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周列國志》第五十一回 責趙盾董狐直筆誅斗椒絕纓大會:再說趙穿在西郊射獵而回,正遇見盾、朔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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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周列國志》第五十一回 責趙盾董狐直筆誅斗椒絕纓大會

東周列國志

第五十一回 責趙盾董狐直筆誅斗椒絕纓大會

話說晉靈公謀殺趙盾,雖然其事不成,卻喜得趙盾離了絳城,如村童離師,頑豎1離主,覺得胸懷舒暢,快不可言,遂攜帶宮眷於桃園住宿,日夜不歸。

再說趙穿在西郊射獵而回,正遇見盾、朔父子,停車相見,詢問緣由。

趙穿曰:「叔父且莫出境,數日之內,穿有信到,再決行止。」

趙盾曰:「既然如此,吾權住首陽山,專待好音。

汝凡事謹慎,莫使禍上加禍!」趙穿別了盾、朔父子,回至絳城,知靈公住於桃園,假意謁見,稽首謝罪。

言:「臣穿雖忝宗戚,然罪人之族,不敢復侍左右,乞賜罷斥!」靈公信為真誠,乃慰之曰:「盾累次欺蔑寡人,寡人實不能堪,與卿何與?卿可安心供職。」

穿謝恩畢,復奏曰:「臣聞『所貴為人主者,惟能極人生聲色之樂也。

』主公鐘鼓雖懸,而內宮不備,何樂之有?齊桓公嬖倖滿宮,正娶之外,如夫人者六人。

先君文公雖出亡,患難之際,所至納姬,迄於返國,年逾六旬,尚且妾媵無數。

主公既有高台廣囿,以為寢處之所,何不多選良家女子,充牣其中,使明師教之歌舞,以備娛樂,豈不美哉?」

靈公曰:「卿所言,正合寡人之意。

今欲搜括國中女色,何人可使?」

穿對曰:「大夫屠岸賈可使。」

靈公遂使屠岸賈專行其事。

不拘城內郊外,有顏色女子,年二十以內未嫁者,鹹令報名選擇,限一月內回話。

趙穿借此以差,遣開了屠岸賈,又奏於靈公曰:「桃園侍衛單弱,臣於軍中一精一選驍勇二百人,願充宿衛,伏乞主裁!」靈公復准其奏。

趙穿回營,果然挑選了二百名甲士。

那甲士問道:「將軍有何差遣?」

趙穿曰:「主上不恤民情,終日在桃園行樂,使我挑選汝等,替他巡警。

汝等俱有室家,此去立風宿露,何日了期?」

軍士皆嗟怨曰:「如此無道昏君,何不速死?若相國在此,必無此事。」

趙穿曰:「吾有一語,與汝等商量,不知可否?」

眾軍士皆曰:「將軍能救拔我等之苦,恩同再生!」穿曰:「桃園不比深宮邃密。

汝等以二更為候,攻入園中,託言討賞。

我揮袖為號,汝等殺了晉候,我當迎還相國,別立新君。

此計何如?」

軍士皆曰:「甚善!」趙穿皆勞以酒食,使列於桃園之外。

入告靈公。

靈公登台閱之,人人一精一勇,個個剛強。

靈公大喜,即留趙穿侍酒。

飲至二更,外面忽聞喊聲,靈公驚問其故。

趙穿曰:「此必宿衛軍士,驅逐夜行之人耳。

臣往諭之,勿驚聖駕。」

當下趙穿命掌燈,步下層台。

甲士二百人,已毀門而入。

趙穿穩住了眾人,引至台前,升樓奏曰:「軍士知主公飲宴,欲求餘瀝1犒勞,別無他意。」

公傳旨,教內侍取酒分犒眾人,倚欄看給。

趙穿在旁呼曰:「主公親犒汝等,可各領受!」言畢,以袖麾之,眾甲士認定了晉侯,一湧而上。

靈公心中著忙,謂趙穿曰:「甲士登台何意?卿可傳諭速退!」趙穿曰:「眾人思見相國盾,意欲主公召還歸國耳。」

靈公未及答言,戟已攢刺,登時身死。

左右俱各驚走。

趙穿曰:「昏君已除,汝等勿得妄殺一人,且隨我往迎相國還朝也。」

只為晉侯無道好殺,近侍1朝夕懼誅,所以甲士行逆,莫有救者。

百姓怨苦日久,反以晉侯之死為快,絕無一人歸罪於趙穿。

七年之前,慧星入北斗,占云:「齊、宋、晉三國之君,皆將死亂。」

至是驗矣!髯翁有詩云:

