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周列國志
第七十六回 楚昭王棄郢西奔伍子胥掘墓鞭屍
話說沈尹戍去後,吳、楚夾漢水而軍,相持數日。
武城黑欲獻媚於令尹,進言曰:「吳人捨舟從陸,違其所長,且又不識地理,司馬已策其必敗矣。
今相持數日,不能渡江,其心已怠,宜速擊之。」
瓦之一愛一將史皇亦曰:「楚人一愛一令尹者少,一愛一司馬者多。
若司馬引兵焚吳舟,塞隘道,則破吳之功,彼為第一也。
令尹官高名重,屢次失利,今又以第一之功,讓於司馬,何以立於百僚之上?司馬且代子為政矣。
不如從武城將軍之計,渡江決一勝負為上。」
囊瓦惑其言,遂傳令三軍,俱渡漢水,至小別山列成陣勢。
史皇出兵挑戰,孫武使先鋒夫概迎之。
夫概選勇士三百人,俱用堅木為大棒,一遇楚兵,沒頭沒腦亂打將去。
楚兵從未見此軍形,措手不迭,被吳兵亂打一陣,史皇大敗而走。
囊瓦曰:「子令我渡江,今才交兵便敗,何面目來見我?」
史皇曰:「戰不斬將,攻不擒王,非兵家大勇。
今吳王大寨札在大別山之下,不如今夜出其不意,往劫之,以建大功。」
囊瓦從之。
遂挑選一精一兵萬人,披掛銜枚,從間道殺出大別山後。
諸軍得令,依計而行。
卻說孫武聞夫概初戰得勝,眾皆相賀。
武曰:「囊瓦乃斗筲之輩,貪功僥倖。
令史皇小挫,未有虧損,今夜必來掩襲大寨,不可不備。」
乃令夫概、專毅各引本部,伏於大別山之左右,但聽哨角為號,方許殺出。
使唐、蔡二君,分兩路接應。
又令伍員引兵五千,抄出小別山,反劫囊瓦之寨,卻使伯嚭接應。
孫武又使公子山保護吳王,移屯於漢陰山,以避衝突。
大寨虛設旌旗,留老弱數百守之。
號令已畢,時當三鼓,囊瓦果引一精一兵,密從山後抄出。
見大寨中寂然無備,發聲喊,殺入軍中,不見吳王,疑有埋伏,慌忙殺出。
忽聽得哨角齊鳴,專毅、夫概兩軍,左右突出夾攻,囊瓦且戰且走,三停兵士,折了一停。
才得走脫,又聞炮聲大震,右有蔡侯,左有唐侯,兩下截住。
唐侯大叫:「還我肅霜馬,免汝一死!」蔡侯又叫:「還我裘、佩,饒汝一命!」囊瓦又羞又惱,又慌又怕。
正在危急,卻得武城黑引兵來,大殺一陣,救出囊瓦。
約行數里,一起守寨小軍來報:「本營已被吳將伍員所劫,史將軍大敗,不知下落。」
囊瓦心膽俱裂,引著敗兵,連夜奔馳,直到柏舉,方才駐足。
良久,史皇亦引殘兵來到,余兵漸集,復立營寨。
囊瓦曰:「孫武用兵,果有機變!不如棄寨逃歸,請兵復戰。」
史皇曰:「令尹率大兵拒吳,若棄寨而歸,吳兵一渡漢江,長驅入郢,令尹之罪何逃?不如盡力一戰,便死於陣上,也留個香名於後!」囊瓦正在躊躇,忽報:「楚王又遣一軍來接應。」
囊瓦出寨迎接,乃大將薳射也。
射曰:「主上聞吳兵勢大,恐令尹不能取勝,特遣小將帶軍一萬,前來聽命。」
因問從前交戰之事。
囊瓦備細詳述了一遍,面有慚色。
薳射曰:「若從沈司馬之言,何至如此。
今日之計,惟有深溝高壘,勿與吳戰,等待司馬兵到,然後合擊。」
囊瓦曰:「某因輕兵劫寨,所以反被其劫。
若兩陣相當1,楚兵豈遽弱於吳哉!今將軍初到,乘此銳氣,宜決一死敵。」
薳射不從。
遂與囊瓦各自立營,名雖互為犄角,相去有十餘里。
囊瓦自恃爵高位尊,不敬薳射;薳射又欺囊瓦無能,不為之下。
