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紀事本末
○景帝登極守禦
卷三十三
英宗正統十四年秋八月,上北狩,太后召百官入集闕下,諭曰:
「皇帝率六軍親征,已命成王臨百官。
然庶務久曠,今特敕成王總其事,群臣其悉啟王聽令。」
辛未,太后詔立皇長子見深為皇太子,時年二歲,命成王輔之。
詔天下曰:「邇者寇賊肆虐,毒害生靈。
皇帝懼憂宗社,不遑寧處,躬率六師問罪。
師徒不戒,被留王庭。
神器不可無主,茲於皇庶子三人,選賢與長,立見深為皇太子,正位東宮。
仍命成王為輔,代總國政,撫安萬姓。
佈告天下,鹹使聞知。」
癸酉,成王臨午門,言官大臣次第宣讀彈劾王振啟章,言:「振傾危宗社,請滅族以安人心。
若不奉詔,群臣死不敢退。」
因哭,聲徹中外。
王起入,內使將闔門,眾隨擁入。
有令旨籍沒振,遣指揮馬順往。
眾曰:「順,振一黨一也。
宜遣都御史陳鎰。」
時太監金英傳旨,令百官退。
眾欲ㄏ毆英,英脫身入。
馬順從旁叱百官去,給事中王憤起ㄏ順首,曰:「馬順往時助振惡,今日至此,尚不知懼!」眾爭毆之,或就脫順華,捶擊ε踏,立斃順。
眾又索振一黨一內使一毛一、王二人,英ㄏ令出,亦擊殺之,曳三一屍一陳東安門,軍士猶爭擊不已。
逾時,執振侄錦衣衛指揮王山,反接跪於廷,眾唾罵之。
於是眾競喧嘩,班行雜亂,無復朝儀。
百官既毆殺順,益匈懼不自安。
王亦屢起,欲退還宮。
兵部侍郎于謙直前攬王衣,曰:「殿下止。
振罪首,不籍無以洩眾憤。
且群臣心為社稷耳,無他。」
王從之,降令旨獎諭百官歸■事,馬順罪應死,勿論。
眾拜謝出。
是日,事起倉卒,賴謙鎮定。
謙排眾翊王入,袍袖為裂。
既出,吏部尚書王直者,篤老臣,執謙手而歎曰:「朝廷正藉公耳!今日雖百王直,何能為!」丙子,移王座入奉天門左受朝。
陳鎰奉令旨,籍振並其一黨一彭德清等家。
振第宅數處,壯麗擬宸居,器服珍玩,尚方不及,玉盤徑尺者十面,珊瑚高者七八尺,金銀十餘庫,馬萬餘匹,皆沒官。
臠山於市,族屬無少長皆斬。
振暨山弟林等皆從駕,死於兵。
太后命以于謙為兵部尚書。
二十三日,也先擁上至大同城下,索金幣,約賂至即歸上。
都督郭登閉門不納。
上傳旨曰:「朕與登有姻連,何外朕若此!」登遣人傳奏曰:「臣奉命守城,不敢擅啟閉。」
隨侍校尉袁彬以頭觸門大呼,於是廣寧伯劉安、給事中孫祥、知府霍宣同出見,獻蟒龍袍。
上以賜伯顏帖木兒及也先弟大通漢英王。
上曰:「秋稼未收,軍士久饑,可令刈以入城。」
又曰:「也先聲言歸我,情偽難測,且嚴為備。」
從騎叩城下索犒軍資,並內官郭敬等金銀共萬餘兩來迎駕。
既獻,復不應。
初,也先來索賂,郭登曰:「此紿我耳!莫若以計伐其謀,劫營奪駕入城,此為上策。」
乃謀以壯士七十餘人,餉之食,令奮前執其弓刀,因擁上還。
召壯士與之盟,激以忠義,約事成高爵厚祿。
士皆奮躍用命,已書券給之。
會有沮者,既淹久,寇覺,驚擾而去。
時登練兵振武,誓以死守大同。
將士鹹感奮,屢出奇挫敵,故以孤城得全。
也先擁上道宣府,總兵楊洪閉城門不出。
事聞,逮洪系詔獄。
上出塞,過貓兒莊、九十海子,歷蘇武廟、李陵碑。
二十八日,至黑松林,也先營在焉。
上始入也先營,也先拜稽首,侍坐設宴,令妻妾出上壽,歌舞為樂。
仍奉上居伯顏帖木兒營,去也先營十餘里,伯顏帖木兒與其妻見上,亦如也先禮。
也先屢欲謀害,會夜大雷雨,震死也先所乘馬,謀乃沮,且加禮焉。
袁彬侍左右,頗知書,一性一警銘。
又有哈銘者,先隨使臣吳良羈留在北,至是亦與彬同侍。
又有衛沙狐狸者,亦隨上至漠北,供薪水,勞苦備至。
二十九日,太后遣太監金英傳旨:「皇太子幼沖,成王宜早正大位,以安國家。」
時議者以時方多故,人心危疑,思得長君以弭禍亂。
於是文武群臣交章勸進,王再辭讓。
眾請遵太后命,允之,遂擇日行禮。
九月戊寅朔,上在迤北,也先遣使來言,欲送上還京師。
使還,以金百兩、銀二百兩、彩幣二百匹賜也先。
癸未,成王即皇帝位,遙尊上為太上皇,詔赦天下,改明年為
景泰元年。