崇台歌管未停聲,血濺朱樓起外兵。

莫怪台前無救者,避丸之後絕人行。

屠岸賈正在郊外,捱門捱戶的訪問美色女子。

忽報「晉侯被弒」,吃了大驚。

心知趙穿所為,不敢聲張,潛回府第。

士會等聞變,趨至桃園,寂無一人。

亦料趙穿往迎相國,將園門封鎖,靜以待之。

不一日,趙盾回車,入於絳城,巡到桃園,百官一時並集。

趙盾伏於靈公之一屍一,痛哭了一場,哀聲聞於園外。

百姓聞者皆曰:「相國忠一愛一如此,晉侯自取其禍,非相國之過也。」

趙盾吩咐將靈公殯殮,歸葬曲沃。

一面會集群臣,議立新君。

時靈公尚未有子,趙盾曰:「先君襄公之歿,吾常倡言欲立長君,眾謀不協,以及今日。

此番不可不慎!」士會曰:「國有長君,社稷之福,誠如相國之言。」

趙盾曰:「文公尚有一子,始生之時,其母夢神人以黑手塗其一臀一,因名曰黑一臀一。

今仕於周,其齒已長,吾意欲迎立之,何如?」

百官不敢異同,皆曰:「相國處分甚當。」

趙盾欲解趙穿弒君之罪,乃使穿如周,迎公子黑一臀一歸晉,朝於太廟,即晉侯之位,是為成公。

成公既立,專任趙盾以國政,以其女妻趙朔,是為莊姬。

盾因奏曰:「臣母乃狄女,君姬氏有遜讓之美,遣人迎臣母子歸晉,臣得僭居適子,遂主中軍。

今君姬氏三子同、括、嬰皆長,願以位歸之。」

成公曰:「卿之弟,乃吾娣所鍾一愛一,自當並用。

毋勞過讓。」

乃以趙同、趙括、趙嬰並為大夫。

趙穿佐中軍如故,穿私謂盾曰:「屠岸賈諂事先君,與趙氏為仇,桃園之事,惟岸賈心懷不順。

若不除此人,恐趙氏不安!」盾曰:「人不罪汝,汝反罪人耶?吾宗族貴盛,但當與同朝修睦,毋用尋仇為也。」

趙穿乃止。

岸賈亦謹事趙氏,以求自免。

趙盾終以桃園之事為歉。

一日,步至史館,見太史董狐,索簡觀之。

董狐將史簡呈上。

趙盾觀簡上,明寫:「秋七月乙丑,趙盾獄其君夷皋於桃園。

盾大驚曰:「太史誤矣!吾已出奔河東,去絳城二百餘里,安知弒君之事?而子乃歸罪於我,不亦誣乎?」

董狐曰:「子為相國,出亡未嘗越境,返國又不討賊,謂此事非子主謀,誰其信之?」

盾曰:「猶可改乎?」

狐曰:「是是非非,號為信史。

吾頭可聽,此簡不可改也!」盾歎曰:「嗟乎!史臣之權,乃重於卿相!恨吾未即出境,不免受萬世之惡名,悔之無及。」

自是趙盾事成公,益加敬謹。

趙穿自恃其功,求為正卿,盾恐礙公論,不許。

穿憤恚,疽發於背而死。

穿子趙旆,求嗣父職,盾曰:「待汝他日有功,雖卿位不難致也。」

史臣論趙盾不私趙穿父子,皆董狐直筆所致。

有贊云:

庸史紀事,良史誅意1。

穿弒其君,盾蒙其罪。

寧斷吾頭,敢以筆媚?卓哉董狐,是非可畏!