兩邊各懷異意,不肯和同商議。
吳先鋒夫概,探知楚將不和,乃入見吳王曰:「囊瓦貪而不仁,素失人心;薳射雖來赴援,不遵約束。
三軍皆無鬥志,若追而擊之,可必全勝。」
闔閭不許。
夫概退曰:「君行其令,臣行其志,吾將獨往,若幸破楚軍,郢都可入也。」
晨起,率本部兵五千,竟奔囊瓦之營。
孫武聞之,急調伍員引兵接應。
卻說夫概打入囊瓦大寨,瓦全不準備,營中大亂。
武城黑捨命敵住。
瓦不及乘車,步出寨後,左胛已中一箭。
卻得史皇率本部兵到,以車載之。
謂瓦曰:「令尹可自方便,小將當死於此!」囊瓦卸下袍甲,乘車疾走,不敢回郢,竟奔鄭國逃難去了。
髯翁有詩云:
披裘佩玉駕名駒,只道千年住郢都。
兵敗一身逃難去,好教萬口笑貪夫。
伍員兵到,史皇恐其追逐囊瓦,乃提戟引本部殺入吳軍,左衝右突,殺死吳兵將二百餘人。
楚兵死傷,數亦相當。
史皇身被重傷而死。
武城黑戰夫概不退,亦被夫概斬之。
薳射之子薳延,聞前營有失,報知其父,欲提兵往救。
薳射不許,自立營前彈壓,令軍中:「亂動者斬!」囊瓦敵軍皆歸於薳射,點視尚有萬餘,合成一軍,軍勢復振。
薳射曰:「吳軍乘勝掩至,不可當也。
及其未至,整隊而行,退至郢都,再作區處。」
乃令大軍拔寨都起,薳延先行,薳射親自斷後。
夫概探得薳射移營,尾其後追之,及於清發。
楚兵方收集船隻,將謀渡江。
吳兵便欲上前奮擊,夫概止之曰:「困獸猶鬥,況人乎?若一逼一之太急,將致死力。
不如暫且駐兵,待其半渡,然後擊之。
已渡者得免,未渡者爭先,誰肯死鬥?勝之必矣!」乃退二十里安營。
中軍孫武等俱到,聞夫概之言,人人稱善。
闔閭謂伍員曰:「寡人有弟如此,何患郢都不入。」
伍員曰:「臣聞被離曾相1夫概,言其毫一毛一倒生,必有背國叛主之事,雖則英勇,不可專任。」
闔閭不以為然。
再說薳射聞吳兵來追,方欲列陣拒敵;又聞其復退,喜曰:「固知吳人怯,不敢窮追也。」
乃下令五鼓飽食,一齊渡江。
剛剛渡及十分之三,夫概兵到,楚軍爭渡大亂。
薳射禁止不住,只得乘車疾走。
軍士未渡者,都隨著主將亂竄。
吳軍從後掩殺,掠取旗鼓戈甲無數。
孫武命唐、蔡二君,各引本國軍將,奪取渡江船隻,沿江一路接應。
薳射奔至雍嚭,將卒饑困,不能奔走。
所喜追兵已遠,暫且停留,埋鍋造飯。
飯才熟,吳兵又到,楚兵將不及下嚥,棄食而走。
留下現成熟飯,反與吳兵受用。
吳兵飽食,復盡力追逐。
楚兵自相踐踏,死者更多。
薳射車躓,被夫概一戟刺死。
其子薳延亦被吳兵圍住,延奮勇衝突,不能得出。
忽聞東北角喊聲大振,薳延曰:「吳又有兵到,吾命休矣!」原來那枝兵,卻是左司馬沈尹戍行至新息,得囊瓦兵敗之信,遂從舊路退回,卻好在雍嚭遇著吳兵圍住薳延。
戍遂將部下萬人,分作三路殺入。
夫概恃其屢勝,不以為意。
忽見楚三路進兵,正不知多少軍馬,沒抵敵一頭處,遂解圍而走。
沈尹戍大殺一陣,吳兵死者千餘人。
沈尹戍正欲追殺,吳王闔閭大軍已到,兩下札營相拒。
沈尹戍謂其家臣吳句卑曰:「令尹貪功,使吾計不遂,天也!今敵患已深,明日吾當決一死戰。
幸而勝,兵不乃郢,楚國之福。
萬一戰敗,以首托汝,勿為吳人所得。」
又謂薳延曰:「汝父已歿於敵,汝不可以再死,宜亟歸,傳語子西,為保計郢。」