也先復遣使致書,辭悖慢。
兵部尚書于謙見帝泣言曰:「寇賊不道,勢將長驅深入,不可不預為計。
邇者各營一精一銳,盡遣隨征,軍資器械,十不存一。
宜急遣官分設,召募官捨余丁義勇,起集附近
民夫,更替沿河漕運官軍。
令其悉隸神機等營,一操一練聽用。
仍令工部齊集物料,內外局廠晝夜並工,成造攻戰器一具。
京師九門,宜用都督孫鏜、衛穎等給領兵士,出城守護,列營一操一練,以振軍威。
選傍事中御史如王等,分出巡視,勿致疏虞。
徙郭外居民於城內,隨地安插,毋為寇掠。
通州壩上倉糧,不可捐棄以資寇,令在官者,悉詣關支准為月糧之數,庶幾兩得。」
帝嘉納之。
以兵部郎中羅通、給事中孫祥並為副都御史,分守居庸、紫荊等關。
以薛為大理寺丞,分守北門。
命侍講徐呈、楊鼎,檢討王詢等行監察御史事,分鎮河南、山東等處要地,撫安軍民。
令各處招募民壯,就令本地官司率領一操一練,遇警調用。
起楊洪、石亨於詔獄,命洪仍守宣府,亨總京師兵馬。
亨有威望,方面巨軀,須垂至膝。
先協守萬全,坐不救乘輿,械系詔獄。
至是,以于謙言赦出之,使總京營兵馬贖罪。
十月,也先以送上皇還京為名,與其汗脫脫不花寇紫荊關,京師戒嚴。
先是,太監喜寧,故韃靼也。
土木之敗,降於也先,盡以中國虛實告之,為彼向道,奉上皇入寇。
七日,至大同城下,守臣郭登
曰:「賴天地祖宗之靈,國有君矣。」
也先知有備,不攻去。
九日,至廣昌,破紫荊關,殺指揮韓清等,都御史孫祥走死。
朝野洶洶,人無固志。
赦交址敗績論死成山侯王通為都督,升鴻臚寺卿楊善為副都御史,協守京城。
太監興安問王通計將安出,通以挑築京師外城濠為對,興安鄙之。
侍講徐呈方有時名,亦銳意功業。
太監金英召徐呈問計,呈曰:「驗之星象歷數,天命已去,請幸南京。」
英叱之,令人扶出。
明日,于謙上疏抗言:「京師天下根本,宗廟、社稷、陵寢、百官、萬姓、帑藏、倉儲鹹在,若一動則大勢盡去,宋南渡之事可鑒也。
呈妄言當斬。」
太監金英宣言於眾曰:「死則君臣同死。
有以遷都為言者,上命必誅之。」
乃出榜告諭,固守之議始決。
謙聞寇迫關,思各處芻粟數萬計,恐為敵資,急遣使焚之,然後奏聞。
或請姑待報,謙曰:「寇在目前,若少緩,彼將據之,適以繼盜糧耳!獨不見宋牟駝崗事乎?」
眾皆是之。
己卯,也先長驅至京城西北關外。
命石亨等軍於城北,兵部尚書于謙督其軍;都督孫鏜軍於城西,刑部侍郎江淵參其軍,皆背城而陣。
以交址舊將王通為都督,與御史楊善守城。
時眾論戰守不一,主將石亨欲盡閉九門,堅壁以避賊鋒。
謙曰:「不可。
賊張甚矣,而我又先弱,是愈張也。」
乃率先士卒,躬擐甲冑,出營德勝門,以示必死。
泣以忠義諭三軍,人人感奮,勇氣百倍。
尚寶司丞夏陳四策:一謂寇多騎,長於野戰,短於攻城,且堅壁勿戰,使之氣沮,然後出奇設伏,諸道奮擊。
一謂寇深入,宜令死士夜襲其營,設伏內地,以待追者。
一謂寇既舉國入犯,邊無所御,宜分邊兵內外夾攻,彼將自潰。
一謂我軍依城為營,退有所歸,宜以三隊為法,前隊戰退,令中隊悉斬以徇,不斬者同罪,使士知畏法。
詔趨行之。
喜寧嗾也先遣使來議和,索大臣出迎駕。
眾莫敢出,乃以通政參議王復為禮部侍郎,中書舍人趙榮為鴻臚寺卿,出朝上皇於土城廟。
也先、伯顏帖木兒擐甲持弓矢侍上皇。
復等見上皇,進書敕。
上皇視漢字書,也先視番字敕。
也先曰:「爾皆小辟,急令王直、胡熒、于謙、石亨來。」
上皇諭復、榮曰:「彼無善意,汝等宜急去。」
二人辭歸。
寇益四出剽掠,焚三陵殿寢祭器,一逼一宣武門,南逾盧溝橋,散掠下邑,攻城益急。
石亨折弓厲聲曰:「宰臣不出計,莫能支矣。」
大學士陳循等疏請敕宣府、遼東總兵楊洪、曹義各選勁騎與官軍夾擊。
又請旨募斬也先者,賞萬金,封國公。
復偽作喜寧與太監興安書云:約誘也先入寇,欲乘其孤軍取之。
書為也先邏卒所獲,也先頗疑喜寧。
既而宣府、遼東兵至,軍大振。
時諸軍二十二萬列城下,寇見大軍盛而嚴,不敢輕犯。
以數騎來嘗,謙設伏空屋,遣騎誘之。
遂以萬騎來薄,伏發敗之。
石亨出安定門,與其從子彪持巨斧突入中堅,所向披一靡一,敵卻而西。