時乃周匡王之六年也。

是年,匡王崩,其弟瑜立,是為定王。

定王元年,楚莊王興師伐陸渾之戎,遂涉雒水,揚兵於周之疆界,欲以威脅天子,與周分制天下。

定王使大夫王孫滿問勞莊王。

莊王問曰:「寡人聞大禹鑄有九鼎,三代相傳,以為世寶,今在雒陽。

不知鼎形大小與其輕重何如?寡人願一聞之!」王孫滿曰:「三代以德相傳,豈在鼎哉!昔禹有天下,九牧貢金,取鑄九鼎。

夏桀無道,鼎遷於商。

商紂暴虐,鼎又遷於周。

若其有德,鼎雖小亦重,如其無德,雖大猶輕!成王定鼎於郟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命有在,鼎未可問也?」

莊王慚而退,自是不敢復萌窺周之志。

卻說楚令尹斗越椒,自莊王分其政權,心懷怨望,嫌隙已成。

自恃才勇無雙,且先世功勞,人民信服,久有謀叛之意,常言:「楚國人才,惟司馬伯嬴一人,余不足數也!」莊王伐陸渾時,亦慮越椒有變,特留蔿賈在國。

越椒見莊王統兵出征,遂決意作亂。

欲盡發本族之眾,斗克不從,殺之,遂襲殺司馬蔿賈。

賈子敖,扶其母奔於夢澤以避難。

越椒出屯蒸野之地,欲邀截莊王歸路。

莊王聞變,兼程而行,將及漳筮,越椒引兵來拒,軍威甚壯。

越椒貫弓2挺戟,在本陣往來馳驟,楚兵望之,皆有懼色。

莊王曰:「斗氏世有功勳於楚,寧伯棼負寡人,寡人不負伯棼也!」乃使大夫蘇從,造越椒之營,與之講和,赦其擅殺司馬之罪,且許以王子為質。

越椒曰:「吾恥為令尹耳,非望赦也,能戰則來。」

蘇從再三諭之,不聽。

蘇從去後,越椒命軍士擊鼓前進。

莊王問諸將:「何人可退越椒?」

大將樂伯應聲而出。

越椒之子斗賁皇便接住廝殺。

潘佞見樂伯戰賁皇不下,即忙驅車出陣。

越椒之從弟斗旗亦驅車應之。

莊王在戎輅之上,親自執袍,鳴鼓督戰。

越椒遠遠望見,飛車直奔莊王,彎著勁弓,一箭射來。

那枝箭直飛過車轅,剛剛中在鼓架之上,駭得莊王連鼓槌掉下車來。

莊王急教避箭,左右各將大笠前遮。

越椒又復一箭,恰恰的把左笠射箇1對穿。

莊王且教回車,鳴金收兵。

越椒奮勇趕來,卻得右軍大將公子側,左軍大將公子嬰齊,兩軍一齊殺到,越椒方退。

樂伯潘佞聞金聲,亦棄陣而回。

楚軍頗有損折,退至皇滸下寨。

取越椒箭視之,其長半倍於他箭,鸛翎為羽,豹齒為鏃,鋒利非常。

左右傳觀,無不吐舌。

至夜,莊王自出巡營,聞營中軍卒,三三五五,相聚都說:「斗令尹神箭可畏,難以取勝!」莊王乃使人謬言於眾曰:「昔先君文王之世,聞戎蠻造箭最利,使人問之戎蠻,乃獻箭樣二枝,名『透骨風』,藏於太廟,為越椒所竊得。

