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氏春秋白話文
季冬紀第十二
季冬
原文:
一曰:季冬之月,日在婺女,昏婁中,旦氐中。
其日壬癸,其帝顓頊,其神玄冥,其蟲介,其音羽,律中大呂,其數六,其味鹹,其臭朽,其祀行,祭先腎。
雁北 鄉,鵲始巢,雉雊雞一乳一,天子居玄堂右個,乘玄駱,駕鐵驪,載玄旗,衣黑衣,服玄玉,食黍與彘,其器宏以弇。
命有司大儺,旁磔,出土牛,以送寒氣。
征鳥厲 疾,乃畢行山川之祀,及帝之大臣、天地之神祇。
是月也,命漁師始漁,天子親往,乃嘗魚,先薦寢廟。
冰方盛,水澤復,命取冰。
冰已入,令告民出五種。
命司農 計耦耕事,修耒耜,具田器。
命樂師大合吹而罷。
乃命四監收秩薪柴,以供寢廟及百祀之薪燎。
是月也,日窮於次,月窮於紀,星回於天。
數將幾終,歲將更始。
專 於農民,無有所使。
天子乃與卿大夫飭國典,論時令,以待來歲之宜。
乃命太史次諸侯之列,賦之犧牲,以供皇天上帝社稷之享。
乃命同姓之國,供寢廟之芻豢;令 宰歷卿大夫至於庶民土田之數,而賦之犧牲,以供山林名川之祀。
凡在天下九州之民者,無不鹹獻其力,以供皇天上帝社稷寢廟山林名川之祀。
行之是令,此謂一 終,三旬二日。
季冬行秋令,則白露蚤降,介蟲為妖,四鄰入保;行春令,則胎夭多傷,國多固疾,命之曰逆;行夏令,則水潦敗國,時雪不降,冰凍消釋。
譯文:
季冬之月,太一陽一的位置在婺女宿,黃昏時刻,婁宿出現在南方中天,拂曉時刻,氐宿出現在南方中天。
季冬於天干屬壬癸,它的主宰之帝是顓頊,佐帝之神是玄冥, 應時的動物是龜鱉之婁的甲族,相配的聲音是羽音,音律與大呂相應。
這個月的數字是六,味道是鹹味,氣味是朽味,要舉行的祭祀是行祭,祭袒時祭品以腎肚為 尊。
這個月,大雁將要北來,喜鵲開始搭窩,山雞鳴叫,家雞孵一卵一。
天子住在北向明堂的右側室,乘坐黑色的車,車前駕著黑色的馬,車上插著黑色的繪有龍紋的旗 幟,天子穿著黑色的衣服,佩戴著黑色的飾玉,吃的食物是黍米和豬肉,使用的器物宏大而口斂。
這個月,天子命令主管官吏大規模舉行儺祭,四方城門都割裂犧牲,並製作土牛,以此送一陰一冬之氣。
遠飛的鳥飛得高而且快。
這個月,普遍地舉行對山川之神的祭祀以及對有功於民的先世公卿大臣,天地神祇的祭祀。
這個月,命令負責捕魚的官吏開始捕魚。
天子親自前往觀看。
於是品嚐剛捕到的鮮魚,品嚐之前,要先進獻給祖廟。
這時候,冰凍得正結實,積水的池澤層層凍結。
於是命令鑿取冰塊。
冰塊藏入冰窖之後,命令有司告訴百姓從穀倉中拿出五穀,選擇種一子。
命令負責農業的官吏,謀劃耕作的事情,修繕犁鏵,準備耕田的農具。
命 令樂官舉行吹奏樂的大合奏,結束一年的訓練。
命令王畿內的郡縣大夫收繳按常規應該交納的木柴,來供給祖廟及各種祭祀舉行燔燎之用。
這個月,日月星辰繞天一周,又都回到原來的位置,一年的天數接近終了,新的一年將要重新開始。
要讓農民專心籌備農事,不要差遣他們幹別的勞役。
無子與公卿 大夫整飭國家的法典,討論接季節月份制定的政令,以此來準備明年應作之事。
命令太史排列各異姓諸侯的次序,使他們按國家大小北賦犧牲,以供給對上天及社稷 之神的禁祀。