薳延下拜曰:「願司馬驅除東寇,早建大功!」垂淚而別。
明旦,兩下列陣交鋒。
沈尹戍平昔撫士有方,軍卒用命,無不盡力死鬥。
夫概雖勇,不能取勝,看看欲敗。
孫武引大軍殺來,右有伍員、蔡侯,左有伯嚭唐侯。
強弓勁一弩一在前,短兵在後,直衝入楚軍,殺得七零八落。
戍死命殺出重圍,身中數箭,僵臥車中,不能復戰,乃呼吳句卑曰:「吾無用矣!汝可速取吾首,去見楚王!」句卑猶不忍戍盡力大喝一聲,遂瞑目不視。
句卑不得已,用劍斷其首,解裳裹而懷之,復掘土掩蓋其一屍一,奔回郢都去了。
吳兵遂長驅而進。
史官有贊云:
楚謀不臧1,賊賢升佞;伍族既捐2欲宗復盡。
表表3沈尹,一木支廈;一操一敵掌中,敗於貪瓦。
功隳身亡,凌霜暴日;天祐忠臣,歸元於國。
話說薳延先歸,見了昭王,哭訴囊瓦敗奔,其父被殺之事。
昭王大驚,急召子西、子期等商議,再欲出軍接應。
隨後吳句卑亦到,呈上沈尹戍之首,備述兵敗之由:「皆因令尹不用司馬之計,以至如此。」
昭王痛哭曰:「孤不能早用司馬,孤之罪也。」
因大罵囊瓦:「誤國一奸一臣,偷生於世,犬豕不食其肉!」句卑曰:「吳兵日一逼一,大王須早定保郢之計。」
昭王一面召沈諸梁,領回父首,厚給葬具,封諸梁為葉公;一面議棄城西走。
子西號哭諫曰:「社稷陵寢,盡在郢都,王若棄去,不可復入矣。」
昭王曰:「所恃江漢為險,今已失其險。
吳師旦夕將至,安能束手受擒乎?」
子期奏曰:「城中壯丁,尚有數萬,王可悉出宮中粟帛,激勵將士,固守城堞。
遣使四出,往漢東諸國,令合兵入援。
吳人深入我境,糧餉不繼,豈能久哉?」
昭王曰:「吳因1糧於我,何患乏食?晉人一呼,頓、胡皆往,吳兵東下,唐、蔡為導。
楚之宇下,盡已離心,不可恃也。」
子西又曰:「臣等悉師拒敵,戰而不勝,走猶未晚。」
昭王曰:「國家存亡,皆在二兄,當行則行,寡人不能與謀矣。」
言罷,含淚入宮。
子西與子期計議,使大將斗巢,引兵五千,助守麥城,以防北路;大將宋木,引兵五千,助守紀南城,以防西北路;子西自引一精一兵一萬,營於魯洑江,以扼東渡之路;惟西路川江,南路湘江,俱是楚地,地方險遠,非吳入楚之道,不必置備。
子期督令王孫繇於、王孫圉、鍾建、申包胥等,在內巡城,十分嚴緊。
再說吳王闔閭聚集諸將,問入郢之期。
伍員進曰:「楚雖屢敗,然郢都全盛,且三城聯絡,未易拔也。
西去魯洑江,乃入楚之徑路,必有重兵把守。
必須從北打大寬轉1,分軍為三:一軍攻麥城,一軍攻紀南城,大王率大軍直搗郢都。
彼疾雷不及掩耳,顧此失彼。
二城若破,郢不守矣。」
孫武曰:「子胥之計甚善!」乃使伍員同公子山引兵一萬,蔡侯以本國之師助之,去攻麥城;孫武同夫概引兵一萬,唐侯以本國之師助之,去攻紀南城;闔閭同伯嚭等,引大軍攻郢城。
且說伍員東行數日,諜者報:「此去麥城,止一捨之遠,有大將斗巢引兵守把。」
員命屯住軍馬;換了微服,小卒二人跟隨,步出營外,相度地形。
來至一村,見村人方牽驢磨麥,其人以棰擊驢,驢走磨轉,麥屑紛紛而下。
員忽悟曰:「吾知所以破麥城矣!」當下回營,暗傳號令:「每軍士一名,要布袋一個,內皆盛土;又要草一束,明日五鼓交割。
如無者斬!」至次日五更,又傳一令:「每車要帶亂石若干。
如無者斬!」比及天明,分軍為二隊:蔡侯率一隊往麥城之東;公子乾率一隊往麥城之西。