今盡於兩射矣,不必慮也。

明日當破之。」

眾心始定。

莊王乃下令退兵隨國,揚言「欲起漢東諸國之眾,以討斗氏。」

蘇從曰:「強敵在前,一退必為所乘,王失計矣!」公子側曰:「此王之謬言耳。

吾等入見,必別有處分。」

乃與公子嬰齊夜見莊王。

莊王曰:「逆椒勢銳,可計取,不可力敵也。」

吩咐二將,如此恁般,埋伏預備。

二將領計去了。

次早雞鳴,莊王引大軍退走。

越椒探聽得實,率眾來追。

楚軍兼程疾走,已過竟陵而北。

越椒一日一一夜,行二百餘里,至清河橋。

楚軍在橋北晨炊,望見追兵來到,棄其釜隔而遁。

越椒令曰:「擒了楚王,方許朝餐。」

眾人勞困之後,又忍著飢餓,勉強前進,追及後隊潘佞之軍。

潘佞立於車中,謂越椒曰:「吾子志在取王,何不速馳?」

越椒信為好語,乃捨潘佞。

前馳六十里,至青山,遇楚將熊負羈,問:「楚王安在?」

負羈曰:「王尚未至也。」

越椒心疑,謂負羈曰:「子肯為我伺1王,如得國,當與子分治。」

負羈曰:「吾觀子眾饑困,且飽食,乃可戰耳。」

越椒以為然,乃停車治隔。

隔尚未熟,只見公子側、公子嬰齊兩路軍殺到。

越椒之軍,不能復戰,只得南走。

回至清河橋,橋已拆斷。

原來楚莊王親自引兵,伏於橋之左右,只等越椒過去,便將橋樑拆斷,絕其歸路。

越椒大驚,吩咐左右測水深淺,欲為渡河之計。

只見隔河一聲炮響,楚軍於河畔大叫:「樂伯在此!逆椒速速下馬受縛!」越椒大怒,命隔河放箭。

樂伯軍中有一小校,一精一於射藝,姓養名繇基,軍中稱為神箭養叔。

自請於樂伯,願與越椒較射。

乃立於河口大叫曰:「河闊如此,箭何能及?聞令尹善射,吾當與比較高低,可立於橋堵2之上,各射三矢,死生聽命!」越椒問曰:「汝何人也?」

應曰:「吾乃樂將軍部下小將養繇基也。」

趙椒欺其無名,乃曰:「汝要與我比箭,須讓我先一射三矢。」

養繇基曰:「莫說三矢,就射百矢,吾何懼哉!躲閃的不算好漢!」乃各約住後隊,分立於橋堵之南北。

越椒挽弓先發一箭,恨不得將養繇基連頭帶腦射下河來。

誰知「忙者不會,會者不忙。」

養繇基見箭來,將弓梢一撥,那箭早落在水中。

高叫:「快射,快射!」越椒又將第二箭搭上弓弦,覷得親切,嗖的發來。

養繇基將身一蹲;那枝箭從頭而過。

越椒叫曰:「你說不許躲閃,如何蹲身躲箭?非丈夫也!」繇基答曰:「你還有一箭,吾今不躲,你若這箭不中,須還我射來。」

越椒想道:「他若不躲閃,這枝箭管情射著。」

便取第三枝箭,端端正正的射去,叫一聲:「著了!」養繇基兩腳站定,並不轉動,箭到之時,張開大口,剛剛的將箭鏃咬住。

越椒三箭都不中,心下早已著慌,只是大丈夫出言在前,不好失信,乃叫道:「讓你也射三箭,若射不著,還當我射。」

養繇基笑曰:「要三箭方射著你,便是初學了。

我只須一箭,管教你一性一命遭於我手!」越椒曰:「你口出大言,必有些本事,好歹由你射來。」

心下想道:「那裡一箭便射得正中?若一箭不中,我便喝住他。」

大著膽由他射一出。

誰知養繇基的箭,百發百中。

那時養繇基取箭在手,叫一聲:「令尹看射!」虛把弓拽一拽,卻不曾放箭。

越椒聽得弓弦響,只說箭來,將身往左一閃。

養繇基曰:「箭還在我手,不曾上弓,講過『躲閃的,不算好漢。

』你如何又閃去?」

越椒曰:「怕人躲閃的,也不算會射!」繇基又虛把弓弦拽響,越椒又往右一閃。

養繇基乘他那一閃時,接手放一箭來,斗越椒不知箭到,躲閃不及,這箭直貫其腦。

可憐好個斗越椒,做了楚國數年令尹,今日死於小將養繇基的一箭之下!髯仙有詩云:

