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周列國志
第二十三回 衛懿公好鶴亡國齊桓公興兵伐楚
話說衛惠公之子懿公,自周惠王九年嗣立,在位九年。
般樂1怠傲,不恤國政。
最好的是羽族中一物,其名曰鶴。
按浮邱伯《相鶴經》云:
鶴,陽鳥也,而游於陰。
因金氣,乘火一精一以自養。
金數九,火數七,故鶴七年一小變,十六年一大變,百六十年變止,千六百年形定。
體尚潔,故其色白。
聲聞天,故其頭赤。
食於水,故其喙長。
棲於陸,故其足高。
翔於雲,故一毛一豐而肉疏。
大喉以吐,脩2頸以納新,故壽不可量。
行必依洲渚,止不集林木。
蓋羽族之宗長,仙家之騏驥也。
鶴之上相:隆鼻短口則少眠,高腳疏節則多力,露眼赤睛則視遠,鳳翼雀一毛一則喜飛,龜背鱉腹則能產,輕前重後則善舞,洪髀3纖趾則能行。
那鶴色潔形清,能鳴善舞,所以懿公好之。
俗諺云:「上人不好,下人不要。」
因懿公偏好那鶴,丹獻鶴者皆有重賞。
弋人百方羅致,都來進獻。
自苑囿宮廷,處處養鶴,何止數百。
有齊高帝詠鶴詩為證:
八風舞遙翮,九野弄清音。
一摧雲間志,為君苑中禽。
懿公所畜之鶴,皆有品位俸祿:上者食大夫俸,次者食士俸。
懿公若出遊,其鶴亦分班從幸,命以大軒,載於車前,號曰:「鶴將軍。」
養鶴之人,亦有常俸。
厚斂於民,以充鶴糧。
民有饑凍,全不撫恤。
大夫石祁子,乃石碏之後,石駘仲之子,為人忠直有名,與寧莊子名速,同秉國政,皆賢臣也。
二人進諫屢次,俱不聽。
公子毀乃惠公庶兄,公子碩烝於宣姜而生者,即文公也。
毀知衛必亡,托故如齊。
齊桓公妻以宗女,竟留齊國。
衛人向來心憐故太子急子之冤,自惠公復位之後,百姓日夜咒詛:「若天道有知,必不終於祿位也!」因急子與壽,俱未有子;公子碩早死;黔牟已絕。
惟毀有賢德,人心陰歸附之。
及懿公失政,公子毀出奔,衛人無不含怨。
卻說北狄自周太一王之時,獯鬻已強盛,一逼一大王遷都於岐。
及武王一統,周公南懲荊舒,北膺戎狄,中國久安。
迨平王東遷之後,南蠻北狄,交肆其橫1。
單說北狄主名曰瞍瞞,控弦2數萬,常有迭蕩中原之意。
及聞齊伐山戎,瞍瞞怒曰:「齊兵遠伐,必有輕我之心,當先發制之。」
乃驅胡騎二萬伐邢,殘破其國。
聞齊謀救邢,遂移兵向衛。
時衛懿公正欲載鶴出遊,諜報:「狄人入寇。」
懿公大驚,即時斂兵授甲,為戰守計。
百姓皆逃避村野,不肯即戎。
懿公使司徒拘執之。
須臾,擒百餘人來,問其逃避之故。
眾人曰:「君用一物,足以御狄,安用我等?」
懿公問:「何物?」
眾人曰:「鶴。」
懿公曰:「鶴何能御狄耶?」
眾人曰:「鶴既不能戰,是無用之物,君敝1有用以養無用,百姓所以不服也!」懿公曰:「寡人知罪矣!願散鶴以從民可乎?」
石祁子曰:「君亟行之,猶恐其晚也。」
懿公果使人縱鶴,鶴素受豢養,盤旋故處,終不肯去。
石、寧二大夫親往街市,述衛侯悔過之意,百姓始稍稍復集。
狄兵已殺至滎澤,頃刻三報。
石祁子奏曰:「狄兵驍勇,不可輕敵,臣請求救於齊。」
懿公曰:「齊昔日奉命來伐,雖然退兵,我國並未修聘謝2,安肯相救?不如一戰,以決存亡!」寧速曰:「臣請率師御狄,君居守。」
懿公曰:「孤不親行,恐人不用心。」
乃與石祁子玉玦3,使代理國政,曰:「卿決斷如此玦矣!」與寧速矢,使專力守禦。
又曰:「國中之事,全委二卿。
寡人不勝狄,不能歸也!」石寧二大夫皆垂淚。
懿公吩咐已畢,乃大集車徒。
使大夫渠孔為將,於伯副之,黃夷為先鋒,孔嬰齊為後隊。
一路軍人口出怨言,懿公夜往察之。
軍中歌曰:
鶴食祿,民力耕;鶴乘軒,民一操一兵。
狄鋒厲兮不可攖1,欲戰兮九死而一生!鶴今何在兮?而我瞿瞿2為此行!