亨追戰城西,復卻而南。
彪率一精一兵千人誘寇至彰義門,寇見彪兵少,一逼一之,亨率眾乘之,寇敗走。
神機營都督范廣以飛一槍一火箭殺傷甚眾。
都督孫鏜禦寇西直門失利,諸將不相援。
鏜急叩門求入,給事中程信監軍西城,言鏜小失利,即開門納鏜。
賊益張,人心益危。
乃閉城趨鏜戰,寇一逼一城,鏜兵走死地,亦附城戰。
信與都督王通、都御史楊善城上鼓噪,一槍一炮佐鏜。
一毛一福壽、高禮往援,禮中流矢。
石亨兵亦至,乃引退。
於是也先知我有備,氣稍沮。
于謙使諜,諜知上皇移駕遠,命石亨等夜舉火,大炮擊其營,死者萬人。
也先以上皇北遁,脫脫不花聞之,遂不敢入關,亦遁。
也先出居庸關,伯顏帖木兒奉上皇出紫荊關。
諸將分兵躡其後,石亨與從子彪復破寇於清風店,孫鏜、楊洪、范廣逐寇至固安,又捷,奪回人口萬餘。
時寇騎散掠各郡,不過百餘騎,驅人畜以自衛,望之若萬眾,然猶殺官軍數百人,洪子俊幾為所獲。
上皇出紫荊關,連日雨雪,乘馬踏雪而行,上下艱難,遇險則袁彬執控,哈銘亦隨之。
既入寇營,也先來見,宰馬,拔刀割肉,燎以進,云:「勿憂,終當送還。」
食訖辭去。
脫脫不花遣使來獻馬,議和,朝廷卻之。
胡熒、王直曰:「脫脫不花、也先君臣素不睦,宜受其獻以間之。」
從其言,使人入見,賜衣服酒饌金帛。
協守大同都督郭登議率所部,並糾集義勇,從雁門入援。
先以蠟書馳奏,大略謂:「戎馬南驅,三關失險,留連內地,為患非輕。
欲悉起各處官軍民壯,入護內廷。
京兵擊於內,臣兵擊於外,使賊有腹背受敵之虞,首尾不救之患。」
且曰:「忠臣切已,敢忘報國之心;成敗在天,不負為臣之節。」
以賊退,優詔褒答之。
時我師屢衄,邊陲無完地。
大同兵士戰沒之餘,城門晝閉,人心土崩。
有一愛一登者,泣謂之曰:「事已至此,奈何?」
登曰:「天若祚國,必無他憂。
若敵勢莫遏,吾與此城誓相存亡,當不使諸君獨死也。」
大同孤危,登氣益壯。
吊死問傷,親為痛恤。
晝夜籌慮,修城繕兵,以圖後舉。
尋京師圍解,登上疏言:「寇騎雖回,離邊不遠。
傳報有雲,黃河已凍,且向延綏。
青草復生,再侵京闕。
事雖未信,備必先修。
乞推誠待下,側席求賢;明理克欲,以成聖學;親賢遠佞,以收人望。」
既又傳也先將復犯京師,登以京兵新選,不可輕戰,又疏曰:「今日之計,可以養銳,不可一浪一戰;可以用智,不可鬥勇。
兵法知彼知己,可守則守。
其淶水、易州、真定、保定一帶,皆堅壁清野,京兵分據,犄角安營。
以逸待勞,以主待客,勿求僥倖,務在萬全。
此謂不戰而屈人兵,善之善者也。」
命都指揮董寬率兵督河間、沈一陽一等衛,緝捕盜賊。
時降人安置畿內者,乘時並起為盜。
十一月,以寇退,京城解嚴,降詔撫安天下。
楊洪等班師還京。
論功封楊洪昌平侯,石亨武清侯。
加于謙少保,總督軍務。
謙固辭,不許。
有頌謙功者,輒謝曰:「四郊多壘,卿大夫之恥。
今但不城下盟,何功也。」
學士陳循疏言:「守居庸副都御史羅通曉暢軍事,宜召還。
守宣府總兵楊洪及子俊皆善戰,宜留之京師。」
于謙曰:「宣府,京師之藩籬,居庸,京師之門戶,邊備既虛,萬一也先乘虛據宣府為巢窟,京師能安枕乎!」兵科給事中葉盛亦上言:「今日之事,邊關為急。
往者馬營、獨石不棄,則六師何以陷土木;紫荊、白羊不破,則寇騎何以薄都城!即此而觀,邊關不固,則京城雖守,不過僅保九門,其如寢陵何?其如郊社壇何?其如四郊生靈荼毒何?宜急令固守為便。」
先是,土木既敗,邊城多陷,宣府孤危。
既而復召宣府總兵入衛京師,人心益懼。
或欲遂棄宣府,紛然就道。
都御史羅亨信不可,仗劍坐當門拒之,下令曰:「敢有出城者必斬。」
眾始定。
城中老稚歡呼曰:「吾屬生矣!」因設策捍御,督將士誓死守。
寇知有備,不敢攻。
至是,上從于謙、葉盛言,乃以左都督朱謙佩印鎮宣府,紀廣、楊俊氨之。
僉都王鎮居庸。
上皇北至小黃河蘇武廟,伯顏帖木兒妻阿撻刺阿哈刺令侍女設帳迎駕,宰羊遞杯進膳。
尋值聖節,也先上壽,進蟒衣貂裘,筵宴。
哈銘、袁彬常宿御寢傍,天寒甚,每夜上皇令彬以兩脅溫足。