人生知足最為良,令尹貪心又想王。

神箭將軍聊試技,越椒已在隔橋亡。

斗家軍已自饑困,看見主將中箭,慌得四散奔走。

楚將公子側、公子嬰齊分路追逐,殺得一屍一同山積,血染河紅。

越椒子斗賁皇,逃奔晉國,晉侯用為大夫,食邑於苗,謂之苗賁皇。

莊王已獲全勝,傳令班師,有被擒者,即於軍前斬首。

凱歌還於郢都,將斗氏宗族,不拘大小,盡行斬首。

只有斗班之子,名曰克黃,官拜箴尹,是時莊王遣使行聘齊、秦二國。

斗克黃領命使齊,歸及宋國,聞越椒作亂之事,左右曰:「不可入矣!」克黃曰:「君,猶天也,天命其可棄乎?」

命馳入郢都,覆命畢,自詣司寇請囚,曰:「吾祖子文,曾言『越椒有反相,必主滅族。

』臨終囑吾父逃避他國。

吾父世受楚恩,不忍他適,為越椒所誅。

今日果應吾祖之口!既不幸為逆臣之族,又不幸違先祖之訓,今日死其分也,安敢逃刑耶。」

莊王聞之,歎曰:「子文真神人也。

況治楚功大,何忍絕其嗣乎?」

乃赦克黃之罪,曰:「克黃死不逃刑,乃忠臣也。」

命復其官,改名曰斗生,言其宜死而得生也。

莊王嘉繇基一箭之功,厚加賞賜,使將親軍,掌車右之職。

因令尹未得其人,聞沈尹虞邱之賢,使權主國事。

置酒大宴群臣於漸台之上,妃嬪旨從。

莊王曰:「寡人不御鐘鼓,已六年於此矣。

今日叛臣授首,四境安靖,願與諸卿同一日之遊,名曰:『太平宴』。

文武大小辟員,俱來設席,務要盡歡而止。」

群臣皆再拜,依次就坐。

庖人進食,太史奏樂。

飲至日落西山,興尚未已。

莊王命秉燭再酌,使所幸許姬姜氏,遍送諸大夫之酒,眾俱起席立飲。

忽然一陣怪風,將堂燭盡滅,左右取火未至。

席中有一人,見許姬美貌,暗中以手牽其袂。

許姬左手絕袂,右手攬其冠纓1,纓絕2,其人驚懼放手。

許姬取纓在手,循步至莊王之前,附耳奏曰:「妾奉大王命,敬百官之酒,內有一人無禮,乘燭滅,強牽妾袖。

妾已攬得其纓,王可促3火察之。」

莊王急命掌燈者:「且莫點燭!毖人今日之會,約與諸卿盡歡,諸卿俱去纓痛飲,不絕纓者不歡。」

於是百官皆去其纓,方許秉燭,竟不知牽袖者為何人也。

席散回宮,許姬奏曰:「妾聞『男一女不瀆。

』況君臣乎?今大王使妾獻觴於諸臣,以示敬也。

牽妾之袂,而王不加察,何以肅上下之禮,而正男一女之別乎?」

莊王笑曰:「此非婦人所知也!迸者,君臣為享,禮不過三爵,但卜其晝4,不卜其夜。

今寡人使群臣盡歡,繼之以燭,酒後狂態,人情之常。

若察而罪之,顯婦人之節,而傷國士之心,使群臣俱不歡,非寡人出令之意也。」

許姬歎服。

後世名此宴為「絕纓會」。

髯翁有詩云:

