。
玄宗伸手把貴妃扶起,看她滿面淚光,珠唇上滿塗泥土,雲鬟不整,嬌一喘欲絕;心中大是不忍,忙把袍袖替她拭去嘴邊泥土。
攬住了貴妃玉一臂,並肩兒走進宮去。
三位夫人見了萬歲,也齊齊地低頭跪倒。
宮女們上去,忙服侍貴妃重整雲鬟,重勻粉靨。
玄宗皇帝坐在一旁,默默地看著;直待貴妃梳洗完畢,換上一件鮮艷的衣服,皇帝便吩咐擺上筵席,韓國、虢國、秦國三夫人,在一旁侍宴。
酒過三巡,玄宗看眾人淡淡的神情;看虢國夫人時,蛾眉雙鎖,粉頸低垂,尤覺得可憐的模樣,玄宗便微微歎道:「朕每日在深宮伴著美人,飲酒尋樂,何等自在?莫說美人們捨不得朕,叫朕也如何捨得美人。
方才早朝時候,滿朝文武,也齊勸朕不宜勞苦;如今朕細細想來,實實也是捨不下美人。
大家放心吧,朕意已決,不去親征了。
夫人切莫愁苦壞了身一子,快飲了這一杯歡喜酒兒!」玄宗說著便舉起玉杯,勸貴妃和三位夫人滿飲了一杯。
三位夫人便告辭出宮來,把天子不去親征的話,對楊國忠說了。
楊國忠當下便去和常侍璆琳商議,二人直商議了一一夜,便得了主意。
第二天,國忠便把一家細一軟珍寶,裝了二十輛柴車,又使府中姬妾子女,面上塗著泥炭,扮作趕車的模樣,分坐在柴車上。
又派一隊家將,個個身藏利器,扎縛成鄉村男子,一般押著柴車,偷偷地運出了西城,向劍南大道奔去。
又悄悄地去通知韓國、虢國、秦國三夫人,和諸位楊氏王府中,各各如法炮??。
車底裝著珍寶,車面上堆著柴草,混出了京師,先在劍南郡中住下守候。
只因當時楊國忠兼拜劍南節度使,那梁州、益州一帶,都有楊丞相置下的田地產業;那劍南的大小地方官,誰不是楊丞相的心腹,見有丞相的姬妾到來,便竭力招呼看護。
此時獨有那虢國夫人,因與阿兄情重,不肯離開京城;楊國忠索興把她搬進府來,兄妹二人,一屋子住著。
楊國忠又把璆琳假造的邊報,藏在懷中,走進宮去;打聽得萬歲爺和貴妃在長生殿中遊玩,便一路向長生殿走來;見萬歲正和楊一娘一娘一在棋亭上對局,國忠上去朝見過,起來屏息靜氣地站在一旁看著。
玄宗和楊貴妃爭一個犄角兒,看看貴妃快要輸了。
兩個纖指,夾一著一粒棋子,看她雙眉微蹙,正在苦思的時候,玄宗便把袍袖兒在棋盤上一拂,滿盤棋子攪亂了。
推著棋盤起身來,笑著說道:「是朕輸了,罰朕為妃子戴花如何?」
說著,早有一個宮女,獻上金盆,盆中一朵牡丹花,十分濃艷。
玄宗伸手去取餅花朵兒來,向貴妃招手兒;貴妃一笑,走近天子懷裡,低著粉頸。
玄宗把花兒替貴妃插在寶髻上,貴妃跪下去謝過恩,玄宗攙住斌妃的纖手,並肩兒走下亭子來;楊國忠默默地跟在身後,玄宗在草地上閒步著。
忽然停步,回過脖子來問道:「丞相可得有邊報?」
楊國忠趁機上去拜賀,口稱萬歲。
接著把那封假邊報獻了上去。
玄宗接在手中看時,說:「靈武、潼關兩路兵馬,大獲全勝;安祿山兵敗逃遁,不知去向。
現由郭子儀統領十萬大兵,出關追擒。」
玄宗看了,不覺掀髯大笑,口稱:「好快人意也!朕因邊事,鬱悶多日;今得捷報,當與諸大臣作長日痛飲。」
說著,傳諭文武百官,在興慶宮作慶功筵宴。
