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周列國志
第九十六回 藺相如兩屈秦王馬服君單解韓國
卻說趙惠文王一寵一用一個內侍,姓繆名賢,官拜宦者令,頗干預政事。
忽一日,有外客以白璧來求售,繆賢一愛一其玉色光潤無瑕,以五百金得之,以示玉工。
玉工大驚曰:「此真和氏之璧也!楚相昭陽因宴會偶失此璧,疑張儀偷盜,捶之幾死,張儀以此入秦。
後昭陽懸千金之賞,購求此璧,盜者不敢出獻,竟不可得。
今日無意中落於君手,此乃無價之寶,須什襲1珍藏,不可輕示於人也。」
繆賢曰:「雖然,良玉何以遂為無價?」
玉工曰:「此玉置暗處,自然有光,能卻塵埃,辟邪魅,名曰『夜光之璧』。
若置之座間,冬月則暖,可以代爐;夏月則涼,百步之內,蠅蚋2不入。
有此數般奇異,他玉不及,所以為至寶。」
繆賢試之,果然。
乃制為寶櫝,藏於內笥。
早有人報知趙王,言:「繆中侍得和氏璧。」
趙王問繆賢取之,賢一愛一璧不即獻。
趙王怒,因出獵之便,突入賢家,搜其室,得寶櫝,收之以去。
繆賢恐趙王治罪誅之,欲出走。
其舍人藺相如牽衣問曰:「君今何往?」
賢曰:「吾將奔燕。」
相如曰:「君何以受知於燕王,而輕身往投也?」
繆賢曰:「吾昔年嘗從大王與燕王相會於境上,燕王私握吾手曰:『願與君結交。
』以此相知,故欲往。」
相如諫曰:「君誤矣!夫趙強而燕弱,而君得一寵一於趙王,故燕王欲與君結交。
非厚君也,因君以厚於趙王也。
今君得罪於王,亡命走燕,燕畏趙王之討,必將束縛君以媚於趙王,君其危矣。」
繆賢曰:「然則如何?」
相如曰:「君無他大罪,惟不早獻璧耳!若肉袒負斧鑕,叩首請罪,王必赦君。」
繆賢從其計,趙王果赦賢不誅。
賢重相如之智,以為上客。
再說玉工偶至秦國,秦昭襄王使之治玉,玉工因言及和氏之璧,今歸於趙。
秦王問:「此璧有甚好處?」
玉工如前誇獎。
秦王想慕之甚,思欲一見其璧。
時昭襄王之母舅魏冉為丞相,進曰:「王欲見和璧,何不以酉陽十五城易之?」
秦王訝曰:「十五城,寡人所惜也,奈何易一璧哉?」
魏冉曰:「趙之畏秦久矣!大王若以城易璧,趙不敢不以璧來,來則留之。
是易城者名也,得璧者實也。
王何患失城乎?」
秦王大喜,即為書致趙王,命客卿胡傷為使。
書略曰:
寡人慕和氏璧有日矣,未得一見。
聞君王得之,寡人不敢輕請,願以酉陽十五城奉酬。
惟君王許之。
趙王得書,召大臣廉頗等商議。
欲予秦,恐其見欺,璧去城不可得;欲勿予,又恐觸秦之怒。
諸大臣或言不宜與,或言宜與,紛紛不決。
李克曰:「遣一智勇之士,懷璧以往;得城則授璧於秦,不得城仍以璧歸趙,方為兩全。」
趙王目視廉頗,頗俯首不語。
宦者令繆賢進曰:「臣有舍人姓藺名相如,此人勇士,且有智謀。
若求使秦,無過此人。」
趙王即命繆賢召藺相如至,相如拜謁已畢,趙王問曰:「秦王請以十五城易寡人之璧,先生以為可許否?」
相如曰:「秦強趙弱,不可不許。」
趙王曰:「倘璧去城不可得,如何?」
相如對曰:「秦以十五城易璧,價厚矣。
如是趙不許璧,其曲在趙。
趙不待入城而即獻璧,禮恭矣。
如是而秦不予城,其曲在秦。」
趙王曰:「寡人欲求一人使秦,保護此璧。
先生能為寡人一行乎?」
相如曰:「大王必無其人,臣願奉璧以往。
