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神話演義
第七章 後稷初生遭三棄 帝嚳出巡守西北
且說帝嚳與姜嫄在漆沮二水之間住下,靜待生產,不知不覺忽已多日。
那時已屆歲暮,寒氣凜冽漸不可當,眼看見那些豳邑的百姓都是一穴一地而居,有的一層,有的兩層,上面是田阪大道,下面卻是人家的住屋。
每到夕一陽一將下,大家就鑽入一穴一中,偃臥休息,非到次日日高三丈,決不出來。
那土一穴一里面方廣不過數丈,炊爨坐臥溲溺俱在其中,而且黑暗異常,不要說夜裡,就是日間,那一陽一光空氣,亦件件不夠的。
但是那土一穴一內極其溫和,有兩層一穴一的,下層尤其溫和,所以一到冬天,大家都要一穴一居起來,這亦所謂因地制宜的道理,無可勉強的。
帝嚳看了多日,暗想道:「這裡居然還是太古一穴一居之風,竟不知道有宮室制度之美,真真可怪了。
但是看到那些百姓都是渾渾樸樸,融融洩洩,一點沒有奢侈之希望,二點沒有爭競之心思,實在是可一愛一可羨!世界上物質的文明,雖則能夠使人便利,使人舒服,但是種種不道德的行為,都由這個便利舒服而來;種種爭殺劫奪的動機,亦包含在這個便利舒服之中,比到此地之民風,真有天淵之別了。
朕但願這種一穴一居的情形再過五千年仍不改變才好。」
正在空想時,忽有人報道:「二妃簡狄一娘一娘一來了。」
帝嚳聽了大喜,便命簡狄進來。
簡狄進見過了帝嚳,姜嫄聽見了,亦趕快出來相見。
帝嚳問簡狄道:「汝是否要去歸寧,路過此地?」
簡狄道:「是的。
妾家飭人來接,蒙帝許可,妾就動身,走了三個多月,不想在此和帝后相遇,但不知帝后何以在此荒涼的地方耽擱過冬?」
帝嚳就將姜嫄有孕將待生產之事說了一遍。
簡狄忙向姜豳道喜,姜嫄又羞得將臉漲紅了。
帝嚳向簡狄道:「汝來得好極,朕正愁在此荒野之地正妃生產起來無人照應,雖有幾個宮女,終是不甚放心。
現在汝可留在此間,待正妃產過之後,再歸寧不遲。」
簡狄連聲答應道:「是是。
妾此來正好伺候正妃。」
於是就叫那有娀國迎接簡狄的人先動身歸去,免得有娀侯夫婦記念。
這裡簡狄坐了一會,姜嫄忙攜了簡狄的手,到房一中談心去了。
到得晚間,簡狄向帝嚳道:「正妃年齡已大,初次生產恐有危險,帝應該尋一個良醫來預備,省得臨時束手無策。」
帝嚳道:「汝言極是,朕亦早已慮到。
自從決定主意在此生產之後,就叫人到正妃母家去通知。
並叫他立刻選一個良醫來,想來日內就可到了。」
又過了兩日,有邰國果然來了兩個醫生。
哪知這日姜嫄就發動生產,不到半個時辰,小兒落地。
姜嫄一點沒有受到苦痛,兩個醫生竟用不著,大家出於意外,都非常歡喜,仔細一看,是個男孩。
帝嚳心裡尤其歡喜,拚命的去感激那位女媧一娘一娘一。
獨有姜嫄不但面無喜色,而且很露出一種不高興的模樣,來人向她道喜,她亦只懶懶兒的,連笑容也沒有。
大家看了不解,紛紛在背後猜想。
內中有一個宮女道:「小兒生落地,總是要哭的,現在這位世子生落地後,到此刻還沒有哭過,正妃一娘一娘一的不高興,不要是為這個原故吧。」
大家一想不錯,不但是沒有哭過,並且連聲音亦一些兒沒有,甚是可怪。
但是抱起來一看,那嬰孩雙目炯炯,手足亂動,一點沒有疾病,正是不可解。
簡狄忙向姜嫄安慰道:「正妃有點不高興,是不是為這個嬰孩不會哭嗎?請你放心,這個嬰孩甚好,包管你會哭的。」
哪知姜嫄不聽這話猶可,一聽之後,就立刻說道:「這個孩子我不要了,請你給我叫人抱去拋棄他罷。」
簡狄當她是玩話,笑著說道:「哪有這個道理,辛辛苦苦生了一個孩子,心上哪裡肯割捨呢。」
哪知姜嫄聽了這話,忽覺氣急起來,紅頭漲耳,亦不說什麼理由是非,口中一疊連聲叫人抱去拋了。