一時興慶宮中,笙歌飲宴,十分熱鬧;文武百官,俱在外殿領宴,天子和諸宮妃嬪,在內殿歡宴。
當時只有虢國夫人陪宴,玄宗問:「秦國、韓國二夫人何以不見?」
虢國夫人代奏說:「有小病,不能進宮領宴。」
玄宗見有虢國夫人在座,便也十分快樂。
當下傳小部樂隊,在筵前更舞迭奏。
玄宗酒飲到半酣,便親自打羯鼓,殿下齊呼萬歲。
玄宗笑道:「久不觀霓裳舞,聆羽衣曲,今日國家有大喜,不可不觀此妙舞,聆此妙曲。」
當下高力士便傳天子意旨去,有大部樂隊,引著全班梨園子弟,進宮來參拜過天子,就當筵歌舞起來。
玄宗看了,倍覺有興,只開著笑口,連聲稱妙。
楊貴妃見萬歲如此有興,便奏道:「臣妾也有俚歌助興。」
玄宗見妃子獻歌,便越覺歡喜;忙命取玉笛來,玄宗親自吹著。
這時殿上下寂靜無聲,只聽得楊貴妃提著嬌脆的喉嚨唱道:攜天樂花叢斗拈,拂霓裳露沾;回隔斷紅塵荏苒,直寫出瑤台清艷。
縱吹彈舌一尖,玉纖韻添;驚不醒人間夢魘,停不住天宮漏簽。
一枕遊仙,曲終聞鹽,付知音重翻檢。」
一曲唱罷,殿上下齊呼:「吾皇萬歲!一娘一娘一千歲!」玄宗連說:「看酒。
待朕親勸妃子一杯。」
高力士上去斟了酒,貴妃滿滿地飲了一杯;接著虢國夫人也上去敬了一杯,楊國忠也上去進了一杯。
楊貴妃酒飲多了,便覺粉一腮紅暈,星眼朦朧起來;玄宗見了,萬分憐惜。
說:「妃子醉了,宮娥們快扶一娘一娘一上鳳輦回宮睡去。」
貴妃謝過恩,上去扶住永清、念奴肩頭,辭了萬歲,上車回宮去。
李龜年上來奏稱:「有《貴妃醉酒麴》,獻與萬歲。」
玄宗聽說大喜,便道:「快唱來朕聽!」李龜年便打鼓板,樂工吹著笙簫,謝阿蠻作沉醉舞。
那小部樂隊,齊聲唱道:「態懨懨輕雲軟四肢,影濛濛空花亂雙眼,嬌怯怯柳腰膚難起,困沉沉強抬嬌腕,軟設設金蓮倒退,亂鬆鬆香一肩嚲雲鬟,美甘甘思尋鳳枕,步遲遲倩宮娥攙入繡幃間。」
玄宗正聽歌出神時候,忽聽得外面景一陽一鐘鼓齊鳴,把殿上下文武大臣,嚇得臉色齊變,大家面面相覷。
玄宗正手中擎著玉杯,不覺手指一鬆,匡啷啷一聲,玉杯打碎在地;接著一個宮門常侍,急匆匆闖上殿來,伏身在地。
氣喘吁吁奏道:「萬歲爺不好了!方才邊報到來,安祿山起兵造反,殺過潼關,不日就到長安了!」玄宗「啊」地喊了一聲,急得雙目圓睜,身一子直立起來。
口中連連說道:「有這等事!有這等事!」楊國忠見事已敗露,忙跪倒在地,不住地叩頭;滿殿的大臣,一齊跪倒。
玄宗看了,跺腳道:「這不是講禮節的時候,諸大臣快想一條免禍之計!」玄宗說了這一句話,滿殿一百多官員,都目瞪口呆,想不出一個主意來:大家都鴉鵲無聲地站著。
玄宗看了,不覺大怒說道:「平日高官厚祿,養著爾等,誰知臨時一無用處!」
高力士卻戰戰兢兢地上來,跪奏道:「如今賊勢一逼一迫,京師震驚;萬歲爺玉一體為重,宜出狩萬全之地,再圖善後之道。」
接著楊國忠也跪奏說:「愚臣之意,也以暫避賊鋒為是。」
玄宗低頭思索了一會,歎道:「事到如此,也是無法;只不知遷避何處為宜?」
楊國忠不假思索,立即奏道:「蜀中現有行宮,此去蜀中,離賊氛甚遠;陛下幸蜀,可保萬安。」
玄宗說道:「事起倉促,量蜀便了。」