一日晨起,謂銘曰:「汝知乎?汝夜手壓我胸,我俟汝醒乃下手。」
因言光武與子陵共臥事。
銘頓首。
上皇夜出賬房,仰觀天象,指示二人曰:「天意有在,我終當歸也。」
上皇使哈銘致意伯顏妻,令勸伯顏送還朝。
妻曰:「我婦人何能為!然官人洗濯,我侍巾脫,亦當進一言。」
伯顏嘗因獵得一雉,並酒一卣來獻。
銘時時設喻慰上皇勿憂,或成疾。
時也先聲言欲送上皇還,眾遂多主和。
于謙獨排眾議曰:「社稷為重,君為輕。」
遣人申戒各邊將,毋墮賊計。
命尚書石璞鎮守宣府,都御史沈固鎮守大同,都督王通守天壽山,僉都御史王城昌平,都御史鄒來學提督京都軍務,平江伯陳豫守臨清,副都御史羅通守山西。
景帝景泰元年春正月,上皇書至,索大臣來迎。
命公卿集議,廷臣因奏請遣官使北,賀節進冬衣。
上謂必能識太上皇帝者始可行。
群臣懼,謝罪。
事遂寢。
大同總兵郭登敗寇於栲栳山。
寇入大同境,登率兵躡之。
行七十里,至水頭,日暮休兵。
夜二鼓,有報云:「東西沙窩賊營十二,皆自朔州掠回。」
登召諸將問計,或言:「賊眾我寡,莫若全軍而還。」
登曰:「我軍去城百里,一思退避,人馬疲倦,賊以鐵騎來追,即欲自全得乎?」
按劍起曰:「敢言退者斬。」
徑薄賊營。
天漸明,賊以數百騎迎戰,登奮勇先登,諸軍繼進,呼聲震山谷。
登射中二人,手刃一人,遂大破其眾。
追奔四十餘里,至栲栳山,斬首二百餘,奪還人馬器械萬計。
進封定襄伯,食祿千一百石,與世券。
是役也,登以八百騎破寇數千,為一時戰功第一。
登為將智勇,善撫士卒,紀律嚴明,料敵制勝,動合機宜。
在大同與賊相拒一年,大小數十戰,未曾挫衄。
常恨馬少,步卒追賊不及。
乃以己意設為夾地龍、飛天網,鑿為深塹,覆以土木,人馬通行,如履實地。
賊入圍中,令人發機,自相擊撞,頃刻十餘里皆陷。
又用炮石擊賊,一發五十餘步,人馬死者數十,賊傳以為神雲。
時也先分調各部擾邊,朱謙敗之於宣府,杜忠敗之於偏頭關,王翱敗之於遼東,馬昂敗之於甘州。
修城堡,簡一精一銳,各邊皆有備。
石亨佩大將軍印巡邊,石彪、楊俊亦間出,中國勢遂振。
閏正月,叛人小田兒伏誅。
小田兒為也先鄉導,雜使中來間虛實,于謙授計侍郎王,就大同道誅之。
二月,叛臣喜寧伏誅。
寧懷二心,教也先擾邊。
且不欲送上皇還,上皇深惡之。
寧又忌袁彬,誘彬出營,將殺之,上皇急救之,乃免。
彬與上皇謀,遣寧傳命入京,令軍士高盤與俱。
密書系盤髀間,令至宣府,與總兵等官計擒之。
既至宣府,參將楊俊出,與寧飲城下,盤抱寧大呼,俊縱兵,遂縛寧送京,誅之。
也先聞寧誅,與賽刊王等分道入犯。
三月,也先、賽刊王寇大同、一陽一和,大同王寇偏頭關,答兒不花王寇亂柴溝,鐵哥不花王寇大同八里店,鐵哥平章寇天城,脫脫不花王寇野狐嶺,並萬全。
夏四月甲戌,戶部尚書金濂等議寇騎犯邊,大軍失利,遺有馬營、獨石、龍門、雕鶚等處芻糧,宜令督儲侍郎劉璉、提督軍務副都御史羅通及宣府總兵朱謙、游擊楊能會計徙運宣府。
從之。
都督楊俊請大舉出塞,大同、宣府列營堅守為正兵,獨石、偏頭乘間設伏為奇兵,悉發京營與諸鎮兵,出塞逐北,而犁其王庭,可以得志。
于謙曰:「報仇雪恥,臣等職也。
顧興兵舉事,系社稷安危。
即如俊所言,萬一我軍出塞,賊以偏師綴我,而別遣部落間道乘虛入寇,是自撤藩籬,非萬全計,臣愚未見其可。」
上從謙議。
大同參將許貴請遣使腆幣,以款寇兵,而徐為討伐計。
于謙曰:「前者固非不遣使。
都指揮季鐸、指揮岳謙遣,而寇騎已至關口。
通政王復、少卿趙榮遣,而不獲征太上一信。
其狡焉侮我而我,何似而可言和?況也先不共戴天仇也,理固不可和。
萬一和而彼遂肆無厭之求,從之則坐弊,不從則生變,勢亦不可和。
貴介冑之臣,而委一靡一退怯,法當誅。」
是時上任謙方專,疏既入,於是邊將人人言戰守。
也先不得挾重相恫喝,抱空名不義之質,始謀歸太上矣。
諜報也先一逼一總兵朱謙於關子口。
明日復報追石亨於雁門關。
烽火連屬,眾皆恐,請大發兵援之。
于謙策也先大隊尚遠塞,必張疑兵以脅我。
乃上方略,授石亨,使皆堅壁,而令各營秣馬厲士,若將大舉者。