吩咐各將所帶石土草束,築成小城,以當營壘。
員身自規度,督率軍士用力,須臾而就。
東城狹長,以象驢形,名曰「驢城」;西城正圓,以象磨形,名曰「磨城」。
蔡侯不解其意。
員笑曰:「東驢西磨,何患『麥』之不下耶?」
斗巢在麥城聞知吳兵東西築城,急忙引兵來爭,誰知二城已立,屹如堅壘。
斗巢先至東城,城上旌旗佈滿,鐸聲不絕。
斗巢大怒,便欲攻城。
只見轅門開處,一員少年將軍引兵出戰。
斗巢問其姓名,答曰:「吾乃蔡侯少子姬乾也。」
斗巢曰:「孺子非吾敵手!伍子胥安在?」
姬乾曰:「已取汝麥城去矣!」斗巢愈怒,挺著長戟,直取姬乾。
姬乾奮戈相迎,兩下交鋒,約二十餘合。
忽有哨馬飛報:「今有吳兵攻打麥城,望將軍速回!」斗巢恐巢一穴一有失,急鳴金收軍;軍伍已亂。
姬乾乘勢掩殺一陣,不敢窮追而返。
斗巢回至麥城,正遇伍員指揮軍馬圍城。
斗巢橫戈拱手曰:「子胥別來無恙?足下先世之冤,皆由無極。
今讒人已誅,足下無冤可報矣。
宗國三世之恩,足下豈忘之乎?」
員對曰:「吾先人有大功於楚,楚王不念,冤殺父兄,又欲絕吾之命。
幸蒙天祐,得脫於難。
懷之十九年,乃有今日,子如相諒,速速遠避,勿擺吾鋒,可以相全。」
斗巢大罵:「背主之賊!避汝不算好漢。」
便挺戟來戰伍員,員亦持戟相迎。
略戰數合,伍員曰:「汝已疲勞,放汝入城,明日再戰。」
斗巢曰:「來日決個死敵!」兩下各自收軍。
城上看見自家人馬,開門接應入城去了。
至夜半,忽然城上發起喊來,報道:「吳兵已入城矣!」原來伍員軍中多有楚國降卒,故意放斗巢入城,卻教降卒數人,一樣妝束,雜在楚兵隊裡混入,伏於僻處。
夜半,於城上放下長素,吊上吳軍。
比及知覺,城上吳軍已有百餘,齊聲吶喊,城外大軍應之。
守城軍士亂竄,斗巢禁約不住,只得乘軺車出走。
伍員出不追趕,得了麥城,遣人至吳王處報捷。
潛淵有詩云:
西磨東驢下麥城,偶因觸目得功成。
子胥智勇真無敵,立見荊蠻右臂傾1。
話說孫武引兵過虎牙山,轉入當陽阪,望見漳江在北,水勢滔滔;紀南地勢低下,西有赤湖,湖水通紀南及郢都城下。
武看在肚裡,心生一計。
命軍士屯於高阜之處,各備畚鍤,限一一夜之間,要掘開深壕一道,引漳江之水,通於赤湖。
卻築起長堤,壩住江水。
那水進無所洩,平地高起二三丈。
又遇冬月,西風大發,即時灌入紀南城中。
守將宋木,只道江漲,驅城中百姓奔郢都避水。
那水勢浩大,連郢都城下,一望如江湖了。
孫武使人於山上砍竹造筏,吳軍乘筏薄1城。
城中方知此水乃吳人決漳江所致,眾心惶懼,各自逃生。
楚王知郢都難守,急使箴尹固具舟西門,取其一愛一妹季羋,一同登舟。
子期在城上,正欲督率軍士捍水,聞楚王已行,只得同百官出城保駕,單單走出一身,不復顧其家室矣。
郢都無主,不攻自破。
史官有詩云:
虎踞方城阻漢川,吳兵迅掃若飛煙。
忠良棄盡讒貪售2,不怕隆城高入天。
孫武遂奉闔閭入郢都城,即使人掘開水壩,放水歸江,合兵以守四郊。
伍員亦自麥城來見。
闔閭升楚王之殿,百官拜賀已畢,然後唐、蔡二君,亦人朝致詞稱慶。
闔閭大喜,置酒高會。
是晚,闔閭宿於楚王之宮,左右得楚王夫人以進。
闔閭欲使侍寢,意猶未決。
伍員曰:「國尚有之,況其妻乎?」
王乃留宿,一婬一其妾媵殆遍。
