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周列國志
第八十九回 馬陵道萬弩射龐涓咸陽市五牛分商鞅
話說龐涓同太子申起兵伐韓,行過外黃,有布衣徐生請見太子。
太子問曰:「先生辱見寡人,有何見諭?」
徐生曰:「太子此行,將以伐韓也。
臣有百戰百勝之術於此,太子欲聞之否?」
申曰:「此寡人所樂聞也。」
徐生曰:「太子自度富有過於魏,位有過於王者乎?」
申曰:「無以過矣!」徐生曰:「今太子自將而攻韓,幸而勝,富不過於魏,位不過於王也。
萬一不勝,將若之何?夫無不勝之害,而有稱王之榮,此臣所謂百戰百勝者也。」
申曰:「善哉!毖人請從先生之教,即日班師。」
徐生曰:「太子雖善吾言,必不行也。
夫一人烹鼎,眾人啜汁。
今欲啜太子之汁者甚眾,太子即欲還,其誰聽之?」
徐生辭去。
太子出令欲班師。
龐涓曰:「大王以三軍之寄1,屬於太子,未見勝敗,而遽班師,與敗北何異?」
諸將皆不欲空還。
太子申不能自決,遂引兵前進,直造韓都。
韓哀侯遣人告急於齊,求其出兵相救。
齊宣王大集群臣,問以:「救韓與不救,孰是孰非?」
相國騶忌曰:「韓、魏相並,此鄰國之幸也,不如勿教。」
田忌、田嬰皆曰:「魏勝韓,則禍必及於齊,救之為是。」
孫臏獨嘿然無語。
宣王曰:「軍師不發一言,豈救與不救,二策皆非乎?」
孫臏對曰:「然也。
夫魏國自恃其強,前年伐趙,今年伐韓,其心亦豈須臾忘齊哉?若不教,是棄韓以肥魏,故言不救者非也。
魏方伐韓,韓未敝而吾救之,是我代韓受兵,韓享其安,而我受其危,故言救者亦非也。」
宣王曰:「然則何如?」
孫臏對曰:「為大王計,宜許韓必救,以安其心。
韓知有齊救,必悉力以拒魏,魏亦必悉力以攻韓。
吾俟魏之敝,徐引兵而往,攻敝魏以存危韓,用力少而見功多,豈不勝於前二策耶?」
宣王鼓掌稱:「善。」
遂計韓使,言:「齊救旦暮且至。」
韓昭侯大喜,乃悉力拒魏。
前後交鋒五六次,韓皆不勝,復遣使往齊,催趲救兵。
齊復用田忌為大將,田嬰副之,孫子為軍師,率車五百乘救韓。
田忌又欲一望韓進發,孫臏曰:「不可,不可!吾向者救趙,未嘗至趙。
今救韓,奈何往韓乎?」
田忌曰:「軍師之意,將欲如何?」
孫臏曰:「夫解紛之術,在攻其所必救。
今日之計,惟有直走魏都耳。」
田忌從之。
乃今三軍齊向魏邦進發。
龐涓連敗韓師,將一逼一新都,忽接本國警報,言:「齊兵復寇魏境,望元帥作速班師!」龐涓大驚,即時傳令去韓歸魏,韓兵亦不追趕。
