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
禁藏
【原文】
於胸脅之內,而禍避於萬里之外。
能以此制彼者,唯能以己知人者也。
夫冬日之不濫,非一愛一冰也;夏日之不煬,非一愛一火也,為不適於身便於體也。
夫明王不美宮室,非喜小也;不聽鐘鼓,非惡樂也,為其傷於本事,而妨於教也。
故先慎於己而後彼,官亦慎內而後外,民亦務本而去末。
居民於其所樂,事之於其所利,賞之於其所善,罰之於其所惡,信之於其所餘財,功之於其所無誅。
於下無誅者,必誅者也;有誅者,不必誅者也。
以有刑至無刑者,其法易而民全;以無刑至有刑者,其刑煩而一奸一多。
夫先易者後難,先難而後易,萬物盡然。
明王知其然,故必誅而不赦,必賞而不遷者,非喜予而樂其殺也,所以為人致利除害也。
於以養老長弱,完活萬民,莫明焉。
夫不法法則治。
法者天下之儀也,所以決疑而明是非也,百姓所縣命也。
故明王慎之,不為親戚故貴易其法,吏不敢以長官威嚴危其命,民不以珠玉重寶犯其禁。
故主上視法嚴於親戚,吏之舉令敬於師長,民之承教重於神寶。
故法立而不用,刑設而不行也。
夫施功而不鈞,位雖高為用者少;赦罪而不一,德雖厚不譽者多;舉事而不時,力雖盡其功不成;刑賞不當,斷斬雖多,其暴不禁。
夫公之所加,罪雖重下無怨氣;私之所加,賞雖多士不為歡。
行法不道,眾民不能順;舉錯不當,眾民不能成;不攻不備,當今為愚人。
故聖人之制事也,能節宮室、通車輿以實藏,則國必富、位必尊;能適衣服、去玩好以奉本,而用必贍、身必安矣;能移無益之事、無補之費,通幣行禮,而一黨一必多、交必親矣。
夫眾人者,多營於物,而苦其力、勞其心,故困而不贍,大者以失其國,小者以危其身。
凡人之情:得所欲則樂,逢所惡則憂,此貴賤之所同有也。
近之不能勿欲,遠之不能勿忘,人情皆然,而好惡不同,各行所欲,而安危異焉,然後賢不肖之形見也。
夫物有多寡,而情不能等;事有成敗,而意不能同;行有進退,而力不能兩也。
故立身於中,養有節;宮室足以避燥濕,食飲足以和血氣,衣服足以適寒溫,禮儀足以別貴賤,游虞足以發歡欣,棺槨足以朽骨,衣衾足以朽肉,墳墓足以道記。
不作無補之功,不為無益之事,故意定而不營氣情。
氣情不營則耳目穀、衣食足;耳目穀、衣食足,則侵爭不生,怨怒無有,上下相親,兵刃不用矣。
故適身行義,儉約恭敬,其唯無福,禍亦不來矣;驕傲侈泰,離度絕理,其唯無禍,福亦不至矣。
是故君於上觀絕理者以自恐也,下觀不及者以自隱也。
故曰:譽不虛出,而患不獨生,福不擇家,禍不索人,此之謂也。
能以所聞瞻察,則事必明矣。
故凡治亂之情,皆道上始。
故善者圉之以害,牽之以利。
能利害者,財多而過寡矣。
夫凡人之情,見利莫能勿就,見害莫能勿避。
其商人通賈,倍道兼行,夜以續日,千里而不遠者,利在前也。
漁人之入海,海深萬仞,就波逆流乘危百里,宿夜不出者,利在水也。
故利之所在,雖千仞之山無所不上,深源之下,無所不入焉。
故善者勢利之在,而民自美安,不推而往,不引而來,不煩不擾,而民自富。
如鳥之覆一卵一,無形無聲,而唯見其成。
夫為國之本,得天之時而為經,得人之心而為紀,法令為維綱,吏為網罟,什伍以為行列,賞誅為文武。
繕農具當器械,耕農當攻戰,推引銚耨以當劍戟,被蓑以當鎧鑐,菹笠以當盾櫓。
故耕器一具則戰器備,衣事習則功戰巧矣。
當春三月,萩室熯造,鑽隧易火,杼井易水,所以去茲毒也。
舉春祭,塞久禱,以魚為牲,以糵為酒,相召,所以屬親戚也。
毋殺畜生,毋拊一卵一,毋伐木,毋夭英,毋拊竿,所以息百長也。
賜鰥寡,振孤獨,貸無種,與無賦,所以勸弱民。
發五正,赦薄罪,出拘民,解仇讎,所以建時功施生谷也。
