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氏春秋白話文
先識覽第四
先識
原文:
一曰:凡國之亡也,有道者必先去,古今一也。
地從於城,城從於民,民從於賢。
故賢主得賢者而民得,民得而城得,城得而地得。
夫地得豈必足行其地、人說其民 哉?得其要而已矣。
夏太史令終古出其圖法,執而泣之。
夏桀迷惑,暴亂愈甚。
太史令終古乃出奔如商。
湯喜而告諸侯曰:「夏王無道,暴虐百姓,窮其父兄,恥其 功臣,輕其賢良,棄義聽讒,眾庶鹹怨,守法之臣,自歸於商。」
殷內史向摯見紂之愈亂迷惑也,於是載其圖法,出亡之周。
武王大說,以告諸侯曰:「商王大亂,沈於酒德,辟遠箕子,爰近姑與息。
妲己為政,賞罰無方,不用法 式,殺三不辜,民大不服。
守法之臣,出奔周國。」
晉太史屠黍見晉之亂也,見晉公之驕而無德義也,以其圖法歸周。
周威公見而問焉,曰:「天下之國孰先亡?」
對曰:「晉先亡。」
威公問其故,對曰:「臣比在晉也,不敢直言,示晉公以天妖,日月星辰之行多以不當。
曰:「是何能為?」
又示以人事多不義,百姓皆郁怨。
曰:「是何能傷?」
又示以鄰國不服,賢良不一舉曰:「是何能害?」
如是,是不知所以亡也。
故臣曰晉先亡也。」
居三年,晉果亡。
威公又見屠黍而問焉,曰:「孰次之?」
對曰:「中山次之。」
威公問其故,對曰:「天生民而令有 別,有別,人之義也,所異於禽一獸麋鹿也,君臣上下之所以立也。
中山之俗,以晝為夜,以夜繼日,男一女切倚,固無休息,康樂,歌謠好悲,其主弗知惡,此亡國之 風也。
臣故曰中山次之。」
居二年,中山果亡。
威公又見屠黍而問焉,曰:「孰次之?」
屠黍不對。
威公固問焉,對曰:「君次之。」
威公乃懼,求國之長者,得義蒔、田邑而禮之,得史驎、趙駢以為諫臣,去苛令三十九物,以告屠黍。
對 曰:「其尚終君之身乎!」曰:臣聞之,國之興也,天遺之賢人與極言之士;國之亡也,天遺之亂人與善諛之士。」
威公薨,<歹聿>九月不得葬,周 乃分為二。
故有道者之言也,不可不重也。
周鼎著饕餮,有首無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以言報更也。
為不善亦然。
白圭之中山,中山之王欲留之,白圭固辭,乘 輿而去。
又之齊,齊王欲留之仕,又辭而去。
人問其故,曰:「之二國者皆將亡。
所學有五盡。
何謂五盡?曰:莫之必,則信盡矣;莫之譽,則名盡矣;莫之一愛一,則 親盡矣;行者無糧、居者無食,則財盡矣;不能用人、又不能自用,則功盡矣。
國有此五者,無幸必亡。
中山、齊皆當此。」
若使中山之王與齊王聞五盡而更之,則 必不亡矣。
其患不聞,雖聞之又不信。
然則人主之務,在乎善聽而已矣。
夫五割而與趙,悉起而距軍乎濟上,未有益也。
是棄其所以存,而造其所以亡也。
譯文:
凡是國家瀕於滅亡的時候,有道之人一定會事先離開,古今都是一樣的。
土地的歸屬取決於城邑的歸屬,城邑的歸屬取決於人民的歸屬,人民的歸屬取決於賢人的歸 屬。
所以,賢明的君主得到賢人輔倥,人民自然就得到了,得到人民,城邑自然就得到了,得到城邑,土地自然就得到了。
土地的獲得難道一定要親自巡視那裡,一 定要親自勸說那裡的人民嗎?只要得到根本就夠了。
夏朝的太史令終古拿出法典,抱著哭泣。
夏桀執迷不悟,暴虐荒一婬一更加厲害。
終古於是出逃投奔商。
商湯高興地告訴諸侯說:「夏王無道,殘害百姓.一逼一迫父兄,侮辱功臣,輕慢賢人,拋棄禮義,聽信讒言。
眾人都怨恨他,他的掌管法典的臣子已自行歸順了商。」
殷商的內史向摯,看到紂壬越來越一婬一亂昏惑,於是用車載著殷商法典出逃投奔周。
武王非常高興,把這事告訴諸侯說:「商王昏亂至極,溺干飲酒作樂,躲避疏遠箕 子,親近婦女和小人,妲己參與致事,賞罰沒有準則,不依法度行一事,殘殺了三個無辜的人,人民大為不服。
他的掌管法典的臣子已出逃刊周的國都。」
晉國的太史屠黍,看到晉國混亂,晉國君主驕橫而沒有德義,於是帶著晉國的法典歸順周國。
周威公接見他時問道:「天下的諸侯國哪個先滅亡?」屠黍回答說: 「晉國先滅亡。」
威公問其原因,屠黍回答說:「我前一段在晉國的時候,不敢直言勸諫,我拿天象的異常,日月星辰的運行多不合度度的反常現象啟示晉君,他 說:「這些又能怎麼樣?」我又拿人事的處理大多不符合道義,百姓都煩悶怨恨的情況啟示他,他說:「這些又能有什麼妨害?,我又拿鄰國不歸服,賢人得不到舉 用的情況啟示他,他說:「這些又能有什麼危害?」像這樣,就是不瞭解所以滅亡的原因啊。
所以我說晉國先滅亡。」
過了三年,晉國果然滅亡了。
威公又接見屠 黍,問他說:「哪一國接著要滅亡?」屠黍回答說;「中山國接著要滅亡。」
威公問其原因,屠黍回答說:「上天生下人來就讓男一女有別。
男一女有別,這是人倫大 義,是人與禽一獸麇鹿不周的地方,是君臣上下所以確立的基礎。
中山國的習俗,以日為夜,夜以繼日,男一女耳鬢廝一磨,互相偎依,沒有停止的時候,縱一情安逸享樂, 歌唱喜好悲聲,對這種習俗,中山國的君主不知厭惡,這是亡國的風俗啊,所以我說中山國接著要滅亡。」
過了兩年,中山國果然滅亡了。
威公又接見屠黍,問說。
「哪一國接著要滅亡?」屠黍不回答。
威公堅持問他,他回答說:「接著要滅亡的是您。」
威公這才害怕了,訪求國中德高望重的人,得到義蒔、田邑,對他們以禮 相待,得到史驎磷,趙駢,讓他們作諫官,廢除了苛刻的法令三十九條。
成公把這些情況告訴了屠黍,屠黍回答說:「這大概可以保您一生平安吧!」又說:「我聽 說過,國家將若盛的時候,上天給它降下賢人和敢於直言相諫的人,國家將滅亡的時候,上天給它降下亂臣賊子和善於阿諛謅媚的人。」
威公死了,暫殯九個月不得 安葬,周國於是分裂為兩個小一柄一。
所以有道之人的話,不可以不重視啊。
周鼎上鑄上饕餮紋,有頭沒有身一子,吃人來及下嚥,禍害已連累自身,這是表明惡有惡報啊。
做不善的事也是這樣。
白圭到中山國,中山國的君主想要留下他,白圭堅決謝絕,乘車離開了。
又到了齊國,齊國君主想耍留他做官,他又謝絕,離開了齊國。
有人問他為什麼,他說: 「這兩個國家都將要滅亡。
我聽說有「五盡」,什麼叫「五盡」?就是:沒有人信任他,那麼信義就喪盡了,沒有人讚譽他,那名聲就喪盡丁}沒有人喜一愛一他,那 麼親人就喪盡了,行路的人沒有乾糧、居家的人沒有吃的,那麼財物就喪盡了;不能任用人,女不能發揮自已的作用,那麼功業就喪盡了,國家有這五種情況,必定 滅亡,無可倖免。
