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紀事本末》○嚴嵩用事:嘉靖十五年冬十二月,以南京吏部尚書嚴嵩為禮部尚書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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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紀事本末》○嚴嵩用事

明史紀事本末

○嚴嵩用事

卷五十四

嘉靖十五年冬十二月,以南京吏部尚書嚴嵩為禮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

時禮部選譯字諸生,嵩至,即要貨賄已。

而苞苴過多,更高其價。

御史桑喬列其狀,請罷黜之。

嵩乃疏辨求免,帝曰:「卿所

云「為人臣於今日,卒皆觀望禍福,必使人主孤立自勞」。

此言已盡,但盡心翼贊,以副簡任,不必復辭。」

嵩意得甚。

給事中胡汝霖復劾其「穢行既彰,招致論列。

不得飾辭自明,以傷大體。」

帝乃令「以後大臣被劾,宜自省修,勿得疏辨」。

嵩懼,益為恭謹以媚上。

十六年秋九月,禮部尚書嚴嵩劾應天試官,「品騭文字不書名,大不敬」。

大學士夏言又謂:「策以戎祀為問,多譏訕語,當於理。」

遂命官校逮系典試官江汝璧、歐一陽一衢下詔獄。

其提調官孫懋、楊麒、何宏、沈應一陽一俱命南京法司即訊。

同試官舒文奎等,各行所在巡按即訊。

貢士不得應試南宮。

十一月,嚴嵩摘廣東試錄有「體存故可以厚本,用利故可以明微,厚本故可以合同,明微故可以鼓舞等語,參錯不經;飛衛、紀昌道遇交射及黃郊紫微碧虛子之問答,詭異尤甚;且《中庸》、《畢命》二篇,不道口指,俱戾體格。」

帝怒,命監臨餘光法司鞫問。

提調陸傑、余鑒,監視蔣淦、鄒守愚,巡撫、都御史鞫問。

試官王本才等,各巡按官鞫問。

貢士不得赴試南宮。

十七年夏五月,通州致仕同知豐坊上言:「請復古禮。

尊皇考獻皇帝廟號稱宗,以配上帝。」

下禮部集議,嚴嵩上言:「萬物成形於秋,故王者秋祀明堂,以父配之。

自漢武迨唐、宋諸君,莫不皆然,主親一親也。

若稱宗之禮,則未有帝宗而不太廟者,恐皇考有所不寧。」

帝悅。

已而嵩復阿上旨,請「尊文皇帝稱祖,獻皇帝稱宗」。

上從之。

乃尊太宗文皇帝為成祖,皇考獻皇帝為睿宗,配上帝,詔天下。

十八年二月,景雲見,夏言、顧鼎臣以聞。

嚴嵩請帝御朝受群臣賀,嵩乃作《慶雲賦》及《大禮告成頌》上之,詔付史館。

帝南幸,嚴嵩從,賞賚優渥,與輔臣等。

嵩以桑喬、胡汝霖故,

慚且恨,因於帝前以他事自白,且激怒帝。

十九年春正月,巡按雲南御史謝瑜上言:「嚴嵩為桑喬所劾,不自咎責,反謂贊議明堂、扈蹕南幸,為諸臣所嫉,將以揚已功,激

聖怒,箝眾口。

且臣以嵩之可論,難以枚數。

選譯字諸生,通賄無算;宗藩有所陳乞,每事征索,故王府胥吏交代,動以千計;至於繼詔官役,去索重賄,旋索土物;收買內外童子,充斥家庭,豈宗伯大臣所為乎?嵩不以此自省,而巧佞誣罔,何一奸一邪無賴至此也!」不報。

