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氏春秋白話文
孟春紀第一
孟春
原文:
一曰:孟春之月,日在營室,昏參中,旦尾中。
其日甲乙,其帝太皞,其神句芒,其蟲鱗,其音角,律中太蔟,其數八,其味酸,其臭膻,其祀戶,祭先脾。
東風解 凍,蟄蟲始振,魚上冰,獺祭魚,候雁北。
天子居青一陽一左個,乘鸞輅,駕蒼龍,載青旗,衣青衣,服青玉,食麥與羊,其器疏以達。
是月也,以立春。
先立春三日, 太史謁之天子曰:「某日立春,盛德在木。」
天子乃齋。
立春之日,天子親率三公、九卿、諸侯、大夫,以迎春於東郊;還,乃賞公卿、諸侯、大夫於朝。
命相布德 和令,行慶施惠,下及兆民。
慶賜遂行,無有不當。
乃命太史,守典奉法,司天日月星辰之行,宿離不忒,無失經紀。
以初為常。
是月也,天子乃以元日祈谷於上 帝。
乃擇元辰,天子親載耒耜,措之參於保介之御間,率三公、九卿、諸侯、大夫,躬耕帝籍田。
天子三推,三公五推,卿、諸侯、大夫九推。
反,執爵於太寢,三 公、九卿、諸侯、大夫皆御,命曰「勞酒。」
是月也,天氣下降,地氣上騰,天地和同,草木繁動。
王布農事,命田舍東郊,皆修封疆,審端徑術。
善相丘陵阪險原 隰,土地所宜,五穀所殖,以教道民,以躬親之。
田事既飭,先定準直,農乃不惑。
是月也,命樂正入學習舞。
乃修祭典,命祀山林川澤,犧牲無用一牝一,禁止伐木; 無覆巢,無殺孩蟲、胎夭、飛鳥,無麛無一卵一;無聚大眾,無置城郭,掩骼霾髊。
是月也,不可以稱兵,稱兵必有天殃。
兵戎不起,不可以從我始。
無變天之道,無絕 地之理,無亂人之紀。
孟春行夏令,則風雨不時,草木早槁,國乃有恐;行秋令,則民大疫,疾風暴雨數至,藜莠蓬蒿並興;行冬令,則水潦為敗,霜雪大摯,首種 不入。
譯文:
孟春正月,太一陽一的位置在營室宿。
初昏時刻,參宿出現在南方中天。
拂曉時刻,尾宿出現在南方中天。
孟春在 天干中屬甲乙,它的主宰之帝是太皞,佐帝之神是句芒,它的應時的動物是龍魚之類的鱗族,聲音是中和的角音,音律與太簇相應。
這月的數字是八,味道是酸味, 氣味是膻氣,要舉行的祭祀是戶祭,祭祀時,祭品以脾臟為尊。
春風吹融了冰雪,蟄伏的動物開始甦醒活動。
魚兒從深水向上游到冰層下,水獺捕到魚,把它擺在岸 邊。
候鳥火雁從南往北飛行。
天子居住在東向明堂的左側室,乘坐飾有用青鳳命名的響鈴的車子,車前駕著青色的馬,車上插著繪有龍紋的青色的旗幟,天子穿著青 色的衣服,佩戴著青色的飾玉,吃的食物是麥子和羊,使用的器物紋理空疏而通達。
這個月有立春的節氣。
在立春前三天,太史向天子稟告說:「某日立春,大德在子木。」
天子於是齋戒,準備 迎春。
立春那天,天子親自率領三公、九卿、諸侯、大夫到東挪去迎接春的降臨。
迎春禮畢歸來,就在朝中賞賜卿,諸侯、大夫,並命令相國宣佈教化,發佈禁令, 實行褒獎,瞻濟不足,一直施及所有百姓。
褒獎賞賜之事,要通達施行,不要有不當之處。
於是命令太史遵奉六典八法,主管推算醜月星辰運行的工作。