中山、齊國都正符合這五種情況。」
假如讓中山的君主和齊國的君主聞知「五盡」,並改正自己的惡行,那就一定不會滅亡了。
他們的禍患在於沒 有聽到這些話,即使聽到了又不相信。
這樣看來,君主需要努力做的,在善於聽取意見罷了。
中山五次割讓土地給趙國,齊滑王率領全部軍隊在濟水一帶抵禦以燕國 為首的五國軍隊,都沒有什麼益處,都沒有逃脫國亡身死的下場。
這是由於他們拋棄了那些能使國家生存的東西,而為自己準備下了滅亡的條件。
觀世
原文:
二曰:天下雖有有道之士,國猶少。
千里而有一士,比肩也;累世而有一聖人,繼踵也。
士與聖人之所自來,若此其難也,而治必待之,治奚由至?雖幸而有,未必 知也,不知則與無賢同。
此治世之所以短,而亂世之所以長也。
故王者不四,霸者不六,亡國相望,囚主相及。
得士則無此之患。
此周之所封四百餘,服國八百餘, 今無存者矣。
雖存,皆嘗亡矣。
賢主知其若此也,故日慎一日,以終其世。
譬之若登山,登山者,處已高矣,左右視,尚巍巍焉山在其上。
賢者之所與處,有似於 此。
身已賢矣,行已高矣,左右視,尚盡賢於己。
故周公旦曰:「不如吾者,吾不與處,累我者也;與我齊者,吾不與處,無益我者也。」
惟賢者必與賢於己者處。
賢者之可得與處也,禮之也。
主賢世治,則賢者在上;主不肖世 亂,則賢者在下。
今周室既滅,天子既廢,亂莫大於無天子。
無天子則強者勝弱,眾者暴寡,以兵相剷,不得休息。
而佞進。
今之世當之矣。
故欲求有道之士,則於 江海之上,山谷之中,僻遠幽閒之所,若此則幸於得之矣。
太公釣於滋泉,遭紂之世也,故文王得之。
文王,千乘也;紂,天子也。
天子失之,而千乘得之,知之與 不知也。
諸眾齊民,不待知而使,不待禮而令。
若夫有道之士,必禮必知,然後其智能可盡也。
晏子之晉,見反裘負芻息於塗者。
以為君子也,使人問焉,曰:「曷 為而至此?」
對曰:「齊人累之,名為越石父。」
晏子曰:「嘻!」遽解左驂以贖之,載而與歸。
至捨,弗辭而入。
越石父怒,請絕。
晏子使人應之曰:「嬰未嘗得交也,今免子於患,吾於子猶未邪?」
越石父曰:「吾聞君子 屈乎不己知者,而伸乎己知者。
吾是以請絕也。」
晏子乃出見之,曰:「向也見客之容而已,今也見客之志。
嬰聞察實者不留聲,觀行者不譏辭,嬰可以辭而無棄 乎?」
越石父曰:「夫子禮之,敢不敬從。」
晏子遂以為客。
俗人有功則德,德則驕。
今晏子功免人於厄矣,而反屈下之,其去俗亦遠矣。
此令功之道也。
子列子 窮,容貌有饑色。
客有言之於鄭子一陽一者,曰:「列禦寇,蓋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國而窮,君無乃為不好士乎?」
鄭子一陽一令官遺之粟數十秉。
子列子出見使者,再拜而 辭。
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而拊心曰:「聞為有道者妻子,皆得逸樂。
今妻子有饑色矣,君過而遺先生食,先生又弗受也。
豈非命也哉?」
子列子笑而謂之曰: 「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遺我粟也,至已而罪我也,有罪且以人言。
此吾所以不受也。」
其卒民果作難,殺子一陽一。
受人之養而不死其難,則不義;死其難,則死 無道也。
死無道,逆也。
子列子除不義、去逆也,豈不遠哉?且方有饑寒之患矣,而猶不苟取,先見其化也。
先見其化而已動,遠乎一性一命之情也。
譯文:
天下雖然有有道之士,但本來就很少。
如果方圓千里有一個士,那就很多了,可以稱得上是肩靠著肩了,如果幾代出一個聖人,那就不少了,可以稱得上是腳挨著腳 了。
士和聖人的出現,竟這樣的困難,可是國家的安定卻一定得依靠他們,像這樣,國家安定的局面怎麼能到來?即使幸或有賢人。
也未必被人知道。
有賢人而不被 人知曉,那就跟沒有賢人一樣。
這就是安定的世道之所以很短、而混亂的世道之所以很長的原因啊。
所以成就王業的人沒有出現四位,稱霸諸侯的人沒有出現六位, 被滅亡的國家一個連著一個,被囚禁的君主一個接著一個。
得到士就沒有這樣的禍患了。
這就是周朝所封的四百多個諸侯、歸服的八百多個國家如今沒有再存在的原 因。
即便有存在的,也都曾經滅亡過。
賢明的君主知道情況是這樣,所以一天比一天謹慎,以保自己終身平安。
比如說登山,登山的人,登到的地方已經很高了,向 左右看,高峻的山還在上邊呢。
賢人和人相處與此相似。
自己已經很賢明瞭,品行已經很高尚了,向左右看,還儘是超過自己的人。
所以周公旦說:「不如我的人, 我不跟他在一起,這是牽累我的人,跟我一樣的人,我不跟他在一起,這是對我沒有益處的人。」
只有賢人一定跟超過自己的人在一起。
跟賢人在一起是能夠辦到 的,那就是以禮對待他們。
君主賢明,世道安定,賢人就在上一位,君主不肖,世道混亂,賢人就在下位,而一奸一佞小人受到提拔重用。
現在周王室已經滅亡,天子已經廢黜,世道混亂沒有比無天 子更嚴重的了。
沒有天子,強大的就勝過弱小的,人多勢眾的就欺凌勢孤力單的,用軍隊互相殘殺,無法止息。
如今的世道就正是這樣。
所以想要訪求有道之士,就 應該到江海之濱,山谷之中,僻遠幽靜之處去訪求,這樣做就有幸或許能得到他們。
太公望在滋泉邊釣魚,是因為正遭逢紂當政的時代,所以周文王得到了他。
文王 只是擁有千輛兵車的諸侯,紂是天子。
然而天子失去了太公,而諸侯卻得到了太公,這是因為文王瞭解太公,而紂不瞭解太公啊。
平民百姓,無須瞭解就可以役健他 們,無須禮遇就可以命令他們。
至於有道之士,一定要禮遇他們,一定要瞭解他們,然後才可以讓他們把智慧才能全都獻出來。
晏子到晉國去,看見一個反穿皮衣背著草的人正在路邊休息。
晏子認為這個人是個君子,就派人問他說:「你為什麼到了這裡?」那個人回答說:「我給齊人為奴, 名叫越石父。」
晏子聽了以後說:「噢!」立刻解下車左邊的馬把這個人贖了出來,跟他一起乘車回去。
到了館舍,晏子不向他告辭就進去了。
越石父很生氣,請求 與晏子絕交。
晏子派人回答他說:「我不曾跟你交朋友啊。
現在我從患難中把你解救出來,我對你還不可以嗎?」越石父說:「我聽說君子在不瞭解自己的人而前可 以忍受屈辱,在已經瞭解自己的人面前就要挺胸做人。
因此,我要跟您絕交。」
晏子於是出來見他說;「剛才只是看到客人的容貌罷了,現在才看到客人的心志。
我 聽說考察人的實際的人不留意人的名聲,觀察人的行為的人不考慮人的言辭。