命令同姓諸侯供給祭祖祖廟所用的牛羊犬塚。
命令小宰依次列出從卿大夫到一般老百姓所有土地的數目,使他們貢賦犧牲,以供給條祀山林河流之神使 用。
凡是在天下九州的老百姓,必須全部獻出他們的力量,以供給對皇天上帝,社稷之神、先祖神主以及山林河流之神的祭祀。
實行這些政令,這述就算一年終了了。
……在三旬中有二日。
季冬實行應在秋天實行的政令,那麼,白露就會過早降落,有甲殼的動物就會成災,四方邊邑的百姓就會為躲避來犯之敵而藏入城堡。
如果實行應在春天實行的政 令,那麼,幼小的動物就會遭到損傷,國家就會流行久治不愈的疾病,給這種情況命名叫做「逆」。
如果實行應在夏天實行的政令,那麼,大水將為害國家,冬雪將 不能按時降落,冰珠將會融化。
士節
原文:
二曰:士之為人,當理不避其難,臨患忘利,遺生行義,視死如歸。
有如此者,國君不得而友,天子不得而臣。
大者定天下,其次定一國,必由如此人者也。
故人主 之欲大立功名者,不可不務求此人也。
賢主勞於求人,而佚於治事。
齊有北郭一騷一者,結罘罔,捆蒲葦,織萉屨,以養其母,猶不足,踵門見晏子曰: 「願乞所以養母。」
晏子之僕謂晏子曰:「此齊國之賢者也。
其義不臣乎天子,不友乎諸侯,於利不苟取,於害不苟免。
今乞所以養母,是說夫子之義也,必與 之。」
晏子使人分倉粟、分府金而遺之,辭金而受粟。
有間,晏子見疑於齊君,出奔,過北郭一騷一之門而辭。
北郭一騷一沐浴而出,見晏子曰:「夫子將焉適?」
晏子曰: 「見疑於齊君,將出奔。」
北郭子曰:「夫子勉之矣。」
晏子上車,太息而歎曰:「嬰之亡豈不宜哉?亦不知士甚矣。」
晏子行。
北郭子召其友而告之曰: 「說晏子之義,而嘗乞所以養母焉。
吾聞之曰:「養及親者,身伉其難。
,今晏子見疑,吾將以身死白之。」
著衣冠,令其友一操一劍奉笥而從,造於君庭,求復者曰: 「晏子,天下之賢者也,去則齊國必侵矣。
必見國之侵也,不若先死。
請以頭托白晏子也。」
因謂其友曰:「盛吾頭於笥中,奉以托。」
退而自刎也。
其友因奉以 托。
其友謂觀者曰:「北郭子為國故死,吾將為北郭子死也。」
又退而自刎。
齊君聞之,大駭,乘馹而自追晏子,及之國郊,請而反之。
晏子不得已而反,聞北郭一騷一 之以死白己也,曰:「嬰之亡豈不宜哉?亦愈不知士甚矣。」
譯文:
士的為人,主持正義不避危難,面臨禍患忘卻私利,捨生行義,視死如歸。
有如此行為的人,國君無法與他交友,天子無法讓他稱臣。
大至安定天下,其次安定一 國,一定要用這樣的人。
所以君主想要大立功名的,不可不致力於訪求選樣的人。
賢明的君主把一精一力花費在仿求賢士上,而對治理政事則採取超脫的態度。
齊國有個叫北郭一騷一的,靠結獸網、編蒲葦,織麻鞋來奉養他的母親,但仍不足以維持生活,於是他到晏子門上求見晏子說;「希望能得到糧食以奉養母親。」
晏子的 僕從對晏子說;「這個人是齊國的賢人。
他志節高尚,不向天子稱臣,不與諸侯交友,對於利不苟且取用,對於禍不苟且求免。
現在他到您這兒來尋求糧食以奉養母 親,這是悅服您的道義,您一定要給他。」
晏子派人把倉中的糧食、府庫中的金錢拿出來分給他,他謝絕了金錢而收下了糧食。
過了不久,晏子被齊君猜忌,逃往國外,經過北郭一騷一的門前向他告別。