仍遣延綏總兵帥騎渡河,於保德州設伏截殺。
從之。
已而賊果不至。
于謙以畿輔諸州郡兵力單甚,乃皆宿兵。
奏遣都指揮陳旺、石端、王信、王等分屯涿鹿、真定、保定、易州諸處,而以右都督楊俊帥焉。
久之,皆屹然重鎮。
五月乙已,巡撫山西都御史朱鑒奏:「也先分道入寇,請令關隘守將畫地救援。
寇犯河曲、保德、岢嵐,宜令偏頭關策應;犯寧化、靜樂、忻州、定襄、太原、清源、交城、文水,宜令山西策應;犯五台、繁峙、崞縣,宜令雁門關策應。
其石州、寧鄉,宜令汾州守備分兵協守。」
從之。
武清侯石亨奏:「寇騎六萬圍代州,官軍出戰有斬獲。
又分營雁門關一路,恐侵京師。」
下廷臣議,「黃花鎮、鞍口,外衛西北邊境,內護陵寢京師,宜益兵守備。」
從之。
仍令兵部稽在京軍馬數以聞。
寇騎犯宣府,總兵都督朱謙等率兵力戰,卻之,官軍陣亡者百四十人。
都督江福等兵應援不利,殺傷百餘人。
兵部言:「通事馬雲、馬青先奉使迤北,許也先細樂伎女,又許與中國結婚,皆出自指揮吳良,致開邊釁,請諸法。」
詔下錦衣衛鞫之。
立京一團一營一操一法。
初,太宗以北伐故,宿重兵燕中。
會承平久,
不能無老弱,公侯中貴人往往役占。
土木之難,一精一銳略盡,雖有五軍、神機、三千諸營,然不相統一,每遇調遣,號令紛更,兵將不相識。
于謙上言:「兵冗不練,遇敵輒敗。
額四十餘萬,非盡可用者,徒費大家米。」
於是即諸營選馬步驍悍者十五萬,分為十營。
每營各以都督領之。
五千人為一小營,營以都指揮領之。
一團一操一以備警急,是為一團一營,而以謙總督。
列侯石亨、楊洪、柳溥為總兵,太監曹吉祥、劉永誠等監之。
余步騎仍歸三大營,曰老營。
自是兵將相識,每出征即令原管都督領之,故號令歸一。
洪、亨皆老將宿猾,而亨尤貪縱。
謙威令嚴密,目視指屈口奏,悉合機宜。
亨等雖為大帥,進止賞罰一由謙,相顧■首而已。
戮左都督楊俊。
俊,楊洪子也,恃勇桀驁不可馴。
先備獨石、馬營等。
土木之變,棄城逃歸,馬營、龍門等入城皆不守。
既而命為參將,帥兵巡哨懷來等處,復輒調永寧守備官軍於懷來,將永寧城西門砌塞。
于謙劾其「方命專權,擅作威福」。
詔宥不問。
俊又以私怒都指揮陶忠,杖撻死。
父洪懼禍,奏取俊還京,隨營一操一練。
既至謙並劾其獨石棄城,喪師辱國,及懷來私仇,捶死邊將之罪,謂:「非誅俊,無以懲戒將來。」
兵科給事中葉盛等亦劾之。
於是逮系法司,議罪,斬於市。
阿刺遣使貢馬請和,邊臣留之懷來,以聞。
是時,韃靼政事,也先專之,兵最多。
脫脫不花雖為汗,兵少。
知院阿刺兵又少。
君臣鼎立,外親內忌。
其合兵南侵,利多歸也先,而弊則均受。
及也先欲和,恥屈意,一陰一使阿刺等來言。
於是禮部會議,請遣太常少卿許彬、錦衣都指揮同知馬政譯來使情偽。
彬等言:「也先果欲議和罷兵,且奉還上皇。」
奏至,帝問尚書學士陳循曰:「也先可和耶?」
循曰:「遣而備之。」
上曰:「然。」
乃降璽書厚賜阿刺,數「也先挾詐,義不可從。
即阿刺必欲和好,待衛刺諸部落北歸,議和未晚。
不然,朕不惜戰也。」
六月,吏部尚書王直等言:「也先遣使請上皇還京,蓋上下神一陰一誘其衷,使之悔悟。
伏望皇上許其自新,遣使臣前去審察誠偽。
如果至誠,特賜俯納,奉迎上皇以歸,不復事天臨民。
陛下但當盡崇奉之禮,庶天倫厚而天眷益隆。」
上曰:「卿言甚當。
然此大位非我所欲,蓋天地祖宗宗室文武群臣之所為也。
自大兄蒙塵,朕累遣內外官員繼金帛迎請,也先挾詐不肯聽。
若又使人往,恐假以送駕為名,羈留我使,率眾來犯京畿,愈加蒼生之患。
卿等更加詳之,勿遺後患。」
上皇駕至大同。
先是,也先入寇,聲言選戰馬奉上皇南歸。
是日至大同,定襄伯郭登設計於城月門裡,具朝服以候。
潛令人伏城上,俟上皇入,即下城閘板。
既及門,寇覺之,遂擁上皇退去。
武清侯石亨言:「雁門關一帶山口,雖已築塞,賊猶漫山徑過,須斷其半山可行之處。
京城四面,宜築墩台以便望。」
署都督僉事劉鑒言:「京師與懷來止隔一山,請自懷來築煙墩,直至京師土城。
遇事,舉火以報。」
從之。