我可阻向您謝罪而不被拒絕嗎?」越石父說:「先生您上禮對待我,我怎敢恭敬從 命。」
晏子於是把他待為上賓。
世俗之人有功勞就自以為對別人有恩德,自以為對別人有恩德就驕做。
現在晏子有從困境中解教人的功勞,卻反而對被救的人很謙 卑,他超出世俗已經相當遠了。
述就是保全功勞的方法啊。
列子很貧困,臉上現出飢餓的氣色。
有個賓客把這種情況告訴給鄭相子一陽一,說:「列禦寇是個有道之士,居住在您的國家卻很貧困,您恐怕是不喜歡士吧?」子一陽一讓 官吏送給列子幾百石糧食。
列子出來會見使者,拜而又拜,謝絕了。
使者離開了,列子進了門,他的妻早怨恨地捶著胸脯說;「聽說有道之人的妻子兒女都能得到安 樂。
如今妻子兒女已經面有饑色,相國派人探望並給先生您送來吃的,先生您又不接受。
我們豈不是命中注定要受貧困嗎?」列子笑著對她說:「相國自己並不瞭解 我,是因為別人的話才送給我糧食,過不了多久,同樣又將會因為別人的話治我的罪。
這就是我不接受的原因。」
結果人民果然發難,殺死了子一陽一。
接受了人家的供 養,卻不為他遭難而去死,就是不義,為他遭難而去死,就是為無道之人而死。
為無道之人而死,就是悖逆。
列子免除不義、避開悖逆,豈不是很遠嗎?正當他有饑 寒之苦的時候,尚且不肯隨隨便便地接受別人的饋贈,這是因為事先預見到了事情的發展變化。
事先預見到事物的發展變化,從而採取相應的行動,這就通曉一性一命的 真情了。
知接
原文:
三曰:人之目,以照見之也,以瞑則與不見,同。
其所以為照、所以為瞑異。
瞑士未嘗照,故未嘗見。
瞑者目無由接也,無由接而言見,謊。
智亦然。
其所以接智、 所以接不智同,其所能接、所不能接異。
智者,其所能接遠也;愚者,其所能接近也。
所能接近而告之以遠,奚由相得?無由相得,說者雖工,不能喻矣。
戎人見暴 布者而問之曰:「何以為之莽莽也?」
指麻而示之。
怒曰:「孰之壤壤也,可以為之莽莽也!」故亡國非無智士也,非無賢者也,其主無由接故也。
無由接之患,自 以為智,智必不接。
今不接而自以為智,悖。
若此則國無以存矣,主無以安矣。
智無以接,而自知弗智,則不聞亡國,不聞危君。
管仲有疾,桓公往問之,曰:「仲 父之疾病矣,將何以教寡人?」
管仲曰:「齊鄙人有諺曰:「居者無載,行者無埋。」
今臣將有遠行,胡可以問?桓公曰:「願仲父之無讓也。」
管仲對曰:「願君之遠易牙、豎刀、常之巫、衛公子啟方。
公曰:「易牙烹其 子猶尚可疑邪?」
管仲對曰:「人之情,非不一愛一其子也,其子之忍,又將何?」
有於君公又曰:「豎刀自宮以近寡人,猶尚可疑邪?」
管仲對曰:「人之情,非不一愛一其其身之忍,又將何有於君?」
公又曰:「常之巫審於死生,能去苛病,猶尚可 疑邪?」
管仲對曰:「死生,命也。
苛病,失也。
君不任其命、守其本。
而敢歸巫,彼將以此無不為也。」
公又曰:「衛公子啟方事寡人十五年矣,其父死而不哭, 猶尚可疑邪?」
管仲對曰:「人之情,非不一愛一其父也,其父之忍,又將何有於君?」
公曰:「諾。
管仲死,盡逐之。
食不甘,宮不治,苛病起,朝不肅。
居三年公 曰:「仲父不亦過乎!孰謂仲父盡之乎!」於是皆復召而反。
明年,公有病,常之巫從中出曰:「公將以某日薨。」
易牙、豎刀、常之巫相與作亂,塞宮門,築高 牆,不通人,矯以公令。
有一婦人逾垣入,至公所。
公曰:「我欲食。」
婦人曰:「吾無所得。」
公又曰:「我欲飲。」
婦人曰:「吾無所得。」
公曰:「何故?」
對曰:「常之巫從中出曰:「公將以某日薨。」
易牙、豎刀常之巫相,與作亂塞高牆,不通人,故無所得。
衛公子啟方以書社四十下衛。」
公慨焉歎,涕 出曰:「嗟乎!聖人之所見,豈不遠哉!若死者有知,我將何面目以見仲父衣乎?」
蒙袂而絕乎壽宮。
蟲流一出於戶,上蓋以楊門之扇,三月不葬。
此不卒聽管仲之言 桓公非輕難而惡管子也,無由接見也。
無由接,固卻其忠言,而一愛一其所尊貴也。
譯文:
人的眼睛,因為明亮才能看見東西,失明就看不見,看見或看不見,眼睛是相同的,但接觸外物時,或明亮、或失明卻是不同的。
失明的人眼睛未曾明亮過,所以從 未看見過。
失明的人眼睛無法與外物接觸,無法與外物接觸卻說看見了,這是欺騙。
智力也是達樣。
人們的智力達到或達不到,憑借的條件是相同的,但接觸外物 時,或聰明、或愚笨卻是不同的。
聰明的人,他們的智力能達到很遠,愚笨的人,他們的智力所及范圈很近。
智力所及很近的人,卻告訴他長遠的變化趨勢,怎麼能 理解?對於無法理解的人,遊說的人即使善辯,也無法讓他明白了。
有個戎人看到一個曬布的,就問他說;「用什麼東西織得這樣長大呢?」那個人指著麻讓戎人 看。
戎人生氣地說,「哪裡有這樣亂紛紛的東西可以織得這樣長大呢!」所以滅亡的國家不是沒有聰明之士,也不是沒有賢德之人,而是因為亡國的君主智力不及, 無法接觸他們的緣故啊。
無法接觸他們所帶來的禍患是自以為聰明,這樣智力勢必達不到。
如果智力達不到卻又自以為聰明,這是糊塗。
像這樣,國家就無法生存 了,君主就無法安定了。
如果君主智力達不到,而自知智力不及,那樣就不會有滅亡的國家,不會有處於險境的君主了。
管仲生了重病,桓公去探望他,說:「仲父您的病很嚴重了,您有什麼話教誨我呢?」管仲說;「齊國的鄙野之人有句諺語說;「家居的人不用準備外出時車上裝載 的東西,行路的人不用準備家居時需要埋藏的東西。」
我將要永遠地走了,哪還值得詢問?」桓公說:」希望仲父您不要推辭。」
管仲回答說:「希望您疏遠易牙、 豎刀、常之巫,衛公子啟方。」
桓公說:「易牙不惜煮了自己的兒子以滿足我的口味,這樣的人還可以懷疑嗎?」管仲回答說;「人的本一性一不是不一愛一自己的兒子啊, 他連自己的兒子都狠心煮死了,對您又怎麼能熱一愛一呢?」桓公又說;「豎刀自己Yan割了自己以便接近侍奉我,這樣的人還可以懷疑嗎?」管仲回答說:「人的本一性一不 是不一愛一自己的身一體啊,他連自身都狠心Yan割了,對您又怎麼能熱一愛一呢?」桓公又說:「常之巫能明察死生,能驅除鬼降給人的疾病,這樣的人還可以懷疑嗎?」管仲 回答說:「死生是命中注定的,鬼降給人的疾病是由於一精一神失守引起的。
您不聽憑天命,守住謗本,卻倚仗常之巫,他將借此無所不為了。」
桓公又說:「衛公子啟 方侍奉我十五年了,他的父親死了,他都不敢回去哭喪,這樣的人還可以懷疑嗎?」管仲回答說:「人的本一性一不是不一愛一自己的父親啊,他連自己的父親都那樣狠心對 待,對您又怎麼能熱一愛一呢?」桓公說:「好吧。」