懿公聞歌,悶悶不已。
大夫渠孔用法太嚴,人心益離。
行近滎澤,見敵軍千餘,左右分馳,全無行次。
渠孔曰:「人言狄勇,虛名耳!」即命鼓行而進。
狄人詐敗,引入伏中,一時呼哨而起,如天崩地塌,將衛兵截做三處,你我不能相顧。
衛兵原無心交戰,見敵勢兇猛,盡棄車仗而逃。
懿公被狄兵圍之數重。
渠孔曰:「事急矣!請偃大旆,君微服下車,尚可脫也。」
懿公歎曰:「二三子苟3能相救,以旆為識,不然,去旆無益也。
孤寧一死,以謝百姓耳!」須臾,衛兵前後隊俱敗,黃夷戰死,孔嬰齊自刎而亡。
狄軍圍益厚。
於伯中箭墜車,懿公與渠孔先後被害,被狄人砍為肉泥,全軍俱沒。
髯翁有詩云:
曾聞古訓戒禽荒,一鶴誰知便喪邦。
滎澤當時遍磷火,可能騎鶴返仙鄉?
狄人囚衛太史華龍滑、禮孔,欲殺之。
華禮二人知胡俗信鬼,給之曰:「我太史也,實掌國之祭祀,我先往為汝白4神。
不然,鬼神不妝佑,國不可得也。」
瞍瞞信其言,遂縱之登車。
寧速方戎服巡城,望見單車馳到,認是二太史,大驚,問:「主公何在?」
曰:「已全軍覆沒矣!狄師強盛,不可坐待滅亡,宜且避其鋒。」
寧速欲開門納之,禮孔曰:「與君俱出,不與君俱入,人臣之義謂何?吾將事吾君於地下!」遂拔劍自刎。
華龍滑曰:「不可失史氏之籍1」。
乃入城。
寧速與石祁子商議,引著衛侯宮眷及公子申,乘夜乘小車出城東走。
華成滑抱典籍從之。
國人聞二大夫已行,各各攜男抱女,隨後逃命,哭聲震天。
狄兵乘勝長驅,直入衛城。
百姓奔走落後者,盡被殺戮。
又分兵追逐。
石祁子保宮眷先行,寧速斷後,旦戰且走。
從行之民,半罹狄刃。
將及黃河,喜得宋桓公遣兵來迎,備下船隻,星夜渡河。
狄兵方才退去,將衛國府庫及民間存留金粟之類,劫掠一空,墮其城郭,滿載而歸。
不在話下。
卻說衛大夫弘演,先奉使聘陳,比及反役2,衛已破滅。
聞衛侯死於滎澤,往覓其一屍一。
一路看見骸鼻暴露,血肉狼藉,不勝傷感。
行至一處,見大旆倒於荒澤之旁。
弘演曰:「旆在此,一屍一當不遠矣。」
未數步,聞呻一吟之一聲。
前往察之,見一小內侍折臂而臥。
弘演問曰:「汝認得主公死處否?」
內侍指一堆血肉曰:「此即主公之一屍一也。
吾親見主公被殺。
為臂傷疼痛,不能行走,故臥守於此,欲俟國人來而示之。」
弘演視其一屍一體,俱已零落不全,惟一肝完好。
弘演對之再拜,大哭。
乃覆命3於肝前,如生時之禮。
事畢,弘演曰:「主公無人收葬,吾將以身為棺耳!」囑從人曰:「我死後,埋我於林下。
俟有新君,方可告之。」
遂拔佩刀自剖其腹,手取懿公之肝,納於腹中,須臾而絕。
從者如言埋掩,因以車載小內侍渡河,察聽新君消息。
卻說石祁子先扶公子申登舟。
寧速收拾遺民,隨後趕上。
至於漕邑,點查男一女,才存得七百有二十人。
狄人殺戮之多,豈不悲哉!二大夫相議:「國不可一日無君,其奈遺民太少!」乃於共、滕、二邑,十一抽一其三,共得四千有餘人。
連遺民湊成五千之數,即於漕邑創立廬余,扶立公子申為君,是為戴公。
宋桓公御說許桓公新臣,各遣人致唁。
戴公先已有疾,立數日遂薨。
寧速如齊,迎公子毀嗣位。
齊桓公曰:「公子歸自敝邑,將守宗侍廟。