若城入於趙,臣當以璧留秦;不然,臣請完璧歸趙。」
趙王大喜,即拜相如為大夫,以璧授之。
相如奉璧西入咸陽。
秦昭襄王聞璧至,大喜,坐章台之上,大集群臣,宣相如入見。
相如留下寶櫝,只用錦袱包裹,兩手捧定,再拜奉上秦王。
秦王展開錦袱觀看,但見純白無瑕,寶光閃爍,雕鏤之處,天成無跡,真希世之珍矣。
秦王飽看了一回,嘖嘖歎息。
因付左右群臣遞相傳示,群臣看畢,皆羅拜稱「萬歲」。
秦王命內侍重將錦袱包裹,傳與後宮美人玩之,良久送出,仍歸秦王案上。
藺相如從旁伺候,良久,並不見說起償城之話。
相如心生一計,乃前奏曰:「此璧有微瑕,臣請為大王指之。」
秦王命左右以璧傳與相如。
相如得璧在手,連退數步,靠在殿柱之上,睜開雙目,怒氣勃不可遏,謂秦王曰:「和氏之璧,天下之至寶也。
大王欲得璧,發書至趙,寡君悉召群臣計議,群臣皆曰:『秦自負其強,以空言求璧,恐璧往,城不可得,不如勿許。
』臣以為:『布衣之交,尚不相欺,況萬乘之君乎?奈何以不肖之心待人,而得罪於大王?』於是寡君乃齋戒五日,然後使臣奉璧拜送於庭,敬之至也。
今大王見臣,禮節甚倨,坐而受璧,左右傳觀,復使後宮美人玩一弄,褻瀆殊甚。
以此知大王無償城之意矣,臣所以復取璧也。
大王必欲迫臣,臣頭今與璧俱碎於柱,寧死不使秦得璧!」於是持其璧睨柱,欲以擊柱。
秦王惜璧,恐其碎之,乃謝曰:「大夫無然1,寡人豈敢失信於趙!」即召有司取地圖來,秦王指示,從某處至某處,共十五城予趙。
相如心中暗想:「此乃秦王欲誑取璧,非真情。」
乃謂秦王曰:「寡君不敢一愛一希世之寶,以得罪於大王,故臨遣臣時,齋戒五日,遍召群臣,拜而遣之。
今大王亦宜齋戒五日,陳設車輅文物,具左右威儀,臣乃敢上璧。」
秦王曰:「諾。」
乃命齋戒五日,送相如於公館安歇。
相如抱璧至館,又想道:「我曾在趙王面前誇口:『秦若不償城,願完璧歸趙。
』今秦王雖然齋戒,倘得璧之後,仍不償城,何面目回見趙王?」
乃命從者穿粗褐衣,裝作貧人模樣,將布袋纏璧於腰,從徑路竊走。
附奏於趙王曰:「臣恐秦欺趙,無意償城,謹遣從者歸璧大王。
臣待罪於秦,死不辱命!」趙王曰:「相如果不負所言矣。」
再說秦王假說齋戒,實未必然,過五日。
升殿陳設禮物,令諸侯使者皆會,共觀受璧,欲以誇示列國。
使贊禮引趙國使臣上殿。
藺相如從容徐步而入。
謁見已畢,秦王見相如手中無璧,問曰:「寡人已齋戒五日,敬受和璧,今使者不持璧來,何故?」
相如奏曰:「秦自穆公以來,共二十餘君,皆以詐術用事。
遠則杞子欺鄭,孟明欺晉;近則商鞅欺魏,張儀欺楚。
往事歷歷,從無信義。
臣今者惟恐見欺於王,以負寡君,已令從者懷璧從間道還趙矣。
臣當死罪!」秦王怒曰:「使者謂寡人不敢,故寡人齋戒受璧。
使者以璧歸趙,是明欺寡人也!」叱左右前縛相如。
相如面不改色,奏曰:「大王請息怒,臣有一言。
今日之勢,秦強趙弱,但有秦負趙之事,決無趙負秦之理。
大王真欲得璧,先割十五城予趙,隨一介之使,同臣往趙取璧,趙豈敢得城而留璧,負不信之名,以得罪於大王哉?臣自知欺大王之罪,罪當萬死,臣已寄奏寡君,不望生還矣。
請就鼎鑊之烹,令諸侯皆知秦以欲璧之故,而誅趙使,曲直有所在矣。」
秦王與群臣面面相覷,不能吐一語。
諸侯使者旁觀,皆為相如危懼。