管仲死了,桓公把易牙等人全部驅遂了。
桓公吃飯不香甜,後宮不安定,鬼病四起,朝政混亂。
過了三年,桓公 說;「仲父也太過分了吧!誰說仲父的話都得聽從呢!」於是又把易牙等人都召了回來。
第二年,桓公病了,常之巫從官內出來說:「君主將在某日去世。」
易牙。
豎刀、常之巫一起作亂,堵塞了宮門,築起了高牆,不讓人進去,假稱這是桓公的命令。
有一個婦人翻牆進入宮內,到了桓公那裡。
桓公說:「我想吃飯。」
婦人 說;「我沒有地方能弄到飯。」
桓公又說:「我想喝水。」
婦人說:「我沒有地方能弄到水。」
桓公說:「這是為什麼?」婦人回答說。
「常之巫從官內出來說: 「君主將在某日去世。」
易牙,豎刀,常之巫一起作亂,堵塞了宮門,築起了高牆,不讓人進來,所以沒有地方能弄飯和水。
衛公子啟方帶著四十社的土地和人口投 降了衛國。」
桓公慨然歎息,流著淚說:「唉!聖人所預見到的,難道不是很遠嗎?如果死者有知,我將有什麼臉去見仲父呢?」於是用衣袖蒙住臉,死在壽官。
一屍一 蟲爬出門外,一屍一體上蓋著楊門的門扇,過了三個月不能停柩,過了九個月不能下葬。
這是因為桓公不能始終聽從管忡的話啊。
桓公不是輕視災難、厭惡管仲,而是智 力不及,無法知道管仲的話是對的。
正因為無法知道,所以不採納管仲的忠言,反而親近自己所一寵一信的那幾個小人。
悔過
原文:
四曰:一穴一深尋,則人之臂必不能極矣。
是何也?不至故也。
智亦有所不至。
公興師以襲鄭,蹇叔諫曰:「不可。
臣聞之,襲國邑,以車不過百里,以人不過三十里, 皆以其氣之趫與力之盛至,是以犯敵能滅,去之能速。
今行數千里,又絕諸侯之地以襲國,臣不知其可也。
君其重圖之。」
繆公不聽也。
蹇叔送師於門外而哭曰: 「師乎!見其出而不見其入也。」
蹇叔有子曰申與視,與師偕行。
蹇叔謂其子曰:「晉若遏師必於淆。
女死,不於南方之岸,必於北方之岸,為吾一屍一女之易。」
繆公 聞之,使人讓蹇叔曰:「寡人興師,未知何如。
今哭而送之,是哭吾師也。」
蹇叔對曰:「臣不敢哭師也。
臣老矣,有子二人,皆與師行。
比其反也,非彼死,則臣 必死矣,是故哭。」
師行過周,王孫滿要門而窺之,曰:「嗚呼!是師必有疵。
若無疵,吾不復言道矣。
夫秦非他,周室之建國也。
過天子之城,宜橐甲束兵,左右皆下,以為天子禮。
今袀服回建,左不軾,而右之超乘者 五百乘,力則多矣,然而寡禮,安得無疵?」
師過周而東。
鄭賈人弦高、奚施將西市於周,道遇秦師,曰:「嘻!師所從來者遠矣。
此必襲鄭。」
遽使奚施歸告,乃 矯鄭伯之命以勞之,曰:「寡君固聞大國之將至久矣。
大國不至,寡君與士卒竊為大國憂,日無所與焉,惟恐士卒罷弊與糗糧匱乏。
何其久也!使人臣犒勞以璧,膳 以十二牛。」
秦三帥對曰:「寡君之無使也,使其三臣丙也、術也、視也於東邊候晉之道,過,是以迷惑,陷入大國之地。」
不敢固辭,再拜稽首受之。
三帥乃懼 而謀曰:「我行數千里,數絕諸侯之地以襲人,未至而人已先知之矣,此其備必已盛矣。」
還師去之。
當是時也,晉文公適薨,未葬。
先軫言於襄公曰:「秦師不可 不擊也,臣請擊之。」
襄公曰:「先君薨,一屍一在堂,見秦師利而因擊之,無乃非為人子之道歟!」先軫曰:「不吊吾喪,不憂吾哀,是死吾君而弱其孤也。
若是而 擊,可大強。
臣請擊之。」
襄公不得已而許之。
先軫遏秦師於淆而擊之,大敗之,獲其三帥以歸。
繆公聞之,素服廟臨,以說於眾曰:「天不為秦國,使寡人不用蹇叔之諫,以至於此患。」
此繆公非欲敗於殽也,智不至也。
智不至則不信。
言之不信,師之不反也從此生。
故不至之為害大矣。
譯文:
洞深八尺,那麼人的手臂就不能探到底了。
這是為什麼呢?是因為手達不到的緣故。
智力也有達不到的地方。
智力達不到,遊說的人即使善辯,闡發的道理即使一精一微,也不能使他體會到。
所以箕子被商紂囚禁,范蠡飄泊於三江五湖。
從前,秦穆公發兵偷襲鄭國,蹇叔勸阻說:「不可以。
我聽說過,偷襲他國城邑,用戰車不能超過百里,用步兵不能超過三十里,都是憑著士兵士氣旺盛和力量強盛 時到達,因此進攻敵人能夠消滅他們,撤離戰場能夠迅速離去。
現在行軍幾千里,又要穿越其他諸侯國的領土去時襲他國,我不知道那怎麼可以呢!您還是仔細慎重 地考慮考慮吧。」
穆公不聽從他的意見。
蹇叔送軍隊出征送到城門外,哭著說;「將士們啊,我看到你們出去卻看不到你們回來啦!」蹇叔的兩個兒子申和視跟軍隊 一起出征。
蹇叔對他的兒子們說:「晉國如果阻擊我軍,一定在崤山。
你們戰死的話,不死在南山邊,就一定要死在北山邊,以便我給你們收一屍一時容易識別。」
穆公 聽說了這件事,派人責備蹇叔說:「我發兵出征,還不知道勝負如何。
現在你卻哭著送行,這是給我的軍隊哭喪啊。」
蹇叔回答說:「我不敢給軍隊哭喪啊。
我老 了,有兩個兒子都和軍隊一起出征。
等到軍隊回來的時候,不是他們戰死,就一定是我死了,因此我才哭。」
秦軍出征經過周的都城,王孫滿美好城門上了閂,從門縫裡觀看秦軍,說:「哎呀,這支軍隊必遭挫折。
如果它不遭挫折,以後我就不再議論「道」了。
秦國非他國 可比,它是周王室分封的諸侯國。
它的軍隊經過天子的都城,應該收藏起鎧甲兵器,戰車上馭者左右的甲士都應下車,以此表示向天子行禮。
現在這支軍隊服裝上下 一色,兵車上建置混亂,左邊的將士不憑軾致敬,右邊的驂乘躍上車的有五百輛。
這些人力氣固然是很大了,然而缺少禮儀,這樣的軍隊怎麼能不遭挫折?」秦軍過 了周的都城向東行進。
鄭國商人弦高、奚施西行到周的都城去做買賣,在路上遇到秦國軍隊,弦高說;「啊!這支軍隊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這一定是去偷襲鄭國。」
於是立即讓奚施回鄭 國報告,自己就假托鄭國國君的命令雲慰勞秦軍。
弦高說:「我們國君本來很早就聽說貴國軍隊要來了。
貴軍沒有來,我們國君和士兵私下替貴軍擔憂,每天都為此 而心情不愉快,惟恐責軍士兵贏弱疲睏,乾糧缺乏。
怎麼這麼久才到啊!我們國君派我用壁犒勞貴軍,並獻給貴軍十二頭牛作為膳食。」
秦軍三個主帥回答說;「我 們的國君沒有合適的人可派遣,派了他的三個臣子丙、術、視到東方察看晉國的道路。
沒想走過了頭,因此迷了路,誤人貴國境內。」
不敢執意不收,拜而又拜,叩 頭於地,接受了犒勞的東西。
秦軍的三個主帥很擔心,商議說;「我們行軍幾千里,多次穿越其他諸侯國的土地去偷襲人家,還沒到,人家就已經先知道了,這樣看 來,他們的準備一定已經很充分了。」