秋七月,也先屢以和議不成,復俾其知樞密院阿刺為書,遣參政完者脫歡等五人至京師請和。
禮部議。
尚書胡熒等奏奉迎上皇,帝不允。
次日,帝御文華殿,召文武群臣諭曰:「朝廷因通和壞事,欲與寇絕,而卿等屢以為言,何也?」
吏部尚書王直對曰:「上皇蒙塵,理宜迎復。
乞必遣使,勿使有他日悔。」
帝不懌曰:「我非貪此位,而卿等強樹焉,今復作紛紜何!」眾不知所對。
于謙從容曰:「天位已定,孰敢他議!答使者,冀以舒邊患,得為備耳!」帝意始釋,曰:「從汝,從汝。」
言已,即退。
群臣出文華門,太監興安傳呼曰:「孰堪使者?有文天祥、富弼乎」眾未答,王直面赤,厲聲曰:「是何言!臣等惟皇上使,誰敢勿行者!」安語塞,入復。
時李實任禮科都給事中,帝命興安傳旨欲遣之,對曰:「實不才。
然朝廷多事,安敢辭。」
興安入覆命,遂以李實為禮部右侍郎,充正使,羅綺為大理寺少卿,充副使,馬顯授指揮使,為通事。
上御左順門召實等面諭曰:「爾等見脫脫不花、也先,立言有體。」
上遺書脫脫不花可汗曰:「我國家與可汗,自祖宗來,和好往來,意甚厚。
往年一奸一臣減使臣賞,遂失大義,遮留朕兄。
今各邊奏報,言汗尚留塞上,殺掠人民。
朕欲命將出師,念彼此人民,上天赤子,可汗殺朕之,朕亦殺可汗人,與自一殺何異?朕不敢恃中國之大,人民之眾,輕於戰鬥,恐逆天也。
近得阿刺使奏言已將各路軍馬約束回營,是有畏天之意,深合朕心。
特遣使繼書幣達可汗,其益體朕意,副天心。」
復降璽書諭也先及阿刺,並遺可汗、也先、阿刺白金文綺。
時閣臣及撫部諸臣承上意,止言息兵講和,不及迎復上皇意。
實等遂偕完者脫歡行。
以十七日至也先營,地名失八禿兒。
既見也先,讀璽書畢,乃引見上皇。
上皇居伯顏帖木兒營,所居氈義帳服,食飲皆膻酪,牛車一乘,為移營之具。
左右惟校尉袁彬暨哈銘侍。
實等見上皇泣,上皇亦泣。
上皇曰:「朕非為游畋而出,所以陷此者,王振也。」
因問太后、皇上、皇后俱無恙,又問二三大臣。
上皇曰:「曾將有衣服否?」
實等對曰:「往使至,皆不得見天顏,故此行但擬通問,未將有也。」
實等乃私以所有糗餌常服獻。
上皇曰:「此亦細故,但與我圖大事。
也先欲歸我,卿歸報朝廷,善圖之。
儻得歸,願為黔首,守祖宗陵墓足矣。」
言已,俱泣下。
實等因問:「上居此,亦思舊所享錦衣玉食否?」
又問:「何以一寵一王振至此,致亡國?」
上皇曰:「朕不能燭一奸一。
然振未敗時,群臣無肯言者。
今日皆歸罪於我。」
日暮,實等歸宿也先營,酌酒相待。
也先、伯顏貂裘胡帽,其妻珠緋覆面垂肩。
碗酪盂肉,更互彈琵琶,吹{爻}兒,按拍歌勸酒。
也先曰:「南朝我之世仇。
今天使皇帝入我國,我不敢慢。
南朝若獲我,肯留至今日乎?」
又言:「皇上在此,吾輩無所用之。
每遣使南朝令來迎,竟不至,何也?」
實等反覆譬曉,欲奉迎上皇意。
也先曰:「南朝遣汝通問,非奉迎也。
若歸,亟遣大臣來。」
實等遂辭歸。
上皇出三書授實,其一上皇太后,其一達於上,其一諭群臣。
伯顏帖木兒約實速來成和好,且指也先幼子曰:「此與朝廷議姻者。」
實不敢對。
實未至京,會脫脫不花亦遣使皮兒馬黑麻請和,右都御史楊善慨然請行。
人皆危善,善曰:「上皇在沙漠,此為臣者效命之秋也。」
中書舍人趙榮亦請往,乃遣善、榮及指揮王息、千戶湯胤績,同皮兒馬黑麻往。
道遇實,實告以故。
善曰:「得之矣,即敕書所無,可權以集事也。」
實既還朝,具述也先情,及上皇起居狀。
諸文武大臣合疏言:「李實出塞,道中行,北騎聞欲議和,皆舉首加額,及見也先,殊喜,言迎使夕來,大駕朝發。」
實又具道也先悔過,宜迎復。
上曰:「也先詐。
楊善已去。
第以迎復意書敕付也先。」
使還,大臣言:「也先非詐也,臣等詢李實詳矣。
彼使來和,當遣使答。
今請迎復,乃不與偕,是輕迎駕重講和也。
不迎駕歸何以和為?」
帝令再議。
李實言:「也先約臣迎駕,毋出八月五日。
臣言須得旨,不敢擅為期。
也先言期必不可失,遂令渠長偕羅綺往大同,調還擾邊人馬。
臣還過懷來、宣府,見軍民始敢出郊芻牧,誠非空言。
伏望陛下俯從群請,脫有虞詐,亦可塞之。