二十年秋七月,交城王絕,輔國將軍表柚謀襲之,遣校尉任得貴至京,以黃白金三千兩賂嚴嵩,復賂儀制司令史徐旭及王府科胥人,皆受焉。

嵩乃題覆從之。

東廠邏卒執其籍以聞,下法司問。

受賂者皆戍邊,嵩無恙。

既而永壽共和王庶子惟意,與嫡孫懷■爭立,以白金三千賂嵩,亦受之,為覆允。

永壽莊僖王妃遣人擊登聞鼓奏訴,於是御史葉經劾嵩貪狀,乞賜敕正。

嵩急歸誠於帝,帝憫之,乃曰:「表柚、惟意襲爵應否行,所司勘之,嵩安意任事,勿以介意。」

二十一年夏六月,大學士夏言罷。

言與嚴嵩同鄉,稱晚進。

以議禮驟貴,嵩謹事之,言不為下。

時嵩為禮部尚書,初見一寵一信。

欲入閣,而言阻之,遂有卻。

會言坐失旨當罷,呼嵩與謀。

而嵩已造上所幸秉一真一人第,謀掎言。

言覺之,囑所善者劾嵩。

時上已心一愛一嵩,攻益力,上益憐之。

上在西苑齋居,許入直諸貴人得乘馬。

言獨用小一腰輿以乘,上怪之,勿言。

會上不欲翼善冠,而御香葉巾,命尚方仿之,制沉水香為五冠,以賜言及嵩等。

言密揭謂:「非人臣法服,不敢當。」

上大怒。

嵩於召對日,故冠香葉,而冒輕紗於外,令上見之。

上果悅,留嵩慰諭甚至。

因泣訴言見凌狀,上怒,即下敕逐言。

科、道官以失職不糾,降調奪秩者七十三人。

秋八月,以禮部尚書嚴嵩為武英殿大學士,參預機務,仍掌部事。

吏科都給事中沈良材、御史童漢臣等首論嵩一奸一污,不當乘君子之器。

南京給事中王煜、御史陳紹等復論嵩並及子世蕃「同惡相濟,關通苞苴,動以千百計」。

嵩疏辨乞休,帝優詔百餘言慰留之。

賜嵩銀記曰「忠勤敏達」。

賜其家藏{爾土}書之樓曰「瓊翰流輝」,奉玄之閣曰「延恩堂」,曰「忠弼」。

冬十月,給事中童漢臣、伊敏生、喻時等再上疏論嚴嵩。

巡按四川御史謝瑜上言:「堯、舜相繼百四十年,誅四凶。

而陛下數月之間,轉移之頃,四凶已誅其二,如郭勳、胡守中。

而其二則張瓚、嚴嵩是也。

請陛下奮干斷,亟譴之,以快人心。」

於是嵩復上疏乞罷,帝慰諭留之。

已而謝瑜、童漢臣俱以他事謫去。

二十二年夏四月,嚴嵩解部事。

嵩既入內閣,竊弄威一柄一,內外百執事有所建白,俱先白嵩許諾,然後上聞。

於是副封苞苴,輻輳其戶外。

大學士翟鑾位望先嵩,而勢實不競,遂至不相能。

給事中周怡上疏論之,語多侵嵩,疏入,下獄。

已而鑾以二子幸第,削籍去。

秋九月,逮山東巡按御史葉經廷杖死。

初,經劾嚴嵩受表柚、惟意賂,嵩銜之。

及經監山東鄉,試嵩摘試錄中有諷上語,激帝怒,逮之至京,杖闕下死。

布政使陳儒以下皆遠謫。

自是中外益側目畏嵩矣。

二十三年秋八月,以吏部尚書許贊、禮部尚書張璧為文淵閣大學士。

嚴嵩事取獨斷,不相關白。

贊論之,嵩乃上言:「獨蒙宣召,於理未安。

往歲夏言惡與郭勳同列,以致生隙。

夫臣子比肩事主,當協恭同心,不宜有此嫌異。

今諸閣臣凡有宣召,乞與臣同,如祖宗朝蹇、夏、三楊故事。」

嵩蓋欲示厚同僚,且明言妒也。

二十四年夏五月,出南京吏部考功郎中薛應旗補外職。

初,嚴嵩入內閣,南京給事中王煜首劾嵩,於是言者踵至,嵩恨之。

是春大計京官,嵩令所私尚寶丞諸傑移書應旗,使黜煜。

應旗執傑使並其書,白尚書張潤,欲以奏聞。

潤止之,釋其使。

而傑先為南京兵部主事,有貪聲。

於是尚書潤及都御史王以旗並黜之。

常州守符驗,故留台御史也,亦在所黜,嵩乃嗾御史桂榮劾應旗「以私怨黜本郡守」,謫補外。

十一月,許贊削籍去。

十二月,復召夏言入閣。

自嚴嵩入相,同事者多罷去,嵩獨相。

以太廟工成,加太子太師。

後帝微聞其橫,厭之。

於是詔起夏言,

言至,盡按其原官,且加少師,位在嵩上。

言凡所擬旨,行意而已,不復顧問嵩。

嵩亦唯唯,雖斥逐其一黨一,不敢救,心甚恨之。

是時嵩子世蕃為尚寶司少卿,通賂遺,且代輸戶轉納錢[QDXD],多所削。

言知之,欲以上聞。

嵩懼甚,挈世蕃詣言求哀。

言稱疾不出,嵩賂其門者,直走言榻下,及世蕃長跪泣謝,言遂置不發,嵩父子愈恨之。

會御史陳其學以鹽法論都督陸炳,言擬旨令陳狀。

炳等造言請死,有所進橐,皆長跪而解。

嵩知之,日與謀傾言,言不悟。

上左右小來,言恆僕視之。

詣嵩,必執手延坐,持黃金置其袖中,故輩爭好嵩而惡言。

上或使夜瞰嵩、言,言多酣寢。

嵩知之,每夜視青詞草。

初,言與嵩俱以青詞得幸。

至是,言已老倦,思令幕客具草,不復簡閱,每多舊所進者,上輒抵之地,而左右無為報言。

嵩則一精一其事,愈得幸。

言以是益危。

二十六年秋七月,以尚寶司少卿嚴世蕃為太常寺少卿,仍掌尚寶司事。

世蕃納賄日盛,嵩憚夏言知之,乃疏遣世蕃歸。

帝特命馳驛往還,世蕃益橫。

二十七年春正月,夏言罷。

嵩既忌言,都督陸炳亦怨言持已,一陰一比嵩圖之。

會都御史曾銑議復河套,言主之。

而嵩則極言其不可,語頗侵言。

及言請給誓劍,得專﹃節帥以下,上亦稍稍惡之。

會澄城山崩裂,又京師大風,上益疑。

以套議問嵩,嵩因詆言「擅權自用」。

及退,復上疏劾銑「開邊起釁」,言「雷同誤國」。

並自求去甚力。

上溫旨留嵩,而切責言。

於是吏部尚書聞淵、禮部尚書費、左都御史屠僑皆謂言誤國。

帝乃命緹騎捕銑至京,因盡奪言師傅,俾以尚書致仕。

三月,殺都御史曾銑。

