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史演義
第052回 唐肅宗稱尊靈武 雷海青殉節洛陽
卻說楊貴妃迭聞凶耗,心似刀割,已灑了無數淚痕;及高力士傳旨賜死,突然倒地,險些兒暈將過去,好容易按定了神,才嗚咽道:「全家俱覆,留我何為?但亦容我辭別皇上。」
力士乃引貴妃至玄宗前,玄宗不忍相看,掩面流涕。
貴妃帶哭帶語道:「願大家保重!妾誠負國恩,死無所恨,惟乞容禮佛而死。」
玄宗勉強答道:「願妃子善地受生。」
說到「生」字,已是不能成語。
力士即牽貴妃至佛堂,貴妃向佛再拜道:「佛爺佛爺!我楊玉環在宮時,哪裡防到有這個結局?想是造孽深重,因遭此譴,今日死了,還仗佛力,超度一陰一魂。」
說至此,伏地大慟,披髮委地。
力士聞外面嘩聲未息,恐生不測,忙將貴妃牽至梨樹下,解了羅巾,繫住樹枝。
貴妃自知無救,北向拜道:「妾與聖上永訣了。」
閱至此,也令人下淚。
拜畢,即用頭套入巾中,兩腳懸空,霎時氣絕,年三十有八,系天寶十五載六月間事。
力士見貴妃已死,遂將一屍一首移置驛庭,令玄禮等入視。
玄禮舉半首示眾人,眾乃歡聲道:「是了是了。」
玄禮遂率軍士免胄解甲,頓首謝罪,三呼萬歲,趨出斂兵。
玄宗出撫貴妃一屍一,悲慟一場,即命高力士速行殮葬,草草不及備棺,即用紫褥裹一屍一,瘞諸馬嵬坡下。
適值南方貢使,馳獻鮮荔枝,玄宗睹物懷人,又淚下不止,且命將荔枝陳祭貴妃,然後啟行。
先是術士李遐周有詩云:「燕市人旨去,函關馬不歸。
若逢山下鬼,環上系羅衣。」
第一句是指祿山造反,第二句是指哥舒翰失關,第三句是指馬嵬驛,第四句是指玉環自縊,至此語語俱驗。
國忠妻裴柔,與虢國夫人母子,潛奔陳倉,匿官店中,被縣令薛景仙搜捕,一併誅死,這且不必絮述。
且說玄宗自馬嵬啟蹕,將要西行,命韋諤為御史中丞,充置頓使,甫出驛門,前驅又逗留不進。
玄宗復吃一大驚,遣韋諤問明情由,將士齊聲道:「國忠部下,多在蜀中,我等豈可前往,自投死路?」
韋諤道:「汝等不願往蜀,將到何處?」
將士等議論不一,或雲往河隴,或雲往靈武,或雲往太原,或竟說是還都。
諤還白玄宗,玄宗躊躇不答。
諤進言道:「若要還京,當有御賊的兵馬,目今兵馬稀少,如何東歸?不如且至扶風,再定行止。」
玄宗點首。
諤因傳諭眾人,頗得多數贊成,乃扈駕前進。
不意一波才平,一波又起,沿途人民,東湊西集,都遮道請留,提出「宮殿陵寢」四大字,責備玄宗。
玄宗且勸且行,偏百姓來得越多,一簇兒擁住玄宗,一簇兒攔住太子,且嘩然道:「至尊既不肯留,小民等願率子弟,從殿下東行破賊,若殿下與至尊,一同西去,試問偌大中原,何人作主?」
玄宗乃傳諭太子,令暫留宣慰,自己策馬徑行。
保全老命要緊,連一愛一子也不及顧了。
眾百姓見太子留著,乃放玄宗自去。
太子尚欲上前隨駕,語百姓道:「至尊遠冒險阻,我怎忍遠離左右?且我尚未面辭,亦當往白至尊,面稟去留。」
眾百姓仍攔住馬頭,不肯放行。