孫臏知龐涓將至,謂田忌曰:「三晉兵素悍勇而輕齊,齊號為怯,善戰者因其勢而利導之。
《兵法》云:『百里而趨利者蹶上將,五十里而趨利者軍半至。
』吾軍遠入魏地,宜詐為弱形以誘之。」
田忌曰:「誘之如何?」
孫臏曰:「今日當作十萬灶,明後日以漸減去,彼見軍灶頓減,必謂吾兵怯戰,逃亡過半,將兼程逐利。
其氣必驕,其力必疲,吾因以計取之。」
田忌從其計。
再說龐涓兵望西南而行,心念韓兵屢敗,正好征進,卻被齊人侵擾,毀其成功,不勝之忿。
及至魏境,知齊兵已前去了。
遺下安營之跡,地甚寬廣,使人數其處,足有十萬,驚曰:「齊兵之眾如此,不可輕敵也!」明日又至前營,查其灶僅五萬有餘,又明日,灶僅三萬。
涓以手加額曰:「此魏王之洪福矣!」太子申問曰:「軍師未見敵形,何喜形於色?」
涓答曰:「某固知齊人素怯,今入魏地,才三日,士卒逃亡,已過半了,尚敢一操一戈相角乎?」
太子申曰:「齊人多詐,軍師須十分在意。」
龐涓曰:「田忌等今番自來送死,涓雖不才,願生擒忌等,以雪桂陵之恥。」
當下傳令:選一精一銳二萬人,與太子申分為二隊,倍日並行。
步軍悉留在後,使龐蔥率領徐進。
孫臏時刻使人探聽龐涓消息,回報:「魏兵已過沙鹿山,不分早夜,兼程而進。」
孫臏屈指計程,日暮必至馬陵。
那馬陵道在兩山中間,溪谷深隘,堪1以伏兵。
道傍樹木叢密,臏只揀絕大一株留下,余樹盡皆砍倒,縱橫道上,以塞其行。
卻將那大將向東樹身砍白,用黑煤大書六字云:「龐涓死此樹下!」上面橫書四字云:「軍師孫示。」
令部將袁達、獨孤陳,各選杯一弩一手五千,左右埋伏,吩咐:「但看樹下火光起時,一齊發一弩一。」
再令田嬰引兵一萬,離馬陵三里埋伏,只待魏兵已過,便從後截殺。
分撥已定,自與田忌引兵遠遠屯紮,準備接應。
再說龐涓一路打聽齊兵過去不遠,恨不能一步趕著,只顧催趲。
來到馬陵道時,恰好日落西山,其時十月下旬,又無月色。
前軍回報:「有斷木塞路,難以進前。」
龐涓叱曰:「此齊兵畏吾躡其後,故設此計也。」
正欲指麾軍士搬木開路,忽抬頭看見樹上砍白處,隱隱有字跡,但昏黑難辨。
命小軍取火照之。
全軍士一齊點起火來。
龐涓於火光之下,看得分明,大驚曰:「吾中刖夫之計矣!」急教軍士速退!說猶未絕,那袁達、獨孤陳兩支伏兵,望見火光,萬一弩一齊發。
箭如驟雨,軍士大亂。
龐涓身帶重傷,料不能脫,歎曰:「吾恨不殺此刖夫,遂成豎子之名!」即引佩劍自刎其喉而絕。
龐涓亦中箭身亡。
軍士射死者,不計其數。
史官有詩云:
昔日偽書一奸一似鬼,今宵伏一弩一妙如神。
相交須是懷忠信,莫學龐涓自隕身!