銑既被逮,嚴嵩復令仇鸞訐之。

刑部侍郎詹瀚、左都御史屠僑、錦衣衛都督陸炳阿嵩意,謂銑行一賄夏言,論斬,棄西市。

冬十月,殺大學士夏言。

先是,言既歸,舟至丹一陽一。

復就逮至

京,上疏極陳為嚴嵩所陷。

帝不聽。

刑部尚書喻茂堅等據曾銑律以請,而謂言實當「入議」所謂「議貴」、「議能」者。

帝怒,責茂堅等阿附言。

值居庸報警,嵩復以開釁力持,竟坐與銑交通律,棄西市。

言既死,大權悉歸嵩矣。

十二月,給事中厲汝進劾嚴嵩及子世蕃一奸一惡,謫為典史,尋以大計削籍。

二十八年五月,杖給事中沈束於闕廷。

初,大同總兵周尚文屢立邊功,卒,其家奏求■典。

不報。

沈束上疏請■尚文,語侵嚴嵩。

嵩恚,乃下束法司訊鞫。

法司論贖刑上,嵩恨未洩,仍予廷杖,長系鎮撫司。

二十九年夏六月,以仇鸞為宣大總兵。

鸞坐廢已久,以重賂嚴世蕃得之。

八月,加嚴嵩上柱國。

嵩力辭,謂「人臣無上」,引郭子儀不敢當尚書令為比。

帝悅,進嚴世蕃為太常寺卿,仍行尚寶司事。

俺答薄都城,令人持書入朝求入貢,言多悖。

上召嚴嵩及禮

部尚書徐階於西苑,曰:「事勢至此奈何?」

嵩曰:「此窮寇乞食耳,毋足患。」

帝曰:「何以應之?」

嵩無以對。

乃命階集群臣議,司業趙貞吉抗言其不可,帝壯之。

予金五萬,募戰士。

而敕中無督戰語,不得統攝諸將。

因謁嵩,嵩故與貞吉有卻,辭。

貞吉怒,會通政趙文華趨入,謂曰:「公休矣!天下事當徐議之。」

貞吉愈怒,罵曰:「汝權門犬,何知天下事!」叱守門者,嵩大恨。

已而貞吉單騎出城,扁諭諸營將,諸將皆感奮。

而大將軍仇鸞獨難之。

比覆命,嵩謂貞吉狂誕,且追論其申理周尚文、沈束非是,廷杖,謫嶺南。

殺兵部尚書丁汝夔。

初,俺答薄都城,嵩授汝夔計。

謂:「地近喪師難掩,當令諸將勿輕戰,寇飽自去。」

諸將固怯戰,輒相謂曰:「有禁勿戰。」

故民間歸罪汝夔。

及被逮,嵩恐露前畫,紿曰:「毋慮吾為若地。」

汝夔信之,弗自辨。

臨刑,乃大呼曰:「賊嵩誤我!」遂棄市。

冬十二月,帝以俺答故,詔群臣令人人盡言。

刑部郎中徐學詩上言:「外攘之備,在急修內治;內治之要,貴先正本原。

今大學士嵩,位極人臣,貪瀆無厭,內而勳貴之結納,外而群小之趨承,輔政十年,日甚一日。

釀成敵患,其來有漸。

而嵩洩洩自得,謬引「佳兵不詳」之說,以漫清問。

縱子世蕃,受失事李鳳鳴金,使任薊州總兵。

又受郭琮金,使補漕運。

私徒南還,輜車數十乘,車四十乘,潞河樓船十餘艘,貯載而歸,悉假別署封識,以誑道路。

嵩謀已得,如君父何?今士大夫語嵩父子,無不歎憤,而莫有一人敢抵牾者,誠以內外盤結,上下比周,積久而勢成也。

世蕃狡鷙,擅執父政。

凡諸司奏請稍涉疑畏者,必關白然後上聞。

蓋嵩之機械足以先發制人;利勢足以廣交耳目;乘機構隙足以示威脅眾;文詞便給足以飾非強辨;一精一神敏給,揣摩巧中,足以趨避利害;而彌縫闕失,私交密會,令色脂言,足以結歡當路,而緘奪人口。

故凡諸論嵩者,嵩雖不能顯禍之於正言直指之時,亦必托事假人,一陰一中之於遷除考察之際。

如給事中王煜、陳愷,御史謝瑜、童漢臣等,當時已蒙聖恩寬宥,今則安在?天下之人,視嵩父子如鬼如蜮,不可測識。

痛心疾首,敢怒而不敢言者,誠畏其一陰一中之也。

臣請亟罷嵩父子,以清本源。」

疏入,帝謂其乘間報復,下鎮撫司拷訊,斥為民。

三十年春正月,杖錦衣衛經歷沈東於闕廷。

初,俺答薄都城,求通貢,趙貞吉以為不可。

東在眾中,申貞吉旨不休。

吏部尚書夏邦奇目之曰:「何小吏而言若是!」東曰:「大吏弗言,故小吏言之。」

已而上疏,請「以萬騎護陵寢萬騎護通州軍儲,而合勤王師邀擊其惰歸,必大捷」。

是時大學士嵩用事,數寢格邊檄,不以上聞,故東書奏不報。

東乃抗疏言:「嵩受國重任,貪婪愚鄙,不聞諮諏方略,治國安邊,惟與子世蕃為全家保妻子計。

以朝廷之賞罰為已出,故人皆計嵩一愛一僧,不知朝廷恩威。」

因歷數其十大罪,請戮之,以謝天下。

詔以東詆誣大臣,廷杖之,謫田保安。

三月,大計京官。

嚴嵩授指吏部,中傷善類甚眾。

以徐學詩劾已,削籍,並黜其兄中書舍人應豐。

吏部奏上,帝察其枉,留之,然亦不問。

三十一年冬十月,御史王宗茂疏論嚴嵩負國大罪入。

帝謂其狂

率,謫平一陽一縣丞。

三十二年春正月朔,日食,一陰一雨不見。

巡按御史趙錦請罷嵩,以應天變。

疏上,帝方以供奉青詞悅,嵩命逮系錦衣獄,久之,削籍為民。

兵部員外郎楊繼盛上疏論嚴嵩十大罪、五一奸一,略曰:「方今在外之賊為俺答,在內之賊惟嚴嵩。

賊有內外,攻宜有先後,未有內賊不去而外賊可除者。

故臣請誅賊嵩,當在剿絕俺答之先。

嵩之罪惡,徐學詩、沈東、王宗茂等論之已詳。

然皆止言貪一污之小,而未嘗發其僭竊之大。

去年春,雷久不聲,占云:「大臣專一政。」

夫大臣專一政,孰有過於嵩者?又冬,日下有赤色,占云:「下有叛臣。」

凡心背君者,皆叛也。

夫人臣背君,又孰有過於嵩者?如四方地震與夫日、月交食之變,其災皆感應賊嵩之身,乃日侍左右而不覺。

上天警告之心,亦恐怠且孤矣。

不意陛下聰明剛斷,乃甘受嵩欺。

人言不信,雖上天示警,亦不省悟,以至於此。

臣敢以嵩之專一政、叛君十大罪,為陛下陳之:

我太祖高皇帝詔罷中書丞相,而立五府、九卿,分理庶政。

殿閣之臣,唯備顧問、視制草,故載諸訓有曰:「建言設立丞相者,本人凌遲,全家處死。」

及嵩為輔臣,儼然以丞相自居。

挾一人之權,侵百司之事。

凡府部題覆,先面稟而後敢啟稿。

嵩之直房,百官奔走如市;府部堂司,嵩指使絡繹不絕。

一或少違,顯禍立見。

及至失事,又嫁罪於人。

是嵩無丞相之名,而有丞相之權;有丞相之權,而無丞相之責。

壞祖宗之成法,一大罪也。

權者,人君所以統御天下之具,不可一日下移。

嵩一以票本自任,遂作威福。

用一人,即先謂曰:「我薦之也。」

罰一人,則又號於眾,曰:「此得罪於我,故報之也。」

群臣感嵩,甚於感陛下;畏嵩,甚於畏陛下。

竊君上之大權,二大罪也。

人臣善則稱君,過則歸已。

今陛下苟有一善,嵩必令子世蕃傳於人,曰:「上故無此意,我議而成之。」

將聖諭及嵩所進揭帖,刻板刊行為書,名曰《嘉靖疏義》,欲使天下後世謂陛下所行之善,盡出於彼而後已。

掩君上之治功,三大罪也。

陛下之令嵩票本,蓋取君逸臣勞義也。

嵩何所取?而令子世蕃代票。

又何所取?而約諸義子趙文華等群會而擬。

題疏方上,滿朝紛然。

既下,若合符契。

如錦衣衛經歷沈東劾嵩疏,發大學士李本擬旨。

本即叩之世蕃,乃同趙文華自擬以上,此人所共知也。

嵩既以臣而弄君之權,世蕃復以子而弄父之一柄一。

京師有「大丞相、小丞相」之謠。

縱一奸一子之僭竊,四大罪也。

邊事廢壞,皆原於功罪賞罰之不明。

嵩為輔臣,欲令孫冒功於兩廣,故置其表侄歐一陽一必進為總督。

朋一奸一比一黨一,將長孫嚴效忠冒功奏捷,遂升鎮撫。

效忠告病,嚴鵠襲代,加升錦衣千戶。

效忠、嚴鵠皆世蕃豢養一乳一臭子。

冒朝廷之軍功,五大罪也。

仇鸞總兵甘肅,以貪虐論革。

世蕃乃受鸞重賄,薦為大將。

後知陛下疑鸞,遂互相誹謗,以掩初跡。

是通寇者逆鸞,而受賄引用鸞者,嵩與世蕃也。

進不肖,蒙顯戮。

引悖逆之一奸一臣,六大罪也。

俺答犯內深入,《兵法》:「擊其惰歸。」

嵩乃曰:「京、邊不同勢。

敗子邊可掩,敗於京不可掩。

且俺答飽自退耳。」

故丁汝夔傳令不戰。

及汝夔臨刑,而後知為嵩所紿。

誤國家之軍機,七大罪也。

刑部郎中徐學詩,以論劾嵩、世蕃,革任為民矣。

又於考察京官之時,罷其兄中書舍人徐應豐。

戶科給事中厲汝進,以劾嵩、世蕃,降為典史矣。

嵩於考察外官之時,一逼一吏部削汝進籍。

夫考察,巨典也。

陛下持之,以激厲天下之人心;賊嵩竊之,以中傷天下之善類。

亂黜陟之大一柄一,八大罪也。

府、部之權,皆撓於嵩。

而吏、兵二部,尤大利所在。

將官既納賄於嵩,不得不剝削乎軍士;有司既納賄於嵩,不得不濫取於百姓。

皇上雖累加撫■,豈足以當嵩殘虐之害?臣恐天下之患,不在塞外而在域中。

失天下之人心,九大罪也。

先朝風俗淳厚,近自逆瑾用事,始一少變。

至嵩為輔臣,守法度者,以為固滯;尚巧滑者,以為通材。

勵節介者,以為矯激;善奔走者,以為練事。

風俗之壞,未有甚於此者。

壞天下之風俗,十大罪也。

嵩有十大罪,昭人耳目。

以陛下之神聖,而若不知者,蓋有五一奸一以濟之。

嵩知知陛下之意向者,莫過於左右侍從,厚以賄結之。

聖意所一愛一憎,嵩皆預知,以得遂其逢迎之巧。

是陛下之左右,皆嵩之間諜,其一奸一一。

通政司,納言之官,嵩令義子趙文華為之。

凡疏到,必有副本送嵩、世蕃先閱而後進,早為彌縫。

是陛下之納言,乃嵩之鷹犬,其一奸一二。

嵩既內外周密,所畏者,廠、衛之緝訪也。

嵩則令世蕃籠絡廠、衛,締結姻親。

陛下試詰嵩所娶者誰女,立可見矣。

是陛下之爪牙,乃嵩之瓜葛,其一奸一三。

廠、衛既已親矣。

所畏者,科、道言之也。

嵩於進士之初,非親知不得與中書、行人之選。

知縣、推官,非通賄不得與給事、御史之列。

是陛下之耳目,皆嵩之奴隸,其一奸一四。

科、道雖入其牢籠,而部臣如徐學詩之類,亦可懼也。

嵩又令子世蕃將各部之有才望者,俱網羅門下。

各官少有怨望者,嵩得早為斥逐。

是陛下之臣工,多嵩之心腹,其一奸一五。

夫嵩之十罪,賴此五一奸一以濟之。

五一奸一一破,則十罪立見。

陛下何不忍割一賊臣,顧忍百萬蒼生之塗炭乎?陛下聽臣之言,察嵩之一奸一。

或召問二王,令其面陳嵩惡。

或詢諸閣臣,諭以勿畏嵩威。

重則置之憲典,以正國法;輕則論令致仕,以全國體。

內賊去,而後外賊可除也。

疏奏,帝怒其引用二王,命系錦衣獄,詰訊主使者,繼盛曰:「盡忠在已,豈必人主使乎!」又問引用二王故,繼盛大言曰:「一奸一臣誤國,非二王誰不畏嵩者。」

獄具,杖百,送刑部。

尚書何鰲受嵩意,欲坐以詐傳親王令旨。

郎中史朝賓曰:「疏中但雲二王亦知嵩惡,原無親王令旨,三尺法豈可誣也!」嵩怒,降朝賓為高郵判官。

侍郎王學益助成其說,竟坐絞系獄。

二月,逮兵部郎中周冕下詔獄。

初,楊繼盛劾嚴嵩父子,言及歐一陽一必進竄嚴效忠名,冒功濫擢事。

必進上疏辨,請下兵部查核。

世蕃乃自為題草,遣人遺武選司郎中周冕,欲冕依草上覆。

冕奏之,略曰:「臣職司武職,敢以冒濫軍功一事為陛下陳之。

按:二十七年十月,據通政司狀:「送嚴效忠,年十有六,考武舉不第,志欲報效。」

本部資送兩廣聽用。

次年,據兩廣總兵平江伯陳圭及都御史歐一陽一必進題:「瓊州黎寇平,遣效忠奏捷。」

即援故事,授錦衣衛鎮撫。

無何,效忠病廢,嚴鵠以親弟應襲。