北郭一騷一洗髮浴身,恭敬地迎出來,見到晏於說:「您將要到哪兒去?」晏子說:「我受到齊君 的猜忌,將要逃往國外。」
北郭子說:「您好自為之吧。」
晏子上了車,長歎一聲說:「我逃亡國外難道不正應該嗎?我也太不瞭解士了。」
於是晏子走了。
北郭子召來他的朋友,告訴他說。
「我悅服晏子的道義,曾向他求得糧食奉養母親。
我聽說;「奉養過自己父母的人,自己要承擔他的危難。」
如今晏子受到猜忌, 我將用自己的死為他洗清冤誣。」
北郭子穿戴好衣冠,讓他的朋友拿著寶劍捧著竹匣跟隨在後。
走到國君朝廷門前,找到負責通稟的官吏說,「晏子是名聞天下的賢 人,他若出亡,齊國必定遭受侵犯。
與其看到國家必定遭受侵犯,不如先死。
我願把頭托付給您來為晏子洗清冤誣。」
於是對他的朋友說:「把我的頭盛在竹匣中, 捧去托付給那個官吏。」
說罷,退下幾步自刎而死。
他的朋友於是捧著盛了頭的竹匣托付給了那個官吏,然後對旁觀的人說:「北郭子為國難而死,我將為北郭子而 死。」
說罷,又退下幾步自刎而死。
齊君聽說這件事,犬為震驚,乘著驛車親自擊追趕晏子,在離國都不到百里的地方趕上了晏子,請求晏子回去。
晏子不得已而返,聽說北郭一騷一用死來替自己洗清冤誣,他感慨地說:「我逃亡國外難道不正應該嗎?北郭一騷一之死說明我越發地不瞭解士了。
「
介立
原文:
三曰:以貴富有人易,以貧賤有人難。
今晉文公出亡,周流天下,窮矣,賤矣,而介子推不去,有以有之也。
反國有萬乘,而介子推去之,無以有之也。
能其難,不 能其易,此文公之所以不王也。
晉文公反國,介子推不肯受賞,自為賦詩曰:「有龍于飛,周遍天下。
五蛇從之,為之丞輔。
龍反其鄉,得其處所。
四蛇從之,得其 露雨。
一蛇羞之,橋死於中野。」
懸書公門,而伏於山下。
文公聞之曰:「嘻!此必介子推也。」
避捨變服,令士庶人曰:「有能得介子推者,爵上卿,田百萬。」
或遇之山中,負釜蓋簦,問焉,曰:「請問介子推安在?」
應之曰:「夫介子推苟不欲見而欲隱,吾獨焉知之?」
遂背而行,終身不見。
人心之不同,豈不甚哉?今 世之逐利者,早朝晏退,焦唇乾嗌,日夜思之,猶未之能得;今得之而務疾逃之,介子推之離俗遠矣。
東方有士焉,曰爰旌目,將有適也,而餓於道。
狐父之盜曰 丘,見而下壺餐以餔之。
爰旌目三餔之而後能視,曰: 「子何為者也?」
曰:「我狐父之人丘也。」
爰旌目曰:「嘻!汝非盜邪?胡為而食我?吾義不食子之食也。」
兩手據地而吐之,不出,喀喀然遂伏地而死。
鄭人之 下也,莊蹺之暴郢也,秦人之圍長平也,韓、荊、趙,此三國者之將帥貴人皆多驕矣,其士卒眾庶皆多壯矣,因相暴以相殺,脆弱者拜請以避死,其卒遞而相食,不 辨其義,冀幸以得活。
如爰旌目已食而不死矣,惡其義而不肯不死。
今此相為謀,豈不遠哉?
譯文:
靠富貴受人擁戴容易,靠貧賤受人擁戴很難。
從前晉文公逃亡在外,遍行天下,困窘極丁,貧賤極了,然而介子掛一直不離開他,這是由於晉文公具有受他擁戴的德 行。
晉文公退回晉國後,擁有萬輛兵車,然而介子推卻離開了他,這是由於當時文公已經有受他擁戴的德行了。
困難的事情能做到,而容易的事情卻做不到,這正是 文公不能成就王業的原因啊!