太子擬縱馬前驅,衝出圈外,忽後面有兩人過來,竟將太子馬磽熳。
?彝??潰骸澳婧?搞塚*四海分崩,不順人情,如何恢復?今殿下從至尊西行,若賊兵燒絕棧道,中原必拱手授賊了。
人心一離,不可復合,他日欲再至此地,尚可得麼?不如招集西北邊兵,召入郭子儀李光弼諸將,併力討賊,庶或能克復二京,削平四海,社稷危而復安,宗廟毀而復存,掃除宮禁,迎還至尊,才得為孝,何必拘拘定省,徒作兒女子態度呢。」
唐室不亡,幸有此議。
太子聞言瞧著,一個是第三子建寧王倓,一個是東宮侍衛李輔國,正欲出言回答,又有一人叩馬諫道:「倓等所議甚是,願殿下勿違良策,勿拂眾情。」
太子又復注視,乃是長子廣平王俶,乃語俶道:「你等既欲我留著,亦須稟明至尊,你可前去奏聞。」
俶應聲前行,馳白玄宗。
玄宗歎道:「人心如此,就是天意。」
遂命將後軍二千人,及飛龍廄馬,分與太子,且宣諭道:「太子仁孝,可奉宗廟,汝等善事太子便了。」
又語俶道:「汝去返報太子,社稷為重,不必念我。
我前待西北諸胡,多惠少怨,將來必定得用,我亦當有旨傳位呢。」
俶叩謝而退,歸語太子。
太子即宣慰百姓,留圖規復,百姓歡然散去。
看看天色將暮,廣平王俶道:「日薄西山,此地怎可久駐?應擇定去向,方可依居。」
建寧王倓道:「殿下嘗為朔方節度大使,將來按時致啟,倓尚略記姓名,今河隴兵民,多半降賊,未便輕往,不若朔方路近,士馬全盛,河西行軍司馬裴冕,曾在該處,他是衣冠名族,必無二心,若前去依他,徐圖大舉,方為上策。」
大眾統以為然,遂向北進行。
途次遇著潼關敗卒,誤認為賊,竟與他交戰起來,及彼此說明,兩下已死傷了若干。
乃收集殘卒,策馬渡過渭水,連夜馳三百餘里。
士卒器械,亡失過半。
道出新平安定,守吏統已遁去,不便休息。
及馳至彭原,太守李遵開城出迎,獻上衣服及糗糧,撥助兵士數百人。
太子不欲入城,復北行至平涼,閱監牧馬,得數百匹。
又募兵得五百餘名,眾心少定,乃發使往候玄宗。
玄宗已至扶風,士卒饑怨,語多不遜,陳玄禮不能制。
玄禮曾教猱升木,無怪其不能制馭。
適成都貢入春彩十餘萬匹,到了扶風。
玄宗命陳列庭中,召將士入諭道:「朕近年衰老,任相非人,以致逆胡作亂,勢甚猖狂,不得已遠避賊鋒,卿等倉猝從行,不及別父母妻孥,跋涉至此,不勝勞苦,這皆為朕所累,朕亦自覺無顏。
今將西行入蜀,道阻且長,未免更困,朕多失德,應受艱辛,今願與眷屬中官,自行西往,禍福安危,聽諸天命,卿等不必隨朕,盡可東歸。
現有蜀地貢彩,聊助行資,歸見父母及長安父老,為朕致意,幸好自一愛一,無煩相念!」語至此,那龍目內的淚珠,已不知流落多少。
將士均不禁感泣,且齊聲道:「臣等誓從陛下,不敢有貳。」
玄宗哽咽良久,方道:「去留聽卿!」乃起身入內,命玄禮將所陳貢彩,悉數分給將士。
將士乃相率效死,各無異言。
雖是玄宗權術,但亦可見人心向背之由來。
玄宗即於次日動身,離了扶風,向蜀進發。
行至散關,使穎王璬先行,壽王瑁繼進。
輾轉到了河池,劍南節度副使兼蜀郡長史崔圓,奉迎車駕。
且陳蜀土豐稔,兵馬強壯等狀。