太一陽一所在的 位置、月亮所經過的地方,從及日月星辰運行的度數和軌跡,要計算得沒有一點差錯和失誤,制定曆法仍以冬至點在牽牛初度為準則。
這個月,天子在吉日向上帝祈求五穀豐登,並選擇好的時辰,親自用車裝載著耒耜,放在參乘——車右和御者 中問,率領三公、九卿、諸侯、大夫,到帝籍田親自耕作。
推耒耜人土,天子推三下,三公推五下,卿、諸侯.大夫推九下。
禮畢返回,天子在祖廟舉行宴飲,慰勞 群臣,三公、九卿、譜侯。
大夫都去侍酒。
這次宴飲命名叫「勞酒」。
這個月,上天之氣下降,地中之氣上升,天地之氣混同一體,草木普遍萌發。
國君宣佈農功之事,命令農官住 在東郊,監督農民整治耕地的疆界,審視並端正田間的小路;很好地考察丘陵、山地、平原,窪地等各種地形,什麼土地適宜種什麼備物,什麼穀物應在什麼地方種 植,要用達些教誨引導農民,而且務必親自去做。
農功之事佈置完畢,先確定田地的界限。
路徑的寬窄,農民才沒有疑惑。
這個月,命令樂官進入太學教國子練習舞蹈。
同時修訂祭祀的典則,命令祭祀山林河流不用母牲做祭品。
禁止砍伐樹術,不許搗翻鳥巢,不許殺害幼小的禽一獸,不許捕捉小獸和掏取鳥一卵一,不得聚集民眾,不得建立城郭,要掩埋枯骨一屍一骸。
這個月,不可以舉兵征伐,舉兵必定遭判天災。
在不能興兵征伐的時節。
兵戎之事不可以從我開始。
發佈政令不要違背自然的規律,不要無視土地的條件,不要擾亂禮義的綱紀。
孟春正月如果發佈應在夏天發佈的政令,那麼,風雨就不能正常來去,草木就會過早地千枯,人民就會感到惶 恐。
如果發佈布在秋天發佈的政誇,那麼,百姓就會遭受痘痘,狂風暴雨就會多次襲來,野草就會蓬生。
如果發佈應在冬天發佈的政令,那麼,大水就會毀害生物, 霜雪就會嚴重地傷害莊稼,麥子就不能生成收穫。
本生
原文:
二曰:始生之者,天也;養成之者,人也。
能養天之所生而勿攖之謂天子。
天子之動也,以全天為故者也。
此官之所自立也。
立官者,以全生也。
今世之惑主,多官 而反以害生,則失所為立之矣。
譬之若修兵者,以備寇也。
今修兵而反以自攻,則亦失所為修之矣。
夫水之一性一清,土者抇之,故不得清。
人之一性一壽,物者抇之,故不 得壽。
物也者,所以養一性一也,非所以一性一養也。
今世之人,惑者多以一性一養物,則不知輕重也。
不知輕重,則重者為輕,輕者為重矣。
若此,則每動無不敗。
以此為君, 悖;以此為臣,亂;以此為子,狂。
三者國有一焉,無幸必亡。
今有聲於此,耳聽之必慊已,聽之則使人聾,必弗聽。
有色於此,目視之必慊已,視之則使人盲,必 弗視。
有味於此,口食之必慊已,食之則使人瘖,必弗食。
是故聖人之於聲色滋味也,利於一性一則取之,害於一性一則捨之,此全一性一之道也。
世之貴富者,其於聲色滋味 也,多惑者。
日夜求,幸而得之則遁焉。
遁焉,一性一惡得不傷?萬人一操一弓,共射其一招,招無不中。
萬物章章,以害一生,生無不傷;以便一生,生無不長。
故聖人之 制萬物也,以全其天也。
天全,則神和矣,目明矣,耳聰矣,鼻臭矣,口敏矣,三百六十節皆通利矣。