暗中牽袂醉中情,玉手如風已絕纓。

盡說君王江海量,畜魚一水忌十分清。

一日,與虞邱論政,至於夜分,方始回宮。

夫人樊姬問曰:「朝中今日何事,而晏1罷如此?」

莊王曰:「寡人與虞邱論政,殊不覺其晏也。」

樊姬曰:「虞邱何如人?」

莊王曰:「楚之賢者。」

樊姬曰:「以妄觀之,虞邱未必賢矣!」莊王曰:「子何以知虞邱之非賢?」

樊姬曰:「臣之事君,猶婦之事夫也。

妾備位中官,凡宮中有美色者,未常不進於王前。

今虞邱與王論政,動至夜分,然未聞進一賢者。

夫一人之智有限,而楚國之士無究。

虞邱欲役2一人之智,以掩無窮之士,又烏得為賢乎?」

莊王善其言,明早以樊姬之言,述於虞邱。

虞邱曰:「臣智不及此,當即圖之。」

乃遍訪於群臣。

斗生言蔿賈之子蔿敖之賢,「為避斗越椒之難,隱居夢澤,此人將相才也。」

虞邱言於莊王。

莊王曰:「伯嬴智士,其子必不凡。

微子言,吾幾忘之。」

即命虞邱同斗生駕車往夢澤,取蔿敖入朝聽用。

卻說蔿敖字孫叔,人稱為孫叔敖。

奉母逃難,居於夢澤,力耕自給。

一日,荷鋤而出,見田中有蛇兩頭,駭曰:「吾聞兩頭蛇不祥之物,見者必死,吾其殆3矣!」又想道:「藶留此蛇,倘後人復見之,又喪其命,不如我一人自當!」乃揮鋤殺蛇,埋於田岸,奔歸向母而泣。

母問其故,敖對曰:「聞見兩頭蛇者必死,兒今已見之,恐不能終母一之養,是以泣也。」

母曰:「蛇今安在?」

敖對曰:「兒恐後人復見,已殺而埋之矣。」

母曰:「人有一念之善,天必佑之。

汝見兩頭蛇,恐累後人,殺而埋之,此其善豈止一念哉?汝必不死,且將獲福矣。」

逾數日,虞邱等奉使命至,取用孫叔敖。

母笑曰:「此埋蛇之報也。」

敖與其母,隨虞邱歸郢。

莊王一見,與語竟日1。

大悅曰:「楚國諸臣,無卿之比!即日拜為令尹。

孫叔敖辭曰:「臣起自田野,驟執大政,何以服人?請從諸大夫之後!」莊王曰:「寡人知卿,卿可不辭。」

叔敖謙讓再三,乃受命為令尹。

考求楚國制度,立為軍法:凡軍行,在軍右者,挾轅為戰備;在軍左者,追求草蓐,為宿備;前茅慮無2,中權後勁3。

前茅慮無者,旌幟在前,以覘4賊之有無,而為之謀慮。

中權者,權謀皆出中軍,不得旁撓。

後勁者,以勁兵為後殿,戰則用為奇兵,歸則用為斷後。

王之親兵,分為二廣,每廣車十五乘,每乘用步卒百人,後以二十五人為遊兵。

右廣管丑、寅、卯、辰、已五時;左廣管午、未、申、酉、戌五時。

每日雞鳴時分,右廣駕馬以備驅馳,至於日中,則左廣代之,黃昏而止。

內宮分班捱次5,專主巡亥子二時,以防非常之變。

用虞邱將中軍,公子嬰齊將左軍,公子側將右軍,養繇基將右廣,屈蕩將左廣。

四時搜閱,各有常典,三軍嚴肅,百姓無擾。

又築芍波6以興水利,六蓼之境,灌田萬頃,民鹹頌之。

楚諸臣見莊王一寵一任叔敖,心中不服,及見叔敖行一事,井井有條,無不歎息曰:」楚國有幸,得此賢臣,子文其復起矣!」當初今尹子文,善治楚國,今得叔敖,如子文之再生也。

是時鄭穆公蘭薨,世子夷即位,是為靈公。

公子宋與公子歸生當國,尚依違於晉、楚之間,未決所事。

楚莊王與孫叔敖商議欲興兵伐鄭,忽聞鄭靈公被公子歸生所弒,莊王曰:「吾伐鄭益有名矣!」不知歸生如何弒君,且看下回分解。

註解:

1豎:童僕。

1餘瀝:瀝:滴,瀝酒,瀝過之酒。

餘瀝,餘下之酒。

1近侍:貼身侍衛。

1良史誅意:好的史官(史學家)不講求行動如何,而追求是何用心,有

何動機。

2貫弓:拉滿弓。

1箇:個。

1伺:偵察。

2橋堵:橋牆,橋堡。

1冠纓:冠帶,即繫住帽子,套在頷下的帽帶。

2絕:斷

3促:近。

促火,用火近我。

4卜晝:夜以繼日。

卜夜;日以繼夜。

1晏:晚。

2役:用。

3殆:危險。

1竟日:盡日,整日。

2慮無:偵察。

3後勁:擔任警戒、阻擊敵人的一精一兵。

4覘:察看。

賊:敵人。

5捱次:依次輪流。

6芍波:應為芍陂,水利工程,但系誤傳。

分類:史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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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周列國志
第一回 周宣王聞謠輕殺杜大夫化厲鳴冤第二回 褒人贖罪獻美女幽王烽火戲諸侯第三回 犬戎主大鬧鎬京周平王東遷洛邑第四回 秦文公郊天應夢鄭莊公掘地見母第五回 寵虢公周鄭交質助衛逆魯宋興兵第六回 衛石碏大義滅親鄭莊公假命伐宋第七回 公孫閼爭車射考叔公子翬獻謅賊隱公第八回 立新君華督行賂敗戎兵鄭忽辭婚第九回 齊侯送文姜婚魯祝聃射周王中肩第十回 楚熊通僭號稱王鄭祭足被脅立庶第十一回 宋莊公貪賂搆兵鄭祭足殺婿逐主第十二回 衛宣公築台納媳高渠彌乘間易君第十三回 魯桓公夫婦如齊鄭子亹君臣為戮第十四回 衛侯朔抗王入國齊襄公出獵遇鬼第十五回 雍大夫計殺無知魯莊公乾時大戰第十六回 釋檻囚鮑叔薦仲戰長勺曹劌敗齊第十七回 宋國納賂誅長萬楚王杯酒虜息媯第十八回 曹沫手劍劫齊侯桓公舉火爵寧戚第十九回 擒傅瑕厲公復國殺子頹惠王反正第二十回 晉獻公違卜立驪姬楚成王平亂相子文第二十一回 管夷吾智辨俞兒齊桓公兵定孤竹第二十二回 公子友兩定魯君齊皇子獨對委蛇第二十三回 衛懿公好鶴亡國齊桓公興兵伐楚第二十四回 盟召陵禮款楚大夫會葵邱義戴周天子第二十五回 智荀息假途滅虢窮百里飼牛拜相第二十六回 歌扊扅百里認妻獲陳寶穆公證夢第二十七回 驪姬巧計殺申生獻公臨終囑荀息第二十八回 裡克兩弒孤主穆公一平晉亂第二十九回 晉惠公大誅群臣管夷吾病榻論相第三十回 秦晉大戰龍門山穆姬登台要大赦第三十一回 晉惠公怒殺慶鄭介子推割股啖君第三十二回 晏蛾兒逾牆殉節群公子大鬧朝堂第三十三回 宋公伐齊納子昭楚人伏兵劫盟主第三十四回 宋襄公假仁失眾齊姜氏乘醉遣夫第三十五回 晉重耳周遊列國秦懷嬴重婚公子第三十六回 晉呂卻夜焚公宮秦穆公再平晉亂第三十七回 介子推守志焚綿上太叔帶怙寵入宮中第三十八回 周襄王避亂居鄭晉文公守信降原第三十九回 柳下惠授詞卻敵晉文公伐衛破曹第四十回 先軫詭謀激子玉晉楚城濮大交兵第四十一回 連谷城子玉自殺踐土壇晉侯主盟第四十二回 周襄王河陽受覲衛元咺公館對獄第四十三回 智寧俞假鴆復衛老燭武縋城說秦第四十四回 叔詹據鼎抗晉侯弦高假命犒秦軍第四十五回 晉襄公墨縗敗秦先元帥免胄殉翟第四十六回 