左右或言:「楚王之母伯嬴,乃太子建之妻,平王以其美而奪之,今其齒1尚少,色未衰也。」
闔閭心動,使人召之,伯嬴不出。
闔閭怒,命左右「牽來見寡人。」
伯嬴閉戶,以劍擊戶而言曰:「妾聞諸侯者,一國之教也。
禮,男一女居不同席,食不共器,所以示別。
今君王棄其表儀,以一婬一亂聞於國人,未亡人寧伏劍而死,不敢承命。」
闔閭大慚,乃謝曰:「寡人敬慕夫人,願識顏色,敢及亂乎?夫人休矣。」
使其舊侍為之守戶,誡從人不得妄入。
伍員求楚昭王不得,乃使孫武、伯嚭等,亦分據諸大夫之室,一婬一其妻妾以辱之。
唐侯、蔡侯同公子山往搜囊瓦之家,裘、佩尚依然在笥,肅霜馬亦在廄中。
二君各取其物,俱轉獻於吳王。
其他寶貨金帛,充物室中,恣左右運取,狼籍道路。
囊瓦一生貪賄,何曾受用?公子山欲取囊瓦夫人,夫概至,逐出而自取之。
是時君臣宣一婬一,男一女無別。
郢都城中,幾於獸群而禽聚矣。
髯翁有詩云:
行一婬一不避楚君臣,但快私心瀆大倫。
只有伯嬴持晚節,清風一線未亡人。
伍員言於吳王,欲將楚宗廟盡行拆毀。
孫武進曰:「兵以義動,方為有名。
平王廢太子建而立秦女之子,任用讒貪,內戮忠良,而外行暴於諸侯,是以吳得至此。
今楚都已破,宜召太子建之子羋勝,立之為君,使主宗廟,以更昭王之位。
楚人憐故太子無辜,必然相安,而勝懷吳德,世世貢獻不絕。
工雖赦楚,猶得楚也。
如此,則名實俱全矣!」闔閭貪於滅楚,遂不聽孫武之言,乃焚燬其宗廟。
唐、蔡二君,各辭歸本國去訖。
闔閭復置酒章華之台,大宴群臣,樂工奏樂,群臣皆喜,惟伍員痛哭不已。
闔閭曰:「卿報楚之志已酬矣,又何悲乎?」
員含淚而對曰:「平王已死,楚王復逃,臣父兄之仇,尚未報萬分之一也。」
闔閭曰:「卿欲何如?」
員對曰:「乞大王許臣掘平王之塚墓,開棺斬首,方可洩臣之恨。」
闔閭曰:「卿為德於寡人多矣,寡人何一愛一於枯骨,不以慰卿之私耶?」
遂許之。
伍員訪知平王之墓,在東門外地方室丙莊寥台湖,乃引本部兵往。
但見平原衰草,湖水茫茫,並不知墓之所在。
使人四下搜覓,亦無蹤影。
伍員乃捶胸向天而號曰:「天乎,天乎!不令我報父兄之怨乎?」
忽有老父至前,揖而問曰:「將軍欲得平王之家何故?」
員曰:「平王棄子奪媳,殺忠任佞,滅吾宗族,吾生不能加兵其頸,死亦當戮其一屍一,以報父兄於地下。」
老父曰:「平王自知多怨,恐人發掘其墓,故葬於湖中。
將軍必欲得棺,須涸湖水而求之,乃可見也。」
因登寥台,指示其處。
員使善沒1之士,入水求之,於台東果得石槨2。
乃令軍士各負沙一囊,堆積墓旁,壅住流水;然後鑿開石槨,得一棺甚重,發之,內惟衣冠及一精一鐵數百斤而已。
老叟曰:「此疑棺也,真棺尚在其下。」
更去石板下層,果然有一棺。
員令毀棺,拽出其一屍一,驗之,果楚平王之身也。
用水銀殮過,膚肉不變。
員一見其一屍一,怨氣沖天,手持九節銅鞭,鞭之三百,肉爛骨折。
於是左足踐其腹,右手抉其目,數之曰:「汝生時枉有目珠,不辨忠佞,聽信讒言,殺吾父兄,豈不冤哉!」遂斷平王之頭,毀其衣衾棺木,同骸鼻棄於原野。
髯翁有贊云:
怨不可積,冤不可極。
極冤無君長,積怨無存歿。
匹夫逃死,僇及朽骨。
淚血灑鞭,怨氣昏日。
孝意奪忠,家仇及國。
烈哉子胥,千古猶為之飲泣!
