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宮闈史
第53 回 翁占媳楊貴妃承寵 兄通妹虢夫人守寡
壽王妃子楊氏,帶了她貼身兩個侍女,永清、念奴,出了王府,真的進萬壽庵做姑子修行去。
那店中老姑子,替她取蚌法名,喚做太真,既不責她絮素唸經,也不勞她打掃佛堂。
主婢三人,在店中自一由自在地度著歲月。
挨到第二年春天,高力士受了皇帝的密旨,悄悄地來在庵中,把楊氏宣召進華清宮去。
原來這楊氏出壽王府,入萬壽魔,全是高力士的計策。
買通了永清、念奴二人,時時勸楊氏,丟下壽王,進宮去得萬歲爺的一寵一愛一,少不得享榮華富貴,正位六宮,至少也封一個貴妃一娘一娘一。
楊氏究竟是一個女流之輩,享榮華的心重,一愛一壽王的心薄;她在華清宮中,見皇帝對著她霹出癡癡癲癲的樣子來,不覺又感動了她的柔腸。
心想自己長得這一副絕世的容顏,也不可辜負了自己,如今難得這多情天子,如此流連,便是拼著失了節,也是值得的。
她如此一想,便聽信了永清、念奴的話,決意和壽王決絕了,推說是做姑子修行去,假此遮掩人的耳目。
如今高力士把她悄悄地迎進宮來,在華清宮西閣中召見。
永清、念奴兩婢,簇擁著楊氏走近皇帝身前去,盈盈跪倒。
只聽得嬌滴滴的聲音道:「婢子楊玉環見駕,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玄宗一見這楊玉環,喜得心花怒放,忙吩咐平身,又令高力士看座,賜楊玉環坐下。
此時美人咫尺,玄宗且不說話,目不轉睛地向楊氏渾身上下打量著。
只見她雲髻低覆,玉肩斜(享展);那臉蛋兒長得豐艷圓一潤,在嫵媚之中,另具一種柔和的神韻。
紅紅的粉一腮兒,花嬌玉暈,真令人目迷神往。
玄宗皇帝兩道眼光,憨孜孜地注定在楊氏兩麵粉一腮兒上;把個楊玉環看得嬌羞靦腆,低下粉脖去,只是弄著衣帶。
玄宗看夠多時,便傳旨賜楊氏在風池中沐浴;這裡傳御廚房擺一桌盛筵,在華清宮西廊。
玄宗也退入後宮去,換了一身輕衫,早在西廊上坐著。
半晌,楊氏浴罷出來,看她穿了一件銀紅衫子,雅淡梳妝,愈覺她容光煥發,瑩潔可一愛一。
玄宗上去,從袖子裡握住楊氏的手,托在掌上,細細把一玩;見她柔纖白淨,好似白玉琢成的一般,不禁讚歎道:「好美的手也!」永清在一旁,斟過一杯酒來,遞在楊氏手中;楊氏捧著,獻與玄宗。
玄宗就楊氏手中飲了,心中一樂,不覺呵呵地笑著。
忙喚高力士把盞,楊氏也飲了一杯,兩人攜著手並肩兒坐上席去,傳杯遞盞。
玄宗盡逗著楊氏說笑,又不住地讚歎楊氏的美貌。
楊氏欠身謝道:「臣妻寒門陋質,充選掖庭;忽聞一寵一命之加,不勝隕越之俱。」
玄宗也褒獎幾句道:「美人世胄家,德容兼備,取暴內職,深愜朕懷!」說著,便把楊氏擁在杯中,兩人淺斟低酌,輕伶熱一愛一;說不盡的同心話,喝不盡的合巹酒。
玄宗飲到半酣,便提起筆兒來寫道:「端冕中天,垂衣南面;山河一統皇唐,層宵雨露回春,深宮草木齊芳。