簡狄至此,才知道姜嫄是真心,不是玩話。
但是無論如何,猜她不出是什麼心思。
暗想:「姜嫄平日的氣一性一是極平和的,而且極仁慈的,何以今朝忽然如此暴躁殘忍起來,況且又是她親生之子,何以竟至於此?實在想不出這個原故。」
後來忽然醒悟道:「哦,是了,不要是受了什麼病,將神經錯亂了?」
慌忙將這個情形來告知帝嚳。
帝嚳立刻叫醫生進去診視。
醫生診過脈,又細細問察了一回,出來報告帝嚳,說正妃一娘一娘一一點都沒有病像,恐怕不是受病之故。
帝嚳聽了,亦想不出一個原故。
但聽得裡面姜嫄仍舊口口聲聲在那裡吩咐宮人,叫他們拋棄這個孩子。
帝嚳忽然決定主意,向簡狄說道:「朕看就依了正妃,將這孩子拋棄了罷。
倘使不依她,恐怕她產後驚怒,做起病來,倒反於她的身一體不利,況且據汝說,這個孩子生出來,到此刻聲音都沒有,難保不是個癡愚呆笨之人,或者生有暗疾,亦未可知。
就使撫育他大來,有什麼用處?朕從前一生落地,就會得說話。
現在這小孩子連哭喊都不會,可謂不肖到極點了,要他何用?我看你竟叫人抱去拋棄了罷。」
簡狄只是不忍,然而帝嚳既然如此吩咐。
姜嫄那面想來想去,亦竟沒有話語可以去向她解釋勸導,只得叫人將那孩子抱了出來,暗想道:「天氣如此寒冷,一個新生的小孩子丟在外邊,怎禁得住,恐怕一刻功夫就要凍死了!這個孩子真是命苦呀!」一面想著,一面拿出許多棉衣襁褓等來,給他穿好裹好,禁不住眼淚直流下來,向小孩叫道:「孩兒,你倘使有運氣,今天夜裡不凍死.到明朝日裡有人看見抱了去,那麼你的一性一命就可以保全了。」
說著。
就叫人抱去拋棄;一面就走到房一中,來望姜嫄。
只見姜嫄已哭得同淚人一般。
簡狄看了,更自不解。
心想:「你既然死命的要拋棄這孩子,此時又何必痛惜?既然痛惜,剛才何以死命的要拋棄?這種矛盾的心理,真是不可解的。」
誰知姜嫄看見簡狄走來,早已勉強忍住了淚,不哭了。
簡狄見她如此,也不便再去提她的頭,只得用些別話敷衍一番。
然後來到帝嚳處,告知情形,帝嚳聽了,亦想不出這個原故。
到了次日一早,簡狄心裡記念著這個孩子,就叫昨晚抱去拋棄的那人來,問道:「你昨晚將那孩子拋在何處?」
那人道:「就拋在此地附近一條隘巷裡面。」
簡狄道:「你快給我去看看是活是死,有沒有給別人抱去?」
那人應著去了。
不到一刻,慌慌張張的回來報道:「怪事怪事!」這個時候,簡狄正在帝嚳房一中,帝嚳聽了,便問道:「什麼怪事?」
那人回道:「剛才二妃一娘一娘一叫小人去看那昨晚拋棄的世子凍死沒有,哪知小人去一看,竟有許多牛羊在那裡餵他的一乳一,並且溫暖他,豈不是怪事?」
帝嚳聽了,很不相信,說道:「有這等事?」
便另外再叫一個人去看。
過了一刻,回來報道:「確係是真的。
小人去看的時候,正見一隻牛伏著在那裡喂一乳一呢。
現在百姓知道了,紛紛前來觀看,大家都道詫異。
這個真是怪事!」
簡狄聽了,不勝之喜,忙向帝嚳道:「這個孩子有這種異事,想來將來必定是個非常之人,請帝趕快叫人去抱回來吧。」
帝嚳亦以為然,於是就叫人去抱了回來。
但見那孩子雙目炯炯,和昨晚抱出去的時候一樣,絕無受寒受饑的病容,不過仍舊不啼不哭。
帝嚳也覺詫異,便命簡狄抱到姜嫄房一中去,並將情形告訴姜嫄。
哪知姜嫄不見猶可,一見了那孩子之後,又立刻惱怒起來,仍舊一定要拋棄他。
簡狄告訴她牛羊腓字的情形,姜嫄不信,說道:「這個都是捏造出來的,天下斷乎沒有這回事。
想起來昨夜你們並沒叫人去拋棄呢。」
簡狄沒法,只得再抱到帝嚳這邊,告訴帝嚳。
帝嚳想了一想,說道:「再叫人抱去拋棄吧,這次並且要拋棄得遠些。」