昔龐涓下山時,鬼谷曾言:「汝必以欺人之事,還被人欺。」
龐涓用假書之事,欺孫臏而刖之,今日亦受孫臏之欺,墮其減灶之計。
鬼谷又言:「遇馬而瘁。」
果然死於馬陵。
計龐涓仕魏至身死,剛十二年,應花開十二朵之兆。
始見鬼谷之占,纖微必中,神妙不測。
時太子申在後隊,聞前軍有失,慌忙屯紮住不行。
不提防田嬰一軍,反從後面殺到,魏兵心膽俱裂,無人敢戰,各自四散逃生。
太子申勢孤力寡,被田嬰生擒,縛置車中。
田忌和孫臏統大軍接應,殺得魏軍一屍一橫遍野,輕重軍器,盡遍於齊。
田嬰將太子申獻功,袁達、獨孤陳將龐涓父子一屍一首獻功。
孫臏手斬龐涓之頭,懸於車上。
齊軍大勝,奏凱而還。
其夜太子申懼辱,亦自刎而死。
孫臏歎息不已。
大軍行至沙鹿山,正逢龐蔥步軍,孫臏使人挑龐涓之頭示之,步軍不戰而潰。
龐蔥下車叩頭乞命,田忌欲並誅之。
孫臏曰:「為惡者止龐涓一人,其子且無罪,況其侄乎?」
乃將太子申及龐英二一屍一,交付龐蔥,教他回報魏王:「速速上表朝貢,不然,齊兵再至,宗社不保。」
龐蔥喏喏連聲而去。
此周顯王二十八年事也。
田忌等班師回國,齊宣王大喜,設宴相勞,親為田忌、田嬰、孫臏把盞。
相國騶忌,自思昔日私受魏賂,欲陷田忌之事,未免於心有愧,遂稱病篤,使人繳還相印。
齊宣王遂拜田忌為相國,田嬰為將軍,孫臏軍師如故,加封大邑。
孫臏固辭不受。
手錄其祖孫武《兵書》十三篇,獻於宣王曰:「臣以廢人,過蒙擢用,今上報主恩,下酬私怨,於願足矣。
臣之所學,盡在此書,留臣亦無用,願得閒山一片,為終老之計!」宣王留之不得,乃封以石閭之山。
孫臏住山歲余,一夕忽不見,或言鬼谷先生度之出世矣。
此是後話。
武成王廟有《孫子贊》云:
孫子知兵,翻為盜憎;刖足銜冤,坐籌運能,救韓攻魏,雪恥揚靈;功成辭賞,遁跡藏名。
揆1之祖武,何愧典型!
再說齊宣王將龐涓之首,懸示國門,以張國威。
使人告捷於諸侯,諸侯無不聳懼。
韓、趙二君,尤感救兵之德,親來朝賀。
宣王欲與韓、趙合兵攻魏,魏惠王大恐,亦遣使通和,請朝於齊。
齊宣王約會三晉之君,同會於博望城,韓、趙、魏無敢違者。
三君同時朝見,天下榮之。
宣王遂自恃其強,耽於酒色,築雪宮於城內,以備宴樂。
辟郊外四十里為苑囿,以備狩獵。
又聽信文學遊說之士,於稷門立左右講室,聚遊客數千人,內如騶衍、田駢、接輿、環淵……等七十六人,皆賜列第,為上大夫,日事議論,不修實政。
嬖臣王歡等用事,田忌屢諫不聽,鬱鬱而卒。
一日,宣王宴於雪宮,盛陳女樂。
忽有一婦人,廣額深目,高鼻結喉,駝背肥項,長指大足;發若秋草,皮膚如漆;身穿破衣,自外而入,聲言「願見齊下。」
武王止之曰:「醜婦何人,敢見大王!」醜婦曰:「吾乃齊之無鹽人也,覆姓鍾離,名春,年四十餘,擇嫁不得。
聞大王游宴離宮,特來求見,願入後宮,以備灑掃。」
左右皆掩口而笑曰:「此天下強顏1之女子也!」乃奏知宣王。