若此人者,不言而信,不謀而當,不慮而得;一精一通乎天地,神 覆乎宇宙;其於物無不受也,無不裹也,若天地然;上為天子而不驕,下為匹夫而不惛。
此之謂全德之人。
貴富而不知道,適足以為患,不如貧賤。
貧賤之致物也 難,雖欲過之,奚由?出則以車,入則以輦,務以自佚,命之曰「招蹶之機」。
肥肉厚酒,務以自強,命之曰「爛腸之食」。
一靡一曼皓齒,鄭衛之音,務以自樂,命之 曰「伐一性一之斧」。
三患者,貴富之所致也。
故古之人有不肯貴富者矣,由重生故也;非誇以名也,為其實也。
則此論之不可不察也。
譯文:
最初創造出生命的是天,養育生命並使它成長的是人。
能夠保養上天創造的生命而不摧一殘它,這樣的人稱作天 子。
天子一舉一動都是把保全生命作為要務的。
這是職官設立的來由。
設立職官,正是用以保全生命啊。
如今世上糊塗的君主,大量設立官職卻反而因此妨害生命, 這就失去了設立職官的本米意義了。
譬如訓練軍隊,是用以防備敵寇的。
可是如今訓練軍隊卻反而用以攻殺自己,那就失去了訓練軍隊的本來意義了。
水本來是清澈的,泥土使它渾濁,所以水無結保持清澈。
人本來是可以長壽的,外物使他迷亂,所以人無法達 到長壽。
外物本來是供養生命的,不該損耗生命去追求它。
可是如今世上糊塗韻人多損耗生命去追求外物,這樣做是不知輕重。
不知輕重,就會把重的當作輕的,把 輕的當作重的了。
像這樣,無論做什麼,沒有不失敗的。
持這種態度做君主,就會惑亂糊塗,做臣子,就會敗亂綱紀,做兒子,就會狂放無札。
這三種情況,國家只 要有其中一種,就無可倖免,必定滅亡。
假如有達樣一種聲音,耳朵聽到它旨定感到愜意,但聽了就會使耳聾,人們一定不會去聽。
假如有選樣一種顏 色,眼睛看到它肯定感到愜意,但看了就會使人眼瞎,人們一定不會看。
假如有這樣一種食物,嘴巴吃到它肯定感到愜意,但吃了就會使人聲啞,人們一定不會擊 吃。
因比,聖人對於聲音、顏色、滋味的態度是,有利於生命的就取用,有害干生命的就捨棄,這是保全生命的方法。
世上富貴的人對於聲色滋味的態度大多是糊塗 的。
他們日日夜夜地追求達些東西,幸運地得到了,就放縱自己不能自禁。
放縱自己不能自禁。
生命怎麼能不受傷害。
一萬人拿著弓箭,共同射一向一個目標,這個目標役有不被射中的。
萬物繁盛茂美,如果用以傷害一個生命,那 麼這個生命沒有不被傷害的;如果用以養育一個生命,那麼這個生命沒有不長壽的。
所以聖人制約萬物,是用以保全自己生命的。
生命全然無損,一精一神就和諧了,眼 睛就明亮了,耳朵就靈敏了,嗅覺就敏銳了,口齒就伶俐了,全身的筋骨就通暢舒展了。
像這樣的人,不用說話就有信義,不用謀劃就會得當,不用思考就有所得。
他們的一精一神通達天地,覆蓋宇宙。
對於外物,他們無布承受,無不包容,就像天地一樣。
他們上做天子而不驕傲,下做百姓而不憂悶。
像這樣的人,稱得上是德行完 全的人。
富貴而不懂得養生之道,正足以成為禍患,與其這樣,還不如貧賤。
貧賤的人獲得東西根難,即使想要過度地 沉兩於物質享受之中,又從哪兒去弄到呢?出門乘車,進門坐輦,務求安逸舒適,這種車輦應叫敢「招致腳病的器械」。