若器用不具1,皆寡人之過也。」
乃遺以良馬一乘,祭服五稱,牛、羊、豕、雞、狗各三百隻。
又以魚軒贈其夫人,兼美錦三十端。
命公子無虧帥車三百乘送之。
並致門材,使立門戶。
公子毀至漕邑,弘演之從人,同折臂小內待俱到,備述納肝之事。
公子毀先遣使具棺,往滎澤收殮。
一面為懿公戴公發喪。
追封弘演,錄用其子,以旌其忠。
諸侯重齊桓公之義,多有吊賻2。
時周惠王十八年冬十二月也。
其明年,春正月,衛侯毀改元,是為文公。
才有車三十乘,寄居民間,甚是荒涼。
文公佈衣帛冠,蔬食菜羹,早起夜息,扶安百姓,人稱其賢。
公子無虧辭歸齊國,留甲士三千人,協戍漕邑,以防狄患。
無虧回見桓公,言衛毀草創之狀,並述弘演納肝之事。
桓公歎曰:「無道之君,亦有忠臣如此者乎?其國正未艾也。」
管仲進曰:「今留戍勞民,不如擇地築城,一勞永逸。」
桓公以為然,正欲糾合諸侯同役。
忽邢國遣人告急,言:「狄兵又到本國,勢不能支,伏望救援!」恆公問管仲曰:「邢可救乎?」
管仲對曰:「諸侯所以事齊,謂齊能拯其災患也。
不能救衛,又不救邢,霸業隕矣!」恆公曰:「然則邢、衛之急孰先?」
管仲對曰:「俟邢患既平,因而城衛,此百世之功也。」
恆公曰:「善。」
即傳檄宋、魯、曹、邾各國,合兵救邢,俱於聶北取齊。
宋、曹二國兵先到。
管仲又曰:「狄寇方張,邢力未竭;敵方張之寇,其勞倍;助未竭之力,其功少,不如待之。
邢不支狄,必潰,狄勝邢,必疲。
驅疲狄而援潰邢,所謂力省而功多者也。」
桓公用其謀,託言待魯、邾兵到,乃屯兵於聶北,遣諜打探邢、狄攻守消息。
史臣有詩譏管仲不早救邢衛,乃霸者養亂為功之謀也。
詩云:
救患如同解倒懸,提兵那可復遷延?
從來霸事遜1正事,功利偏居道義先。
話說三國駐兵聶北,約及兩月。
狄兵攻邢,晝夜不息。
邢人力竭,潰圍而出。
諜報方到,邢國男一女,填湧而來,俱投奔齊營求救。
內一人哭倒在地,乃邢侯叔顏也。
桓公扶起,慰之曰:「寡人相援不早,以致如此,罪在寡人。
當請宋公、曹伯共議,驅逐狄人。」
即日拔寨都起。
狄主瞍瞞擄掠滿欲,無心戀戰,聞三國大兵將至,放起一把火,望北飛馳而去。
比及各國兵到,只見一派火光,狄人已遁。
桓公傳令將火撲滅,問叔顏:「故城尚可居否?」
叔顏曰:「百姓逃難者,大半在夷儀地方,願遷夷儀,以從民欲。」
桓公乃命三國各具版築,築夷儀城,使叔顏居之。
更為建立朝廟,添設廬舍,牛馬粟帛之類,皆從齊國運至,充牣1其中。
邢國君臣,如歸故國,歡祝之一聲徹耳。
事畢,宋、曹欲辭齊歸國。
桓公曰:「衛國未定,城邢而不城衛,衛其謂我何?」
諸侯曰:「惟霸君命。」
桓公傳令,移兵向衛。
凡畚2鍤之屬,盡攜帶隨身。
衛文公毀遠遠相接。
桓公見其大布為衣,大帛為冠,不改喪服,惻然久之。
乃曰:「寡人借諸君之力,欲為君定都,未審何地為吉?」
文公毀曰:「孤已卜得吉地,在於楚邱,但版築之費,非亡國所能辦耳!」桓公曰:「此事寡人力任之。」
即日傳令三國之兵,俱往楚邱興工。
復運門材,重立朝廟,謂之「封衛」。
衛文公感齊再造之恩,為《木瓜》之詩以詠之。
詩云:
投我以木瓜兮,報之以瓊琚3。
投我以木桃兮,報之以瓊瑤3。