昇平早奏,韶華好不行樂何妨?願此身終老溫柔,白雲不羨仙鄉。」
寫成,便傳李氏弟兄,率領兩班歌舞姬人上殿來,把皇帝這詞兒譜入曲中歌著。
李龜年才思十分敏捷,當下也製成兩闋歌詞,依著笙蕭,分兩隊砍唱起來。
第一隊姬人,齊趁著嬌喉唱道:「囊區萬里,遍徵求窈窕,誰堪領袖嬪嬙?佳麗今朝天付與,端的絕世無雙!思想,擅一寵一瑤宮,褒封玉冊,三千粉貸總甘讓,惟願取恩情美滿,地久天長!」
這一隊歌聲才息,那一隊接著唱道:「蒙獎,沉吟半晌,怕庸姿下一體,不堪陪從椒房;受一寵一承恩,一霎裡身判人美天上。
須仿馮嫕當熊,班姬辭輦,永持彤智侍君旁。
惟願取恩情美滿,地久天長!」
這兩隊歌姬,一酬一答,唱得悠揚奪耳。
玄宗不覺大樂,傳諭李龜年黃金百兩,綵緞十端。
這一席酒,直喝到月照瑤階,高力士上來奏道:「月上了,啟萬歲爺撤宴。」
玄宗聽奏,便離席道:「朕與美人,同步階台玩月一回。」
說著,扶住楊氏的玉肩,向月台上走來。
那李龜年又製成歌兒,在月台上作樂。
歌姬道:「下金堂籠燈就月,細端相庭花不及嬌模樣:輕偎低旁,這鬢影衣光,掩映出丰姿千狀。
此夕歡娛,風清月朗,笑他夢雨暗高唐。」
前隊唱畢,接著後隊唱道:「追游宴賞,幸從今得侍君王;瑤階小立,春生天語,香縈仙仗。
玉露冷沾裳,還凝望,重重金殿宿鴛鴦。」
真是笙歌嘹亮,在這月明夜靜時候,那三宮六院,處處聞得這歌聲。
玄宗聽了砍詞,倍添興趣,便吩咐打道西宮。
一簇宮女內侍們隨侍著,玄宗和楊氏,迤邐向西宮走來。
看看走到西宮廊下,玄宗便吩咐左右迴避,只留這永清、念奴兩侍女,扶著玄宗和楊氏走進寢宮去。
屋子裡面紅燭高燒,繡幃低掛;永清、念奴服侍皇帝和楊氏二人,除去冠戴,卸去外衣,退出房門外去候著。
這裡玄宗看楊氏只穿一領杏綠小衣,燭光搖曳,映射在粉龐兒上,別有丰采。
玄宗且不喚睡,就燈光下面細細地把一玩楊氏姿色,低低地喚著美人。
一回兒從杯中取出一支金釵,一個鈿盒來,遞與楊氏,說道:「朕與美人偕老之盟,今夕伊始,特攜得金釵鈿盒在此,與卿定情。」
楊氏接過金釵鈿盒,深深拜倒在榻前,口稱:「謝萬歲海樣深恩! 」
玄宗趁勢親自把金釵替楊氏插在雲髻上,一手把楊氏扶起,摟住腰兒,相視一笑,同進羅偉去。
這一一夜恩一愛一,龍飛鳳舞,直到次日近午時分,才見宮女出到廊下來,捲起簾子,打開窗幕。
玄宗起身梳洗,又轉身坐在妝台畔,笑孜孜地看楊氏梳妝著,直到傍晚時分,內宮傳出聖旨來,冊封楊氏為貴妃,拜高力士為驃騎將軍,追贈楊貴妃父楊玄琰為太尉齊國公,又拜貴妃叔父楊玄珪為光祿卿,兄弟楊銛為鴻臚卿,楊錡為侍御史,楊釗為司空。
這楊釗,便是楊國忠,善權變,工心計,早與高力士約為兄弟;後來玄宗傳見楊錡,見他面貌長得清秀,便招做駙馬,把武惠妃的女兒太華公主下嫁給楊錡為妻。
從此楊氏一間顯貴,勢焰日盛。
如今再說那楊國忠,原是楊貴妃的從堂兄,素一性一婬一惡,少年時候,在家鄉永樂地方飲酒賭一博,銀錢到手輒盡,一到無錢時候,便向各處親友中強借硬索;那親友們個個厭惡他,漸漸地沒有人理睬他了。