宣王召入。
群臣侍宴者,見其醜陋,亦皆含笑。
宣王問曰:「我宮中妃侍已備,今婦人貌醜,不容於鄉里,以布衣欲干千乘之君,得死有奇能乎?」
鍾離春對曰:「妾無奇能,特有隱語之術。」
宣王曰:「汝試發隱術,為孤度之。
若言不中用,即當斬首。」
鍾離春乃揚目炫齒,舉手再四,拊膝而呼曰:「殆哉,殆哉!」宣王不解其意,問於群臣,群臣莫能對。
宣王曰:「春來前,為寡人明言之。」
春頓首曰:「大王赦妾之死,妾乃敢言。」
宣王曰:「赦爾無罪。」
春曰:「妾揚目者,代王視烽火之變;炫齒者,代王懲拒諫之口;舉手者,代王揮讒佞之臣;拊膝者,代王拆游宴之台。」
宣王大怒曰:「寡人焉有四失?村婦妄言!」喝令斬之。
春曰:「乞申明大王之四失,然後就刑。
妾離秦用商鞅,國以富強。
不日出兵函關,與齊爭勝,必首受其患。
大王內無良將,邊備漸弛,以妾為王揚目而視之。
妾聞『君有諍臣,不亡其國;父有諍子,不亡其家。
』大王內耽女色,外荒國政,忠諫之士,拒而不納,妾所以炫齒為王受諫也。
且王歡等阿諛取容,蔽賢竊位,騶衍等迂談闊論,虛而無實。
大王信用此輩,妾恐其有誤社稷,所以舉手為王揮之。
王築宮築囿,台榭陂池,殫竭民力,虛耗國賦,所以拊膝為王拆之。
大王四失,危如累一卵一,而偷目前之安,不顧異日之患。
妾冒死上言,倘蒙采聽,雖死何恨!」宣王歎曰:「使無鍾離氏之言,寡人不得聞其過也!」即日罷宴,以車載春歸宮,立為正後。
春辭曰:「大王不納妾言,安用妾身?」
於是宣王招賢下士,疏遠嬖佞,散遣稷下遊說之徒,以田嬰為相國,以鄒人孟軻為上賓,齊國大治。
即以無鹽之邑封春家,號春為無鹽君。
此是後話。
話分兩頭。
卻說秦相國衛鞅聞龐涓之死,言於孝公曰:「秦、魏比鄰之國,秦之有魏,猶人有腹心之疾,非魏並秦,即秦並魏,其勢不兩存明矣。
魏今大破1於齊,諸侯叛之,可乘此時伐魏,魏不能支,必然東徒。
然後秦據河山之固,東鄉2以制諸侯,此帝王之業也!」孝公以為然。
使衛鞅為大將,公子少官副之,帥兵五萬伐魏。
師出咸陽,望東進發,警報已至西河。
守臣朱倉告急文書,一日三發。
惠王大集群臣,問御秦之計。
公子卬進曰:「鞅昔日在魏時,與臣相善,臣嘗舉薦於大王,大王不聽。
今日臣願領兵前往,先與講和。
如若不許,然後固守城池,請救3韓、趙。」
群臣皆贊其策。
惠王即拜公子卬為大將,亦率兵五萬,來救西河,進屯吳城。
那吳城是吳起守西河時所築,以拒秦者,堅固可守。
公子卬正欲修書,遣人往秦寨通問衛鞅,欲其罷兵。
守城將士報道:「今有秦相國差人下書,見在城外。」
公子卬命縋城而上,發書看之。
書曰:
鞅始與公子相得甚歡,不異骨肉。
今各事其主,為兩國之將,何忍治兵,自相魚肉?鄙意欲與公子相約,各去兵車,釋甲胃,以衣冠之會,相見於玉泉山,樂飲而罷。
免使兩國肝腦塗地;使千秋而下,稱吾兩人之交情,同於管鮑。
公子如肯俯從,幸示其期!