楚商臣宮中弒父秦穆公殽谷封屍第四十七回 弄玉吹簫雙跨鳳趙盾背秦立靈公第四十八回 刺先克五將亂晉召士會壽余紿秦第四十九回 公子鮑厚施買國齊懿公竹池遇變第五十回 東門遂援立子倭趙宣子桃園強諫第五十一回 責趙盾董狐直筆誅斗椒絕纓大會第五十二回 公子宋嘗黿構逆陳靈公袒服戲朝第五十三回 楚莊王納諫復陳晉景公出師救鄭第五十四回 荀林父縱屬亡師孟侏儒托優悟主第五十五回 華元登床劫子反老人結草亢杜回第五十六回 蕭夫人登台笑客逢丑父易服免君第五十七回 娶夏姬巫臣逃晉圍下宮程嬰匿孤第五十八回 說秦伯魏相迎醫報魏錡養叔獻藝第五十九回 寵胥童晉國火亂誅岸賈趙氏復興第六十回 智武子分軍肆敵逼陽城三將鬥力第六十一回 晉悼公駕楚會蕭魚孫林父因歌逐獻公第六十二回 諸侯同心圍齊國晉臣合計逐欒盈第六十三回 老祁奚力救羊舌小范鞅智劫魏舒第六十四回 曲沃城欒盈滅族且於門杞梁死戰第六十五回 弒齊光崔慶專權納衛衎寧喜擅政第六十六回 殺寧喜子鱄出奔戮崔杼慶封獨相第六十七回 盧蒲癸計逐慶封楚靈王大合諸侯第六十八回 賀虒祁師曠辨新聲散家財陳氏買齊國第六十九回 楚靈王挾詐滅陳蔡晏平仲巧辯服荊蠻第七十回 殺三兄楚平王即位劫齊魯晉昭公尋盟第七十一回 晏平仲二桃殺三士楚平王娶媳逐世子第七十二回 棠公尚捐軀奔父難伍子胥微服過昭關第七十三回 伍員吹簫乞吳市專諸進炙刺王僚第七十四回 囊瓦懼謗誅無極要離貪名刺慶忌第七十五回 孫武子演陣斬美姬蔡昭侯納質乞吳師第七十六回 楚昭王棄郢西奔伍子胥掘墓鞭屍第七十七回 泣秦庭申包胥借兵退吳師楚昭王返國第七十八回 會夾谷孔子卻齊墮三都聞人伏法第八十回 夫差違諫釋越勾踐竭力事吳第八十一回 美人計吳宮寵西施言語科子貢說列國第八十二回 殺子胥夫差爭歃納蒯瞶子路結纓第八十三回 誅羋勝葉公定楚滅夫差越王稱霸第八十四回 智伯決水灌晉陽豫讓擊衣報襄子第八十五回 樂羊子怒餟中山羹西門豹喬送河伯婦第八十六回 吳起殺妻求將騶忌鼓琴取相第八十七回 說秦君衛鞅變法辭鬼谷孫臏下山第八十八回 孫臏佯狂脫禍龐涓兵敗桂陵第八十九回 馬陵道萬弩射龐涓咸陽市五牛分商鞅第九十回 蘇秦合從相六國張儀被激往秦邦第九十一回 學讓國燕噲召兵偽獻地張儀欺楚第九十二回 賽舉鼎秦武王絕蒍莽赴會楚懷王陷秦第九十三回 趙主父餓死沙邱宮孟嘗君偷過函谷關第九十四回 馮諼彈鋏客孟嘗齊王糾兵伐桀宋第九十五回 說四國樂毅滅齊驅火牛田單破燕第九十六回 藺相如兩屈秦王馬服君單解韓國第九十七回 死范睢計逃秦國假張祿延辱魏使第九十八回 質平原秦王索魏齊敗長平白起坑趙卒第九十九回 武安君含冤死杜郵呂不韋巧計歸異人第一百回 魯仲連不肯帝秦信陵君竊符救趙第一百一回 秦王滅周遷九鼎廉頗敗燕殺二將第一百二回 華陰道信陵敗蒙驁胡盧河龐煖斬劇辛第一百三回 李國舅爭權除黃歇樊於期傳檄討秦王第一百四回 甘羅童年取高位嫪毐偽腐亂秦宮第一百五回 茅焦解衣諫秦王李牧堅壁卻桓齮第一百六回 王敖反間殺李牧田光刎頸薦荊軻第一百七回 獻地圖荊軻鬧秦庭論兵法王翦代李信第一百八回 兼六國混一輿圖號始皇建立郡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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