國忠在家鄉乏味,便投軍去,強橫多力,臨陣十分勇敢;只是平日在軍中,專一欺弄良懦,結交無賴,魚肉人民。
有人告到節度使張宥跟前,照軍功國忠有功當升,只因他橫行不法,便把國忠傳至帳前,痛痛地責打了五百棍,打得他皮開肉綻,受傷臥倒在營房一中。
待創傷養得痊癒,朝廷換了一個新都尉下來,查出楊國忠種種罪惡,便把他軍籍革去,逐出營來。
這楊國忠越是窮困無路,終日在荒山野地裡拿弓箭射些野獸充飢;恰巧遇到當地的一個土豪,名喚鮮於仲通的,帶了數十名莊客,人山去圍獵;見這楊國忠狀貌魁梧,勇一猛有力,便收留他回莊院去。
閒著無事,令他看管莊門;楊國忠一改從前的凶橫的行徑,專一當面逢迎,背後放刁。
那鮮於仲通看他很是識趣,又能趨奉,便也漸漸地信用著他,使他掌管莊客的口糧。
誰知楊國忠卻暗暗地剋扣銀錢,時時短少莊客們的口糧,弄得眾人動怒。
這時楊國忠腰包一皮一皮裡搜刮得頗有幾文銀錢,見眾人怨恨,他便一溜煙逃回家去,到蜀州地方,依靠他的叔父楊玄琰。
這叔父在外行商,家中頗積蓄些錢財;誰知這年冬天,他叔父客死在他鄉,家中只拋下了一間細弱;他叔母甄氏,只生有四個女兒。
長女楊玉珮,次女楊玉箏,三女楊玉釵,四女楊玉環;個個出落得風一流嬌一艷,嫵媚動人。
國忠護送她母女五人,扶柩回鄉去;沿途車船上下,國忠卻十分小心地伺候著。
甄氏甚是感激,待到蒲州家鄉,甄氏便留著國忠在家中代為照料門戶,撐持家計,從此國忠留住在他嬸母家中,甚是安樂。
日子一久,他漸漸地放出本一性一來,在外面酗酒賭一博;他嬸母甄氏,身一體本來虛弱,終年臥病在一床一,家中一切銀錢出入,統由次女楊玉箏掌管。
這楊玉箏不但長得艷麗嫵媚,且又風一騷一動人;那兩彎蛾眉,一雙剪水明眸,再也沒有人趕得上她那種玲瓏剔透的了。
終日嬌一聲說笑,鶯鳴燕語一般,滿屋子只聽得玉箏的聲音。
她說話時,眉尖飛舞,眼波流光,那一點櫻桃似的朱一唇,真叫人看了一愛一煞。
楊國忠因是一家兄妹,平日穿房入戶,都不避忌;那玉箏妹一子,又終日趕著國忠哥哥長哥哥短地說著話,好似小鳥依人一般。
兩人眉來眼去,風言悄語,已是關情的了。
只因礙著姊妹們的耳目,不可以下得手。
這時長夏無事,楊國忠在外邊賭輸了錢,急急趕回家來;找他妹妹玉箏要錢去翻本。
誰知一走進內室,他姊妹們各在房一中,午睡未醒;國忠躡手躡腳地溜進他二妹妹房一中去,一眼見楊玉箏上身只遮著一方猩紅抹胸,露出雪也似的肩頸。
兩彎玉一臂,一伸一屈,橫擱在涼席上。
下一身繫一條蔥綠色散腳的羅褲,兩彎瘦稜稜的小腳兒,高擱在一床一沿上,套著紫色弓鞋。
腰間繫一條褪紅色汗巾,巾上滿繡著鴛鴦。
看她柳腰一搦,杏靨半貼,矇矓睡眼,香夢正在酣呢。
楊國忠眼中看著這樣的美色,接著又是一陣陣蘭麝幽香,送進鼻管來;由不得他心旌大動,色膽如天。
他也顧不得兄妹的名分,競上去把個白璧無暇的楊玉箏推醒了。