投我以木李兮,報之以瓊玖3。
當時稱桓公存三亡國:謂立僖公以存魯,城夷儀以存邢,城楚邱以存衛。
有此三大功勞,此所以為五霸之首也。
潛淵先生讀史詩云:
周室東遷綱紀摧,桓公糾合振傾頹。
興滅繼絕存三國,大義堂堂五霸魁。
時楚成王熊惲,任用令尹子文圖治,修明國政,有志爭霸。
聞齊侯救邢存衛,頌聲傳至荊襄,楚成王心甚不樂,謂子文曰:「齊侯布德沽名,人心歸向。
寡人伏處漢東,德不足以懷人,威不足以懾眾,當今之時,有齊無楚,寡人恥之!」子文對曰:「齊侯經營伯業,於今幾三十年矣。
彼以尊王為名,諸侯樂附,未可敵也。
鄭居南北之間,為中原屏一蔽,王若欲圖中原,非得鄭不可。」
成王曰:「誰能為寡人任伐鄭之事者?」
大夫斗章願往,成王與車二百乘,長驅至鄭。
卻說鄭自純門受師以後,日夜堤防楚兵。
探知楚國興師,鄭伯大懼。
即遣大夫聃伯,率師把守純門,使人星夜告急於齊。
齊侯傳檄,大合諸侯於檉,將謀救鄭。
斗章知鄭有準備,又聞齊救將至,恐其失利,至界而返。
楚成王大怒,解佩劍賜斗廉,使即軍中斬斗章之首。
斗廉乃斗章之兄也。
既至軍中,且隱下楚王之命,密與斗章商議:「欲免國法,必須立功,方可自贖。」
斗章跪而請教。
斗廉曰:「鄭知退兵,謂汝必不驟來,若疾走襲之,可得志也。」
斗章分軍為二隊,自率前隊先行,斗廉率後隊接應。
卻說斗章銜枚臥鼓,悄地侵入鄭界,恰遇聃伯在界上點閱車馬。
聃伯聞有寇兵,正不知何國,慌忙點兵,在界上迎住廝殺。
不期斗廉後隊已到,反抄出鄭師之後,腹背夾攻。
聃伯力不能支,被斗章只一鐵簡打倒,雙手拿來。
斗廉乘勝掩殺,鄭兵折其大半。
斗章將聃伯上了囚車,便欲長驅入鄭。
斗廉曰:「此番掩襲成功,且圖免死,敢僥倖從事耶?」
乃即日班師。
斗章歸見楚成王,叩首請罪,奏曰:「臣回軍是誘敵之計,非怯戰也。」
成王曰:「既有擒將之功,權許准罪。
但鄭國未服,如何撤兵?」
斗廉曰:「恐兵少不能成功,懼褻國威。」
成王怒曰:「汝以兵少為辭,明是怯敵。
今添兵車二百乘,汝可再往,若不得鄭成1,休見寡人之面!」斗廉奏曰:「臣願兄弟同往。
若鄭不投降,當縛鄭伯以獻。」
成王壯其言,許之。
乃拜斗廉為大將,斗章副之,共率車四百乘,重望鄭國殺來。
史臣有詩云:
荊襄自帝勢炎炎,蠶食多邦志未厭。
溱洧何辜三受伐?解懸只把霸君瞻。
且說鄭位聞聃伯被囚,復遣人如齊請救。
管仲進曰:「君數年以來,救燕存魯,城邢封衛。
恩德加於百姓,大義佈於諸侯,若欲用諸侯之兵,此其時矣。
君若救鄭,不如伐楚。
伐楚必須大合諸侯。」
桓公曰:「大合諸侯,楚必為備,可必勝乎?」
管仲曰:「蔡人得罪於君,君欲討之久矣。
楚、蔡接壤,誠以討蔡為名,因而及楚,《兵法》所謂『出其不意』者也。」
先時,蔡穆公以其妹嫁桓公為第三夫人。
一日,桓公與蔡姬共登小舟,游於池上,採蓮為樂。
蔡姬戲以水灑公,公止之。
姬知公畏水,故蕩其舟,水濺公衣。
公大怒曰:「婢子不能事君!」乃遣豎貂送蔡姬歸國。
蔡穆公亦怒曰:「已嫁而歸,是絕之也。」
竟將其妹更嫁於楚國,為楚成王夫人。
桓公深恨蔡侯,故管仲言及之。