伍員既撻平王之一屍一,問老叟曰:「子何以知平王葬處及其棺木之詐?」
老叟曰:「吾非他人,乃石工也。
昔平王令吾石工五十餘人,砌造疑塚。
恐吾等洩漏其機,塚成之後,將諸工盡殺塚內,獨老漢私逃得免。
今日感將軍孝心誠切,特來指明,亦為五十餘冤鬼,稍償其恨耳。」
員乃取金帛厚酬老叟而去。
再說楚昭王乘舟西涉沮水,又轉而南渡大江,人於雲中。
有草寇數百人,夜劫昭王之舟,以戈擊昭王。
時王孫繇於在旁,以背蔽王,大喝曰:「此楚王也,汝欲何為?」
言未畢,戈中其肩,流血及踵,昏倒於地。
寇曰:「吾輩但知有財帛,不知有王!且令尹大臣,尚且貪賄,況小民乎?」
乃大搜舟中金帛寶貨之類。
箴尹固急扶昭王登岸避之。
昭王呼曰:「誰為我護持一愛一妹,勿令有傷!」下大夫鍾建背負季羋,以從王於岸。
回顧群盜放火焚舟,乃夜走數里。
至明旦,子期同宋木、斗辛、斗巢陸續蹤跡而至。
斗辛曰:「臣家在鄖,去此不及四十里,吾王且勉強到彼,再作區處。」
少頃,王孫繇於亦至,昭王驚問曰:「子負重傷,何以得免?」
繇於曰:「臣負痛不能起,火及臣身,忽若有人推臣上岸,昏迷中聞其語曰:『吾乃楚之故令尹孫叔敖也。
傳語吾王,吳師不久自退,社稷綿遠。
』因以藥敷臣之肩,醒來時血止痛定,故能及此。」
昭王曰:「孫叔產於雲中,其靈不泯。」
相與嗟歎不已。
斗巢出干?同食,箴尹固解匏瓢汲水以進。
昭王使斗辛覓舟於成臼之津,辛望見一舟東來,載有妻小。
察之,乃大夫藍尹也。
辛呼曰:「王在此,可以載之。」
藍尹亹曰:「亡國之君,吾何載焉!」竟去不顧。
斗辛伺候良久,復得漁舟,解一衣以授之,才肯艤舟攏岸。
王遂與季羋同渡,得達鄖邑。
斗辛之仲弟斗懷,聞王至出迎。
辛令治饌。
斗懷進食,屢以目視昭王。
斗辛疑之,乃與季弟巢親侍王寢。
至夜半,聞淬刀聲,斗辛開門出看,乃斗懷也,手執箱刃,怒氣勃勃。
辛曰:「弟淬刃欲何為乎?」
懷曰:「欲弒王耳!」辛曰:「汝何故生此逆心?」
懷曰:「昔吾父忠於平王,平王聽費無極讒言而殺之。
平王殺我父,我殺平王之子,以報其仇,有何不可。」
辛怒罵曰:「君猶天也,天降禍於人,人敢仇乎?」
懷曰:「王在國,則為君,今失國,則為仇。
見仇不殺,非人也。」
辛曰:「古者,怨不及嗣。
王又悔前人之失,錄用我兄弟。
今乘其危而弒之,天理不容。
汝若萌此意,吾先斬汝!」斗懷挾刃出門而去,恨恨不已。
昭王聞戶外叱喝之一聲,披衣起竊一聽,備聞其故,遂不肯留鄖。
斗辛、斗巢與子期商議,遂奉王北奔隨國。
卻說子西在魯洑江把守,聞郢都已破,昭王出奔,恐國人遣散,乃服王服,乘王輿,自稱楚王,立國於脾洩,以安人心。
百姓避吳亂者,依之以居。
已而聞王在隨,曉諭百姓,使知王之所在,然後至隨,與王相從。
伍員終以不得楚昭王為恨,言於闔閭曰:「楚王未得,楚未可滅也。
臣願率一軍西渡,蹤跡昏君,執之以歸。」
闔閭許之。
伍員一路追尋,聞楚王在隨,竟往隨國,致書隨君,要索取楚王。
畢竟楚王如何得免,且看下回分解。
註解:
1相當:對陣交戰。
1相:看相。
1臧:國統。
2捐:亡。
3表表:不同一般。
1因:因襲。
1寬轉:迂迴。
1傾:覆滅。
1薄:攻。
2售:得勢。
1齒:年齡。
1沒;深入水中。
2槨:棺材外之套棺。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