簡狄大驚,便求帝嚳道:「這個恐怕使不得,一個新生的孩子,哪裡吃得住這許多苦楚,況且拋棄得遠些便是山林裡了,那邊豺狼甚多,豈不是白白弄死這個孩子嗎?剛才牛羊喂一乳一之事,正妃雖則不相信,但是帝總明白的,並且眾多百姓都知道的。
妾的意思,請帝向正妃說明,將這個孩子暫時撫養,等到正妃滿月出房之後,親自調查,如果出於捏造,那麼再拋棄不遲。
妾想想看,如果正妃知道這孩子真個有如此之異跡,就一定不會拋棄了,帝以為何如?」
帝嚳道:「朕看不必,剛才牛羊喂一乳一的事情朕亦還有點疑心。
你呢,朕相信是決不會作假的人,但是那些宮人朕卻不敢保她。
或者可憐那個孩子,昨夜並沒有去拋棄,等到今早汝問起之後,才抱出去的,亦未可知。
不然,深夜之中,人家家裡的牛羊哪裡會放出來呢?所以這次朕要拋棄得遠些,試試看,如果這個孩子將來真個是不凡之人,那麼一定遇著救星,仍舊不會死的。
假使死了,可見昨晚之事是靠不住,就使靠得住,亦是偶然湊巧,算不得稀奇了。」
簡狄聽了,做聲不得,只得再叫人抱了孩子去拋棄。
過了半日,那抱去拋棄的人轉來,帝嚳問他拋棄在哪裡,那人道:「拋棄在三里外一個山林之中。」
帝嚳聽了,便不言語。
簡狄聽了,萬分不忍,足足兒一一夜沒有睡著。
一到黎明,就匆匆起來,正要想同帝嚳說叫人去看,哪知帝嚳早已叫人去探聽了。
過了半日,探聽的人回來說道:「真真奇事!小人剛才到郊外,只見有無數百姓往那邊跑,小人問他們為什麼事,有一個百姓說道:『我今天一早想到那邊平林裡伐些柴木,預備早炊,哪知到得平林之內,忽見一隻豺狼伏一在那裡。
我大吃一驚,正要用刀去斬它,仔細一看,那狼身旁卻有一個初生的孩子,那狼正在餵他的一乳一。
我看得稀奇極了,所以就回來,邀了大家去看。
這個時候,不知道在不在那裡了。
』一路說,一路領著眾人向前走,當時小人就跟了同去。
到得平林之內,果見那隻狼還在那裡喂一乳一,所喂的小孩就是帝子,那時小人方才相信。
後來那隻狼看見人多了,有的去趕它,它才慢慢地立起身來,將尾巴搖兩搖,又到帝子臉上去嗅了一嗅,然後向山裡飛跑而去。
這是小人看見,千真萬真的!」帝嚳問道:「後來怎樣呢?
那個孩子抱回來沒有?」
刀隊道:「後來那些百姓都看得稀奇極了,有兩個認識的說道:『這個孩子就是昨日拋在隘巷裡的帝子。
昨日牛羊喂一乳一,已經奇了;今朝豺狼喂一乳一,更是千古所未曾聽見過的事情。
想起來帝的兒子福氣總是很大,自有天神在那裡保護的。
假使是我們的兒子,不要說被豺狼吃去,在這山林之中過一一夜,凍都早經凍死了。
』有一個百姓說道:『我看這個帝子相貌生得甚好,不知道帝和後為什麼一定要拋棄他,真是不可解的。
現在我們抱去送還帝吧。
假使帝一定不要,我情願抱去撫養他起來,你們看何如?』大家無不贊成,就抱了向這裡來。
小人攔阻他們不住,只得和他們同到此,現在外邊,請帝定奪。」
帝嚳道:「那麼就將小孩抱進來吧!眾多百姓處,傳朕之命,謝謝他們。」
從人答應而去。
須臾,宮人抱進那個孩子來。
帝嚳一看,那孩子依舊不啼不哭,但是雙目炯炯,神氣一點亦沒有兩樣,便知道他將來是一定有出息的。
就叫簡狄再抱去告訴姜嫄。
哪知姜嫄還是不相信。
簡狄急了,說道:「正妃不要再固執了,妾等或許有欺騙之事,如今帝已相信了,難道帝亦來欺騙正妃嗎?」
姜嫄道:「我終究不相信。
外間之事,未見得一定靠得住的,果然這孩子有如此靈異,必須我親自試過,方才相信。」
簡狄道:「正妃怎樣試呢?」
姜嫄低頭想了一想,道:「這房門外院子裡不是有一個大池子嗎?現在已經連底凍合,我要將這孩子棉衣盡行脫一去,單剩小衣,拋在冰上,自己坐在裡面看,如果有一個時辰不凍死,我就撫養他。」
簡狄一想,又是一個難關了。
如此寒天,我們大人穿了重裘還難禁受,何況一個新生小孩,可以單衣臥冰嗎?但是無法勸阻,只得又到外邊來和帝嚳商議。