又言:「效忠前斬賊首七級,例宜加升。」

遂授千戶。

問「效忠為誰?」

曰:「嵩之廝役也。」

「鵠為誰?」

曰:「世蕃之子也。」

不意嵩表率百僚,而壞朝亂紀,一至於此。

今蒙明旨,下本部查核,世蕃猶私創覆草,架虛遺臣,欲臣依草覆奏。

天地鬼神,照臨在上。

其草見存,伏望聖明特賜究正,使內外臣工知有不可犯之法。」

疏入,帝以冕為挾私,逮系詔獄,削籍。

嚴嵩以十五載考滿,錄其二子。

又以京師外城完,嵩與有閱視勞,遷世蕃為工部左侍郎。

嵩辭,帝諭「以修城、贊玄,實為忠首」,不允。

三十三年春,倭寇浙江,工部侍郎趙文華請禱海神殺賊,遂遣

文華如浙。

初,文華為主事,有貪名,出為州判。

以賄嵩,得復入為郎。

未幾,改通政,與嵩子世蕃比周,嵩目為義子。

不二年,擢工部侍郎。

至是往浙,凌轢言吏,搜括財物,公私苦之。

三十四年冬十月,殺兵部員外楊繼盛。

初,仇鸞既誅,上思繼盛言,自謫所月餘遷主事,隨改兵部武選司員外。

繼盛嘗感激思,報妻張氏曰:「公休矣,一鸞困公幾死。

今相公嵩父子,百鸞也。

公何以報為?休矣,且歸耳。」

繼盛不聽,密具疏。

疏成,上方怒,逮諸言官。

乃更越十五日而齋,齋三日,乃上,竟得罪。

繼盛每出朝審,諸內臣士庶夾道擁視,共指曰:「此天下義士。」

又指其三木,竊歎曰:「奈何不以此囊嵩頭?」

司業王材詣嵩曰:「人言籍籍,謂繼盛且不免,公不憂萬世耶?」

嵩曰:「吾行當救之。」

令其子世蕃謀之胡植、鄢懋卿,懋卿曰:「此養虎自遺患也。」

植亦言不可,嵩意遂決。

乃以張經、李天一寵一疏覆奏,附繼盛於尾。

上覽之,謂江南釀寇遺患,遂下旨行刑。

是歲論大辟當刑者凡百餘人,詔決九人;而繼盛與焉。

將刑,張氏疏言:「臣夫諫阻馬市,預伐仇鸞,聖旨薄謫。

旋因鸞敗,首賜湔雪。

一歲四遷,臣夫銜恩圖報。

誤聞市井之言,尚狃書生之見,妄有陳說。

荷上不即加戮,俾從吏議。

杖後入獄,割肉二角力,斷筋二條。

日夜籠■,備諸苦楚。

年荒家貧,臣紡績供給。

兩次奏讞,俱蒙特宥。

今混入張經疏尾,奉旨處決。

儻以罪不可赦,乞將臣梟首,以代夫命。

夫生一日,必能執戈矛,御魑魅,為疆場效命之鬼以報陛下。」

奏入,為嵩所抑,不得達。

蓋殺諫臣自此始,由是天下益惡嵩父子矣。

三十五年春正月,趙文華自江南還京,與吏部尚書季默構隙,知默與嵩異,疏劾之,摘其部選策題有「漢武征四夷而海內虛耗,唐憲復淮、蔡而晚業不終」為謗訕。

上怒,收系獄拷訊,竟死獄中。

嵩德文華,擢為工部尚書,加太子太保。

二月,以大學士李本攝吏部事。

本疏諸臣百十有三人,別為三等:其上二十八人,吳鵬、趙文華、嚴世蕃等;其中七十人,鄢懋卿、徐履祥等;其下十五人宜斥免,乃葛守禮、艾守淳等,多可大用者。

時論非之。

十一月,逮總兵俞大猷下錦衣衛獄。

大猷不善滑刺,世蕃怒其不附已,授胡宗憲意,論其失事,故有是逮。

逮至,大猷假貸三千金饋世蕃,得不死,罷職,發大同立功。

時有建議薊州增設戶部侍郎督糧練兵者,嚴嵩佯以推趙貞吉,且召之飲酒。

詭曰:「是行非公不可。」

貞吉曰:「人臣之義,死生以之。」

酒半,貞吉徐曰:「今戶侍督糧,督京運乎?抑民運乎?若二運已有職掌,徒增擾耳。

況兵之不練,其過宜不在是,縱十戶侍出無益也。」

嵩作色而罷,嗾其一黨一張益劾之,奪官去。

十二月,賜大學士嚴嵩免朝賀,惟入直西苑,仍賜腰輿。

先是,賜得乘馬入禁。

至是復加恩一寵一,為異數雲。

三十六年冬十月,楊順、路楷殺前錦衣衛經歷沈東。

初,東既編保安,即孑身至。

里長老問知東狀,鹹大喜,遣其子弟從學。

東稍與語忠義大節,乃爭為東詈嵩以快東。

東亦大喜,日相與詈嵩父子以為常。

嘗束芻為偶人三,目為林甫、檜及嵩而射之。

語稍稍聞,嵩父子銜之。

而侍郎楊順來為總督,故嵩一黨一也。

應州之役,多殺邊民掩敗。

東怒讓之,且為樂府以誚順。

順大恚,以其私人經歷金紹魯、指揮羅鎧走世蕃所白之,且謂:「東結死士,擊劍習射,將以間而取若父子。」

世蕃曰:「吾固知之。」

即以屬巡按御史李鳳一毛一,鳳一毛一謬為謝曰:「有之,竊一陰一已解散其一黨一矣。」

鳳一毛一得代歸。

而御史路楷來,又嵩一黨一也。

世蕃為酒壽楷,而使謂順曰:「幸為我除吾瘍。」

楷至,則與順合捕諸白蓮教通叛者,竄東名籍中,以叛聞,下兵部議,尚書許論不為申理,嵩竟殺之,籍其家。

嵩乃予順一子錦衣千戶,楷遷太常卿。

順猶怏怏,曰:「丞相猶有所不足乎?」

謀之楷,復取東二子杖殺之,並系其長子襄。

順、楷敗,乃得脫。

十二月,趙文華罷。

文華自浙歸,私行珍寶於嵩夫負及世蕃,至入內室叩首嵩妻。

嵩妻勞苦文華,謂:「相公尚不能為郎君易腰帶耶?」

兼以李默故,

嵩亟稱文華於帝,進位尚書,躐加太子太保。

然文華得一寵一眷,乃稍欲結知帝,不稟嵩命。

一日,密進藥酒方,言:「授之仙,飲可不死,獨臣與嵩知之。」

帝曰:「嵩有是方不奏,乃文華奏我。」

嵩聞之,大懼且恨,立召文華問之,曰:「若何所獻?」

對曰:「無有。」

嵩取疏示之,文華慚,頓首謝罪。

嵩怒,不令起,呼左右拽出,令門者毋得為文華通。

文華日憂懼不知所出,從世蕃乞憐,為白夫人。

夫人以其兒也,憐之。

一日,嵩休沭,諸義兒及世蕃鹹候起居,置酒堂上。

嵩、夫人上坐,義兒及世蕃侍列。

文華遙望不得入,乃曲賂左右,伏軒欞下。

