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
心術上
【原文】
心之在體,君之位也;九竅之有職,官之分也。
心處其道。
九竅循理;嗜欲充益,目不見色,耳不聞聲。
故曰上離其道,下失其事。
毋代馬走,使盡其力;毋代鳥飛,使弊其羽翼;毋先物動,以觀其則。
動則失位,靜乃自得。
道,不遠而難極也,與人並處而難得也。
虛其欲,神將入捨;掃除不潔,神乃留處。
人皆欲智而莫索其所以智乎。
智乎,智乎,投之海外無自奪,求之者不得處之者。
夫正人無求之也,故能虛無。
虛無無形謂之道,化育萬物謂之德,君臣父子人間之事謂之義,登降揖讓、貴賤有等、親疏之體謂之禮,簡物、小未一道。
殺僇禁誅謂之法。
大道可安而不可說。
直人之言不義不頗,不出於口,不見於色,四海之人,又孰知其則?
天曰虛,地曰靜,乃不伐。
潔其宮,開其門,去私毋言,神明若存。
紛乎其若亂,靜之而自治。
強不能遍立,智不能盡謀。
物固有形,形固有名,名當,謂之聖人。
故必知不言,無為之事,然後知道之紀。
殊形異埶,不與萬物異理,故可以為天下始。
人之可殺,以其惡死也;其可不利,以其好利也。
是以君子不休乎好,不迫乎惡,恬愉無為,去智與故。
其應也,非所設也;其動也,非所取也。
過在自用,罪在變化。
是故有道之君,其處也若無知,其應物也若偶之。
靜因之道也。
「心之在體,君之位也;九竅之有職,官之分也。」
耳目者。
視聽之官也,心而無與於視聽之事,則官得守其分矣。
夫心有欲者,物過而目不見,聲至而耳不聞也。
故曰:「上離其道,下失其事。」
故曰:心術者,無為而制竅者也。
故曰「君」。
「毋代馬走」,「毋代鳥飛」,此言不奪能能,不與下誠也。
「毋先物動」者,搖者不走,趮者不靜,言動之不可以觀也。
「位」者」,謂其所立也。
人主者立於陰,陰者靜,故曰「動則失位」。
陰則能制陽矣,靜則能制動矣,攸曰,「靜乃自得。」
道在天地之間也,其大無外,其小無內,故曰「不遠而難極也」。
虛之與人也無間,唯聖人得虛道,故曰「並處而難得」。
世人之所職者一精一也。
去欲則宣,宣則靜矣,靜則一精一。
一精一則獨立矣,獨則明,明則神矣。
神者至貴也,故館不辟除,則貴人不捨焉。
故曰「不潔則神不處」。
「人皆欲知而莫索之」,其所(以)知,彼也;其所以知,此也。
不修之此,焉能知彼?修之此,莫能虛矣。
虛者,無藏也。
故曰去知則奚率求矣,無藏則奚設矣。
無求無設則無慮,無慮則反覆虛矣。
天之道,虛其無形。
虛則不屈,無形則無所位迕,無所位迕,故遍流萬物而不變,德者,道之捨,物得以生生,知得以職道之一精一。
故德者得也。
得也者,其謂所得以然也。
以無為之謂道,捨之之謂德。
故道之與德無間,故言之者不別也。
間之理者,謂其所以捨也。
義者,謂各處其宜也。
禮者,因人之情,緣義之理,而為之節文者也,故禮者謂有理也。
理也者,明分以諭義之意也。
故禮出乎義,義出乎理,理因乎宜者也。
法者所以同出,不得不然者也,故殺僇禁誅以一之也。
故事督乎法,法出乎權,權出於道。
道也者、動不見其形,施不見其德,萬物皆以得,然莫知其極。
故曰「可以安而不可說」也。
莫人,言至也。
不宜,言應也。
應也者,非吾所設,故能無宜也。
不顧,言因也。
因也者,非吾所顧,故無顧也。
「不出於口,不見於色」,言無形也;「四海之人,孰知其則」,言深囿也。
天之道虛,地之道靜。
虛則不屈,靜則不變,不變則無過,故曰「不伐」。
「潔其宮,闕其門」:宮者,謂心也。
心也者,智之捨也,故曰「宮」。
潔之者,去好過也。
門者,謂耳目也。
耳目者,所以聞見也。
「物固有形,形固有各」,此言不得過實、實不得延名。
姑形以形,以形務名,督言正名,故曰「聖人」。
「不言之言」,應也。
應也者,以其為之人者也。
執其名,務其應,所以成,之應之道也。
「無為之道,因也。
因也者,無益無損也。
以其形因為之名,此因之術也。
名者,聖人之所以紀萬物也。
人者立於強,務於善,未於能,動於故者也。
聖人無之,無之則與物異矣。