夏賞五德,滿爵祿,遷官位,禮孝弟,復賢力,所以勸功也。
秋行五刑,誅大罪,所以禁一婬一邪,止盜賊。
冬收五藏,最萬物,所以內作民也。
四時事備,而民功百倍矣。
故春仁、夏忠、秋急、冬閉,順天之時,約地之宜,忠人之和,故風雨時,五穀實,草木美多,六畜蕃息,國富兵強,民材而令行,內無煩擾之政,外無強敵之患也。
夫動靜順然後和也,不夫其時然後富,不失其法然後治。
故國不虛富,民不虛治。
不治而昌,不亂而亡者,自古至今未嘗有也。
故國多私勇者其兵弱,吏多私智者其法亂,民多私利者其國貧。
故德莫若博厚,使民死之;賞罰莫若必成,使民信之。
夫菩牧民者,非以城郭也,輔之以什,司之以伍。
伍無非其人,人無非其裡,裡無非其家。
故奔亡者無所匿,遷徙者無所容,不求而約,不召而來。
故民無流亡之意,吏無備追之憂。
故主政可往於民,民心可繫於主。
夫法之制民也,猶陶之於埴,冶之於金也。
故審利害之所在,民之去就,如火之於燥濕,水之於高下。
夫民之所生,衣與食也;食之所生,水與土也。
所以富民有要,食民有率,率三十畝而足於卒歲。
歲兼美惡,畝取一石,則人有三十石,果蓏素食當十石,糠秕六畜當十石,則人有五十石,布帛麻絲,旁入奇利,未在其中也。
故國有餘藏,民有餘食。
夫敘鈞者,所以多寡也;權衡者,所以視重輕也;戶籍田結者,所以知貧富之不訾也;故善者必先知其田,乃知其人,田備然後民可足也。
凡有天下者,以情伐者帝,以事伐者王,以政伐者霸。
而謀有功者五,一曰視其所一愛一,以分其威,一人兩心,其內必衰也。
臣不用,其國可危。
二曰視其陰所憎,厚其貨賂,得情可深,身內情外,其國可知。
三曰聽其一婬一樂,以廣其心,遺以竽瑟美人,以塞其內;遺以諂臣文馬,以蔽其外。
外內蔽塞,可以成敗。
四曰必深親之,如典之同生。
陰內辯士,使圖其計;內勇士,使高其氣。
內人他國,使倍其約,絕其使,拂其意,是必士鬥。
兩國相敵,必承其弊。
五曰深察其謀,謹其忠臣,揆其所使,令內不信,使有離意。
離氣不能令,必內自賊。
忠臣已死,故政可奪。
此五者,謀功之道也。
【譯文】
把「禁」字深記在心,可以避禍於萬里之外。
能做到以「禁」防「禍」,只有能以自身苦樂理解別人的苦樂才行。
冬天不洗冰水,並不是吝惜冰;夏天不烤火,也不是捨不得火。
而是因為這樣做對身一體不適宜。
明主不建造華麗的宮殿,不是因為他喜歡簡陋的房屋;不聽鐘鼓之音,也不是因為他討厭音樂。
而是因為這樣做會傷害農業生產,妨礙教化推行。
所以,君主首先嚴格要求自己,然後再要求別人;官吏也才能首先管好內部,然後管好外部;百姓也才能專心於農業生產而放棄不正當的工商業。
要使百姓住在他們樂於居住的地方,使他們從事有利於自身的工作,獎勵他們所贊成的事情,懲罰他們所厭惡的行為,保證百姓的余財不被剝奪,並致力於百姓不受刑罰。
使百姓不受刑罰,是堅持有罪必罰的結果;百姓有受刑現象,才是沒有堅持有罪必罰造成的。
從有刑到無刑,能做到法律簡易而人民得到保全;從無刑到有刑,法律就將煩瑣而惡人反會增多。
先易者後難,先難而後易,萬事都是如此。
明君懂得這個道理,所以,該罰的絕不赦免,該賞的絕不拖延,這不是因為君主喜歡賞賜和樂於殺人,而是要為百姓興利除害的緣故。
對於養老扶幼,保全萬民來說,沒有比這更可貴的了。
不廢法才能管好國家。
法,是天下的儀表,是用來解除疑難而判明是非的,是與百姓生命攸關的。
所以明君對於法非常慎重,絕不為親故權貴而改變法律,他的官吏也就不敢利用長官權威破壞法令,百姓也就不敢利用珠寶賄賂觸犯禁律。
這樣。
君主把法律看得比親貴還尊嚴,官吏就把行令看得比敬師還嚴肅,百姓也就把接受政教看得比祭祀祖先還要神聖。