桓公曰:「江黃二國,不堪楚暴,遣使納款,寡人欲與會盟。
伐楚之日,約為內應,何如?」
管仲曰:「江、黃遠齊而近楚,一向服楚,所以僅存。
今背而從齊,楚人必怒,怒必加討。
當此時,我欲救,則阻道路之遙;不救,則乖同盟之義。
況中國諸侯,五合六聚,盡可成功,何必借助蕞爾1。
不如以好言辭之。」
桓公曰:「遠國慕義而來,辭之將失人心。」
管仲曰:「君但識2吾言於壁3,異日勿忘江、黃之急也。」
桓公遂與江、黃二君盟會,密訂伐楚之約,以明年春正月為期。
二君言:「舒人助楚為虐,天下稱為『荊舒』,不可不討。」
桓公曰:「寡人當先取舒國,以剪楚翼。」
乃密寫一書,付於徐子。
徐與舒近,徐嬴嫁為齊桓公第二夫人,有婚姻之好,一向歸附於齊,故桓公以舒事囑之。
徐果引兵襲取舒國。
桓公即命徐子屯兵舒城,以備緩急。
江、黃二君,各守本界,以候調遣。
魯僖公遣季友至齊謝罪,稱:「有邾、莒之隙,不得共邢、衛之役。
今聞會盟江黃,特來申好,嗣有征伐,願執鞭前驅。」
桓公大喜,亦以伐楚之事,密與訂約。
時楚兵再至鄭國,鄭文公請成,以紓民禍。
大夫孔叔曰:「不可,齊方有事於楚,以我故也。
人有德於我,棄之不祥,宜堅壁以待之。」
於是再遣使如齊告急。
恆公授之以計,使揚言齊救即至,以緩楚。
至期,或君或臣,率一軍出虎牢,於上蔡取齊,等候協力攻楚。
於是遍約宋、魯、陳、衛、曹。
許之君,俱要如期起兵,名為討蔡,實為伐楚。
明年,為周惠王之十三年,春正月元旦,齊桓公朝賀已畢,便議討蔡一事。
命管仲為大將,率領隰朋、賓須無、鮑叔牙、公子開方、豎人貂等,出車三百乘,甲士萬人,分隊進發。
太史奏:「七日出軍上吉。」
豎貂請先率一軍,潛行掠蔡,就會集各國車馬。
桓公許之。
蔡人恃1楚,全不設備。
直待齊兵到時,方才斂2兵設守。
豎貂在城下耀武揚威,喝令攻城,至夜方退。
蔡穆公認得是豎貂。
先年在齊宮曾伏侍蔡姬,受其恩惠。
蔡姬退回,又是他送去的,曉得是宵小之輩。
乃於夜深,使人密送金帛一車,求其緩兵。
豎貂受了,遂私將齊侯糾合七路諸侯,先侵蔡,後伐楚,一段3軍機,備細洩漏於蔡:「不日各國軍到,將蔡城蹂為平地,不如及早逃遁為上。」
使者回報,蔡侯大驚。
當夜率領宮眷,開門出奔楚國。
百姓無主,即時潰散,豎貂自以為功,飛報齊侯去訖。
卻說蔡侯至楚,見了成王,備述豎貂之語。
成王方省齊謀,傳令簡閱4兵車,準備戰守,一面撤回斗章伐鄭之兵。
數日後,齊侯兵至上蔡。
豎貂謁見已畢。
七路諸侯陸續俱到,一個個躬率車徒,前來助戰,軍威甚壯。
那七路?宋桓公御說,魯僖公申,陳宣公杵臼,衛文公毀,鄭文公捷,曹昭公班,許穆公新臣。
連主伯齊桓公小白,共是八位。
內許穆公抱病,力疾率師先到蔡地。
桓公嘉其勞,使序於曹伯之上。
是夜,許穆公薨。
齊侯留蔡三日,為之發喪。
命許國以侯禮葬之。
七國之師,望南而進,直達楚界。
只見界上,早有一人衣冠整肅,停車道左,磬折而言曰:「來者可是齊侯?可傳言楚國使臣奉候久矣。」
那人姓屈名完,乃楚之公族,官拜大夫。
今奉楚王之命為行人,使於齊師。
桓公曰:「楚人何以預知吾軍之至也?」
管仲曰:「此必有人漏洩消息。
既彼遣使,必有所陳。