若過所期,更欲使臣,亦不敢往。」
帝竟付迎復於敕書而已,不遣使,曰:「待楊善歸。」
監察御史畢鑾復言:「群臣之情切矣。
陛下必待善歸。
夫中國所恃者信義也,不迎不義,失期非信。
就令彼詐,我備在也。」
翰林邢讓亦以為言。
帝曰:「上皇朕兄,豈有不迎?彼情叵測,正欲探之。
情誠而迎,又何暮焉。」
楊善既出境,也先使所善田民者,為館伴來迎,且有所探,飲帳中,謂善曰:「我亦中國人,被留於此。
前者土木之役,六師抑何弱也?」
善曰:「當是時,六師之勁悉南征,而中貴人振欲邀太上幸故里,止扈從,一不為備,故潰。
雖然,彼幸而勝,未見為福。
今者南征之士悉歸,可二十萬。
又募中外材官技擊,得三十萬。
悉教以神一槍一、火炮、藥一弩一,射命中,百步之外洞人馬,復穿七札。
又用言者計,沿邊要害,皆隱金椎三尺,所值蹄立穿。
刺客林立,夜度營幕若猿猱。
而皆已矣,置之無用矣。」
問:「何以言無用?」
曰:「和議成,方且歡飲若兄弟,而又何用也!」其人悉以語也先。
二十九日,至也先營,值其出獵。
八月初二日丁卯,與也先相見,也先問減馬價故。
善曰:「往時外使,不過三十人。
今多至三千餘人,即稚子亡弗賚者,金帛器服絡繹載道,而豈得言薄。」
也先曰:「然則奈何留我使?予我帛,時剪裂幅不足者?」
善曰:「帛有剪裂不足者,通事為之也,事露而誅矣。
即所進馬有劣弱,而貂皮敝,豈太師意耶?至使臣所從人,為一奸一盜他所,或遇害,中國留之何用!」也先又問市■事,善言:「此小民市易,朝廷豈知。」
善因歷述累朝恩遇之厚不可忘。
且言天道好生,今縱兵殺掠,上干天怒,反覆辨論,數千百言。
也先喜。
也先問:「上皇還,更臨御否?」
善言:「天位已定,不得再易。」
也先問:「古堯、舜事如何?」
善言:「堯讓位於舜,今日兄讓位於弟。」
也先悅服。
平章■吉爾問善:「欲迎復,來何一操一?」
善言:「若一操一賄來迎,後人以爾貪賄歸上皇。
今無所一操一而歸,書之史冊,後世皆稱述。」
也先然其言,曰:史中好為書也。
「伯顏帖木兒請留使臣,遣使欲南朝更請上皇臨御。
也先曰:」曩令遣大臣來迎,大臣至矣,不可無信。」
引善見上皇。
明日,也先設宴餞上皇於其營,善侍。
也先與妻妾以次起為壽。
酒中,令善坐。
上皇亦曰:「從太師言,坐。」
善曰:「雖草野,不敢失君臣禮。」
也先顧羨曰:「中國有禮。」
罷酒,送上皇出。
明日,宴使臣。
又明日,伯顏帖木兒設宴餞上皇。
又明日,亦宴使臣。
又明日,癸酉,上皇駕行,也先與渠帥送車駕可半日許,下馬,解弓箭戰裾以進,諸渠帥羅拜哭而去。
伯顏帖木兒獨送上皇至野狐嶺,進酒賬房。
既畢,屏人語哈銘曰:「我也先順天意,敬事皇帝一年矣。
皇帝此來,為天下也,歸時還當作皇帝,即我主人,有緩急我可得告。」
眾皆道傍送駕,進牛羊。
善口呼:「皇帝行矣!」伯顏帖木兒再送駕出野狐嶺口,上皇攬轡,慰藉而與之別,伯顏帖木兒大哭歸,仍命渠帥率五百騎送至京師。
既別去,行數里,復有追騎至,上皇失色。
既至,乃其平章昂克出獵得一獐,馳使來獻。
受之,乃去。
駕入關。
丁丑,上皇至宣府南城。
上遣太常少卿許彬奉迎。
工部尚書高谷、給事中劉福等言:「奉迎上皇,禮不宜薄。」
禮部連日會議未定。
壬午,上皇至宣府。
癸未,千戶龔遂榮投書於高谷所。
谷袖入,傳示文武大臣。
王直、胡熒謂:「禮失而求諸野。」
欲以上聞,中止。
給事中葉盛、程信、於太上疏言:「諸大臣持一帖,群立午門傍聚觀,議論藉藉,乞宣問之。」
書言上皇之出,以宗社故,非遊獵也。
都人聞上皇且還,無不喜躍,迎復禮宜厚,上亦當避位懇辭,然後復位,否則貽譏後世。
上詰諸大臣,已而知書出谷所。
上曰:「朕未嘗塞言路,谷大臣,胡不告朕,為匿名書耶?」
遂榮恐累谷,乃發憤自白。
陳循、王文見之恚甚,請治其罪,下錦衣衛獄。
然上不深罪也,尋釋之。
己卯,上皇至懷來。
將抵居庸,禮部始得旨,群臣同禮部議迎復儀注,兵部總戎議防變方略,百官集會議所,都御史王文忽厲聲曰:「孰以為來耶?黠寇不索金帛,必索土地耳!」眾素畏文,相顧莫敢言。