這楊玉箏一段柔情,正苦無聊;今得哥哥伶借她,年幼無知,竟把全個恩情,用在國忠身上。
玉箏平日手中有的是錢,便暗暗地送與國忠,拿到外面飲酒賭一博去。
他兄妹二人,暗去明來,這恩一愛一足足過著二年的光一陰一。
楊國忠在外面越發放一蕩得厲害。
他手中一有錢,便又在外面養著粉一頭,漸漸有些厭惡玉箏了;又因向玉箏手中討生活,不得大筆銀錢供他揮霍,他起了一個歹意,在夜深覷著玉箏濃睡的時候,便悄悄地起來,打開箱籠,盜得一大筆銀錢細一軟,出去帶著那粉一頭,一溜煙地逃走了。
這一去有五六年工夫,不見他的影蹤。
他嬸母甄氏和一家姊妹,都怨恨國忠;獨有玉箏春花秋月,寄盡相思。
甄氏以一門細弱,無可依靠。
在三年之中,打點著玉珮、玉箏、玉釵,一齊出閣。
嫁得少年夫婿,卻也十分歡樂。
家中只留下小女楊玉環一人,奉著病母,苦度晨昏。
甄氏便攜著女兒,流寓在京師地方。
正盼望一個親戚來慰問寂寞,忽然那多年不見的楊國忠,又找上門來。
甄氏見了自己的侄兒,正要責備他不該不別而行;誰知國忠不侯他嬸母開口,便天花亂墜地說:「如今壽王府中,正選王妃,何不把玉環妹一子獻進府去?倘得中選,也圖得一門富貴。」
又說:「如今自己在京師行商,頗有資財,又結識得宮中許多有權勢的太監。
倘把妹一子送進府去,只須俺從中說一句話,又不怕她不中選。」
一番花言巧語,富貴之事,人人貪心的;何況甄氏是婦人見識,聽了國忠一番話,早已打動了心腸。
當時便依國忠的意思把楊玉環的名兒,報進府去;到檢驗的日期,有兩個宮裡一媽一媽一到楊家來察看,果然中了選,娶進宮去,冊立為王妃。
從此楊家便顯赫起來,家中亦時有貴人來往;國忠仗著推薦之功,便也久住在他嬸母家中。
恰巧這時楊玉箏新喪了丈夫,回家來守寡。
他兄妹二人久別重逢,墮歡再拾,竟公然同起同臥,歡娛不止。
直到楊玉環被玄宗召進宮去,冊立為貫妃;楊國忠因貴妃外戚,也被召進宮去朝見天子。
玄宗見他對答便捷,一性一情爽一利,很是合意,便升任為金吾兵曹參軍。
又傳見楊貴妃三位姊姊,長姊玉珮,封為韓國夫人;次姊玉箏,封為虢國夫人;三姊玉釵,封為秦國夫人。
各賜巨大府第,盛列棨戟。
就中以虢國夫人,仗著自己的面貌動人,便常常進宮去,和貴妃相見;便是見了玄宗皇帝,也不避忌。
皇帝喚她為阿姨。
從此三位夫人,恩一寵一日隆,聲勢煊赫。
虢國夫人在宮中出入,那命婦公主,見了都排班站立,不敢就位。
虢國夫人府中,常有各處台、省、州、縣官,進獻珍寶,奔走請托,門庭若市,財幣山積。
夫人家中豪奴,在外橫行不法;這日虢國夫人從宮中回府,在大街上遇到建平公主和信成公主的輿仗,那駙馬都尉獨孤明,乘馬在後面護衛著。
前隊與虢國夫人的鹵簿相撞,兩方各不相讓;虢國夫人的豪奴,便侍強毆打。
一時街道擁擠,人聲鼎沸起來。
虢國夫人一大怒,吩咐轉過馬頭,重複進宮去,在皇帝跟前申訴;聖旨下來,追奪二位公主的封物,又革去駙馬獨孤明的官職。