於是回師離開了鄭國。
在這時,正趕上晉文公去世.還沒有安葬。
先軫對襄公說:「秦軍不可不襲擊,我情您允許我去襲擊它。」
襄公說:「先君去世,一屍一體還在堂上,看到秦軍有利可圖 就去襲擊它,這恐怕不是當兒子的應該遵循的原則吧!」先軫說:「秦國對我們的喪事不表示慰問,對我們的哀痛不表示憂傷,這是忘掉了我們的先君,欺侮您年 幼。
他們這樣無情無義,我們去襲擊它,可以使晉國大大強盛。
我請您允許我去襲擊它。」
襄公不得已才答應了他。
先軫在崤山截住並攻擊秦軍,把它打得大敗,俘 獲了秦軍的三個主帥而回。
秦穆公聽到這個消息,身穿喪服,到宗廟裡哭告祖先,向眾人說道;「上天不幫助秦國,才讓我沒有聽從蹇叔的勸諫,以至遭到這樣的禍患。」
這並不是穆公想在崤 山被打敗,而是因為智力達不到啊。
智力達不到就不相信蹇叔的話。
不相信蹇叔的話,結果導致了秦軍全軍覆沒。
所以,智力達不到帶來的危害真是太大。
樂成
原文:
五曰:大智不形,大器晚成,大音希聲。
禹之決江水也,民聚瓦礫。
事已成,功已立,為萬世利。
禹之所見者遠也,而民莫之知。
故民不可與慮化舉始,而可以樂成 功。
孔子始用於魯,魯人鷖誦之曰:「麛裘而韠,投之無戾。
韠而麛裘。
投之無郵。」
用三年,男子行乎塗右,女子行乎塗左,財物之遺者,民莫之舉。
大智之用, 固難逾也。
子產始治鄭,使田有封洫,都鄙有服。
民相與誦曰:「我有田疇,而子產賦之。
我有衣冠,而子產貯之。
孰殺子產,吾其與之。」
後三年,民又誦之曰:「我有田疇,而子產殖之。
我有子弟,而子產誨之。
子產若死,其使誰嗣之?」
使鄭簡、魯哀當民之誹訾也,而因弗遂用,則國必無功矣,子 產、孔子必無能矣。
非徒不能也,雖罪施,於民可也。
今世皆稱簡公、哀公為賢,稱子產、孔子為能。
此二君者,達乎任人也。
舟車之始見也,三世然後安之。
夫開 善豈易哉!筆聽無事治。
事治之立也,人主賢也。
魏攻中山,樂羊將。
已得中山,還反報文侯,有貴功之色。
文侯知之,命主書曰:「群臣賓客所獻書者,一操一以進 之。」
主書舉兩篋以進。
令將軍視之,書盡難攻中山之事也。
將軍還走,北面再拜曰:「中山之舉,非臣之力,君之功也。」
當此時也,論士殆之日幾矣,中山之不 取也,奚宜二篋哉?一寸而亡矣。
文侯,賢主也,而猶若此,又況於中主邪?中主之患,不能勿為,而不可與莫為。
凡舉無易之事,氣志視聽動作無非是者,人臣且 孰敢以非是邪疑為哉?皆壹於為,則無敗事矣。
此湯、武之所以大立功於夏、商,而句踐之所以能報其讎也。
以小弱皆壹於為而猶若此,又況於以強大乎!魏襄王與 群臣飲,酒酣,王為群臣祝,令群臣皆得志。
史起興而對曰:「群臣或賢或不肖,賢者得志則可,不肖者得志則不可。」
王曰:「皆如西門豹之為人臣也。」
史起對曰:「魏氏之行田也以百畝,鄴獨二百畝,是田惡也。
漳水在 其旁,而西門豹勿知用,是其愚也。
知而弗言,是不忠也。
愚與不忠,不可效也。」
魏王無以應之。
明日,召史起而問焉,曰:「漳水猶可以灌鄴田乎?」
史起對曰:「可。」
王曰:「子何不為寡人為之?」
史起曰:「臣恐王之不能為也。」
王曰:「子誠能為寡人為之,寡人盡聽子矣。」
史起敬諾,言之於王曰:「臣為之,民必大怨臣,大者死,其次乃藉臣。
臣雖死藉,願王之使他人遂之也。
王曰:「諾。」
使之為鄴令。
史起因往為之。
鄴民大怨,欲藉史起。
史起不敢出而 避之。
王乃使他人遂為之。
水已行,民大得其利,相與歌之曰:「鄴有聖令,時為史公。
決漳水,灌鄴旁。
終古斥鹵,生之稻粱。」
使民知可與不可,則無所用矣。
賢主忠臣,不能導愚教陋,則名不冠後、實不及世矣。
史起非不知化也,以忠於主也。
魏襄王可謂能決善矣。
誠能決善,眾雖喧嘩,而弗為變。
功之難立也,其必由 哅邪!一柄一之殘亡,亦猶此也。
故哅之中,不可不味也。
中主以之止善,賢主以之哅也立功。
譯文:
最大的智慧不顯現,擔當大事的人成就較晚,最優美的樂音聽來無聲。
當禹疏導江水的時候,人們卻堆積瓦礫加以阻擋。
等到治水的事業完成,功業建立以後,給子孫萬代帶來了好處。
禹目光遠大,可是人們卻沒有誰知道這一點。
所以,不可以跟普通的百姓商討改變現狀、進行創業開拓的大事,卻可以跟他們享受成功的快樂。
孔子在魯國開始被任用時,魯國人怨恨地唱道:「穿著鹿皮衣又穿蔽膝,拋棄他沒關係。
穿著蔽膝又穿鹿皮裘,拋棄他沒罪尤。」
被任用三年之後,魯國男子在道路右邊行走,女子在遭路左邊行走,遺失了的財物,沒有人拾取。
大智的運用,本來就難以讓人知曉啊。
子產開始治理鄭國時,讓田地有溝渠疆界,讓城邑、鄙野有規定的服色。
人民一起怨恨地唱道;「我們有田畝,子產征軍賦。
我們有衣冠,子產收賦稅。
誰要殺子 產,我們去幫助。」
三年之後,人民又歌頌他說:「我們有田畝,子產讓它增五穀。
我們有子弟,子產對他們施教育。
子產如果死了,還有誰能繼承他?」
假使鄭簡公、魯哀公面對人民的誹謗非議,就不再任用子產,孔子了,那麼國家一定無所成就,子產,孔子也一定無法施展才能了。
不只是不能施展才能,即使被治 罪,人民也會贊同的。
如今世上都稱讚簡公,哀公賢明,稱讚子產、孔子有才能。
這兩位君主,很懂得任用人啊。
舟、車開始出現的時候,人們都不習慣,過了三代 人們才感到習慣。
開始做好事難道容易嗎?所以聽信愚民之言,任何事都辦不好。
事業之所以成功,全在於君主賢明啊。
魏國攻打中山國,樂羊為將。
樂羊攻下中山國以後,回國向魏文侯報告,顯出誇功驕傲的神色。
文侯察覺了這一點,就命令主管文書的官吏說。
「群臣和賓客獻上的 書信,都拿來進上。」
主管文書的官吏搬著兩箱書信進上來。
文侯讓樂將軍看這些書信。
書信都是責難攻打中山國這件事的。
樂將軍轉身退下幾步,向北再拜說: 「攻下中山國,不是我的力量,是君主您的功勞啊。」
樂羊攻打中山國的時候,議論的人對這件事的危害一天比一無嚴重了,假使文侯相信了群臣賓客之言,認為中 山國不可取,那麼,哪裡用得著兩箱書信呢?只需一寸長的書信就足以讓樂羊失去功勞了。
文侯是賢明的君主,臣下尚且如此,更何況一般的君主呢?一般君主的禍 患是,不能不讓他去做,又不能讓他中途不改。
君主凡是去做中途不改變的事情,思想意志、視聽行動無不認為正確,臣下誰還敢認為不對而橫加懷疑呢?君臣都專 心去敞,就沒有做不成的事了。
這就是湯,武王之所以在滅亡夏、商中大立功業,勾踐之所以能夠報仇的原因。
只要君臣全都專心去做,憑仗弱小的國家尚且能如 此,更何況憑仗強大的國家呢?