異則虛,虛者萬物之始也,故曰「可以為天下始」。
人迫於惡,則失其所好;怵於好,則忘其所惡。
非道也。
故曰:「不怵乎好,不迫乎惡。」
惡不失其理,欲不過其情,故曰:「君子」。
「恬愉無為,去智與故」,言虛素也。
「其應非所設也,其動非所取也」,此言因也。
因也者,捨己而以物為法者也。
感而後應,非所設也;緣理而動,非所取也,「過在自用,罪在變化」:自用則不虛,不虛則仵於物矣;變化則為生,為生則亂矣。
故道貴因。
因者,因其能者,言所用也。
「君子之處也若無知」,言至虛也;「其應物也若偶之」,言時適也、若影之象形,響之應聲也。
故物至則應,過則捨矣。
捨矣者,言復所於虛也。
【譯文】
心在人一體,處於君的地位;九竅各有功能,有如百官各有職務。
心的活動合於正道,九竅就能按常規工作;心充滿了嗜欲,眼就看不見顏色,耳就聽不到聲音。
所以說:在上一位的脫離了正道,居下位的就荒怠職事。
不要代替馬去跑,讓它自盡其力;不要代替鳥去飛,讓它充分使用其羽翼。
不要先物而動,以觀察事物的運動規律。
動則失掉為君的地位,靜就可以自然地掌握事物運動規律了。
道,離人不遠而難以探其窮盡,與人共處而難以掌握。
使慾念空虛,神道就將來到心裡;慾念掃除不淨,神道就不肯留處。
人人都想得到智慧,但不知道怎樣才能獲得智慧。
智慧呵,智慧呵,應把它投之海外而不可空自強求。
追求智慧不如保持心的空虛。
聖人就是無所追求的,所以能夠做到「虛」。
虛無無形叫作道,化育萬物叫作德,擺正君臣父子這類人間的關係叫作義,尊卑揖讓、貴賤有別以及親疏之間的體統叫作禮,繁簡、大小的事務都使之遵守統一規範,並規定殺戮禁誅等事叫作法。
大道,可以適應它而不能說得明白。
真一人的理論,不偏不頗,不從口裡說出。
不在表情上流露,四海的人,又誰能知道他的法則呢?
天是虛的,地是靜的,」所以沒有差錯。
清掃房屋。
開放門戶,排除私慾,不要主觀成見。
神明就似乎出現了;事物總是紛雜地好像很亂,靜下來就自然有條不紊。
能力再強也不能把一切事情都包攬起來,智慧再高也不能把所有事情都謀劃周到。
物的自身本來有它—定的形體,形體自身本來有它一定的名稱,立名正合於實際,就叫作聖人。
所以。
必須懂得什麼是不由自己去說的理論,不用親自去做的事業,然後才懂得道的要領。
儘管萬物的形態千差萬別,但從不違背萬物自身的規律,所以能成為天下萬物的始祖。
人可以用殺戮來鎮壓,這是因為他們怕死;可以用不利之事來阻止,這是因為他們貪利。
所以君子不被一愛一好之事所誘一惑,不被厭惡之事所脅迫,安愉無為,消除了智謀和故巧。
他的處事,不是出於他自己的主觀籌劃;他的行動,不是出於他自己的主觀擇取。
有過錯在於自以為是,發生罪過在於妄加變化。
因此。
有道的君子,他在自處的時候,像是沒有知識;他在治理事物時,像是只起配合的作用,這就是靜因之道。
「心在人一體,處於君的地位;九竅各有的功能,有如百官的職務一樣。」
這是說耳目是管視聽的器一官,心不去干預視聽的職守,器一官就得以盡到它們的本分。
心裡有了嗜欲雜念,那就有東西也看不見,有聲音也聽不到。
所以說:上離其道,下失其事。
所以說:心的功能,就是用虛靜無為來管轄九竅的。
所以叫作「君」。
「不要代替馬去跑」,「不要代替鳥去飛」,這是說不要取代各個能者的功用,不要干預下面的一操一作。
所謂「不要先物而動」,是因為搖擺就不能鎮定,躁動就不能平靜,就是說「動」就不可能好好觀察事物了。
「位」,指所處的地位。
人君處在陰的地位。
陰的一性一質是靜,所以說「動則失位」。
處在陰的地位可以控制陽,處在靜的地位可以掌握動,所以說「靜乃自得」。
道在天地之間,無限大又無限小,所以說「不遠而難極也」。
虛與人之間沒有什麼距離,但只有聖人能做到虛,所以說「並處而難得」。
人們所要記住的是心意專一。
清除慾念則心意疏通,疏通則虛靜。
虛靜就可以專一。
心意專一則獨立於萬物之上,獨立則明察一切,明察一切就到達神的境界了。
神是最高貴的,館舍不加掃除,貴人就不來居住了。
所以說「不潔則神不處」。
所謂「人皆欲知而莫索之」,就是說,人們所認識的對象是外界事物,而人們認識的主體是心。