給事中葉盛等造禮部問,時胡熒已具儀注送內閣矣。
略謂:「天寶之亂,玄宗幸蜀,肅宗即位靈武,尊玄宗為太上皇帝。
肅宗收復兩京,迎還上皇。
至鹹一陽一,備法駕望顏樓。
上皇在宮南樓,肅宗著紫袍,望樓上,拜舞樓下。
上皇降樓,撫肅宗而泣,辭黃袍,自為肅宗著之。
肅宗伏地,頓首固辭。
上皇曰:「天下人心皆歸於汝,使朕得保余齡,汝之孝也。」
肅宗乃受。
今備法駕安定門外,誠為太簡。」
帝曰:「慮墮狡寇計,故簡其禮。
大兄入城,朕知尊親。」
遂備法駕候安定門外。
庚辰,上皇至唐家嶺,遣使回京,詔諭避位,免群臣迎。
丙戌,百官迎上皇於安定門。
上皇自東安門入,上迎拜,上皇答拜,各述授受意,遜讓良久。
乃送上皇至南宮,群臣就見而退,大赦天下。
命保定伯梁瑤征苗寇,以河間等降丁從征。
先是,永樂間,塞北部落來降者,多安置河間、東昌等處,生養蕃息,強悍不可制。
方也先入寇,乘機一騷一動。
至是,大發兵征兩廣、湖、貴苗寇,兵部尚書于謙奏遣之。
其有名號者厚賞犒,隨軍有功則官之。
已而更遣其妻子往,自是肘腋無他患。
二年秋九月,也先遣使求通好,固邀我使往報。
上從言官議,詔絕之。
三年夏四月,命都督同知孫安鎮守獨石、馬營,以兵科都給事中葉盛為山西右參政,協贊軍務。
先是,楊洪鎮獨石、馬營等八城。
已已失守,殘毀未復,議者欲棄之。
于謙曰:「棄之則不但宣府、懷來難守,京師不免動搖。」
乃薦安,授以方略,仍命盛讚其軍務。
盛至,列利害八條以進,次第行之。
率兵度龍門關,且戰且守,八城完復如舊。
盛又請帑金五千兩,買牛犢,簡戍卒不任戰者,俾事耕稼,歲課餘糧於官,凡軍中買馬、修器、勞功、恤孤諸費皆取之。
盛在獨石五年,軍民賴之,邊境得安。
時土木北狩,浙、閩、三楚、貴、竹盜賊蜂起,前後命將將兵,皆出謙獨運,號令明審,動合機宜。
雖宿舊勳臣,少不中程律,即請旨切責不貸。
片紙行萬里,電耀霆擊,一靡一不惴惴效力,毋敢飾虛辭以抵者。
以故天下鹹服謙,而歸上能用人。
谷應泰曰:英宗北狩,戰士兵甲死亡略盡,邊關守隘望風奔潰,搖足之間,黃河以北非國家有矣。
幸而遷都議格,鍾不驚。
然而君父叩關,臣子拒敵,彼出有名,我負不義。
狐疑既生,上下瓦解,講使亟行,責問無已。
長安必不可守,英宗必不能歸,徒使有貞之輩一操一星象而笑其後也。
嗟乎!南遷不行,然後國存;和議不行,然後君存。
兩議俱息,君國皆存,而少保之禍不得旋踵矣。
當夫北兵四合,守禦單寒,虎一穴一故君,已置度外,圍城新主,亦危孤注,身先矢石,義激三軍,家置環寺之薪,人守州兵之哭。
傲如石亨,怯如孫鏜,懦如王通,無不斬將搴旗,緣城血戰,追奔逐北,所向披一靡一。
此一役也,軍聲復振,君臣固守,陵闕盤石矣。
然而遣使入朝,動請迎駕,懸師剽掠,輒托迴鑾。
彼直我曲,彼壯我老。
也先者,方且挾此奇貨,羈制中原。
以戰不敗,以和可成,輸幣不還,進而割地,割地不歸,誘之稱臣,中原生靈,自此無安枕矣。
而乃兄終弟及,父子之情既割;社稷為重,君臣之義亦輕。
至則龍衣糗食,敬輸橐之忱;歸亦別院閒宮,不過漢家之老。
然則挾天子者,挾一匹夫耳!邀利之心懈,而好義之心萌,郭登之言決,而楊善之說行,英皇自此生入玉一門矣。
昔太公置鼎,漢祖分羹;徽、欽被執,宋高哀請。
一則新豐雞犬,還老闕庭;一則淚灑冰天,終於輿櫬。
蓋相如碎璧而璧存,賈胡藏珠而珠去,擁空名者視同虛器,居必爭者勢難瓦全也。
夫昭王沈漢,穆滿難歸;楚懷入秦,頃襄不反。
彼此得失,危不間。
故漢高分羹之語,乃孝子之變聲;郭登有君之謝,實忠臣之苦節。
英宗不感生還,反疑予敵。
謙死東曹,登貶南都,忠臣義士所以仰天椎心而泣血也。
景帝外倚少保,內信興安,狡寇危城,不動聲色。
當時朝右,豈乏汪、黃;建炎踐祚,亦有宗、李。
相提而論,景誠英主。
而乃戀戀神器,則又未聞乎大道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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