魏襄王跟臣子們一起喝酒,喝到正暢快的時候,魏王為臣子們祝酒,讓臣子們都能得志。
史起站起來回答說:「臣子有的賢明有的不肖,賢明的人得志可以,不肖的 人得志就不可以。」
魏王說:「讓群臣都像西門豹當臣子那樣。」
史起回答說;「魏國分配給人民土地,每戶一百畝,鄴地偏偏給二百畝,這說明那裡的土地不好。
漳水在它的旁邊,可是西門豹卻不知利用,這說明他很愚蠢。
知道這種情況卻不報告,這說明他不忠。
愚蠢和不忠,不可傚法。」
魏王無話回答他。
第二天,召來史 起問他說,「漳水還可以灌溉鄴的田地嗎?」史起回答說:「可以。」
魏王說,「你何不替一我去做這件事?。
史起說;「我擔心您不能做啊。」
魏王說:「你如果真 的能替一我去做這件事,我全都聽你的。」
史超恭恭敬敬地答應了,並對魏王說:「我去做這件事,那裡的人民一定非常怨恨我,嚴重了會弄死我,次之也會凌一辱我。
即使我被弄死或被凌一辱,希望您派其他人繼續完成這件事。」
魏王說;「好吧。」
派他去當鄴令。
史起於是去鄴開始了引漳工程,鄴地的人民非常怨恨史起,想要凌 辱他,史起不敢出門,躲了起來。
魏壬就派別人最終完成這一工程。
水流到了田里,人民大大受益,一起歌頌他說;「鄴地有賢令,此人是史公。
引漳水,灌鄴田。
古來鹽鹼地,能長稻和谷。」
假使人民知道什麼可做,什麼不可做,那就沒有任用賢人的必要了,賢主忠臣,如果不能教導愚蠢鄙陋的人,那麼名聲就不能流傳到後 世,政績也不能對當代有利了。
史起不是不知道事物的發展趨勢,他明知要遭到民眾的怨恨,卻還要治理漳水,是因為他忠於君主。
魏襄王可說是能對善於做出決斷 了。
如果真能對善行做出決斷,那麼眾人即使喧嘩,也不會因此而改變。
功業之所以難於建立,大概一定是由於眾人的吵吵鬧鬧吧!國家的殘破滅亡,也是由於這個 原因啊。
所以在眾人的吵吵鬧鬧之中,不可不加以研究體會。
一般的君主以為眾人的吵吵鬧鬧就停止了行善,賢明的君主卻在眾人的吵吵鬧一捅一之中建立起功業。
察微
原文:
六曰:使治亂存亡若高山之與深溪,若白堊之與黑漆,則無所用智,雖愚猶可矣。
且治亂存亡則不然。
如可知,如可不知;如可見,如可不見。
故智士賢者相與積心 愁慮以求之,猶尚有管叔、蔡叔之事與東夷八國不聽之謀。
故治亂存亡,其始若秋毫。
察其秋毫,則大物不過矣。
魯國之法,魯人為人臣妾於諸侯,有能贖之者,取 其金於府。
子貢贖魯人於諸侯,來而讓,不取其金。
孔子曰:「賜失之矣。
自今以往,魯人不贖人矣。」
取其金,則無損於行;不取其金,則不復贖人矣。
子路拯溺 者,其人拜之以牛,子路受之。
孔子曰:「魯人必拯溺者矣。」
孔子見之以細,觀化遠也。
楚之邊邑曰卑梁,其處一女與吳之邊邑處一女桑於境上,戲而傷卑梁之處一女。
卑梁人一操一其傷子以讓吳人,吳人應之不恭,怒,殺而去之。
吳人 往報之,盡屠其家。
卑梁公怒,曰:「吳人焉敢攻吾邑?」
舉兵反攻之,老弱盡殺之矣。
吳王夷昧聞之,怒,使人舉兵侵楚之邊邑,克夷而後去之。
吳、楚以此大 隆。
吳公子光又率師與楚人戰於雞父,大敗楚人,獲其帥潘子臣、小帷子、陳夏嚙。
又反伐郢,得荊平王之夫人以歸,實為雞父之戰。
凡持國,太上知始,其次知 終,其次知中。
三者不能,國必危,身必窮。
《孝經》曰:「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滿而不溢,所以長守富也。
富貴不離其身,然後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 人。」
楚不能之也。
鄭公子歸生率師伐宋。
宋華元率師應之大棘,羊斟御。
明日將戰,華元殺羊饗士,羊斟不與焉。
明日戰,怒謂華元曰:「昨日之事,子為制;今 日之事,我為制。」
遂驅入於鄭師。
宋師敗績,華元虜。
夫一弩一機差以米則不發。
戰,大機也。
饗士而忘其御也,將以此敗而為虜,豈不宜哉!筆凡戰必悉熟偏備,知 彼知己,然後可也。
魯季氏與郈氏鬥雞,郈氏介其雞,季氏為之金距。
季氏之雞不勝,季平子怒,因歸郈氏之宮,而益其宅。
郈昭伯怒,傷之於昭公,曰:「禘於襄 公之廟也,舞者二人而已,其餘盡舞於季氏。
季氏之舞道,無上久矣。
弗誅,必危社稷。」
公怒,不審,乃使郈昭伯將師徒以攻季氏,遂入其宮。
仲孫氏、叔孫氏相 與謀曰:「無季氏,則吾族也死亡無日矣。」
遂起甲以往,陷西北隅以入之,三家為一,郈昭伯不勝而死。
昭公懼,遂出奔齊,卒於干侯。
魯昭聽傷而不辯其義,懼以魯國不勝季氏,而不知仲、叔氏之恐,而與 季氏同患也。
是不達乎人心也。
不達乎人心,位雖尊。
何益於安也?以魯國恐不勝一季氏,況於三季?同惡固相助。
權物若此其過也,非獨仲、叔氏也,魯國皆恐。
魯國皆恐,則是與一國為敵也,其得至干侯而卒猶遠。
譯文:
假設治和亂、存和亡的區別象高山和漂谷,像白土和黑漆那樣分明,那就社有必要運用智慧,即使蠢人也可以知道了。
然而治和亂、存和亡的區別並不是這樣。
好像 可知,又好像不可知,好像可見,又好像不可見。
所以有才智的人、賢明的人都在千思百慮、用盡心思去探求治亂存亡的徵兆,盡避如此,尚且有管叔、蔡衩的叛亂 事件和東夷八國不聽王命的一陰一謀。
所以治亂存亡,它們剛剛出現的時候就像秋毫那樣,能夠明察秋毫,大事就不會出現過失了。
魯國的法令規定,魯國人在其它諸侯國給人當奴僕,有能贖出他們的,可以從國庫中支取金錢。
子貢從其它諸侯國贖出了做奴僕的魯國人,回來卻推辭,不支取金 外。
扎予說:「端木賜做錯了。
從今以後,魯國人不會再贖人了。」
支取金錢,對品行並沒有損害,不支取金錢,就不會有人再贖人了。
子路救了一個溺水的人,那 個人用牛來酬謝他,子路收下了牛。
孔子說;「魯國人一定會救溺水的人了。」
孔子能從細小處看到結果,這是由於他對事物的發展變化觀察得遠啊。