這樣,法雖然建立起來,實際上並不需要動用;刑罰雖然確立,實際上並不需要執行。
如果賞功制度不公平,賞給的官位再高,肯效力的人也會很少;赦罪尺度不一致,施予的恩德再大,不贊成的人也會很多;舉事不合時令,即使把力量用盡,效果也不會好;判刑不合法度,即使人再多,暴亂也制止不住。
按公法行一事,刑罰重,下邊的人也沒有怨氣;按私意行一事,賞賜多,戰士也不會受到鼓勵。
執行法令不合理,民眾就不會順從;措施不得當,民眾就不能成事。
不研習法度,不完善法度,就應當叫作愚人。
因此,聖明君主的行一事,能夠儉治宮室,撙節車駕來充實國家貯備,則國必富而位必尊;能夠撙節衣服、拋棄玩好之物來加強農業生產,則財用必足而地位必然鞏固;能夠擺脫無益的活動、無益的開支,來進行通幣行禮的外交活動,則盟國必多而關係必然親睦。
至於一般的君主,多半迷戀於物質享受,並為此費力一操一心,所以弄得困頓不堪而國用不足,大者可致亡國,小者也危害自身。
人的常情是:滿足了要求就高興,碰上厭惡之事就憂愁,這是不論地位高低的人都如此的。
對接近的東西不能不追求,對遠離的東西不能不遺忘,人情也莫不如此。
然而每個人的好惡不同,各行所好,結局的安危則不一樣,這裡就區別出賢、不肖來了。
物產有多有少,而人的要求卻不能和它吻合;事情有成有敗,而人的意願卻不能和它一致;行動有進有退,而人的力量卻不能和它適應。
所以為人行一事要保持適中,生活享受要有節制:宮室足以避燥濕,飲食足以和血氣,衣服足以御寒熱,禮儀足以別貴賤,遊樂足以發歡情,棺槨足以鹼朽骨,葬服足以裹一屍一體,墳墓足以作標記就行了。
不要搞沒有意義的工作,不要做無益的事情,這樣就意氣安定,思想感情不受迷惑。
思想感情不受迷惑則耳目聰明、衣食豐足;耳聰目明、衣食豐足,就不會彼此爭奪,不會互相怨怒,上下可以相親,用不著動用武力了。
所以,克制自身,遵行儀法,再加上節約謹慎,即使不會得福,也不至於災禍臨頭。
驕傲奢侈,背離法度,違反常理,即使沒有禍害,幸福也不會來臨。
因此。
君子一方面要從違背常理的人身上記取教訓,警惕自己;另一方面又要從努力不足的人身上取得借鑒,而自行反省。
所以說,榮譽不憑空出現,憂患不無故發生,幸福不挑選人家,災禍不自動找到人的頭上,就是這個意思。
能用自己的親身見聞探察反省,事情就清楚了。
一切治亂的根源,都從上面開始。
所以,善治國者要用「害」來約束人們,用「利」來引導人們,能掌握人們利害者,則財富增加而過錯減少。
凡人之常情,見利沒有不追求的,見害沒有不想躲避的。
商人做買賣,一天趕兩天的路,夜以繼日,千里迢迢而不以為遠,是因為利在前面。
漁人下海,海深萬仍,在那裡逆流冒險,航行百里,晝夜都不出來,是因為利在水中。
所以,利之所在,即使干仍的高山,人們也要上;即使深淵之下,人們也願意進去。
所以,善治國考,掌握住利源之所在,人民就自然羨慕而甘心接受;無需推動,他們也會前進;無需引導,他們也會跟來;不煩民又不擾民,而人民自富。
這就像鳥孵一卵一一樣,不見其形,不聞其聲,小鳥就破巢而出了。
治國的根本,掌握天時叫作「經」,收得民心叫作「紀」,法令好比網罟的大綱,官吏好比網和罟,居民的什伍編製好比軍隊的行列,賞罰好比進退的金鼓。
。
應當整治農具以當武器,利用耕作以當攻戰,鋤好比劍戟,披蓑好比鎧甲,斗笠好比盾牌。
所以農具完備則如武器完備,農事熟習攻戰也一精一巧了。
在春季三月時節,要點燃灶火熏烤房間,更換鑽隧取火的木料,淘井換水,為的是消除其中毒氣。
舉行春祭,祈禱不生疾病,用魚做成供品,用曲做成米酒,互相宴請,為的是密切親戚關係。
不屠一殺禽一獸,不打剝禽一卵一,不砍伐樹木,不採摘花朵,不損傷竹筍之芽,為的是保養萬物生長。