左右欲牽相如去,秦王喝住,謂群臣曰:「即殺相如,璧未可得,徒負不義之名,絕秦、趙之好。」
乃厚待相如,禮而歸之。
髯翁讀史至此,論秦人攻城取邑,列國無可奈何,一璧何足為重?相如之意,只恐被秦王欺趙得璧,便小覷了趙國,將來難以立國。
倘索地索貢,不可復拒,故於此顯個力量,使秦王知趙國之有人也。
藺相如既歸,趙王以為賢,拜上大夫。
其後秦竟不予趙城,趙亦不與秦璧。
秦王心中終不釋然於趙,復遣使約趙王於西河外澠池之地,共為好會。
趙王曰:「秦以會欺楚懷王,錮之咸陽,至今楚人傷心未已。
今又來約寡人為會,得無以懷王相待乎?」
廉頗與藺相如計議曰:「王若不行,示秦以弱。」
乃共奏曰:「臣相如願保駕前往。
臣頗願輔太子居守。」
趙王喜曰:「相如且能完璧,況寡人乎?」
平原君趙勝奏曰:「昔宋襄公以乘車赴會,為楚所劫。
魯君與齊會於夾谷,具左右司馬以從。
今保駕雖有相如,請一精一選銳卒五千扈從,以防不虞。
再用大軍,離三十里屯札,方保萬全。」
趙王曰:「五千銳卒,何人為將?」
趙勝對曰:「臣所知田部吏李牧者,真將才也。」
趙王曰:「何以見之?」
趙勝對曰:「李牧為田部吏,取租稅,臣家過期不納,牧以法治之,殺臣司事者九人。
臣怒責之,牧謂臣曰:『國之所恃者,法也。
今縱君家而不奉公,則法削。
法削則國弱,而諸侯加兵,趙且不保其國,君安得保其家乎?以君之貴,奉公如法,法立而國強,長保富貴,豈不善耶?』此其識慮非常,臣是以知其可將也。」
趙王即用李牧為中軍大夫,便率一精一兵五千扈從同行。
平原君以大軍繼之。
廉頗送至境上,謂趙王曰:「王人虎狼之秦,其事誠不測!今與王約:度往來道路,與夫會遇之禮畢,為期不過三十日耳。
若過期不歸,臣請如楚國故事,立太子為王,以絕秦人之望。」
趙王許諾。
遂至澠池,秦王亦到,各歸館驛。
至期,兩王以禮相見,置酒為歡。
飲至半酣,秦王曰:「寡人竊聞趙王善於音樂,寡人有寶瑟在此,請趙王奏之。」
趙王面赤,然不敢辭。
秦侍者將寶瑟進於趙王之前,趙王為奏《湘靈》一曲,秦王稱善不已。
鼓畢,秦王曰:「寡人聞趙之始祖烈侯好音,君王真得家傳矣。」
乃顧左右召御史,使載其事。
秦御史秉筆取簡,書曰:「某年月日,秦王與趙王會於澠池,令趙王鼓瑟。」
藺相如前進曰:「趙王聞秦王善於秦聲,臣謹奉盆缶,請秦王擊之,以相娛樂。」
秦王怒,色變不應。
相如即取盛酒瓦器,跪請於秦王之前,秦王不肯擊。
相如曰:「大王恃秦之強乎?今五步之內,相如得以頸血濺大王矣!」左右曰:「相如無禮!」欲前執之。
相如張目叱之,鬚髮皆張,左右大駭,不覺倒退數步。
秦王意不悅,然心憚相如,勉強擊缶一聲。
相如方起,召趙御史亦書於簡曰:「某年月日,趙王與秦王會於澠池,令秦王擊缶。」
秦諸臣意不平,當筵而立,請於趙王曰:「今日趙王惠顧,請王割十五城為秦王壽!」相如亦請於秦王曰:「禮尚往來,趙既進十五城於秦,秦不可不報。
亦願以秦之咸陽為趙王壽!」秦王曰:「吾兩君為好,諸君不必多言。」
乃命左右,更進酒獻酬,假意盡歡而罷。
秦客卿胡傷等密勸拘留趙王及藺相如,秦王曰:「諜者言:『趙設備甚密。
』萬一其事不濟,為天下笑。」
乃益敬重趙王,約為兄弟,永不侵伐。
使太子安國君之子,名異人者,為質於趙。