從此虢國夫人在大街上出入,不論大小辟員遇到了,乘輿的下輿,騎馬的下馬,讓在道旁,候夫人的輿仗過去,才敢行走。
如今再說楊貴妃深居中宮,終日得玄宗皇帝輕伶熱一愛一,真是受盡恩一寵一,享盡榮華。
那皇帝每日除坐朝以外,行走坐臥,與貴妃寸步不離;每有飲宴,必令李龜年率全部樂隊,在筵前鼓吹。
那聲調抑揚頓挫,甚是悅耳。
貴妃便問:「鼓吹的是什麼曲調,卻如此動聽?」
永清偷偷地訴說:「這曲調名《驚鴻》,原是梅妃制就的。
那梅妃還有驚鴻舞,是萬歲爺所最一愛一的。」
貴妃聽說《驚鴻舞》是梅妃製成的,心想如今萬歲雖說一時一寵一愛一全在妾身,但這梅妃的遺曲,天天在萬歲耳旁鼓吹著,保不定一旦勾起了萬歲的舊情,重複一愛一上了梅妃,那時自己豈非也要被萬歲拋棄了麼。
她想到這裡,心中不由得焦灼起來。
耳中聽著那一陣陣樂聲,反覺十分難受,便推說有病離席,退回寢官去。
玄宗見貴妃身一體不適,便也不忍去驚擾她,自己便守在外屋裡,隨手拿起一本書看著解悶兒。
都永清服侍貴妃睡下,念奴卻伺候著萬歲,一室中靜悄悄的,貴妃在一床一上不覺沉沉地入夢去了。
只聽得窗外有人輕喚一娘一娘一的聲音,玉環急從一床一上坐起,室中靜悄悄地不見一人,忙喚永清,又喚念奴,半響不見有人答應。
那窗外卻又聽得有人喚道:「一娘一娘一快請!」玉環忍不住,親自走出廊下去看時,只見一個女孩,宮女打扮的,站在簾前。
玉環不由得動怒起來,喝問:「俺好好的正睡得入夢,你一個人一大驚小敝的,在這裡嚷什麼!還不快出去麼!」那女孩卻笑嘻嘻地回說道:「一娘一娘一莫錯認了,俺原不是宮人也。」
玉環問道:「你不是宮人,敢是別院的美人嗎?」
那女孩兒又搖搖頭說道:「兒家原是月宮侍兒,名喚寒篁的便是。」
玉環又問:「月中仙子,到此何事?」
寒篁回說:「只因月主嫦娥,向有霓裳羽衣仙樂十部,久秘月宮,未傳人世;知下界唐天子知音好樂,一娘一娘一前身,原是蓮萊玉妃,特令俺來請一娘一娘一到桂官中去,重聽此曲,將來譜入管弦。
使將天上仙音,留作人間佳話,豈不是好?」
玉環聽仙女如此說法,心想:「俺正要制一曲,勝過那梅姐的《驚鴻曲》;如今有仙樂可聽,待俺去偷得宮商,譜入曲中。
天上仙曲,終勝人間凡響。」
當下玉環並不遲疑,跟定那仙女走去。
一路冷露寒風,砭人肌鼻。
玉環十分詫異,便問道:「正是仲夏天氣,為何這般寒冷?」
那仙女答道:「此即太一陰一月府,人間所傳廣寒宮是也。」
玉環抬頭看時,只見迎面一座穹門,彎彎如月。
仙女道:「來此已是,便請一娘一娘一進去。」
玉環心中一喜,便自言自語道:「想我濁質凡胎,今日得到月府,好僥倖也!」門內繁花雜樹,中間露出一條甫道;玉環和仙女二人,迤邐行去,看四周景色,清幽明媚,令人神爽,一眼見那壁拔地栽著一叢桂樹,繁花點點,從風中吹來,異香撲鼻。
玉環問道:「此地桂花怎開得恁早?」
仙女答道:「此乃月中丹桂,四時常茂,花葉俱香。」
玉環走向樹下去,盤桓一回,口稱:「好花!」正玩賞的時候,只見一群仙女,齊穿著素衣紅裳,個個手執樂器,從桂花樹下吹奏而來。