幫助鰥寡,賑濟孤獨,貸放種籽給無種籽的農戶,救助無力納稅的人家,為的是勸勉貧弱人民。
頒發各種政令,赦免罪輕的人,放出拘押的人,調解糾紛,為的是及時完成農事致力於糧食生產。
在夏季時節,獎賞各種有德的行為,加爵祿,提官職,禮敬孝悌卓著的人,為艱苦勞動者免除謠役,為的是鼓勵人們努力工作。
在秋天,行使各種刑罰,處殺罪大惡極的人,為的是禁一婬一邪而止盜賊。
在冬天,做好五穀收藏,收聚各類產品,為的是收納農民貢稅。
一年四季的事情安排齊備,人民的勞動就能有百倍的功效。
這樣,春天仁慈,夏天忠厚,秋天嚴峻,冬天收閉,順天時,管地宜,再合乎人和,就可以風調雨順,五穀豐登,草木繁茂,六畜興旺,國富兵強,人民富裕而法令通行,國內沒有煩民擾民的政治,外部也沒有強敵的禍患了。
舉措得宜國事才能協調,不誤農時國家才能富裕,不失法度國家才能治好。
所以國家沒有無緣無故富起來的,人民沒有無緣無故治理好的。
沒有治理而國家昌盛,沒有動亂而國家滅亡的事情,自古及今是不存在的。
所以,國家勇於私鬥的人多,其兵力削弱;官吏表現個人智慧的人多,其法度混亂;人民圖謀私利的人多,國家陷於貧窮。
因此。
施德必須博厚,使人民能夠以死報效;賞罰必須情實堅決,使人民能夠堅信不疑。
善於統治人民的君主,不是依靠內城外郭。
而是依靠什、伍的居民組織來管理。
使伍中沒有非本伍的人,人們沒有不住在本裡的。
裡內沒有非本裡的人家。
這樣,逃亡者無處隱藏,遷徒者無處容身,不用強求人們就受到約束,不用召喚人們也會前來。
這樣,人民無逃亡之意,官吏無戒備追捕之憂。
這樣,君主政令可以貫徹於民間,民心也可以和君主聯繫起來了。
用法制管理人民,應當象制陶瞭解粘土的特一性一,冶金瞭解金屬的特點一樣。
只要判明利害的所在,人民去就的方向,就像火的避濕就干,水的避高就低一樣明白了。
人民賴以生活的,不外衣食;食物賴以生產的,不外水土。
所以使人民富裕是有要領的,滿足民食是有標準的。
這個標準是一個人有三十畝地就可以生活一年。
按好壞年景平均計算,畝產一石,則每人有三十石。
瓜果蔬菜相當十石糧食,糠{麥夫}癟谷與畜產相當十石糧食,則每人共五十石,而布帛麻絲和其他副業雜項收入還沒有計算在內。
這樣,國家有積蓄,人民也有餘糧。
就像 和鉤用來算定多少、權和衡用來計量輕重一樣,戶籍和田冊正是用來瞭解貧富差別的。
所以,善治國者,一定要先知道地的情況,然後再知道人的情況。
土地夠用,人民生活就可以富起來。
凡是據有天下的,靠人心取天下者成帝業,靠事業取天下者成王業。
靠征戰取天下者成霸業。
至於謀攻敵國的手段則有五條。
第一,查明敵國君主的一愛一臣。
設法削減他的權力。
他若懷有二心,對君主的親近程度必然衰退。
大臣不為君主效力,其國家就寶寶可危。
第二,查明敵國君主暗個憎惡的大臣,設法加強賄賂。
這可以深刻瞭解敵情。
有人身居國內。
情通國外,其國家實況就能掌握。
第三,了解放國君主一婬一樂,就設法消磨他的意志。
送給他樂隊美人,在內蒙蔽他;送給的謅媚的侍臣和美麗的乘馬,在外蒙蔽他。
內外蒙蔽,可以促成其國敗。
第四,盡量同敵國表示親密。
形同兄弟。
暗中派智辯之士幫助他圖謀別國,派勇力之士投奔他使之驕傲。
又派人到別國去,唆使別國同他背約、斷交、反目,由此戰爭必起。
兩國相敵,就必能利用其失敗的局面。
第五,深入瞭解敵國君主的謀劃。
敬事其忠臣,挑一撥其屬下,使他們內部互不信任。
離心離德。
離不能合,一定自相殘殺。
忠臣死掉。
就可以奪取他的政權。
這五者便是謀攻敵國的辦法。
分類:諸子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