玄宗大喜,面授崔圓同平章事,相偕入蜀。
到了普安,才接到平涼來使,由玄宗問明情形,即面諭道:「朕早欲傳位太子,一切舉措,但教擇當而行,朕自不為遙制。
且朕在蜀平安,你可歸報太子,勿勞記念!」來使領旨自去。
忽由侍郎房琯,馳入謁見,伏地泣奏道:「京城已被陷沒了。」
玄宗長歎數聲,又問陷沒後情形。
琯對道:「自陛下出都,京內無主,非常擾亂,臣與崔光遠邊令誠等,日夜彈壓,秩序少定。
過了十日,賊兵入都,臣等赤手空拳,如何對敵?本擬一死報恩,但念陛下入蜀,未知安否,所以奔赴行在,來見陛下一面,死也甘心。」
都城情事,略借房琯口中敘過。
玄宗道:「如何卿只自來?」
琯又道:「崔光遠邊令誠等,聞有通賊消息,餘人亦首鼠兩端,無志遠行。」
玄宗道:「張均兄弟,奈何不來?」
琯答道:「臣曾邀與俱來,他也心存觀望,不願來此。」
玄宗見力士在側,便顧語道:「汝說驗否?」
力士不禁慚赧,俯首無言。
原來玄宗出奔,朝臣多未與聞,當奔至鹹一陽一時,玄宗與力士測議,何人當來?何人不來?力士道:「張均張垍,世受厚恩,且連戚里,料必先來。
垍尚玄宗女寧親公主,已見前文。
房琯為祿山所薦,且素系物望,陛下不令入相,未免怏怏,恐未必肯來呢。」
玄宗搖首不語。
至房琯馳謁,所以顧語力士,駁他前說,嗣復語力士道:「汝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從前陳希烈罷相,朕嘗有相垍意,嗣由國忠薦入韋見素,乃令垍仍原職,朕已料他一陰一懷怨望,無意前來了。」
力士愧謝。
玄宗即進房琯同平章事。
琯請玄宗下詔討賊,玄宗乃令太子為天下兵馬元帥,領朔方河北河東平盧節度使,規復東西二京。
永王璘充山南東道嶺南黔中江南西道節度都使,盛王琦充廣陵大都督,領江南東路,及淮南河南等路節度都使。
豐王珙充武威都督,領河西隴右安西北庭等處節度都使。
琦珙皆玄宗子,後皆不行,惟永王璘出鎮江陵,招兵買馬,侈然自豪。
暗伏下文。
那太子亨太子凡四易名。
且不待命至,竟先做起皇帝來了。
語中有刺。
太子至平涼後,朔方留後杜鴻漸,六城水陸運使魏少游,節度判官崔漪,支度判官盧簡金,鹽池判官李涵,相與謀議道:「平涼散地,不足屯兵,惟靈武兵食完富,可以有為,若迎請太子到此,北收諸城兵,西發河隴勁騎,南向收復中原,確是萬世一時的機會呢。」
謀議既定,乃使涵奉箋太子,並將朔方士馬兵糧總數,列籍以獻。
河西司馬裴冕,馳抵平涼,正值李涵到來,遂同見太子,共勸他移節朔方。
太子大喜,留冕為御史中丞,令涵轉報杜鴻漸等,率兵來迎。
鴻漸得報,遂留少游葺治行轅,自與崔漪率兵千人,馳抵平涼,進見太子,面陳機要,請太子即日啟節。
太子乃與裴冕鴻漸等,同至靈武,但見宮室帷帳,俱仿禁中,膳食服御,備極富麗。
太子慨然道:「祖宗陵寢,悉被蹂一躪,皇上又奔波川峽,我何忍安居耽樂呢?」
遂命左右撤除重帷,所進飲食,概從減省。
即此一念,已足致興。
軍吏等盛稱儉德,相率悅服。