晉文公返回晉國後,介子推不肯接受封賞,他為自己賦詩道:「有龍飛翔,遍行天下。
五蛇追隨,甘當輔佐。
龍返敵鄉,得其歸所。
四蛇追隨,享其恩澤。
一蛇羞 慚,枯死荒野,」他把這首詩懸掛在文公門前,自己隱居山下。
文公聞知這件事說:「啊!這一定是介子推。」
於是文公離開宮室居住,改穿凶喪之服,以示自責, 並向士民百姓下令說;「有能找到介子推的,賞賜上卿爵位,田百萬畝。」
有人在山中遇到介子推,見他背著釜,上插一把長一柄一笠作為傘扒,就問他說。
「請問介子 推住在哪兒?」介子推回答說。
「那介子推如果不想出仕而想要隱居,我怎麼會單單知道他?」說罷就轉過身走了,終生不做官。
人心不同難道不是十分懸殊嗎?如今世上追逐私利的人,盡避早早就上朝,很晚才退朝回來,口乾舌燥,日夜思慮,仍然未能得以滿足。
而今介子推可以得到名利卻務求趕快避開它,介子推的節一操一超離世俗太遠了。
東方有個士名叫一愛一旌目,將要到某地去,卻餓暈在路上。
狐父那個地方一個名叫丘的強盜看見了,摘下盛有水飯的壺去餵他。
一愛一旌目嚥下三口之後眼睛才能看見,他 問;「你是干什的?」回答說:「我是狐父那個地方的人,名叫丘。」
爰旌目說。
「你不是強盜嗎?為什麼給我吃東西?我信守節義決不吃你的食物!」說罷,兩 手抓地往外吐那嚥下去的飯,吐不出來,喀喀一陣就趴在地上死了。
鄭人攻陷麟邑的時候,莊(足+喬)劫掠郢都的時候,秦人圍困長平的時侯,韓、荊、趙這三個國家的將帥貴族都很驕傲自恣,三國的士卒百姓都很強壯有力,於是 他們相互欺凌,自相殘殺,而怯弱的人跪拜乞求免死,到最後,人們交替相食,根本不分辨正義與否,只希望僥倖得以括命。
至於爰旌目,已經吃了食物,不會死 了,但他憎惡狐父之盜的不義,因而不肯不死。
若讓三國的將士和受旌目一起商議事情,他們之間相差得豈不是太遠了嗎!
誠廉
原文:
四曰:石可破也,而不可奪堅;丹可磨也,而不可奪赤。
堅與赤,一性一之有也。
一性一也者,所受於天也,非擇取而為之也。
豪士之自好者,其不可漫以污也,亦猶此也。
昔周之將興也,有士二人,處於孤竹,曰伯夷、叔齊。
二人相謂曰:「吾聞西方有偏伯焉,似將有道者,今吾奚為處乎此哉?」
二子西行如周,至於岐一陽一,則文王已 歿矣。
武王即位,觀周德,則王使叔旦就膠鬲於次四內,而與之盟曰: 「加富三等,就官一列。」
為三書,同辭,血之以牲,埋一於四內,皆以一歸。
又使保召公就微子開於共頭之下,而與之盟曰:「世為長侯,守殷常祀,相奉桑林, 宜私孟諸。」
為三書,同辭,血之以牲,埋一於共頭之下,皆以一歸。
伯夷、叔齊聞之,相視而笑曰:「嘻!異乎哉!此非吾所謂道也。
昔者神農氏之有天下也,時 祀盡敬而不祈福也;其於人也,忠信盡治而無求焉;樂正與為正,樂治與為治;不以人之壞自成也,不以人之庳自高也。
今周見殷之僻亂也,而遽為之正與治,上謀 而行貨,阻丘而保威也。
割牲而盟以為信,因四內與共頭以明行,揚夢以說眾,殺伐以要利,以此紹殷,是以亂易暴也。
吾聞古之士,遭乎治世,不避其任;遭乎亂 世,不為苟在。
今天下暗,周德衰矣。
與其並乎周以漫吾身也,不若避之以潔吾行。」
二子北行,至首一陽一之下而餓焉。
人之情,莫不有重,莫不有輕。
有所重則欲全 之,有所輕則以養所重。
伯夷、叔齊,此二士者,皆出身棄生以立其意,輕重先定也。
譯文:
石頭可以破開,然而不可改變它堅一硬的一性一質,硃砂可以磨碎,然而不可改變它朱紅的顏色。
堅一硬和朱紅分別是石頭、硃砂的本一性一所具有的。
本一性一這個東西是從上天那裡承受下來的,不是可以任意擇取製造的。