吃肥肉,喝醇酒,極力勉強自己吃喝,這種 酒肉應該叫做「腐爛腸於的食物」。
迷戀女色,陶醉於一婬一靡一之音,極盡奔樂,這種美色、音樂應該叫做「砍伐生命的利斧」。
這三種禍患都是富貴所招致的。
所以古 代就有不肯富貴的人了,這是由於重視生命的緣故,並不是用輕視富貴釣取虛名來誇耀自己,而是為保壘生命。
既然這樣,那麼以上這些道理是不可不明察的。
重己
原文:
三曰:倕,至巧也。
人不一愛一倕之指,而一愛一己之指,有之利故也。
人不一愛一昆山之玉、江漢之珠,而一愛一己之一蒼璧小璣,有之利故也。
今吾生之為我有,而利我亦大矣。
論其貴賤,爵為天子,不足以比焉;論其輕重,富有天下,不可以易之;論其安危,一曙失之,終身不復得。
此三者,有道者之所慎也。
有慎之而反害之者,不達乎 一性一命之情也。
不達乎一性一命之情,慎之何益?是師者之一愛一子也,不免乎枕之以糠;是聾者之養嬰兒也,方雷而窺之於堂。
有殊弗知慎者?夫弗知慎者,是死生存亡可不 可未始有別也。
未始有別者,其所謂是未嘗是,其所謂非未嘗非。
是其所謂非,非其所謂是,此之謂大惑。
若此人者,天之所禍也。
以此治身,必死必殃;以此治 國,必殘必亡。
夫死殃殘亡,非自至也,惑召之也。
壽長至常亦然。
故有道者不察所召,而察其召之者,則其至不可禁矣。
此論不可不熟。
使烏獲疾引牛尾,尾絕力 勯,而牛不可行,逆也。
使五尺豎子引棬豎,而牛恣所以之,順也。
世之人主貴人,無賢不肖,莫不欲長生久視,而日逆其生,欲之何益?凡生之長也,順之也;使 生不順者,欲也。
故聖人必先適欲。
室大則多一陰一,台高則多一陽一;多一陰一則蹶,多一陽一則痿。
此一陰陽一不適之患也。
是故先王不處大室,不為高台,味不眾珍,衣不燀熱。
燀 熱則理塞,理塞則氣不達;味眾珍則胃充,胃充則中大鞔,中大鞔而氣不達。
以此長生可得乎?昔先聖王之為苑囿園池也,足以觀望勞形而已矣;其為宮室台榭也, 足以辟燥濕而已矣;其為輿馬衣裘也,足以逸身暖骸而已矣;其為飲食酏醴也,足以適味充虛而已矣;其為聲色音樂也,足以安一性一自娛而已矣。
五者,聖王之所以養 一性一也,非好儉而惡費也,節乎一性一也。
譯文:
倕是最巧的人,但是人們不一愛一惜他的手指,卻一愛一惜自己的手指,這是由於它屬於自己所有而有利於自己的緣 故。
人們不一愛一惜昆山的美玉,江漢的明珠,卻一愛一惜自己的一堤含石的次等玉石,一顆不圓的小珠,這是由於它屬干自己所有而有利於自己的緣故。
如今我的生命屬於 我所有,而給我帶來的利益也是極大的。
以它的貴賤而論,即使貴為夫子,也不足以同它相比,以它的輕重而論,即使富有天下,也不能同它交換;以它的安危而 論,一旦失掉它,終身不可再得到。
正是由於這三個方面的原因,有道之人對生命特別小心謹慎。
有人雖然對生命小心翼翼,然而實際上卻在損害它,這是由幹不通曉生命的天一性一的緣故。
不通曉生命的天一性一, 即使對生命小心翼翼,又有什麼益處?這正如盲人一愛一兒子,竟免不了把他枕臥在谷糠裡,聾子養育嬰兒,正當響雷的時候卻抱著他在堂上向外張望。
這種情況同不知 小心謹慎的人相比,其實際效果又有什麼不同?