帝嚳道:「依她吧!豺狼尚且不吃,寒冰未見會凍得死呢。」
於是果然將小孩棉衣去盡了,單剩一件小衣,放他在冰上。
哪知剛放下去,忽聽得空中一陣拍拍之一聲,滿個院子登時墨黑。
大家都吃了一驚,不知何事,仔細一看,卻是無數大一鳥紛紛的撲到池中,或是用大翼墊在孩子的下面;或是用大翼遮蓋孩子的上面,一團一團一圈圈,圍得來密不通風,一齊伏著不動,足有一個時辰之久,把帝嚳等都看得呆了。
姜嫄在房一中尤其詫異之至,才相信前兩次之事不是假的。
正在追悔,忽然又是一陣拍拍之一聲,只見那些大一鳥一霎都已飛去,那孩子在冰上禁不住這股寒氣,呱的一聲,方才哭起來了。
那哭聲宏亮異常,差不多連牆外路上都能聽見,足見得不是不能出聲之瘖者了。
那時帝嚳在外邊看見了,不勝之喜,忙叫人去抱。
說聲未了,第一個飛跑出來抱的就是簡狄,原來她早將自己衣裳解一開,一經抱起,就裹在懷裡,走進來向姜嫄說道:「正妃一娘一娘一,請抱他一抱,這個孩子要凍壞了!」姜嫄此時又是慚愧,又是感激,又是懊悔,又是心疼,禁不住一陣心酸,那眼淚竟同珠子一樣簌簌的落下來。
早有宮人遞過小孩的衣服,給他穿好,姜嫄就抱在懷中,從此以後,用用心心的撫養他了。
帝嚳因為這孩子幾次三番要拋棄的,所以給他取一個名字,就叫作「棄」,後來又給他取一個號,叫作度辰,這是後話不提。
過了彌月之後,帝嚳常到姜嫄房一中看視小孩。
有一天晚上;簡狄不在旁邊,帝嚳就盤問姜嫄道:「汝這麼大年紀,好容易生了一個男孩,這孩子生得亦甚好,並沒有什麼不祥的事情,雖則不會啼哭,亦並不要緊,為什麼一定要拋棄他,並且彷彿要立刻弄死他的樣子?朕甚為不解。
照汝平日的行為看起來,決不是這種殘忍之人,亦決不是偶然之間一性一情改變,一定有一個什麼原故,汝可說與朕聽!」姜嫄聽了,登時又把臉兒漲得通紅,欲待說出來,實在難以啟口;欲待不說,禁不得帝嚳再三催促,正在為難。
帝嚳已看出了,又催著道:「汝只管說,無論什麼話,都不要緊的。」
姜嫄沒法,只得將那日踏大人腳跡及夜夢蒼神的情形大略說了一遍。
帝嚳聽了,哈哈大笑,道:「原來如此!所以自從那日之後,朕看汝總是悶懨懨的不高興。
一提起有孕,就將臉漲紅了。
原來是這個原故,汝何以不早和朕說呢?假使和朕說了,這幾個月不會得盡避愁悶,那棄兒亦不會受這種苦楚了。
老實和汝說,這個不是妖異,正是個祥瑞。
當初伏羲太昊帝的母親畢胥就是和汝一樣,踏了大人腳跡而有孕的。
即如母后生朕,亦是因為踏了大人腳跡才有孕的。
汝如不相信,回到亳都之後去問問母后,就知道了。
汝快放心,這是祥瑞,不是妖異。」
說罷,就將棄抱過來,向他叫道:「棄兒,你起初不啼不哭,朕以為汝是不肖之極,現在汝亦是踏跡而生,朕才知道汝真是極肖之肖子了。
前此種種,真是委屈了汝。」
姜嫄聽了這番話,方才明白。
從此之後,胸中才一無芥蒂。
過了幾日,帝嚳向簡狄說道:「汝此次歸寧,朕因正妃生產留汝在此,差不多有兩個月了。
現在正妃既已滿月,汝亦可以動身,免得汝二親想望。
朕打算明日飭人送正妃到有邰國去,使她骨肉一團一聚,一面由朕送汝到有娀,汝看何如?」
簡狄笑道:「帝親送妾,妾實不敢當。」
帝嚳道:「此次巡守,本來各地都要去的,現在送汝歸去,亦可說並不為汝,只算是順便罷了。」
到了次日,帝嚳果然遣姜嫄到有邰國去,約定轉來的時候一同回去。
這裡就和簡狄沿著涇水向有娀國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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