潔身自好的豪傑之士,他們的名節不可玷污也像這一樣。
從前周朝將要興起的時候,有兩位賢士住在孤竹國,名叫伯夷、叔齊。
兩人一起商量說:「我聽說西方有個西伯,好像是個仁德之君,現在我們還呆在這兒幹什麼 呢?」於是兩人向西行到周國去,走到岐山之南,文王卻已經死了。
武王即位,宣揚周德,派叔旦到四內去找膠鬲,跟他盟誓說;「讓你俸祿增加三級,官居一 等。」
準備三份盟書,文辭相同,把牲血塗在盟書上,一份埋在四內,兩人各持一份而歸。
武王又派保召公到共頭山下去找微子啟,跟他盟誓說:「讓你世世代代作 諸侯之長,奉守殷的各種正常祭祀,允許你供奉桑林之樂,把孟諸作為你的私人封地。」
準備三份盟書,文辭相同,把牲血塗在盟書上,一份埋在共頭山下,兩人各 持一份而歸。
伯夷、擔齊聞知這些,互相望著笑道:「跟我們原來聽說的不一樣啊!這不是我們所說的「道」。
從前神農氏治理天下的時候,四時祭祀畢恭畢敬,但 是不為求福,對於百姓,忠信為懷盡心治理,而無所求;百姓樂於公正,就幫助他們實現公正,百姓樂於太平,就幫助他們實現太平,不利用別人的失敗使自己成 功,不利用別人的卑微使自己高尚。
如今周看到殷邪僻一婬一亂,便急急忙忙地替它糾正,替它治理,這是崇尚計謀,借助賄賂,倚仗武力,炫耀威勢。
把殺牲盟誓當作 誠信,依靠四內和共頭之盟來宣揚德行,宣揚吉夢取一悅眾人,靠屠一殺攻伐攫取利益,用這些做法承繼殷,這是用悖亂代替暴虐。
我們聽說古代的賢土,遭逢太平之 世,不迴避自己的責任,遭逢動亂之世,不苟且偷生。
如今天下黑暗,周德已經衰微了。
與其依附周使我們的名節遭到玷污,不如避開它使我們的德行清白高潔。」
於是兩人向北走,走到首一陽一山下餓死在那裡。
人之常情。
無不有所重,無不有所輕。
有所重就會保全它,有所輕就會拿來保養自己所珍視的東西。
伯夷、叔齊這兩位賢士,都捨棄生命以堅守白己的節一操一,這是由於他們心目中的輕重早就確定了。
不侵
原文:
五曰:天下輕於身,而士以身為人。
以身為人者,如此其重也,而人不知,以奚道相得?賢主必自知士,故士盡力竭智,直言交爭,而不辭其患。
豫讓、公孫弘是 矣。
當是時也,智伯、孟嘗君知之矣。
世之人主,得地百里則喜,四境皆賀;得士則不喜,不知相賀:不通乎輕重也。
湯、武,千乘也,而士皆歸之。
桀、紂,天子 也,而士皆去之。
孔、墨,布衣之士也,萬乘之主、千乘之君不能與之爭士也。
自此觀之,尊貴富大不足以來士矣,必自知之然後可。
豫讓之友謂豫讓曰:「子之行 何其惑也?子嘗事范氏、中行氏,諸侯盡滅之,而子不為報;至於智氏,而子必為之報,何故?」
豫讓曰:「我將告子其故。
范氏、中行氏,我寒而不我衣,我饑而 不我食,而時使我與千人共其養,是眾人畜我也。
夫眾人畜我者,我亦眾人事之。
至於智氏則不然,出則乘我以車,入則足我以養,眾人廣朝,而必加禮於吾所,是 國士畜我也。
夫國士畜我者,我亦國士事之。」
豫讓,國士也,而猶以人之於己也為念,又況於中人乎?孟嘗君為從,公孫弘謂孟嘗君曰: 「君不若使人西觀秦王。
意者秦王帝王之主也,君恐不得為臣,何暇從以難之?意者秦王不肖主也,君從以難之未晚也。」
孟嘗君曰:「善。
願因請公往矣。」
公孫弘敬諾,以車十乘之秦。
秦昭王聞之,而欲丑之以辭,以觀公孫弘。
公孫弘見昭王,昭王曰:「薛之地小大幾何?」
公孫弘對曰:「百里。」
昭王笑曰: 「寡人之國,地數千里,猶未敢以有難也。
今孟嘗君之地方百里,而因欲以難寡人猶可乎?」
公孫弘對曰:「孟嘗君好士,大王不好士。」
昭王曰:「孟嘗君之好士 何如?」