群臣皆曰:「約好足矣,何必送質?」
秦王笑曰:「趙方強,未可圖也。
不送質,則趙不相信。
趙信我,其好方堅,我乃得專事於韓矣。」
群臣乃服。
趙王辭秦王而歸,恰三十日。
趙王曰:「寡人得藺相如,身安於泰山,國重於九鼎。
相如功最大,群臣莫及。」
乃拜為上相,班在廉頗之右。
廉頗怒曰:「吾有攻城野戰之大功,相如徒以口舌微勞,位居吾上。
且彼乃宦者舍人,出身微賤,吾豈甘為之下乎?今見相如,必擊殺之!」相如聞廉頗之言,每遇公朝,托病不往,不肯與頗相會。
舍人俱以相如為怯,竊議之。
偶一日,藺相如出外,廉頗亦出,相如望見廉頗前導,忙使御者引車避匿傍巷中去,俟廉頗車過方出。
舍人等益忿,相約同見相如,諫曰:「臣等拋井裡,棄親戚,來君之門下者,以君為一時之丈夫,故相慕悅而從之。
今君與廉將軍同列,班況在右,廉君口出惡言,君不能報,避之於朝,又避之於市,何畏之甚也?臣等竊為君羞之!請辭去!」相如固止之曰:「吾所以避廉將軍有故,諸君自不察耳!」舍人等曰:「臣等淺近無知,乞君明言其故。」
相如曰:「諸君視廉將軍孰若秦王?」
諸舍人皆曰:「不若也。」
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天下莫敢抗,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
相如雖駑1,獨畏一廉將軍哉?顧吾念之,強秦所以不敢加兵於趙者,徒以吾兩人在也。
今兩虎共鬥,勢不俱生,秦人聞之,必乘間而侵趙。
吾所以強顏引避者,國計為重,而私仇為輕也。」
舍人等乃歎服。
未幾,藺氏之舍人,與廉氏之客,一日在酒肆中,不期而遇,兩下爭坐。
藺氏舍人曰:「吾主君以國家之故,讓廉將軍;吾等亦宜體主君之意,讓廉氏客。」
於是廉氏益驕。
河東人虞卿游趙,聞藺氏舍人述相如之語,乃說趙王曰:「王今日之重臣,非藺相如廉頗乎?」
王曰:「然。」
虞卿曰:「臣聞前代之臣,師師濟濟,同寅協恭,以治其國。
今大王所恃重臣二人,而使自相水火,非社稷之福也。
夫藺氏愈益讓,而廉氏不能諒其情。
廉氏愈益驕,而藺氏不敢折其氣。
在朝則有事不共議,為將則有急不相恤,臣竊為大王憂之!臣請合廉、藺之交,以為大王輔。」
趙王曰:「善。」
虞卿往見廉頗,先頌其功,廉頗大喜。
虞卿曰:「論功則無如將軍矣。
論量則還推藺君。」
廉頗勃然曰:「彼懦夫以口舌取寶名,何量之有哉?」
虞卿曰:「藺君非懦士也,其所見者大。」
因述相如對舍人之言,且曰:「將軍不欲托身於趙則已,若欲托身於趙,而兩大臣一讓一爭,恐盛名之歸,不在將軍也。」
廉頗大慚曰:「微先生之言,吾不聞過。
吾不及藺君遠矣。」
因使虞卿先道意於相如,頗肉袒負荊1,自造於藺氏之門,謝曰:「鄙人志量淺狹,不知相國能寬容至此,死不足贖罪矣!」因長跪庭中。
相如趨出引起曰:「吾二人比肩事主,為社稷臣,將軍能見諒,已幸甚,何煩謝為。」
廉頗曰:「鄙一性一粗一暴,蒙君見容,慚愧無地!」因相持泣下。
相如亦泣。
廉頗曰:「從今願結為生死之交,雖刎頸不變!」頗先下拜,相如答拜。
因置酒筵款待,極歡而罷。
後世稱刎頸之交,正謂此也。
無名子有詩云:
引車趨避量誠洪,肉袒將軍志亦雄。
今日紛紛競門戶,誰將國計置胸中!