臣當以大義責之,使彼自愧屈,可不戰而降矣。」
管仲亦乘車而出,與屈完車上拱手。
屈完開言曰:「寡君聞上國車徒,辱於敝邑,使下臣完致命。
寡君1命使臣辭曰:『齊、楚各君其國。
齊居於北海,楚近於南海,雖風馬牛不相及也。
不知君何以涉於吾地?』敢請其故?」
管仲對曰:「昔周成王封吾先君太公於齊,使召康公賜之命,辭曰:『五侯九伯,汝世掌征伐,以夾輔周室。
其地東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無棣,凡有不共王職,汝勿赦宥。
』自周室東遷,諸侯放恣,寡君奉命主盟,修復先業。
爾楚國於南荊,當歲貢包茅,以助王祭。
自爾缺貢,無以縮酒2寡人是征3。
且昭王南征4而不返,亦爾故也。
爾其何辭?」
屈完對曰:「周失其綱,朝貢廢缺,天下皆然,豈惟南荊?雖然,包茅不入,寡君知罪矣。
敢不共給,以承君命!若夫昭王不返,惟膠舟之故,君其問諸水濱,寡君不敢任咎。
完將復於寡君。」
言畢,麾車而退。
管仲告桓公曰:「楚人倔強,未可以口舌屈也,宜進一逼一之。」
乃傳令八軍同發,直至陘山。
離漢水不遠,管仲下令:「就此屯札,不可前行!」諸侯皆曰:「兵已深入,何不濟漢,決一死戰,而逗留於此?」
管仲曰:「楚既遣使,必然有備,兵鋒一交,不可復解。
今吾頓5兵此地,遙張其勢,楚懼吾之眾,將復遣使,吾因取成焉。
以討楚出,以服楚歸,不亦可乎?」
諸侯猶未深信,議論紛紛不一。
卻說楚成王已拜斗子文為大將,搜甲厲兵,屯於漢南。
只等諸侯濟1漢,便來邀擊。
諜報:「八國之兵,屯駐陘地。」
子文進曰:「管仲知兵,不萬全不發。
今以八國之眾,逗留不進,是必有謀。
當遣使再往,探其強弱,察其意向,或戰或和,決計未晚。」
成王曰:「此番何人可使?」
子文曰:「屈完既與夷吾識面,宜再遣之。」
屈完奏曰:「缺貢包茅,臣前承其咎矣。
君若請盟,臣當勉行,以解兩國之紛。
若欲請戰,別遣能者。」
成王曰:「戰盟任卿自裁,寡人不汝制也。」
屈完乃再至齊軍。
畢竟齊楚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註解:
1般樂:玩樂。
2脩:修,長。
3髀:大一腿。
1橫:兇猛。
交肆其橫:交互侵虐。
2弦:弓上之繩。
此意為兵。
1敝:棄。
2聘:和好。
謝:道歉。
3玦:玉器。
1攖:靠近。
2瞿瞿:驚恐四顧。
3苟:假如
4白:告訴。
1籍:文獻,如戶籍。
2反役:返回。
役,勞累,或從人。
3命:受命。
1具:完備
2賻:以財幫助辦喪事。
1遜:不如。
1牣:滿。
2畚:畚;鍤:鍬。
農具。
3瓊琚、瓊瑤、瓊玖:美玉。
1成:平定,投降。
1蕞爾:小。
小一柄一。
2識:記住。
3壁:一邊。
1恃:依靠。
2斂:收集。
3段:階段。
4簡閱:檢查挑選。
1君:主宰,統治。
2縮酒:放酒。
3征:討伐。
4昭王南征,淹死漢水:屈完說周昭王之死,你去問漢水。
5頓:屯。
1濟:渡。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