酒中,夫人曰:「今日舉家在座,何少文華?」

嵩嘻曰:「阿奴負人,那得在此!」夫人因宛轉暴白,嵩色微和。

文華竊望見,遽走入,伏席前涕泣。

嵩不得已,遂留侍飲,然意未慊也。

又文華初賂世蕃金絲幕一具,其臣二十七人皆寶髻一。

世蕃以為薄,恨之。

乃為疏草使上,引疾歸,帝從之。

而是時帝方修玄,以其疏中有病語,怒削其職,子戍邊。

三十七年三月,給事中吳時來上疏劾嚴嵩「輔政十二年,引用匪人,邊事日壞。

令其子世蕃入直,干預國政,窺覘幾微,以市私恩。

引其親萬萬為文選郎中,方祥為職方郎中,比周為一奸一,公行一賄賂,進退一人,行止一事,必關白世蕃。

不論賢否是非,唯視所入多寡。

如趙文華南還,饋遺數萬,猶為未足,而授草引疾。

張經被逮,行金五千。

及聖斷不貸,而為治裝賻■。

王汝孝失律,以三千而得遣戍。

蔡克卿撫淮一陽一,以三千而轉地卿。

楊順誤國,而三一陰一其子。

吳嘉會修邊侵冒,而驟遷三官。

邊事之不振,由於軍民之困窮;軍民之困窮,由於上官之貪縱;上官之貪縱,由於謀國之匪人。

「拔本塞源」之喻,願皇上察之」。

主事張、董傳策亦交章論之,俱下獄,廷杖,謫戍嶺南。

三十八年夏五月,逮總督侍郎王予下獄論死。

嚴嵩以予愍楊繼盛死,銜之,予子世貞又從繼盛游,為之經紀其喪,吊以詩。

嵩因深憾予。

嚴世蕃嘗求古畫於予,予有臨幅類真者以獻。

世蕃知之,益怒。

會灤河之警,鄢懋卿乃以嵩意為草,授御史方輅,令劾予。

嵩即擬旨逮系。

爰書具,刑部尚書鄭曉擬謫戍。

奏上,竟以邊吏陷城律棄市。

三十九年夏六月,以都御史鄢懋卿總理天下鹽運,懋卿益通賄無虛日。

御史林潤劾其貪冒五罪,懋卿疏辨。

不問。

四十年春正月,以萬壽宮災,命大學士徐階、工部尚書雷禮興

工重建。

先是,嚴嵩在內閣,凡御札下問,辭旨深奧。

西苑玄修,聖躬臥起不常,外廷得失,時廑於懷。

內侍傳出,或早或暮。

嵩耄而智昏,多瞠目不能解。

世蕃一見躍然,揣摩曲中,據之奏答,悉當上

意。

又一陰一結內侍,纖悉馳報,報必重賚。

每事必先有以待,上益喜。

蓋上不能一日亡嵩,嵩又不能一日亡其子也。

專一政既久,諸司以事請裁,嵩必曰:「與小兒議之。」

甚曰:「與東樓議之。」

東樓,世蕃別號也。

世蕃益自恣,一時無行之士,債帥墨吏,群然趨之。

嵩妻歐一陽一氏嘗語嵩曰:「不記鈐山堂二十年清寂耶!」嵩甚愧之,馭世蕃尤嚴。

歐一陽一氏卒,世蕃當護喪歸,嵩上言:「臣老無他子,乞留侍。」

許之。

以孫鵠代行,世蕃因大佚樂,干預各司事如故。

然不得入直房代議,間飛札走問,則世蕃方擁諸姬狎客,征逐胡盧,不甚了了,亦不能得當如往時。

中使守直房迫促,嵩引領待片紙,不得至,乃自以意對。

既至,追還復改,大抵故■皆失。

上不懌,頗聞世蕃一婬一縱,心惡之。

會方士藍道行以扶鸞見得幸,上以為神。

一日,從容問輔臣賢否,道行遂詐為箕仙對,具言嵩父子弄權狀。

上曰:「果爾,上玄何不殛之?」

詭曰:「留待皇帝正法。」

上默然。

適萬壽宮災,宮在西苑,上自壬寅宮變,即移於此,不復居大內。

忽火作,乘輿服御皆毀,上暫居玉熙宮,隘甚,邑邑不樂。

廷臣請還大內,上以列聖宴駕於此,不報。

嵩請徙南內,故英宗幽錮所也,大不樂。

次相徐階與尚書禮疏併力營新宮,上喜,報允。

自是,凡軍國大事悉諮之階。

間有嵩者,不過齋醮符之類而已。

十二月,吏部尚書吳鵬罷。

鵬,嚴嵩一黨一也。

先是,御史耿定向劾其六罪,故罷。

嵩復薦所親歐一陽一必進代之,未久,亦勒歸。

進禮部尚書袁煒太子太保,入閣參預機務。

時帝漸有疑嵩意,

密諭徐階舉堪輔政者。

階密奏曰:「人君以論相為職,陛下斷自宸衷,則窺伺一陰一阻之私自塞矣。」

帝從之,遂有是命。

四十一年三月,萬壽宮成,加大學士徐階少師,任一子,袁煒

少保。

嵩加祿百石而已。

五月,嚴嵩罷,猶給歲祿。

系其子世蕃詔獄,以御史鄒應龍為通政司參議。

初,嵩見張璁、夏言以言禮驟貴,乃從臾興獻帝稱宗

太廟,眷遇日隆,人言不復入。

自徐學詩、王宗茂、楊繼盛、沈東、吳時來、張、董傳策或死或戍,縉紳側目不敢言。

至是,徐階日親用事,廷臣多知之未發。

御史鄒應龍欲具疏,一夕夢出獵,見一高山,射之不中。

東有培壘樓,其下甚壯。

樓俯平田,有米草覆其上,一注矢拉然,醒而悟曰:「此小兒東樓之兆也。」

遂上疏劾世蕃,數其通賄賂行諸不法狀,乞置於理。

因及嵩「植一黨一蔽賢,溺一愛一惡子」。

且曰:「如臣言不實,願斬臣首懸之稿竿,以謝世蕃父子。」

帝覽之心動,命嵩致仕乘傳去,而下世蕃於理。

擢應龍,嘉其敢言。

世蕃因行金內侍云:「鄒應龍疏,皆藍道行洩之。」

帝怒,並逮道行。

鄢懋卿、萬復私致道行,許以金,令其委罪徐階,則無事矣。

道行大言曰:「除貪一官,自是皇上本意;糾貪罪,自是御史本職,何與徐閣老事!」懋卿、懼,乃囑法司量坐世蕃贓銀八百兩,擬罪上請。

於是戍世蕃雷州衛,子嚴鵠、嚴鴻及其爪牙羅龍文、牛信等分戍邊遠衛。

家人嚴年錮獄追贓。

年最黠惡,即士大夫所呼為萼山先生者也。

上猶以嵩故,特宥其孫鴻為民。

嵩既去,上追思嵩贊玄功,意忽忽不樂。

諭徐階「欲遂傳位,退居西內,專祈長生」。

階極言不可。

上曰:「卿等即不欲違大義,必天下皆仰奉君命,闡玄修仙乃可。

嚴嵩已退,伊子已伏罪,敢有再言同鄒應龍者俱斬。」