那聲調鏗鏘,十分悅耳,頓覺身一體虛飄飄的,如升天際。
玉環連連貸歎道:「好仙曲也! 」
那仙女在一旁說道:「此便是《霓裳羽衣之曲》。」
玉環再留神看時,只見那群仙女,各各雪衣紅裙,雲肩垂絡,腰繫綵帶,在那一片芳草地上,分作兩隊;一隊吹打著,一隊歌舞著。
隱約聽得那歌詞道:「攜天樂花叢斗拈,拂霓裳露沾;迥隔斷紅塵荏苒,直寫出瑤台清艷。
縱吹彈舌一尖,玉纖韻添;驚不醒人間夢魘,停不住天宮漏簽。
一枕遊仙,曲終聞鹽,付知音重翻檢。」
聽她歌喉,字字圓一潤,響徹雲霄。
歌息,舞罷,樂停。
玉環才好似夢醒過來,歎道:「妙哉此樂!清高宛轉,感我心魂,真非人間所有呢!」眼見那一群仙女冉冉地退入花間去,只留一片清光,照徹林間。
玉環忽然記起嫦娥來,便道:「請問仙子,願求月主一見。」
那仙女卻笑說道:「要見月主,還早呢!
你看天色漸暗,請一娘一娘一回宮去罷。」
說著,把玉環身軀輕輕一推;一個翻身,跌出月洞門外。
只聽「啊喲」一聲,醒來原是南柯一夢。
但仙樂仙歌,洋洋盈耳;減字偷腔,隱約可記。
玄宗坐在外室,聽得貴妮在一床一上嬌一聲呼喚,忙進房來,挨身坐在一床一沿上慰問著。
貴妃擁擁衾斜倚,掠鬢微笑。
這時已近黃昏,玄宗傳內侍的一床一前擱一矮几,陳列幾色餚饌,便在一床一頭和妃子兩人淺斟低酌起來。
妃子只得倦眼朦朧地飲下幾杯酒,兩頰紅艷,分外可一愛一。
玄宗看了,十分憐惜,便命撤去杯盤,攜著姐子的纖手,雙雙入睡去。
直到次日清晨,皇帝出宮坐朝,玉環方從枕上醒來;默記廣寒宮中的《霓裳羽衣曲》,字字都在心頭。
便吩咐永清婢子,到御苑中去收拾荷亭,安排筆硯,預備制曲。
又吩咐念奴婢子,就西窗下安排曉妝。
自己只披得一身輕衫,把雲鬢略攏一攏。
永清扶著到荷亭去,耳中只聽得鴛聲上下,燕聲東西;默憶仙曲,宮商宛然。
便提起筆來,按譜就腔,填就詞句。
永清忙著在一旁打扇添香。
貫姐一邊慢填,一邊低唱;間有不妥之處,便反覆吟詠,多時才把曲兒制就。
便回頭問永清:「什麼時侯了?」
永清回答說:「晌午了。」
「萬歲爺可曾退朝?」
答稱:「尚未。」
貴妃起身,帶若小爆婢,回宮更衣去。
又叮囑永清在此侯著,萬歲爺到時,速即通報。
這裡妃子才進宮去,那玄宗已退朝下來。
他原約著萬歲爺在荷亭納涼的,待玄宗到荷亭,不見妃子,便問永清道:「你一娘一娘一在何處閒耍?」
一眼瞥見案上有筆墨排列著,永清便回奏說:「一娘一娘一在此制譜,方才更衣去了。」
玄宗見了曲譜,便坐下來,逐句推敲,輕吟低唱,音節甚是清新,不覺歎道:「妃子啊,美人韻事,都被你佔盡了!莫說我這嬉好絕世姿態,只這一點靈心,有誰及得你來!」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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