趙王賜虞卿黃金百鎰,拜為上卿。
是時,秦大將軍白起擊破楚軍,收郢都。
置南郡。
楚頃襄王敗走,東保於陳。
大將魏冉復攻取黔中,置黔中郡,楚益衰削。
乃使太傅黃歇,待太子熊完,人質於秦以求和。
白起等復攻魏,至於大梁。
梁遣大將暴鳶迎戰,敗績,斬首四萬,魏獻三城以和。
秦封白起為武安君。
未幾,客卿胡傷復攻魏,敗魏將芒卯,取南陽,置南陽郡。
秦王以賜魏冉,號為穰侯。
復遣胡傷帥師二十萬伐韓,圍閼與。
韓厘王遣使求救於趙。
趙惠文王聚集群臣商議:「韓可救與否?」
藺相如、廉頗、樂乘皆言:「閼與道險且狹,救之不便。」
平原君趙勝曰:「韓、魏唇齒相蔽,不救則還戈即向趙矣!」趙奢嘿然無言。
趙王獨問之,奢對曰:「道險且狹,譬如兩鼠斗於一穴一中,將勇者勝。」
趙王乃選軍五萬,使奢帥之救韓。
出邯鄲東門三十里,傳令立壁壘下寨。
安插已定,又出令曰:「有言及軍事者斬!」閉營高臥,軍中寂然。
秦軍鼓噪勒兵,聲如震霆,閼與城中,屋瓦皆為振動。
軍吏一人來報,秦兵如此恁般……。
趙奢以為犯令,立斬之以徇。
留二十八日不行,日使人增壘濬溝,為自固計。
秦將胡傷,聞有趙兵來救,不見其來,再使諜人探聽,報云:「趙果有救兵,乃大將趙奢也。
出邯鄲城三十里,即立壘下寨不進。」
胡傷未信,更使親近左右,直入趙軍,謂趙奢曰:「秦攻閼與,旦暮且下矣,將軍能戰,即速來!」趙奢曰:「寡君以鄰邦告急,遣某為備,某何敢與秦戰乎?」
因具酒食厚款之,使周視壁壘。
秦使者還報胡傷,胡傷大喜曰:「趙兵去國才三十里,而堅壁不進,乃增壘自固,已無戰情,閼與必為吾有矣。」
遂不為御趙之備,一意攻韓。
趙奢既遣秦使,約三日,度其可至秦軍,遂出令選騎兵善射慣戰者萬人為前鋒,大軍在後,銜枚卷甲,晝夜兼行。
二日一一夜及韓境,去閼與城十五里,復立軍壘。
胡傷大怒,留兵一半圍城,悉起老營之眾,前來迎敵。
趙營軍士許歷書一簡,上為「請諫」二字,跪於營前。
趙奢異之,命刊1去前令,召人曰:「汝欲何言?」
許歷曰:「秦人不意趙師卒至,此其來氣盛。
元帥必厚集其陣,以防衝突,不然必敗。」
趙奢曰:「諾。」
即傳令列陣以待。
許歷又曰:「《兵法》:『得地利者勝。
』閼與形勢,惟北山最高,而秦將不知據守,此留以待元帥也,宜速據之。」
趙奢又曰:「諾。」
即命許歷引軍萬人,屯據北山嶺上,凡秦兵行動,一望而知。
胡傷兵到,便來爭山。
山勢崎嶇,秦兵膽大的,有幾個上前,都被趙軍飛石擊傷。
胡傷咆哮大怒,指揮軍將四下尋路。
忽聞鼓聲大振,趙奢引軍殺到,胡傷命分軍拒敵。
趙奢將射手萬人,分為二隊,左右各五千人,向秦軍亂射。
許歷驅萬人,從山頂上趁勢殺下,喊聲如雷,前後夾攻。
殺得秦軍如天崩地裂,沒處躲閃,大敗而奔。
胡傷馬蹶墜下,幾為趙兵所獲,卻遇兵尉斯離引軍剛到,抵死救出。
趙奢追至五十里,秦軍屯札不住,只得望西逃奔,遂解閼與之圍。
韓厘王親自勞軍,致書稱謝趙王。
趙王封奢為馬服君,位與藺相如廉頗相並。
趙奢薦許歷之才,以為國尉。
趙奢子趙括,自少喜談兵法,家傳《六韜》、《三略》之書,一覽而盡;嘗與父奢論兵,指天畫地,目中無人,雖奢亦不能難也。
其母喜曰:「有子如此,可謂將門出將矣!」奢蹴然不悅曰:「括不可為將。
趙不用括,乃社稷之福耳!」母曰:「括盡讀父書,其談兵自以為天下莫及,子曰『不可為將』。
何故?」
奢曰:「括自謂天下莫及,此其所以不可為將也。
夫兵者,死地,戰戰兢兢,博諮於眾,猶懼有遺慮;而括易言之!若得兵權,必果於自用,忠謀善策,無繇而入,其敗必矣。」
母以奢之語告括,括曰:「父年老而怯,宜有是言也!」後二歲,趙奢病篤,謂括曰:「兵凶戰危,古人所戒。
汝父為將數年,今日方免敗衄之辱,死亦瞑目。
汝非將才,切不可妄居其位,自壞家門!」又囑括母曰:「異日若趙王召括為將,汝必述吾遺命辭之。
喪師辱國,非細事也!」言訖而終。
趙王念奢之功,以括嗣馬服君之職。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註解:
1什襲:重重包裹。
2蚋:似蠅之吸血蟲。
1無然:不要這樣。
1駑:才能低劣。
1肉袒:赤膊。
負荊:背柴。
1刊:削。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