嵩知上意已動,仍密賂左右,發道行怙一寵一招權諸一奸一狀,道行亦下獄論死。

六月,御史鄭洛劾大理卿萬、刑部侍郎鄢懋卿、太常少卿萬虞龍皆朋比一奸一贓不職。

、懋卿罷,虞龍降調。

九月,給事中趙灼劾工部侍郎劉伯躍、刑部侍郎何遷、右通政

胡汝霖、光祿少卿白啟常、副使袁應樞。

給事中沈淳劾湖廣巡撫、都御史張雨。

給事中陳瓚劾諭德唐汝楫、國子祭酒王材。

俱罷去。

伯躍女適嚴嵩之甥。

應樞,嵩婿。

遷撫江西時,厚斂遺嵩父子。

汝霖、雨貪肆不簡。

啟常匿喪遷光祿,入世蕃幕,至以粉墨塗面為歡笑。

汝楫,吏部尚書龍之子,以父事嵩得及第,世蕃弟畜之,與材俱出入臥內,交通請托。

至是,士論大快之。

四十二年夏四月,嚴嵩具奏起居,並進《祈鶴文》及各宗秘法,上優詔答之,仍賜銀幣。

始嵩之致仕歸也,至南昌,值聖誕,即鐵柱觀延道士藍田玉等為上建醮。

田玉自言能書符召鶴,嵩試之良驗。

會上遣御史姜儆、王大任訪秘法,嵩乃索田玉所藏諸符以上。

久之,疏言:「臣年八十四,惟一子世蕃及孫鵠,俱赴戍千里之外。

臣一旦先狗馬填溝壑,誰可托以後事?惟陛下哀其無告,特賜放歸,終臣餘年。」

上曰:「嵩有孫鴻侍養,已恩逮矣。」

竟不許。

世蕃未達雷州,至南雄而返。

龍文亦逃伍,潛住歙縣,藏匿亡命刺客,一日被酒大言曰:「要當取應龍與徐老頭,洩此恨。」

階聞,厚為備。

嵩久之亦聞,驚曰:「兒誤我多矣!幸聖恩善歸。

汝雖行戍,猶在枕席上,久可望赦。

若作此舉,止如武元衡故事,橫一屍一都門。

上方眷徐厚,升應龍官,一震全族沈矣。」

初,階之入政一府也,肩隨嵩者且十年,幾不敢講鈞禮。

嵩懲夏言禍,亦頗自恭謹。

惟世蕃多行無禮。

階既曲忍,嵩亦不知也。

方應龍疏上,階往謁,慰藉甚。

嵩喜,頓首謝,世蕃亦盡出妻子為托。

既歸,其子密啟曰:「大人受侮已極,此其時已。」

階偽罵曰:「吾非嚴氏不至此,負心為難,人將不食吾余。」

嵩遣所親探之,語如前。

蓋階亦知上猶眷戀,未能即割也。

嵩既去,書問不絕。

久之,世蕃亦忘舊事,謂「徐老不我毒」。

鳩工大治館舍,一陰一賊彌甚。

先是,伊王不法,納數萬金求援。

嵩既歸,遣校尉樂工三十餘人走分宜坐索,如數與之。

密遣人邀於湖口,盡劫殺,取前貲以歸。

其他睚眥必報類如此。

嵩益老,謬示恭謹,而終不能禁世蕃,世蕃勢益橫。

四十三年冬十月,復逮嚴世蕃下獄。

先是,御史林潤既劾鄢懋卿罷去,知讎在必報。

會袁州推官郭諫臣以公事過嵩裡,工匠千餘,方治園亭,其僕為督。

諫臣至,箕

踞不起。

役人戲以瓦礫擲諫臣,亦不禁。

或尤之曰:「京堂科道官候主人門,叱嗟誰敢動,此何為者?」

諫臣遂具揭上之潤,潤得之,大喜乃上疏言:「臣巡視上江,備訪江洋盜賊,多入逃軍羅龍文之家。

龍文卜築深山,乘軒衣蟒,有負險不臣之志。

推嚴世蕃為主,事之。

世蕃自罪謫之後,愈肆凶頑,日夜與龍文誹謗朝政,動搖人心。

近者假治第聚眾至四千人,道路洶洶,鹹謂變且不測。

乞早正刑章,以絕禍本。」

疏入,詔「以世蕃、龍文即付潤,逮捕至京」。

潤下郭諫臣捕世蕃,徽州府推官栗祁捕龍文,自駐九江,勒兵以待。

四十三年三月,嚴嵩削籍,沒其家,其子世蕃及羅龍文俱棄市。

初,林潤聞命,馳至九江。

郭諫臣白監司,盡散其工匠四千人。

龍文走匿世蕃家,捕得之。

潤因諭袁州府,詳具嚴氏諸暴橫狀,得

之。

復上疏,數世蕃父子罪,略曰:「世蕃罪惡,積非一日。

任彭孔為主謀,羅龍文為羽翼,惡子嚴鵠、嚴珍為爪牙。

占會城廒倉,吞宗藩府第,奪平民房。

而又改厘祝之宮以為家祠,鑿穿城之池以象西海。

直欄橫檻,峻宇雕牆,巍然朝堂之規模也。

袁城之中,列為五府:南府居鵠,西府居鴻,東府居紹慶,中府居紹庠,而嵩與世蕃則居相府。

招四方之亡命,為護衛之壯丁,森然分封之儀度也。

總天下之貨寶,盡入其家。

世蕃已俞天府,諸子各冠東南。

雖豪僕嚴年,謀客彭孔,家貲亦稱億萬。

民窮盜起,職此之由。

而曰:「朝廷無如我富。」

粉黛之女,列屋駢居。

衣皆龍鳳之文,飾盡珠玉之寶。

張像一床一,圍金幄,朝歌夜弦,宣一婬一無度。

而曰:「朝廷無如我樂。」

甚者,畜養廝徒,招納叛卒。

旦則伐鼓而聚,暮則鳴金而解。

郭寧三、劉相誼、洪斗、段回等數十百人,明稱官舍,出沒江、廣,劫掠士民。

其家人壽二、銀一等一陰一養刺客,昏夜殺人。

奪人子女,諉人金錢。

半歲之間,事發者二十有七。

而且包藏禍心,一陰一結典英,在朝則為寧賢,居鄉則為宸濠。

以一人之身而總群一奸一之惡,雖赤其族,猶有餘辜。

嚴嵩不顧子未赴伍,朦朧請移近衛。

既奉明旨,居然藏匿。

以國法為不足遵,以公議為不足恤。

世蕃稔惡,有司受詞數千,盡送父嵩。

嵩閱其詞而處分之,尚可諉於不知乎?既知之,又縱之,又曲庇之,此臣謂嵩不能無罪也。」

疏入,帝怒,詔下法司訊狀。

世蕃猶抵掌曰:「任他燎原火,自有倒海水。」

已而聚其一黨一竊議,自謂:「「賄」字自不可掩,然非上所深惡;「聚眾以通倭」之說,得諷言官使削去。

而故填楊、沈下獄為詞,則上必激而怒;上怒,乃可脫也。」

謀既定,乃令其一黨一揚言之。

刑部尚書黃光升、左都御史張永明、大理寺卿張守直亦以為然,依其言具稿詣徐階議之。

階固已豫知,姑問稿安在?吏出懷中以進,閱畢曰:「法家斷案良佳。」

延入內庭,屏左右語曰:「諸君子謂嚴公子當死乎?生乎?」

曰:「死不足贖。」

「然則此案將殺之乎?生之乎?」