滿殿的大臣,齊齊答應一聲:「領旨!」和潮水一般地退出宮去。
玄宗又回頭對高力士道:「快傳諭出去,速備車馬。
傳旨右龍武將軍陳元禮,統領御林軍士三千,護駕前行。」
高力士應了一聲領旨,急急出宮傳旨去。
這時眾夫人和各妃嬪,俱已驚散;獨有楊國忠,隨侍在一旁。
奏道:「當日臣曾三次啟奏,祿山必返;陛下不聽,今日果應臣言。」
玄宗把袍袖一摔,說道:「事到如今,還說它作甚!丞相快回府去收拾細一軟,安頓家小,與朕同行;朕亦欲回宮休息片刻,且待明早五鼓,再議大事。」
楊國忠當即告辭出宮。
玄宗也回後宮去,永清、念奴出來接駕。
玄宗問道:「一娘一娘一可曾安寢?」
念奴奏道:「一娘一娘一已睡熟了。
萬歲爺有何吩咐?待婢子去喚一娘一娘一起來。」
玄宗忙搖著手道:「不要驚她,待朕自己看去。」
說著,便放輕了腳步,走進了寢宮去。
宮女們上去揭起羅帳,只見楊貴妃斜依繡枕,雙眼矇矓,正好睡呢。
玄宗反背著兩手,走近一床一前去,細細地端詳了一會;忙吩咐宮女嗾下羅帳。
說:「怕妃子睡裡吹了風。」
說著,又退出房來,有小黃門跟隨著。
玄宗走在廊下,見天上月色甚明,仰面對天歎了一口氣,低低地說道:「天哪!毖人不幸遭此播遷,眼見得累她玉貌花容,驅馳道路,好不痛心也?」
說著,高力士進宮來,回說已傳旨出去,車馬軍士,均已備齊。
玄宗也不說話,只低著頭,向宮門外走去。
看看離了長生殿,來到花萼相輝樓,回頭命高力士快請諸王來。
原來這花萼相輝樓,在興慶宮的西南牆外;玄宗平日與諸弟兄十分友一愛一,每日朝罷,便至花萼相輝樓,與諸兄弟相見;有時帶著楊貴妃,與諸王雜坐,飲酒笑樂。
如今玄宗想起明日播遷,弟兄便要分散,便乘著月色,來到這個花萼相輝樓,與諸兄弟再圖一見。
諸王奉召,便齊集樓頭。
玄宗登樓一望,四顧淒然,便命取玉環來。
這玉環,是睿宗皇帝遺傳下來的琵琶;當時皇太子也隨侍在一旁,玄宗命太子撥著琵琶,自己唱道:「穩穩的宮廷宴安,擾擾的邊廷造反,咚咚的鼙鼓喧,騰騰的烽火煙。
滴溜撲碌臣民兒逃散,黑漫漫乾坤覆翻,慘磕磕社稷摧一殘,慘磕磕社稷摧一殘!當不得蕭蕭颯颯西風送晚,黯黯的一輪落日冷長安!」
玄宗唱畢,四座靜悄悄的,黯然魂銷;案上有現成筆硯,玄宗上去,提筆寫著:「皇太子與諸王留守京師。」
幾字,交與太子,匆匆下樓回去。
這時六宮的妃嬪,都已知道萬歲明天要幸蜀,頓時恐慌起來;最是那班宮女,各各收拾細一軟預備,隨駕逃難。
那永清和念奴二宮女,也打聽得消息明白;見貴妃睡興正濃,便各各回到私室去收拾衣飾。
貴妃從夢中醒來,只覺舌上苦澀;便嬌一聲喚著永清,這時廊下,卻有一個小黃門守候著。
聽一娘一娘一在裡面叫喚,永清、念奴出屋子去的時候,也曾囑托這小黃門,留心一娘一娘一醒來聲喚。
這時他看左右無人,便應聲進屋子去。
見貴妃袒露著酥一胸,矇矓著睡眼,倚著繡枕兒臥著。
珠唇微微動著,含糊說道:「湯來!」那玉幾上原燉著醒酒湯兒,小黃門去倒了一杯擎在手中,走至一床一前,口稱:「一娘一娘一用湯。」
連喚了幾聲,那貴妃一側著粉脖子,又沉沉睡去了。