公孫弘對曰:「義不臣乎天子,不友乎諸侯,得意則不慚為人君,不得意則不肯為人臣,如此者三人。
能治可為管、商之師,說義聽行,其能致主霸王,如 此者五人。
萬乘之嚴主辱其使者,退而自刎也,必以其血污其衣,有如臣者七人。」
昭王笑而謝焉,曰:「客胡為若此?寡人善孟嘗君,欲客之必謹諭寡人之意 也。」
公孫弘敬諾。
公孫弘可謂不侵矣。
昭王,大王也;孟嘗君,千乘也。
立千乘之義而不克凌,可謂士矣。
譯文:
天下比自身輕賤,而士卻甘願為他人獻身。
為他人獻身的人是如此地難能可貴,如果人們不瞭解他們,那怎麼能與他們情投意合?賢明的君主一定是親自瞭解士,所 以士能竭盡心力,直言相諫,而不避其禍。
豫讓、公孫弘就是這樣的士。
在當時,智伯、孟嘗君可稱得上是瞭解他們了。
世上的君主得到百里的土地就滿心歡喜,四 境之內全都慶賀,而得到賢士卻無動於衷,不知相互慶賀;這是不曉得輕重啊。
商湯、周武王起初只是擁有兵車千輛的諸侯,然而士都歸附他們。
夏桀、殷紂是天 子,然而士都離開了他們,孔子、墨子是身穿布衣的庶人,然而擁有兵車萬輛、千輛的君主卻無法與他們爭奪士。
由此看來,尊貴富有不足以招徠士,君主一定要親 自瞭解士,然後才行。
豫讓的朋友對豫讓說。
「你的行為怎麼那麼讓人不解啊?你曾經侍奉過范氏、中行氏,諸侯把他們都滅掉了,而你並不曾替他們報仇;至於智氏,被滅之後你卻一定 要替他報仇,這是什麼緣故?」豫讓說:「讓我告訴你其中的緣故。
范氏、中行氏,在我受凍的時候卻不給我衣穿,在我飢餓的時候卻不給我飯吃,並時常讓我跟上 千的門客一起接受相同的衣食,這是象養活眾人一樣地養活我。
凡象對待眾人一樣地對待我的,我也像眾人一樣地回報他。
至於智氏就不是這樣,出門就給我車坐, 在家就供給我充足的衣食,在大庭廣眾之中,一定對我給予特殊的禮遇,這是象奉養國士那樣地奉養我,凡象對待國士那樣對待我的,我也像國士那樣地報答他。」
豫讓是國士,尚且還念念不忘別人對待自己的態度,又何況一般人呢?
孟嘗君合縱抗秦,公孫弘對孟嘗君說,「您不如派人到西方觀察一下秦王。
抑或秦王是個個有帝王之資的君主,您恐怕連作臣都不可得,哪裡顧得上跟秦國作對呢? 抑或秦王是個不肖的君主,那時您再合縱跟秦作對也不算晚。」
孟嘗君說。
「好。
那就請您去一趟。」
公孫弘答應了,於是帶著十輛車前往秦國。
秦昭王聽說此事, 想用言辭羞辱公孫弘,藉以觀察他。
公孫弘拜見昭王,昭王問:「薛這個地方面積有多大?」公孫弘回答說;「方百里。」
昭王笑道;「我的國家土地縱橫數千里, 還不敢據以跟誰作對。
如今孟嘗君土地才百里見方,就想據以跟我作對,能行嗎?」公孫弘回答說;「孟嘗君喜好士,大王您不喜好士。」
昭王說;「孟嘗君喜好士 又怎麼樣?」
公孫弘回答說:「信守節義,不向天子稱臣,不與諸侯交友,如果得志,作人君毫不慚愧,不得志,就連人臣也不肯怍,像這樣的士,孟嘗君那裡有三 人。
善於治國,可以作管仲、商鞅的老師,其主張如果被聽從施行,就能使君主成就王、霸之業,像這樣的士,孟嘗君那裡有五人。
充任使者,遭到擁有萬輛兵車的 威重的君主的侮辱,退下自刎,但一定用自己己的血染污對方的衣服,有如我這樣的,孟嘗君那裡有七人。」
昭王笑著道歉說:「您何必如此?我對孟嘗君是很友好 的,希望您一定要向他說明我的心意。」
公孫弘答應了。
公孫弘可稱得上凜然不可侵犯了。
昭王是秦國國君,孟嘗君只是齊國之臣,公孫弘能在昭王面前為孟嘗君仗 義持正,不可凌一辱,真可稱得上士了。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