曰:「用楊、沈正欲抵死。」

階徐曰:「別自有說。

楊、沈事誠犯天下公惡,然楊以計中上所諱,取特旨;沈暗入招中,取泛旨。

上英明,豈肯自引為過?一入覽,疑法司借嚴氏歸過於上,必震怒,在事者皆不免,嚴公子騎款段出都門矣。」

眾愕然,請更議,曰:「稍遲,事且洩,從中敗事者必多,事且變。

今當以原疏為主,而闡發聚眾本謀,以試上意,然須大司寇執筆。」

謝不敢當,群以讓階。

階乃出一幅於袖中,曰:「擬議久矣。

諸公以為何如?」

皆唯唯。

因曰:「前囑攜印及寫本吏同至,寧忘之乎?」

皆曰:「已至。」

即呼入,扃戶令疾書,用印封識,而世蕃不知也。

竊自喜計行,謂龍文曰:「諸人欲以爾我償楊、沈命奈何?」

龍文不應,執其手,耳語曰:「且鬯飲,不十日釋縲紲善歸。

上因此念吾父,別有恩命未可知。

雖然,先取徐階首,當無今日。

吾父養惡,故至此。

今且歸矣,用前計未晚,誰謂阿儂智者!」龍文喜問故,曰:「第俟之。」

已而階改疏上,但言其通賄僭侈狀,且曰:「逆賊王直徽州人,與羅龍文姻舊,遂投金十萬於世蕃,擬為授官。

凶藩典英,一陰一冀非常,世蕃納其賄為護持。

向非聖神威斷,或徙或誅,則貽憂宗社矣。

世蕃罪擢難數,陛下曲赦其死,謫戍邊衛,不思引咎,輒自逃歸。

羅龍文招集王直余一黨一,謀與世蕃外投日本。

世蕃班頭牛信者,逕自山海棄伍北走,擬誘至北寇寇,相為響應。

臣按:世蕃所坐死罪非一,而觖望排上,尤為不道,罪死不赦。」

上覽疏曰:「此逆情非常,爾等第述潤疏一過,何以示天下?其會都察院、大理寺、錦衣衛鞫訊,具實以聞。」

命下,階袖之出長安門,法司官俱集。

階略問數語,速至私第,具疏以聞。

世蕃雖善探,亦不得知也。

疏中極言「事已勘實。

其交通倭寇,潛謀叛逆,具有顯證。

請亟正典刑,以洩神人之憤」。

上從之,命斬世蕃、龍文於市。

二人聞,相抱哭。

家人請寫遺書謝其父,不能成一字。

都人聞之大快,各相約持酒至西市看行刑。

有譽階能剪大憝者,蹙額曰:「彼殺桂洲,我又殺其子,人必有不亮者,知我其天也。」

已而籍嵩家,得銀二百五萬五千餘兩。

其珍異充斥,俞於天府。

江西巡按鞫彭孔及嚴氏家人,得其蔽匿一奸一盜,椎埋殺人及奪民田宅子女罪狀,二十七人各遣配有差。

十一月,山西巡按張賈言:「往者嚴嵩與逆子世蕃一奸一惡相濟,皇上納言官鄒應龍議,悉置之法,而籍其家矣。

復顯陟應龍,以旌其直。

第先年首發大一奸一諸臣,如吳時來、董傳策、張、王宗茂等,或雜列戎行,或流離瘴癘,臣竊痛之。

乞赦過錄用,以旌直臣之節。」

疏入,上大怒,命緹騎逮賈下於理。

十二月,謫原任大理寺卿萬充邊衛軍,廣西副使袁應樞充煙瘴軍。

下刑部侍郎鄢懋卿於巡按逮問,尋亦遣戍。

亡何,嵩寄食故舊以死。

谷應泰曰:嚴嵩相世宗,入於嘉靖二十年八月,去位於嘉靖四

十一年五月。

盤踞津要,盜竊一寵一靈,凡二十餘歲。

比之林甫相玄,一寵一任十九載,元載輔代,驕佚十餘年,嵩且過其歷矣。

考嵩以茸庸材,黷貨嗜利,帝號英睿,竟稱魚一水,嵩遵何道哉?或者謂其議禮讚玄,曲當上旨。

然議禮創自張、桂,嵩晚拾唾余,不足要結主歡。

惟佑贊玄功,帝心感嵩。

夫加爵賜,封禪用以媚臣民;美酒明珠,天書用以結朝貴。

英主好怪之心,避謗之智,方交戰於中。

而朱能造書,寇准召相。

桓譚非讖,光武加誅。

桂洲胎禍於香冠,分宜追思乎召鶴。

批逆鱗者無全功,盜頷珠者有巧術也。

況嵩又真能事帝者:帝以剛,嵩以柔。

帝以驕,嵩以謹。

帝以英察,嵩以樸誠。

帝以獨斷,嵩以孤立。

贓婪纍纍,嵩即自服帝前。

人言籍籍,嵩遂狼狽求歸。

帝且謂嵩能附我,我自當憐嵩。

方且謂嵩之曲謹,有如飛鳥依人。

即其好貨,不過駑馬戀棧。

而諸臣攻之以無將,指之以煬灶,微特訐嵩,且似污帝。

帝怒不解,嵩一寵一日固矣。

漢武寧用公孫賀、田,不能用董仲舒、汲黯。

德宗甚喜盧杞、裴延齡,甚不喜陸贄、顏真卿。

猜忌之主,喜用柔媚之臣,理有固然,無足怪者。

嗟乎!嵩下有殺人之子,上事好殺之君,身之頻死,固亦危矣。

又從而固一寵一持位,鼓余沫於焦■,舌殘膏於凶鋒。

二十七年殺曾銑,是年殺夏言。

三十四年殺楊繼盛。

三十六年殺沈東。

三十七年殺王予。

假令嵩早以賄敗,角巾裡門,士林不齒已矣。

乃至朝露之勢,危於商鞅;燎原之形,不殊董卓。

非特嵩誤帝,帝實誤嵩。

歐一陽一氏勸憶鈐山堂,鄒御史夢射培壘樓。

霍山將誅,第門自壞;申生訴帝,披見形。

嵩父子至此,寧有死所乎!夫羊舌之族將覆,叔向之母已知。

獨惜世宗自負非常,而明殺輔臣,始於夏言;明殺諫官,始於繼盛。

大禮之獄,猶雲母子之恩,為其太甚。

夏、楊之誅,乃以僉壬之相,甘為戎首。

萊朱貽戒於自用,仲尼致恨於鄙夫,其所由來也久矣。

分類:史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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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紀事本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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