既而裴冕杜鴻漸等,復聯名上箋,請太子遵馬嵬命,即皇帝位,玄宗在馬嵬時,雖有傳位之言,並非正式下詔,裴冕等貪佐命功,因有此請,不足為訓。
太子不許。
冕等一再上箋,尚不見允,乃同謁太子道:「將士皆關中人,豈不日夜思歸?今不憚崎嶇,從殿下遠涉沙塞,無非攀龍附鳳,圖建微功。
若殿下只知守經,不知達權,將來人心失望,不可復合,前途反覺日危了。
乞殿下勉徇眾請,毋拘小節!」語雖近是,究竟勉強。
太子乃即於七月甲子日,就靈武城南樓,即位稱尊。
群臣舞蹈樓前,齊呼萬歲,是謂肅宗皇帝。
遙尊玄宗為上皇天帝,大赦天下,即改本年為至德元年,即日改元,何其急急。
命裴冕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杜鴻漸崔漪,並知中書舍人事,改關內採訪使為節度使,徙治安化,令前蒲關防禦使呂崇賁充任,陳倉令薛景仙,升授扶風太守,兼防禦使,隴右節度使郭英乂,調任天水太守,兼防禦使。
朝局草創,諸事簡率,廷臣不滿三十人,武夫卻驕慢異常,大將管崇嗣入朝,背闕踞坐,談笑自若。
監察御史李勉,上章彈劾,始將崇嗣系治,肅宗特旨宥免,且語左右道:「我有李勉,朝廷始見尊重了。」
越數日,方接玄宗制敕,令充天下兵馬元帥,肅宗不便遵行,乃遣使繼表入蜀,奏陳即位情形。
至此才行奏聞,毋乃太遲。
靈武距蜀千里,往返需時,肅宗既已稱尊,也不管玄宗允否,當然親裁大政,且特召故人李泌,入備咨詢。
泌字長源,世居京兆,幼時即以才敏著名,及長,上書言事,洞中時弊。
玄宗欲授泌官職,泌固辭不受,乃令與太子游,聯為布衣交。
太子常稱為先生,不呼泌名,偏楊國忠專相,恨他書詞激切,奏徙蘄春,歷久得歸,隱居穎一陽一。
此次肅宗北行,已發使敦請,泌義無可辭,乃應徵就道,到了靈武,肅宗已是即位了。
泌入見時,只好稱臣,肅宗歡顏相待,令他旁坐,彼此問答多時,即欲任為右相。
泌又固辭道:「陛下屈尊待臣,視如賓友,比宰相更貴顯得多了,臣有所知,無不上達,何必定要受職呢。」
肅宗乃待以客禮,一如為太子時,出與聯轡,寢與對榻,每事必咨,所言皆從,彷彿與劉備遇孔明,苻堅遇王猛相類。
特敘此以志得人。
泌遂替肅宗擬草,頒詔四方,說得非常痛切。
河西節度副使李嗣業,發兵五千。
安西行軍司馬李棲筠,發兵七千,陸續馳達靈武。
郭子儀李光弼顏真卿等,前聞潼關失守,俱引兵退還。
平盧節度使王元臣敗死,常山趙郡,又復失守,賊將令狐潮再圖雍邱,還虧張巡控御有方,才得卻敵。
顏真卿聞肅宗新立,用蠟丸藏表,從間道遣達靈武。
肅宗授真卿工部尚書,兼御史大夫,仍領河北採訪使,亦用蠟丸傳達,附以赦書。
真卿頒下諸郡,又遍傳河南江淮,諸道方知肅宗嗣位,漸有固志。
郭子儀率兵五萬入衛肅宗,留李光弼居守井陘,肅宗見了子儀,喜出望外,立授子儀為靈武長史,同平章事。
又命李光弼留守北都,亦加同平章事官銜。
靈武威聲,自是漸振。
到了九月初旬,韋見素房琯崔渙等,自蜀中奉傳國寶,及傳位詔冊,來至靈武,由肅宗出城恭迎。