楚國有個邊境城邑叫卑梁,那裡的姑一娘一與吳國邊境城邑的姑一娘一一起在邊境上採桑葉,嬉戲時,吳國的姑一娘一傷了卑粱的蛄一娘一。
卑梁人帶著受傷的姑一娘一去責備吳國人,吳 國人應答很不恭敬,卑梁人很惱怒,殺死了那個吳國人就走了。
吳國人去報復,把那個楚國人全家都殺死了。
卑粱的守邑大夫大怒,說;「吳國人怎麼竟敢攻打我的 城邑?」發兵去攻打吳國人,連老弱全都殺死了。
吳王夷昧聽到這事以後大怒,派人率兵侵犯楚國的邊境城邑,攻克楚國邊邑,把它夷為平地,然後才離開。
吳國, 楚國因此展開大戰。
吳公子光又率領軍隊在雞父跟楚國軍隊交戰,把楚軍打得大毆,俘虜了楚軍的主帥潘子臣、小帷子、以及陳國的夏嚙。
又接著攻打郢,得到了楚 乎王的夫人,把她帶回吳國。
這實際上還是雞父之戰的繼續。
凡是要守住一柄一家,最上等的是洞察事情的開端,其次是預見到事情的結局,再次是隨著事情的發展瞭解 它。
這三樣都做不到,國家一定危險,自身一定困窘。
《孝經》上說:「高卻不傾危,因此能夠長期保住尊貴,滿卻不外溢,因此能夠長期保住盎足。
富貴不離身, 然後才能保住一柄一家,使人民和諧。」
楚國恰恰不能做到這些。
鄭公子歸生率領軍隊攻打宋同。
宋國的華元率領軍隊在大軍迎敵,羊斟給他怍馭手。
第二天將要作戰,華元殺了羊宴享甲士,羊斟卻不在宴享的人中。
第二天作戰的 時候,羊斟憤怒地對一華元說:「昨天宴享的事由你掌握,今天駕車的事該由我掌握了。」
於是把車一直趕進鄭國軍隊裡。
宋國軍隊大敗,華元被俘。
一弩一牙相差一個米 粒就不能發射。
戰爭正像一個大的一弩一牙。
宴享甲士卻忘了自己的馭手,將帥因此戰敗被俘,難道不是麻該的嗎?所以,凡作戰一定要熟悉全部情況,做好全面準備, 知己知彼,然後才可以作戰。
魯國的季氏與郈氏鬥雞,郈氏給他的雞披上甲,季氏給雞套一上金屬爪。
季氏的雞沒有鬥勝,季平子很生氣,於是侵佔郈氏的房屋,擴大自己的住宅。
郈昭伯非常惱 怒,就在昭公面前詆毀季氏說:「在襄公之廟舉行大祭的時候,舞蹈的人僅有十六人而已,其餘的人都到季氏家去跳舞了。
季氏家舞蹈人數超過規格,他日無君主已 經很長時間了。
不殺掉他,一定會危害國家。」
昭公大怒,不加詳察,就派郈昭伯率輛軍隊去攻打季氏,攻入了他的庭院。
仲孫氏、叔孫氏彼此商量說:「如果沒有了季氏。
那我們家接離滅亡 就沒有幾天了。」
於是發兵前往救助,攻破院牆的西北角進人庭院,三家合兵一處,郈昭伯不能取勝而被殺死。
昭公害怕了,於是逃亡型齊國,後來死在干侯。
魯昭 公聽信詆毀季氏的話,卻不分辨是否合乎道理,他只害怕憑著魯國不能勝過季氏,卻不知道仲孫氏,叔孫氏也很恐懼,他們與季孫氏是患難與共的。
這是由於不瞭解 人心啊。
不瞭解人心,地位即便尊貴,對安全又有什麼益處呢?憑借魯國尚且害怕不能勝過一個季氏,更何況三個季氏呢?他們都厭惡昭公,本來就捨互相救助。
昭 公權衡事情錯誤到如此地步,不只是仲孫氏、叔孫氏,整個魯國都會感到恐懼。
整個魯國都感到恐懼,這就是與整個國家為敵了。
昭公與整個國家為敵,在國內就該 被殺,今得以死在干侯,還算有幸死得遠了呢!
去宥
原文:
七曰:東方之墨者謝子,將西見秦惠王。
惠王問秦之墨者唐姑果。
唐姑果恐王之親謝子賢於己也,對曰:「謝子,東方之辯士也。
其為人甚險,將奮於說,以取少主 也。」
王因藏怒以待之。
謝子至,說王,王弗聽。
謝子不說,遂辭而行。
凡聽言以求善也,所言苟善,雖奮於取少主,何損?所言不善,雖不奮於取少主,何益?不 以善為之愨,而徒以取少主為之悖,惠王失所以為聽矣。
用志若是,見客雖勞,耳目雖弊,猶不得所謂也。
此史定所以得行其邪也,此史定所以得飾鬼以人、罪殺不 辜,群臣擾亂,國幾大危也。
人之老也,形益衰而智益盛。
今惠王之老也,形與智皆衰邪?荊威王學書於沈尹華,昭厘惡之。
威王好制,有中謝佐制者,為昭厘謂威 王曰:「國人皆曰:王乃沈尹華之弟子也。」
王不說,因疏沈尹華。
中謝,細人也,一言而令威王不聞先王之術,文學之士不得進,令昭厘得行其私。
故細人之言, 不可不察也。
且數怒人主,以為一奸一人除路,一奸一路以除,而惡壅卻,豈不難哉?夫激矢則遠,激水則旱,激主則悖,悖則無君子矣。
夫不可激者,其唯先有度。
鄰父有 與人鄰者,有枯梧樹,其鄰之父言梧樹之不善也,鄰人遽伐之。
鄰父因請而以為薪。
其人不說曰:「鄰者若此其險也,豈可為之鄰哉?」
此有所宥也。
夫請以為薪與弗請,此不可以疑枯梧樹之善與不善也。
齊人有欲得金者,清旦,被衣冠,往鬻金者之所,見人一操一金,攫而奪之。
吏搏而束縛之,問曰: 「人皆在焉,子攫人之金,何故?」
對吏曰:「殊不見人,徒見金耳。」
此真大有所宥也。
夫人有所宥者,固以晝為昏,以白為黑,以堯為桀。
宥之為敗亦大矣。
亡 國之主,其皆甚有所宥邪?故凡人必別宥然後知,別宥則能全其天矣。
譯文:
東方墨家學派的謝子,將要到西方去見秦惠王。
惠王向秦國墨家學派的唐姑果打聽謝子的情況。
唐姑果擔心秦王親近謝子超過自己,就回答說:「謝子是東方能言善 辯的人,他的為人很狡詐,他這次來,將竭力遊說,以取得太子的歡心。」
秦王於是心懷憤怒等待謝子的到來。
謝子來了,勸說秦王,秦王不聽從他的意見。
謝子很 不高興,於是就告辭走了。
凡聽人議論是為了聽取好的意見,所說的意見如果好,即便是竭力想取得太子的歡心,又有什麼損害?所說的意見如果不好,即便不是要 竭力取得太子的歡心,又有什麼益處?不因為他的意見好認為他誠實,而只是困為他想取得太子的歡心就認為他悖逆,惠王喪失了所以耍聽取意見的目的了。
像這樣 動用心思,會見賓客目即使很勞苦,耳朵眼睛即使非常疲憊,還是得不到賓客言談的要旨。
這就是史定之所以能夠干邪僻之事的原因,這就是史定之所以能用人裝扮 成鬼、加罪殺戮無辜之人,以致群臣一騷一亂、國家幾乎危亡的原因。
人到了年老的時候,身一體越來越衰弱,可是智慧越來越旺盛。
現在惠王已到了老年,難道身一體和智 慧都衰竭了嗎?