對生命不知小心一愛一惜的人,他們對死生,存亡、可與不可從來沒有分辨清過。
那些分辨不清死生、存亡、可與 不可的人,他們認為正確的從來不是正確的,他們認為錯誤的從來不是錯誤的。
他們把錯誤的東西當作是正確的,把正確的東西當作是錯誤的,這種情況叫作「大 惑」。
像這種人,正是天降禍的對象。
持這種態度修身,必定死亡,必定遭禍」持這種態度治理國家,國家必定殘破,必定滅亡。
死亡、災禍、殘破、滅亡,這些東 西都不是自己找上來的,而是惑亂所招致的。
長壽的得來也常是這樣。
所以,有道之人不去考察招致的結果,而考察招致它們的原囡,那麼,結果的實現就是不可制 止的了。
這個道理不可不深知。
假使叫古代的大力士烏獲用力拽牛尾,即使把力氣用盡,把牛尾拽斷,也不能讓牛跟著走,這是違背牛的習一性一 的緣故。
如果叫一個小孩牽著牛鼻環,牛就會順從地聽任所往,這是由於順應牛的習一性一的緣故。
世上的人君,貴人,不論好壞,沒有不想長壽的。
但是他們每日都在 違背他們生命的天一性一,即使想要長壽,又有什麼益處?大凡生命長久都是順直它的天一性一的緣故.使生命不順的是欲一望,所以聖人一定首先節制欲一望,使之適度。
房屋過大,一陰一氣就多;台過高,一陽一氣就盛。
一陰一氣多就會生整疾。
一陽一氣盛就會得痿病。
這是一陰陽一不適度帶來的禍 患。
因此,古代帝王不住大房,不築高台,飲食不求豐盛珍異,衣服不求過厚過暖。
衣服過厚過暖脈理就會閉結,脈理閉結氣就會不通暢。
飲食豐盛珍異胃就會過 滿,胃過滿胸腹就會悶脹,胸腹悶脹氣就會不通暢。
以此求長生,能辦到嗎?從前,先代聖壬建造苑囿園池規模只要足以遊目眺望、話動身一體就行了。
他們修築官室 台榭,大小斑低只要足以避開乾燥和潮一濕就行了,他們制做車馬衣裘。
只要足以安身暖俸就行了,他們置備飲食酏醴,只要足以合口味,飽飢腸就行了;他們創作音 樂歌舞,只要是「使自己一性一情安樂就行了。
這五個方面是聖王用來養生的。
他們之所以要這樣,並不是喜好節儉,厭惡糜費,而是為了調節一性一情使它適度啊。
貴公
原文:
四曰:昔先聖王之治天下也,必先公。
公則天下平矣。
平得於公。
嘗試觀於上志,有得天下者眾矣,其得之以 公,其失之必以偏。
凡主之立也,生於公。
故《鴻範》曰:「無偏無一黨一,王道蕩蕩。
無偏無頗,遵王之義。
無或作好,遵王之道。
無或作惡,遵王之路。」
天下,非 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
一陰陽一之和,不長一類;甘露時雨,不私一物;萬民之主,不阿一人。
伯禽將行,請所以治魯。
周公曰:「利而勿利也。」
荊人有遺弓 者,而不肯索,曰:「荊人遺之,荊人得之,又何索焉?」
孔子聞之曰:「去其「荊」而可矣。」
老聃聞之曰:「去其 「人」而可矣。」
故老聃則至公矣。
天地大矣,生而弗子,成而弗有,萬物皆被其澤,得其利,而莫知其所由始。
此三皇五帝之德也。
管仲有病,桓公往問之,曰: 「仲父之病矣。
漬甚,國人弗諱,寡人將誰屬國?」
管仲對曰:「昔者臣盡力竭智,猶未足以知之也。
今病在於朝夕之中,臣奚能言?」
桓公曰:「此大事也,願仲 父之教寡人也。」
管仲敬諾,曰:「公誰欲相?」
公曰:「鮑叔牙可乎?」
管仲對曰:「不可。
夷吾善鮑叔牙。
鮑叔牙之為人也,清廉潔直;視不己若者,不比於人;一聞人之過,終身不忘。
勿已,則隰朋其可乎?隰朋之為人也,上志而下 求,丑不若黃帝,而哀不己若者。
其於國也,有不聞也;其於物也,有不知也;其於人也,有不見也。