原來玄宗自頒詔討賊後,即由普安赴巴西,太守崔渙迎謁,奏對稱旨,立命為同平章事。
繼由巴西赴成都,正值靈武使至,玄宗問明使人,欣然喜道:「我兒應天順人,我復何憂?」
當下令改制敕為誥,所有臣僚章奏,俱稱太上皇。
軍國重事,先取皇帝進止,然後上聞。
俟克復兩京,當不預政。
隨命韋見素房琯崔渙三相,為禪位奉詔使。
三相見了肅宗,宣敕傳位,且奉上寶冊。
肅宗辭謝道:「近因中原未靖,權總百官,豈敢趁著患難,即思承襲帝統?」
諸臣固請領受,乃將冊寶奉置別殿,朝夕拜謁,如定省禮。
未免虛文。
留韋見素等輔政,待遇房琯,格外從厚。
琯詞氣激昂,好似有絕大才識,肅宗視為奇才,竟欲把收復兩京的責任,盡委琯身。
這也所謂以言取人,未免多失呢。
也為後文伏筆。
且說賊將孫孝哲等,奉安祿山偽命,由潼關進陷長安,崔光遠邊令誠等,開門納賊,孝哲入都,收捕妃主皇孫數十人,及百官內侍宮女數百人,悉數囚系,乃遣人馳報祿山。
祿山大喜,遣張通儒為西京留守,仍命崔光遠為京兆尹,使安忠順率兵屯苑中,歸孝哲節制,並特授孝哲二札,一是唐室大臣,若肯歸降,當酌量授官;二是查明楊貴妃兄妹下落,若得收捕,立送洛一陽一。
這二札去後,隔日即得復報,唐故相陳希烈,及張均張垍等,一律投誠。
楊氏家眷,自貴妃國忠以下,統在馬嵬驛伏誅,祿山聽了,不禁悲憤交集道:「楊國忠是該死的,但如何害我阿環姊妹?我此來奪了長安,滿擬將她姊妹數人,盡行充入後房,俾我得暢意取樂,不意將她屠戮,此恨何時得消呢?」
又忽憶著一愛一子慶宗,前被賜死,益發憤怒,遂傳命孝哲,除陳希烈張均兄弟已經投降,應即令來洛授官外,所有在京皇親國戚,無論皇子皇孫,郡主縣主,及駙馬郡馬等,悉行處斬,致祭一愛一子,慶宗。
孝哲本是一個殺星,既接祿山命令,遂把拘住的妃主皇孫,並搜得駙馬郡馬數人,統牽至崇仁坊,設起安慶宗靈位,將妃主等人,一一剖心致祭,慘無人道。
再把楊國忠高力士余一黨一,捉一個,殺一個,還有王公將相,扈駕出奔,留有家眷在京,盡行捕戮,連襁褓嬰兒,也殺得一個不留。
這場慘劫,統是楊氏一門釀成。
一面掠取左藏,得了許多金帛,大為滿意,因日夕縱酒,不願西出。
祿山命陳希烈張均張垍,並為同平章事,自己也無心西進,樂得居住東京,恣情聲色,圖個眼前快活,所以玄宗父子,一西一北,安然過去,並沒有甚麼追兵。
大是幸事。
祿山且想著那梨園子弟,教坊樂工,及馴象舞馬等物,前時曾供奉玄宗,此刻正好取至洛一陽一,自備玩賞,因即遣使至長安,令孝哲等如數取到。
祿山遂在凝碧池旁,大張筵飲,宴集百官。
凝碧池在洛一陽一苑中,也是一個名勝地,時當仲秋,金風拂地,玉露橫天,池水不波,碧漪如畫。
祿山興高采烈,居然服了袞冕,由文武官員,擁至席間,高踞上坐。
慶緒慶恩兩子,侍坐兩旁,各官員左右分席,依次坐下。
先命樂工大吹大鼓,奏過一番軍樂,然後餚醴上陳,飛觴痛飲。
祿山連盡數大觥,乃令各樂工各自奏技,於是鳳簫龍笛、象管鸞笙、金鐘玉磬、羯鼓琵琶、箜篌方響、手拍等一齊發聲,或吹或彈,或敲或擊,真個是繁音縟節,悅耳動人。