公子卬讀畢大喜曰:「吾意正欲如此。」
遂厚待使者,答以書曰:
相國不忘夙昔之好,舉齊桓故事,以衣裳易兵車,安秦、魏之民,明管、鮑之誼,此卬志也。
三日之內,惟相國示期,敢不聽命。
衛鞅得了回書,喜曰:「吾計成矣!」復使人入城訂定日期,言:「秦兵前營已撤,打發先回,只等會過元帥,便拔寨都起。」
復以旱藕、麝香遺之曰:「此二物秦地所產,旱藕益人,麝香辟邪,聊志舊情,永以為好。」
公子卬謂衛鞅一愛一己,益信其無他,答書謝之。
衛鞅假傳軍令,使前營盡撤,公子少官率領先行。
卻暗暗吩咐,一路只說射獵充食,在狐岐山、白雀山等處,四散埋伏。
期定是日午末未初,齊到玉泉山下。
只聽山下放炮為號,便一齊殺入,將來人盡數拿住,不許走漏一人。
至期,侵晨,衛鞅先使人報入城中,言:「相國先往玉泉山伺候,隨行不滿三百人。」
公子卬十分相信,亦以輶車載酒食,並樂工一部1,乘車赴會,人數與衛鞅相當。
衛鞅在山下相迎。
公子卬見人從既少,且無軍器,坦然不疑。
相見之間,各敘昔日交情,並及今日通和之意。
魏國從人,無不歡喜。
兩邊俱有酒席,公子卬是地主,先替衛鞅把盞。
三獻三酬,奏樂三次。
衛鞅使軍吏席上報時,即命撤了魏國筵席,另用本國酒饌。
兩個侍酒的,都是秦國有名的勇士,一個喚做烏獲,力舉千鈞。
一個喚做任鄙,手格虎豹。
衛鞅才舉初杯相勸,以目視左右,便去山頂上放起一聲號炮,山下亦放炮相應,聲震陵谷。
公子卬大驚曰:「此炮何來?相國莫非見欺否?」
衛鞅笑曰:「暫欺一次,尚容告罪!」公子卬心慌,便欲奔逃。
卻被烏獲緊緊幫住,轉動不得。
任鄙指揮左右拿人。
公子少官率領軍士,拘獲車仗人等,真個是滴水不漏。
衛鞅吩咐將公子卬上了囚車,先遞回秦國報捷。
卻將所獲隨行人眾,解其束縛,賜酒壓驚,仍用原來車仗,教他:「只說主帥赴會回來。
賺開城門,另有重賞;如若不從,即時斬首!」那一行從人,都是小輩,誰不怕死,盡皆依允。
卻教烏獲假作公子卬坐於車中,任鄙作護送使臣,單車隨後。
城上認得是自家人從,即時開門。
那兩員勇將,一齊發作,將城門一拳一腳,打個粉碎,關闔不得;軍士上前者,都被打倒。
背後衛鞅親率大軍,飛也似趕來。
城中軍民亂竄,衛鞅縱軍士亂殺一陣,遂佔了吳城。
朱倉聞知主帥被虜。
度西河難守,棄城而遁。
衛鞅長驅而入,直一逼一安邑。
惠王大懼,使大夫龍賈往秦軍行成。
衛鞅曰:「魏王不能用吾,吾故出仕秦國。
蒙秦王尊為卿相,食祿萬鐘,今以兵權交付,若不滅魏,有負重托。」
龍賈曰:「吾聞『良鳥戀舊林,良臣懷故主。
』魏王雖不能用足下,然父母一之邦,足下安得無情?」
衛鞅沉思半晌,謂龍賈曰:「若要我班師,除非將河西之地,盡邦於秦方可。」
龍賈只得應諾,回奏惠王。
惠王從之,即令龍賈奉河西地圖,獻於秦軍買和。
衛鞅接圖受地,奏凱而歸。
公子卬遂降於秦。
魏惠王以安邑地近於秦,難守,遂遷都大梁去訖。
自此稱為梁國。
秦孝公嘉衛鞅之功,封為列侯,以前所取魏地商於等十五邑,為鞅食邑,號為商君。
後世稱為商鞅為此也。
鞅謝恩歸第,謂家臣曰:「吾以衛之支庶,挾策歸秦,為秦更治,立致富強。
今又得魏地七百里,封邑十五城,大丈夫得志,可謂極矣。」
賓客齊聲稱賀。