勿已乎,則隰朋可也。」
夫相,大官也。
處大官者,不欲小 察,不欲小智,故曰:大匠不斫,大庖不豆,大勇不鬥,大兵不寇。
桓公行公去私惡,用管子而為五伯長;行私阿所一愛一,用豎刀而蟲出於戶。
人之少也愚,其長也 智。
故智而用私,不若愚而用公。
日醉而飾服,私利而立公,貪戾而求王,舜弗能為。
譯文:
從前,先代聖主治理天下,一定把公正無私放在首位。
做到公正無私,天下就安定了。
天下獲得安定是由於公 正無私。
試考察一下古代的記載,曾經取得天下的人是相當多的了。
如果說他們取得天下是由於公正無私,那麼他們喪失天下必定是由於偏頗有私。
大凡立君的本 意,都是出於公正無私。
所以《鴻範》中說;「不要偏私,不要結一黨一,王道多麼乎坦寬廣。
不要偏私,不要傾側,遵循先王的法則。
不要濫逞個人偏好,遵循先王的 正道。
不要濫逞個人怨怒,遵循先王的正路。」
天下不是某一個人的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
一陰陽一相和,不只生長一種物類。
甘露時雨,不偏私一物。
萬民 之主,不偏粗一人。
伯禽將去魯國,臨行前請示治理魯國的方法。
周公說。
「施利給人民而不要謀取私利。」
有個荊人丟一了弓,卻不肯去尋找,他說,「荊人丟一了 它,反正還被荊人得到,又何必尋找呢?」孔子聽到選件事,說;他的話中去掉那個「荊」字就合適了。」
老聃聽到以後說:「再去掉那個「人」字就合適了。」
象 老聃選樣的人,算是達到公的最高境界了。
天地是多麼偉大啊,生育人民而不把他們作為自己的子孫,成就萬物而不佔為己有。
萬物都承受它的恩澤,得到它的好處,然而卻沒有哪一個知道這些是從哪裡來的。
這也正是三皇五帝的品德。
管仲有病,桓公去探問他,說;「您的病相當重了。
如果您病情危急,不幸與世長辭,我將把國家托付給誰 呢?」管仲回答說。
「過去我盡心竭力,尚且不足以瞭解這樣的人。
如今病重,危在旦夕,又怎麼能談論這件事呢?」桓公說;「這是大事啊,望您能教導我。」
管 仲恭敬地答應了,說:您想用誰為相?」桓公說:「鮑教牙:行嗎?」管仲回答說:「不行。
我深知鮑叔牙:鮑叔牙的為人,清白廉正,看待不如自己的人,不屑與 之為伍,假一聞知別人的過失,便終生不忘,不得已的話,隰朋大概還行吧?隰朋的為人,既能記識上世賢人而披效他們,又能不恥下問。
自愧其德不如黃帝,又憐 惜不如自己的人。
他對於國政,不該管的,就不去打聽;他對於事務,不需要瞭解的,就不去過問,他對於別人,無關大節的,就裝作沒看見。
不得已的話,那麼隰 朋還行。」
相,是一種很高的職位。
居於高位的人,不應該在小的地方花費一精一力,不應該玩一弄小聰明。
所以說,手藝高超 的木匠不去親自動手砍削,高超的廚師不去親自排列食囂,大勇之人不去親自格鬥廝殺,正義之師不去劫掠為害。
桓公行公正,拋卻私恨,起用管子而成為五霸之 長,行偏私,庇護所一愛一,任用豎刀而致使死後國家大亂,不得殯殮,一屍一蟲流一出門外。
人年輕的時候愚昧,歲數大了聰明。
如果聰明而用私,不如愚昧而行公。
天天醉醺醺的卻要整飭喪紀,自私自利卻要樹立公正,貪婪殘暴卻要稱王天下,即使舜也辦不到。
去私
原文:
五曰:天無私覆也,地無私載也,日月無私燭也,四時無私行也。
行其德而萬物得遂長焉。
黃帝言曰:「聲禁重,色禁重,衣禁重,香禁重,味禁重,室禁重。」
堯 有子十人,不與其子而授舜;舜有子九人,不與其子而授禹:至公也。
晉平公問於祁黃羊曰:「南一陽一無令,其誰可而為之?」
祁黃羊對曰:「解狐可。」