不把心修養好,怎麼能認識外界事物?修養心的最好辦法,莫如使它處於虛的狀態。
虛,就是無所保留,所以說能做到連智慧都拋掉,就沒有什麼可追求的了;能做到無所保留。
就沒有什麼可籌劃的了。
不追求又不籌劃就可以做到無慮,無慮就回到虛的境界了。
天道,是虛而無形的。
由於虛,就不受挫折;由於無形,就無所牴觸。
無所牴觸,所以能普遍流通於萬物之中而不變。
德,是道的體現,萬物依賴它得以生長,心智依賴它得以認識道的一精一髓。
所以,「德」就是「得」,所謂得,那就等於說是所要得到的東西已經實現了。
無為叫作道,體現它就叫作德,所以道與德沒有什麼距離,談論它們往往不加區別。
硬是要問它們有所距離的道理,還是說德是用來體現道的。
所謂義,說的是各,行其宜。
所謂禮,則是根據人的感情,按照義的道理,而規定的制度和標誌。
所以,禮就是有理,理是通過明確本分來表達義的,因此,禮從理產生,理從義產生,義是根據行一事所宜來定的。
法,是用來劃一不齊的社會行動而不得不實行的,所以要運用殺戮禁誅來劃一。
事事都要用法來督察,法要根據權衡得失來制定,而權衡得失則是以道為根據的。
所謂道,動作時看不見它的形體,佈施時看不到它的德惠,萬物都已經得到它的好處,但不知它的究竟。
所以說「可以安而不可說」。
「真一人」,言其水平最高。
「不偏」,說的是「應」。
所謂應,即不是由自己主觀籌劃,所以能做到不偏。
「不頗」,說的是「因」。
所謂因,即不是由自己主觀擇取,所以能做到不頗。
「不出於口,不見於色」,說的是道的無形;「四海之人,孰知其則」,講的是蘊藏極深。
天的道是「虛」,地的道是「靜」。
虛就沒有曲折,靜就沒有變動,沒有變動就沒有失誤。
所以叫作「不成。」
,「清掃室屋,開放門戶」:室屋,指的是心。
心是智慧的居處,所以稱作「室屋」。
清掃它,即清除好惡的意思。
門,指的是耳目。
因為耳目是聽、看外部事物的。
「物的自身本來有它一定的形體,形體自身本來有它一定的名稱,」這是說名稱不得超出事物的實際,實際也不得超過事物的名稱。
從形體的實際出發說明形體,從形體的實際出發確定名稱。
據此來考察理論又規正名稱,所以叫作「聖人」。
「不由自己親自去說的理論」,意思就是「應」。
所謂應,是因為它的創造者是別的人,抓住每一種名稱的事物,研究它自身形成的規律,這就是「應」的做法。
「不用自己親自去做的事業」,意思就是「因」。
所謂因,就是不增加也不減少。
是個什麼樣,就給它起個什麼名,這就是「因」是做法。
名稱不過是聖人用來標記萬物的。
一般人行一事總是立意強求,專務修飾,欣味逞能,而運用故巧。
聖人則沒有這些一毛一病。
沒有這些就可以承認萬物的不同規律。
承認萬物的不同就能做到虛,虛是萬物的原始,所以說:「可以為天下始。」
一般的人往往被迫於所厭惡的事物,而失掉他應喜好的東西;或者被誘一惑於所喜好的東西,因而連可惡的事物都忘記了。
這都是不合於道的。
所以說;「不休乎好,不迫乎惡。」
厭惡要不喪失常理,喜好要不超越常情,所以叫作「君子」。
「安愉無為,消除了智謀和故巧」,說的是保持空虛純潔。
「他的應事不是出於他自己的主觀籌劃。
他的行動不是出於他自己的主觀擇取」。
這是說「因」的道理。
所謂因,就是撇開自己而以客觀事物為依據。
感知事物而後去適應。
就不是由自己所籌劃的了;按照事物的道理採取行動,就不是自己所擇取的了。
「有過錯在於自以為是,發生罪過在於安加變化」:自以為是就不能夠做到虛,不能虛,主觀認識就與客觀事物發生牴觸了;妄加變化就會產生虛偽,產生虛偽就陷於混亂了。
所以,道以「因」為貴。
因。
就是根據事物自身所能來發揮它應有的作用。
「君子自處時像是沒有知識」;說的是最虛境界。
「他在治理事物時像是只起配合的作用」,說的是經常適應事物,好比影子與形體相似,迴響與發聲相隨一樣。
所以,事物一到就去適應,事物一過去就捨開了。
所謂捨開,說的是又回到虛的境界。
分類:諸子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