祿山用箸擊案道:「奏得好!奏得好!」恐怕是對牛彈琴。
各官員趁勢貢諛,起座說道:「臣等想天寶皇帝,不知費著多少心力,教成此曲,今日卻留與主上受用,這真是洪福齊天呢。」
反襯雷海青之罵。
祿山掀髯笑道:「我當年入宮侍宴,也曾聽過好幾次雅樂,只是前番尚受拘束,不比今日這般快意,可惜李三郎有美人兒陪著,我卻還不及他哩。」
各官員又道:「主上要選美人兒,很是容易,況且段一娘一娘一德容兼備,也是一個賢內助,比那楊家姊妹,更好得多了。」
祿山搖首道:「未必未必。」
看官聽著!祿山嬖妾段氏,頗有姿色,為祿山所一寵一愛一,少子慶恩,便是段氏所出,因此各偽官樂得奉承。
插此數語,無非為下文伏線。
祿山語雖如此,心中卻是甚喜,便要梨園子弟,及舞馬馴象等,相繼歌舞。
驀聽得一片泣聲,傳入耳中,不由的驚訝道:「何處來的哭聲?」
言未已,竟有一人一大哭起來。
祿山怒甚,便令衛軍當場查明。
衛軍查得樂工中人,多半帶著淚痕,有一人執著琵琶,卻俯首大慟,便將他抓至席前,聽祿山發落。
祿山張目道:「朕在此開太平盛宴,你這樂工,敢無故啼哭,真正可惡!」那樂工竟抗聲道:「安祿山!你本是失機邊將,罪應斬首,幸蒙聖恩赦宥,拜將封王,你不思報效朝廷,反敢稱兵作亂,屠戮神京,一逼一遷聖駕,眼見得惡貫滿盈,不日就遭天戮了。
還說甚麼太平筵宴?」
說罷,將手中的琵琶,擲將過去。
當被祿山親軍一格,砰然落地。
那樂工向西再哭,已被那衛軍縛住,用刀亂砍,霎時間血肉模糊,肢一體解散,把一個大唐忠魂,送入地府中去了。
看官道此人何名?原來就是雷海青。
畫龍點睛。
小子記得古詩云:
昔年只見安金藏,此日還看雷海青;
一樣樂工同氣烈,滿朝愧此兩優伶。
雷海青既被殺死,祿山尚怒氣未息,竟憤然起座,大踏步走出去了。
各偽官掃興而散。
當時感動了一個文士,也賦詩志悼云:
萬古傷心生野煙,百官何日再朝天?
秋槐葉落空宮裡,凝碧池頭奏管弦。
欲知此詩為何人所作,試看下回便知。
肅宗未奉父命,遽爾即位,後來宋儒多嚴詞駁斥,謂其乘危篡位,以子叛父,語雖未免太過,但肅宗亦未免太急。
靈武之與劍南往返不過兩月,何勿因裴冕杜鴻漸等之勸進,遣使請命,待冊嗣位?況玄宗出發馬嵬,已有傳位之言,不過因途次倉猝,未曾決定,彼時若稟命而行,當然允准,豈一二月間之時期,竟不及待耶?況古來嗣君承統,大都越歲改元,肅宗草率即位,即改稱至德元年,而入蜀之使,遲遲後發,是其居心之僭竊,不問可知。
綱目直書即位,本回且特書稱尊,示無父也。
雷海青一樂工耳,長安之陷,不聞有一烈士,獨海青奮不顧身,甘心殉國,忠肝義膽,自足千古,寧得以樂工少之耶?《唐書·忠義傳》,置諸不錄,實為一大闕文,得此篇以彰之,其庶足揚名而示後歟?閱者於此等處著眼,方不負著書人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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