內有一士厲聲而前曰:「千人諾諾,不如一士諤諤。
』爾等居商君門下,豈可進諂而陷主乎?」
眾人視之,乃上客趙良也。
鞅曰:「先生謂眾人之諂,試言吾之治秦,與五羖大夫孰賢?」
良曰:「五羖大夫之相穆公也,三置晉君,並國二十,使其主為西戎伯主。
及其自奉,暑不張蓋,勞不坐乘,死之日,百姓悲哭,如喪考妣。
今君相秦八載,法令雖行,刑戮太慘,民見威而不見德,知利而不知義。
太子恨君刑其師傅,怨入骨髓,民間父兄子弟,久含怨心。
一旦秦君晏賀,君之危若朝露,尚可貪商於之富貴,而自誇大丈夫乎?君何不薦賢人以自代?辭祿去位,退耕於野,尚可望自全也。」
商君默然不樂。
後五月,秦孝公得疾而薨。
群臣奉太子駟即位,是為惠文公。
商鞅自負先朝舊臣,出入傲慢。
公子虎初被商鞅劓鼻,積恨未報。
至是,與公孫賈同奏於惠文公曰:「臣聞『大臣太重者國危,左右太重者身危。
』商鞅立法治秦,秦邦雖治,然婦人童稚,皆言商君之法,莫言秦國之法。
今又封邑十五,位尊權重,後必謀叛。」
惠文公曰:「吾恨此賊久矣!但以先王之臣,反形未彰,故姑容旦夕。」
乃遣使者收商鞅相印,退歸商於。
鞅辭朝,具駕出城,儀仗隊伍,猶比諸侯。
百官餞送,朝署為空。
公子虔公孫賈密告惠文公,言:「商君不知悔咎,僭擬王者儀制,如歸商於,必然謀叛。」
甘龍、杜摯證成其事。
惠文公大怒,即令公孫賈引武士三千,追趕商鞅,梟首回報。
公孫賈領命出朝。
當時百姓連街倒巷,皆怨商君。
一聞公孫賈引兵追趕,攘臂相從者,何止數千餘人。
商鞅車駕出城,已百餘里,忽聞後面喊聲大振,使人探聽,回報:「朝廷發兵追趕。」
商鞅大驚,知是新王見責,恐不免禍,急卸衣冠下車,扮作卒隸逃亡。
走至函關,天色將昏,往旅店投宿。
店主索照身之帖,鞅辭無有。
店主曰:「商君之法,不許收留無帖之人,犯者並斬!吾不敢留。」
商鞅歎曰:「吾設此法,乃自害其身也。」
乃冒夜前行,混出關門,逕奔魏國。
魏惠王恨商鞅誘虜公子卬,割其河西之地,於是欲囚商鞅以獻秦。
鞅復逃回商於,謀起兵攻秦,被公孫賈追至縛歸。
惠文公歷數其罪,吩咐將鞅押出市曹,五牛分一屍一。
百姓爭啖其肉,須臾而盡。
於是盡滅其族。
可憐商鞅變立新法,使秦國富強,今日受車裂之禍,豈非過刻之報乎?此周顯王三十一年事也。
髯翁有詩云:
商於封邑未經年,五路分一屍一亦可憐!
慘刻從來凶報至,勸君熟讀《省刑》篇。
自商鞅之死,百姓歌舞於道,如釋重負。
六國聞之,亦皆相慶甘龍、杜摯先被革職,今皆復官。
拜公孫衍為相國。
衍勸惠文公西並巴蜀,稱王以號召天下,要列國悉如魏國割地為贄,如有違者,即發兵伐之。
惠文公遂稱王,遣使者遍告列國,都要割地為賀。
諸侯俱猶豫未決。
惟楚威王熊商,任用昭陽,新敗越兵,殺越王無疆,盡有越地,地廣兵強,與秦為敵。
秦使至楚,被楚王叱吒而去。
於是洛陽蘇秦挾「兼併」之策,以說秦王。
不知蘇秦如何說秦,且看下回分解。
註解:
1寄:托。
1堪:適宜。
1揆:估量。
1強顏:不知羞恥。
1破:敗。
2鄉:向。
3救:求。
鮑。
公子如肯俯從,幸示其期!
1一部:一隊。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