平公曰:「解狐非子之讎邪?」
對曰:「君問可,非問臣之讎也。」
平公曰: 「善。」
遂用之。
國人稱善焉。
居有間,平公又問祁黃羊曰:「國無尉,其誰可而為之?」
對曰:「午可。」
平公曰:「午非子之子邪?」
對曰:「君問可,非問臣 之子也。」
平公曰:「善。」
又遂用之。
國人稱善焉。
孔子聞之曰:「善哉!祁黃羊之論也,外舉不避讎,內舉不避子。
祁黃羊可謂公矣。
墨者有鉅子腹<黃享>,居秦,其子殺人,秦惠王曰:「先生之年長矣,非有他子也,寡人已令吏弗誅矣,先生之以此聽寡人也。」
腹<黃 享>對曰:「墨者之法曰:「殺人者死,傷人者刑。」
此所以禁殺傷人也。
夫禁殺傷人者,天下之大義也。
王雖為之賜,而令吏弗誅,腹<黃 享>不可不行墨子之法。」
不許惠王,而遂殺之。
子,人之所私也。
忍所私以行大義,鉅子可謂公矣。
庖人調和而弗敢食,故可以為庖。
若使庖人調和而食之,則不可以為庖矣。
王伯之君亦然。
誅暴而不私,以封天下之賢者,故可以為王伯。
若使王伯之君誅暴而私之,則亦不可以為王伯矣。
譯文:
天覆蓋萬物,沒有偏私;地承載萬物,沒有偏私,日月普照萬物,沒有偏私,春夏秋冬更選交替,役有偏私。
天地、日月,四季施其恩德,於是萬物得以成長。
黃帝說過;「音樂禁止一婬一靡一,色彩禁止眩目,衣服禁止厚熱,香科禁止濃烈,飲食禁止豐美,宮室禁止高大。」
堯 有十個兒子,但他不把帝位傳給自己的兒子而傳給了舜,舜有九個兒子,但他不把帝值傳給自己的兒子而傳緒了禹:他們是最公正無私的了。
晉平公問祁黃羊說;「南一陽一缺個縣令,誰可以擔任這個職務?」祁黃羊回答說;解狐可以。」
平公說;「解狐 不是你的仇人嗎?」祁黃羊回答說:「您問誰可以擔任這個職務,不是問誰是我的仇人。」
平公稱讚說:「好!」就任用瞭解狐。
國人對此都說好。
過了一段時閬, 平公又對祁黃羊說,「國家缺個軍尉,誰可以擔任這個職務?」祁黃羊回答說:「祁午可以.」平公說。
「祁午不是你的兒子嗎?」回答說;「您問誰可以擔任這個 職務,不是問誰是我的兒子。」
平公稱讚說;「好!」就又任用了祁午。
國人對此又都說好。
孔子聽說了這件事,說:「祁黃羊的這些話太好了!推舉外人不迴避仇 敵,推舉家人不迴避兒子.」祁黃羊可稱得上公正無私了.
墨家有個太師腹<黃享>住在秦國,他的兒子殺了人。
秦惠王對腹<黃享>說: 「先生您的年紀已經很大了,又沒有別的兒子,我已經下令給司法官不殺他了。
希望先生您在這件事上聽從我的話吧。」
腹<黃享>回答說:「墨家的 法律規定,「殺人者處死,傷人者受刑。」
這樣做為的是嚴禁殺人、傷人。
嚴禁殺人、傷人,這是天下的大理。
大王您雖然賜給我恩惠,命令司法官不殺我的兒子, 但是我腹<黃享>卻不可不執行墨家的法律。」
腹<黃享>沒有應允惠王,最終殺了自己的兒子。
兒子是人們所偏一愛一的,墨家大師 腹<黃享>忍心殺掉自己心一愛一的兒子去遵行天下大理,可算得上公正無私了。
廚師調和五味而不敢私自食用,所以可以做廚師。
假使廚師調和五味而私自把它吃掉,那麼這樣的人就不可以 做廚師了。
成就王霸之業的君主也是如此。
誅殺暴君,自己卻不佔有他的土地,而是把它分封給有德之人,所以能夠成就王霸之業。
假使他們誅殺暴君而把他的土地 佔為己有,那麼這樣的君主就不能成就王霸之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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