小黃門卻不敢離開,只是靜靜地站著;見貴妃在睡夢中,一側身兒,把那繡被兒推在半邊,露出那半彎玉一臂,一鉤羅襪來。
她酥一胸一起一落,十分急迫;粉靨上兩朵紅雲,尚未退盡,鼻管中吐出一陣陣香息,還夾一著酒味。
一會兒貴妃又微微睜開眼來,見有人擎著杯兒,候在一床一前。
貴妃把玉一臂兒一伸,珠唇一噘,意思是要飲醒酒湯兒。
小黃門看看貴妃,依舊把雙眼緊緊地閉著,也不見她把身兒坐起來;嘴裡只是低低地喚著:「拿湯來!」小黃門便大著膽上去,把一娘一娘一的粉頸兒扶起,把杯兒送在一娘一娘一的珠唇邊;那貴妃從小黃門手中飲著醒酒湯兒,她慢慢地把睡眼微啟,才認出那送湯的,並不是宮婢,卻是一個小黃門。
再看那小黃門,眉目長得十分俊秀,年紀望去也有十六七歲了;又見自己把粉頸兒依在小黃門的臂上,不禁噗哧一笑,伸手把小黃門的臂兒推開。
那小黃門忙低著頭,離開繡榻;正要退出屋子去,忽聽一娘一娘一又低聲喚著:「來!」小黃門回過臉去,只見那妃子擁著被兒,在一床一上坐著含笑招著手兒。
小黃門才走到一床一前,只見貴妃霍地把繡被揭去,露出一身嬌一艷的襯衣來;小黃門忙低下頭去,跪倒在一床一前。
猛地一娘一娘一把一雙潔白的纖足,送在小黃門懷裡;小黃門急把袍幅兒遮掩著,楊貴妃只是喜孜孜地笑。
忽而把一隻腳兒擱在小黃門的肩上,忽而又擱在他膝上。
小黃門一眼見一床一欄上掛著一雙羅襪,四周繡著雲鳳;小黃門取餅羅襪來,替貴妃套在腳上。
一眼見那襪底上,還繡著「臣李林甫敬獻」的一行小字。
小黃門又替一娘一娘一套一上睡鞋。
楊貴妃一手搭在小黃門肩頭,站下地來;只覺得眼眩頭昏,一個立腳不定,便軟一軟坐在小黃門懷中。
小黃門看一娘一娘一隻穿著單綢衫兒,雖說天氣和暖,但時已二鼓,夜氣甚涼;一眼見那衣架上掛著一件繡衫,小黃門去拿來給貴妃披在肩上。
那貴妃披著繡衫,便在榻前舞起來。
只見她一搦腰兒,彎得好似弓背兒;那粉一腮幾乎貼著地面,卻側過臉兒來,水盈盈的兩道目光,看著那小黃門笑著。
小黃門怕妃子傾跌,便上去跪著一膝,扶住斌妃的腰肢。
貴妃趁勢在小黃門膝蓋上一坐,又伸手把小黃門頭上戴的冠兒,捧下來,套在自己雲髻上。
只見她一抹帽沿,壓住了眉心,卻愈添嫵媚。
楊貴妃兩道眼光,注定在小黃門臉上,半晌半晌;貴妃忍不住了,把兩手捧住小黃門臉兒,不停地一揉一搓一著,又貼近臉去,鼻尖和鼻尖接著;一雙星眸,不住地在小黃門眉眼間亂轉。
噗的一聲,楊貴妃在小黃門嘴上接了一個吻;慌得那小黃門只爬在地上,不住地叩頭,一邊把雙手搖著。
那貴妃忽然惱怒起來,看她柳眉微蹙,星眼圓睜,啪的一聲,一掌打在小黃門臉兒上;接著又是啪啪十幾下,十分清脆的聲音,打在小黃門兩面腮兒上。
那小黃門只抬高臉兒,動也不敢動;看那腮兒愈覺紅一潤起來。
忽見貴妃又露著笑容,捧過小黃門的臉兒來,不住地聞著香,又把粉一腮兒貼著小黃門的臉兒。
正在不可開交的時候,忽聽得一聲叱吒,貴妃吃了一驚,把手鬆了。
那小黃門一溜煙似地從永清、念奴二人肋下衝出去,逃得無影無蹤。
那永清、念奴,走進房來,不曾看得清楚,認做是小黃門欺負了一娘一娘一,所以叱吒著。
