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氏春秋白話文
貴直論第三 壅塞
壅塞
原文:
五曰:亡國之主不可以直言。
不可以直言,則過無道聞,而善無自至矣。
無自至則壅。
秦繆公時,戎強大。
秦繆公遺之女樂二八與良宰焉。
戎主大喜,以其故數飲食,日夜不休。
左右有言秦寇之至者,因扞弓而射之。
秦寇果至,戎主醉而臥於樽下,卒生縛而擒之。
未擒則不可知,已擒則又不知。
雖善說者,猶若此何哉?齊攻宋,宋王使人候齊寇之所至。
使者還,曰:「齊寇近矣,國人恐矣。」
左右皆謂宋王曰:「此所謂『肉自生蟲』者也。
以宋之強,齊兵之弱,惡能如此?」
宋王因怒而詘殺之。
又使人往視齊寇,使者報如前,宋王又怒詘殺之。
如此者三,其後又使人往視。
齊寇近矣,國人恐矣。
使者遇其兄,曰:「國危甚矣,若將安適?」
其弟曰:「為王視齊寇。
不意其近而國人恐如此也。
今又私患,鄉之先視齊寇者,皆以寇之近也報而死;今也報其情,死,不報其情,又恐死。
將若何?」
其兄曰:「如報其情,有且先夫死者死,先夫亡者亡。」
於是報於王曰:「殊不知齊寇之所在,國人甚安。」
王大喜。
左右皆曰:「鄉之死者宜矣。」
王多賜之金。
寇至,王自投車上,馳而走,此人得以富於他國。
夫登山而視牛若羊,視羊若豚,牛之一性一不若羊,羊之一性一不若豚,所自視之勢過也。
而因怒於牛羊之小也,此狂夫之大者。
狂而以行賞罰,此戴氏之所以絕也。
齊王欲以淳於髡傅太子,髡辭曰:「臣不肖,不足以當此大任也,王不若擇國之長者而使之。」
齊王曰: 「子無辭也。
寡人豈責子之令太子必如寡人也哉?寡人固生而有之也。
子為寡人令太子如堯乎?其如舜也?」
凡說之行也,道不智聽智,從自非受是也。
今自以賢過於堯舜,彼且胡可以開說哉?說必不入,不聞存君。
齊宣王好射,說人之謂己能用強弓也。
其嘗所用不過三石,以示左右,左右皆試引之,中關而止。
皆曰: 「此不下九石,非王其孰能用是?」
宣王之情,所用不過三石,而終身自以為用九石,豈不悲哉!非直士其孰能不阿主?世之直士,其寡不勝眾,數也。
故亂國之主,患存乎用三石為九石也。
譯文:
亡國的君主,不可直言相諫。
君主不可直言相諫,過失就無法聽到,賢人就無從到來。
賢人無從到來,君主的思想就會壅塞不通。
秦穆公時,戎人勢力強大。
秦穆公就送給他們兩隊女子歌舞隊和一些高明的廚師,戎王十分高興。
因為這個緣故,不管白天黑夜.不停地大吃大喝。
身邊有誰說秦軍將會到來,戎王就開弓射他。
後來秦軍果然到了,這時戎王正喝得大酵躺在酒尊下面睡覺,結果被秦軍活活地捆起來捉住了。
戎王被捉以前,不可能使他知道將會被捉;就是被捉以後,自己還睡在夢中,仍然不知道已經被捉。
對於這種人,即使是善於勸諫的人又有什麼辦法呢?
齊國進攻宋國,宋王派人去偵察齊軍到了什麼地方。
派去的人回來說:「齊寇已經臨近了,國人已經恐慌了。」
左右近臣都對宋王說:「這完全是俗話說的『肉自己生出蛆蟲』啊!憑著宋國的強大,齊兵的虛弱,怎麼可能這樣?」於是宋王大怒,把派去的人屈殺了。
接著又派人去察看,派去的人的回報仍像前一個人一樣,宋王又大怒,把他屈殺了。
這樣的事接連發生了三次,之後又派人去察看。
其實,那時齊軍確實已經臨近了,國人確實已經恐慌了。
派去的人路上遇見了他的哥哥。
他的哥哥說;「國家已經十分危險了,你還要到哪兒去?」弟弟說;「去替君主察看齊寇。
沒想到齊寇已經離得這麼近,國人已經這麼恐慌。
現在我擔心的是,先前察看齊軍動靜的人,都是因為回報齊軍迫近被屈殺了。
如今我回報真情是死,不回報真情恐怕也是一死。
這該怎麼辦呢?」他的哥哥說:「如果回報真情,你又將比國破後被殺和逃亡的人先遭受災難。」
於是派擊的人回報宋王說;「根本沒看到齊寇在哪裡,國人也非常安定。」
宋王十分高興。
左右近臣都說:「可見先前被殺的人是該殺了。」
宋王就賞賜這個人一大量錢財。
齊軍一到,宋王自己己奔到車上,趕著車飛跑,急急忙忙逃命去了,這個人得以徒居他國,生活非常富足。
登上高山往下看,就會覺得牛象羊一樣,羊象小豬一樣。
牛實際上不像羊那樣小,羊實際上不像小豬那樣小,之所以覺得它們象羊或小豬一樣,是因為觀察它們時站的地勢不對。
如果因此對牛羊這樣小而發怒,這種人可算是頭等的征夫。
在狂亂狀態下施行賞罰,這是宋國所以滅絕的原因。
齊王想用淳於髡為太子的老師,淳於髡推辭說:「我才德低下,不足以擔當這樣的重任,您不如挑選一柄一中德高望重的人予以委派。」
齊王說:「你不要推辭了。
我哪能要求你讓太子一定像我一樣呢!我的賢德本來是天生就具備的。
你替一我把太子教得像堯那樣,或者象舜那樣就行了。」
凡是臣下的主張得以實行,都是因為君主能夠從自以為愚的認識出發去聽從別人高明的見解,能夠從自以為非的認識出發去接受別人正確的意見。
現在齊王自以為賢明超過了堯舜,這還怎麼讓人對他陳說勸諫呢?對臣下的勸諫如果一點也聽不進去,沒聽說過這樣的君主還能享有國家的。
齊宣王一愛一好射箭,喜歡別人說自己能用硬弓。
他平時所使用的弓力量不過三石,拿給左右侍從看,侍從們試著拉這張弓,都只拉到一半就停了下來,說:「這張弓的弓力不低於九石,除了您,誰還能用這樣的弓!」宣王的實際情況是所用的弓不超過三石,但一輩子都自認為用的弓是九石,這豈不可悲嗎!除了正直之士,還有誰能不奉迎君主?世上的正直之士寡不敵眾,這是情勢注定的。
所以給國家造成禍亂的君主,他們的弊病就在於用的弓實有三石而自以為用九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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