楚威王向沈尹華學習文獻典藉,昭厘對此很忌恨。
威王喜好法制,有個幫助制定法令的中謝官替昭厘對威王說:「國人都說:「王是沈尹華的弟子。」
」威王很不高 興,於是就疏遠了沈尹華。
中謝官是地位卑賤的人,他說了一句話就讓威王不能聽到先王治國之道,使那些研習、一精一通古代文猷典籍的人不得重用,讓昭整得以實現 自己的一陰一謀。
所以,對地位卑賤的人所說的話不可不明察啊。
他們多次激怒人主,借此替一奸一人掃清仕進之路。
一奸一人的仕進之路掃清了,卻又厭惡賢人的仕進之路被阻 塞,這難道不是很難嗎?奮力向後引箭,箭就射得遠,阻遏水流,水勢就猛,激怒君主,君主就會悖謬,君主悖謬就沒有君子輔佐了。
不可激怒的,大概只有心中早 有準則的君主吧。
有個人與別人為鄰,家中有棵乾枯的梧桐樹,與他為鄰的一位老者說之棵捂桐不好,他立刻就把它伐了。
那位老者於是要那棵梧桐樹,想拿去當柴燒。
他不高興地 說:「這個鄰居競這樣地險詐啊,怎麼可以跟他作鄰居呢?」這是有所蔽塞啊。
要那棵梧桐把它作柴燒,或是不要,這些都不能作為懷疑梧桐樹好還是不好的依據。
齊國有個一心想得到金子的人,清晨,穿上衣服,戴好帽子,到了賣金子的人那裡,看見人拿著金子,抓住金子就奪了過來。
吏役把他抓住捆了起來,問他說;「人 都在這裡,你就抓取人家的金子,這是為什麼?」
他回答說:「我根本沒有看見人,只見到金子罷了。」
這真是蔽塞到極點了。
有所蔽塞的人,本來就把白天當成黑夜,把白當成黑,把堯當成桀。
蔽塞的害處真也太大了。
亡國的君主大概都是蔽塞到極點了吧。
所以,凡是人一定要能夠區分什麼是蔽塞,然後才能知道事物的全貌,能夠區分什麼是蔽塞就能保全自身了。
正名
原文:
八曰:名正則治,名喪則亂。
使名喪者,一婬一說也。
說一婬一則可不可而然不然,是不是而非不非。
故君子之說也,足以言賢者之實、不肖者之充而已矣,足以喻治之所 悖、亂之所由起而已矣,足以知物之情、人之所獲以生而已矣。
凡亂者,刑名不當也。
人主雖不肖,猶若賢用,猶若聽善,猶若為可者。
其患在乎所謂賢從不肖也, 所為善而從邪辟,所謂可從悖逆也。
是刑名異充,而聲實異謂也。
夫賢不肖,善邪辟,可悖逆,國不亂,身不危,奚待也?齊湣王是以。
知說士,而不知所謂士也。
故尹文問其故,而王無以應。
此公玉丹之所以見信、而卓齒之所以見任也。
任卓齒而信公玉丹,豈非以自讎邪?尹文見齊王,齊王謂尹文曰:「寡人甚好士。」
尹文曰:「願聞何謂士?」
王未有以應。
尹文曰:「今有人於此,事親則孝,事君則忠,交友則信,居鄉則悌。
有此四行者,可謂士乎?」
齊王 曰:「此真所謂士已。」
尹文曰:「王得若人,肯以為臣乎?」
王曰:「所願而不能得也。」
尹文曰:「使若人於廟朝中深見侮而不鬥,王將以為臣乎?」
王曰: 「否。
大夫見侮而不鬥,則是辱也,辱則寡人弗以為臣矣。」
尹文曰:「雖見侮而不鬥,未失其四行也。
未失其四行者,是未失其所以為士一矣。
未失其所以為士 一,而王以為臣,失其所以為士一,而王不以為臣,則向之所謂士者,乃士乎」?王無以應。
尹文曰:「今有人於此,將治其國,民有非則非之,民無非則非之民有 罪則罰之,民無罪則罰之,而惡民之難治,可乎?」
王曰:「不可。」
尹文曰:「竊觀下吏之治齊也,方若此也。」
王曰:「使寡人治信若是,則民雖不治,寡人弗怨也。
意者未至然乎!」尹文曰:「言之不敢無說,請言其說。
王之令 曰:「殺人者死,傷人者刑。」
民有畏王之令、深見侮而不敢鬥者,是全王之令也,而王曰:「見侮而不敢鬥,是辱也。」
夫謂之辱者,非此之謂也。
以為臣不以為 臣者,罪之也。
此無罪而王罰之也。」
齊王無以應。
論皆若此,故國殘身危,走而之谷,如衛。
齊湣王,周室之孟侯也,太公之所以老也。
桓公嘗以此霸矣,管仲之 辯名實審也。
譯文:
名分合宜國家就治理得好,名分不正國家就混亂。
使名分不正的是浮誇失實的言辭。
言辭浮誇失實就會把不可以說成可以,而把不是這樣說成這樣,就會把不對說成 對,而把不錯說成錯。
所以君子的言辭,足以說出賢人的賢明,不肖之人的不肖就行了,足以講明治世之所以興盛、亂世由何引起的就行了,足以令人知曉事物的真 情、人之所以能生存的原因就行了。
凡是混亂,都是由於名實不符造成的。
君主即便不賢,也還是知道任用賢人,還是知道聽從善言,還是知道做可行之事。
他們的弊病就在於他們所認為的賢人只不過 是不肖之人,他們所認為的善言只不過是邪僻之吉,他們所認為的可行之事只不過是悖逆之事。
這就是形名異實、名實不符。
把不肖當成賢明,把邪僻當成善良,把 悖逆當成可行,像這樣,國家不混亂,自身不危險,還等什麼呢?
齊湣王就是這樣。
知道喜歡士,卻不知道什麼人才叫士。
所以尹文問他什麼叫士。
湣王無話回答。
這就是公玉丹之所以被信任,卓齒之所以被任用的原因。
任用卓齒,信任公玉丹,難道不是給自己安排仇人嗎?
尹文謁見齊王,齊王對尹文說;「我非常喜歡士。」
尹文說:「我希望聽您說說什麼樣的人叫做士。」
齊王沒有話來回答。
尹文說:「假如有這樣一個人,侍奉父母 根孝順,侍奉君主很忠誠,結交朋友棍守信用,住在鄉里敬一愛一兄長。
有這四種品行的人,可以叫做士嗎?」齊說:「這真是所說的士了。」
尹文說:「您得到這個 人,肯用他作臣子嗎?」齊王說;「這是我所希望的,但卻不能得到。」
尹文說:「假如這個人在大庭廣眾之中受到莫大侮辱卻不爭鬥,您還將讓他作臣子嗎?」齊 王說:「不。
士受到侮辱卻不爭鬥,這就是恥辱。
甘心受辱,我就不讓他作臣子了。」
尹文說:「這個人雖然受到侮辱而不爭鬥,但他並沒有喪失上述四種品行。
沒 有喪失上述四種品行,這就是說沒有喪失一點成為士的條件。
沒有喪失一點成為士的條件,可是大王您卻不讓他作臣子,那麼您先前所認為的士還是士嗎?」齊王無 話回答。
尹文說:「假如有這樣一個人,將治理他的國家,人民有錯誤責備他們,人民沒有錯誤也責備他們,人民有罪懲罰他們,人民沒有罪也懲罰他們。
這樣做, 反倒埋怨人民難以治理,可以嗎?」齊王說:「不可以。」
尹文說,「我私下觀察您的臣屬治理齊國正像這樣。」
齊王說:「假如我治理國家真地像這樣,那麼人民 即使治理不好,我也不怨恨。
或許我還沒有到達這個地步吧!」尹文說:「我既然這樣說就不能沒有理由,請允許我說一說理由。
您的法令說:「殺人的處死,傷人 的受刑。」
人民中有的敬畏您的法令,受到奠大侮辱而不敢爭鬥,這是顧全您的法令啊,可是您卻說,「受侮辱而不敢爭鬥,這是恥辱。」
真正叫做恥辱的,不是說 的這個。
本該作臣子的,您卻不讓他作臣子,等於是懲罰他。
這就是沒有罪過而您卻懲罰他啊。」
齊王無話回答。
君王的議論都像這樣,所以國家殘破,自身危急, 逃到谷邑,又到了衛國。
齊圄是周朝分封的諸侯之長,太公在這裡得以壽終。
桓公曾憑借齊國稱霸諸侯,這是由於管仲辨察名實非常詳明啊。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