楊貴妃這時酒也漸漸地醒了,想起調一戲小太監的事,臉上覺得沒有意思,便裝做倦態,命永清、念奴伺候上一床一安睡。
正朦朧的時候,忽聽得宮門口雲板不住點當當地敲著;楊貴妃頓時從夢中驚醒過來,可憐嚇得她玉容失色,嬌一軀打戰。
口口聲聲說:「怎不見萬歲爺到來!」接著,聽得宮門外一片號哭的聲音,楊貴妃也不由地摟住永清、念奴二人,撲簌簌落下眼淚來。
正慌張的時候,只見玄宗皇帝,一面搖著手,走進屋子來,口中連說:「莫驚壞了妃子!莫驚壞了妃子!」貴妃也從一床一上直跳下地來,倒在玄宗懷裡,口中不住地喊:「萬歲救我!」玄宗一邊吩咐永清、念奴,快替妃子穿戴起來。
一邊拉住斌妃的手,柔聲下氣地說道:「原來安祿山起兵造反,如今已殺過潼關,向長安打來;朕當即與楊丞相及諸王的皇太子商議,直商議了三個更次,眾人意思,都勸朕向蜀中遷避。
朕已下詔,令太子監國,陳元禮保駕;只因妃子酒醉未醒,不忍驚一愛一卿的好夢,特令俟明早五更鼓啟程。
誰知那賊兵來得好快,方才驛馬報進宮來,說安祿山人馬,離京師只一百里地;朕沒奈何,便傳旨令各宮打動雲板,叫他們快隨朕出宮逃生去。
可憐妃子平日住在深宮,嬌生慣養,如何經得這蜀道艱難!但如今也說不得了,拼著朕天子之力,保護妃子一人。
妃子切莫愁苦,放心隨朕出宮去吧!」這時楊貴妃已穿戴舒齊,那宮門口打著雲板的聲音,一陣緊似一陣的,貴妃禁不住索索亂抖,玄宗親自扶著她出宮來。
一到宮門外看時,只見那班妃嬪宮娥,愁容淚眼,衣履零亂,黑壓壓地坐了一地,東一聲嬌一啼,西一陣慘號。
玄宗皇帝也顧不得這許多了,自己和貴妃坐了一輛御苑中的黃蓋車,一隊御林軍士,在車兒四周擁護著;那高力士在半夜裡去打開車店的門僱車,誰知京師地方的百姓,家家逃難,一時都把車馬雇完了。
那高力士張羅了半天,整個京師地方的車店都搜查遍了,只雇得十二輛敝敞車。
車上略略蓋些聲席,撿一輛略結實些的,先請虢國夫人抱著兒子坐了。
其餘十一輛,趕進宮來;各宮妃嬪坐了七輛,只剩下四輛車兒,那宮女們人人要命,見有空車兒,一擁上前,攀轅附撤,你爭我奪;有扯破衣裙的,有拉散髮髻的,頓時又起了片慘號聲。
那時皇帝傳下令來,喊一聲啟駕,頓時車馬齊動;看看還有一大群宮女,未曾找得車兒坐,便是坐在車上的,也是二三十人擠著一輛車。
那車輪子輾動著,兩旁還有宮女伸著粉也似的臂膀,攀住車轅兒,不肯放的。
可憐這班女孩,能有多大的氣力,只聽得一聲聲慘叫,一個個嬌一軀,輾死在車輪子下面;連那車輪軸子,也染著一片腥紅的鮮血。
此外還有許多妃嬪宮女,坐不著車兒的,只是互相攙扶著,啼啼哭哭,跟著一大隊車馬走去。
個個走得嬌一喘細細,珠淚紛紛。
後面三千御林軍士,押著隊;有幾個腳小的宮女,實在趕不上前隊,落在後面,只見紅粉朱顏,與金戈鐵馬混亂走著。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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