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紀事本末
○李自成之亂
卷七十八
懷宗崇禎元年,延安大饑,不沾泥、楊六郎、王嘉胤運等率眾掠富家粟,有司捕之急,遂揭竿為盜。
米脂人李自成一性一狡黠,善走,能騎射,家貧為驛書,往投焉。
已而參政洪承疇擊賊,破之,不沾
泥等相次俘獲,自成走匿山澤間,得免。
二年冬十月,都城警,詔天下勤王。
山西巡撫耿如杞入援,兵潰於涿鹿,叛走秦、晉間山谷。
李自成出與之合,旬日間眾至萬餘,
推高迎祥為首,稱闖王,轉寇山西、河南。
賊中稱自成為闖將。
已而官軍擊迎祥,斬之,群盜推自成為主。
七年,總督洪承疇率總兵曹文詔等先後剿諸賊,斬獲甚眾,群
賊悉奔入商、雒、興平大山中。
眾潰散,李自成與張獻忠奔、間。
六月,總督陳奇瑜圍李自成於漢中車箱峽。
會連雨四十日,賊馬乏芻,死者過半,弓矢俱脫,賊大窘。
自成乃自縛乞降,奇瑜許
之,各給免死票回籍,自是復縱橫不可制矣。
秋七月,李自成陷澄城,圍合一陽一。
聞洪承疇兵至,解圍去,轉寇平涼、州。
八月,李自成陷真寧,殺知縣趙躋昌。
洪承疇兵至,賊棄金帛
餌官兵,竟西遁,屯干州,招之不聽。
十月,總兵左光先擊李自成於高陵、富平間,斬首四百餘級。
自成佯求撫於監軍道劉三顧,真寧知縣王家永遽信之,出城招諭,
失其印。
三顧逆其詐,即入堡自守。
賊走涇原。
八年,群賊盡集宛、雒,李自成獨留秦中,其眾七八萬。
總督洪承疇邀擊,連敗之。
秦中郡縣俱堅壁清野,賊饑疲,東西分竄,
退屯興平、武功諸縣,計窮乞撫以緩兵。
一陰一遣諸賊攻掠山谷堡寨,搜掘巨室,窖藏芻糧,盡為賊有。
賊既得食,復連營走漢中。
為西兵所挫,東走寧、環慶,其眾漸散。
會承疇以寧夏兵變,旋師邊鎮,自成得收餘燼復振,突出潼關,守將艾萬年等兵俱潰。
九年春正月,李自成出河南,攻固始,左良玉遇自成於閿鄉,相持六日。
總兵陳永福援之,敗之於朱仙鎮,自成走登封、密縣。
三月,李自成誘別部賊入河南當官兵,而自帥麾下奔漢南,循
南山險厄,遵商、雒而行,復出陝西。
官軍敗績於羅家山,失亡士馬無算。
自成自州至延綏。
夏四月,李自成欲往綏德渡河入山西,定邊副將張天機力戰卻
之。
賊沿河犯朝邑,將圍綏德。
延綏總兵俞霄引兵逐賊,陷賊伏中,霄被執,綏、延一精一卒盡安。
賊分陷米脂、延安、綏德。
賊本延安人,至是再入延安,衣錦繡晝游,銜其親戚,故從亂者益眾。
十年春正月,官軍敗績於寶雞,李自成寇涇一陽一、三原,西安大震,賊勢益熾。
冬十月丁酉,李自成同過天星九股陷寧羌,分三道入西川。
自成自七盤關度朝天閣。
戊戌,至廣元。
壬寅,陷昭化。
癸卯,過劍
閣。
甲辰,陷劍州。
乙巳,陷梓潼、黎雅。
參將羅尚文大敗賊於廣元,斬首千級。
賊自梓潼分為三:一走潼川,一趨綿州,一入江油。
遂陷青川、彰明、盤亭諸縣,圍綿州。
庚戌,賊漸一逼一成都,土寇蟻附之。
巡撫王維章次保寧,畏賊不敢出。
丙辰,賊焚郫縣。
詔革維章職,以傅宗龍巡撫四川。
十一年二月,李自成陷瀘溪,陝寇盡聚川西,總督洪承疇檄川中諸道兵嚴守要害,賊因乏食。
承疇以川師誘之,陝兵設伏於梓潼。
自成率群賊逐川兵,川兵走,伏發,賊大敗,斬首千餘,幾殲之。
自成率殘眾數千走溪南,孑身入楚,依張獻忠,不許。
至竹溪,獻忠謀殺之,自成獨乘騾,日行六百里走商、雒,至淅川老回回營,臥疾半年餘。
老回回授以數百人,仍出剽掠。
其同自成入川諸賊,仍出階、文向陝西。
十二年九月,秦兵大破李自成於函谷,自成眾散略盡,其部下相繼俱降。
自成竄漢南,秦兵蹙之於北,左良玉厄武關以南。
自成窮蹙不得他逸,食且盡,自經者數四,養子李雙喜救之。
自成因令軍中盡殺所掠婦女,以五十騎沖圍而南。
初,諸將困自成崤、函諸山中,斷其要害,合圍甚密,將坐斃之。
督師大學士楊嗣昌曰:「圍師必缺。
不若空武關一路,設伏商、雒、鄖、均以待之,可一擊而盡也。」
自成乘隙突走,諸將不能御,遂自武關逃入鄖一陽一,息馬深山中。
時河南大饑,饑民所在為盜。
自成乃自鄖、均走伊、雒,饑民從者數萬,勢復大振。
十二月,自成圍永寧,雲梯肉薄飽城,陷之,焚殺一空,殺萬安王采■。
連破四十八寨,土賊一斗[QDXD]等群盜響應,遂陷宜一陽一,眾至數十萬。
杞縣諸生李巖為之謀主。
賊每以剽掠所獲散濟饑民,故所至鹹歸附之,兵勢益盛。
十四年春正月,李自成圍河南府,福王募死士逆戰,斬獲頗多,賊引退。
賊以大炮環攻城,城守嚴不動,及昏而退。
總兵王紹禹兵有馳而呼於城上者,外亦呼而應之。
紹禹兵即執副使王胤昌於城上,紹禹馳解之。
諸軍曰:「賊已在城下,即總鎮其如我何!」揮刀殺守陴者數人,守陴者皆驚墜堞。
賊緣堞而上,叛兵迎之,賊遂入。
賊焚福王府,福王及世子俱縋城走。
士民被殺數十萬。
執副使王胤昌已下各官,皆不死,惟一典史不屈見殺。
河南方大饑,通判白尚文墜城死,其一屍一為饑民所食,頃刻盡。
自成發藩邸及巨室米數萬石、金錢數十萬賑饑民。
先是,自成聞福藩最富,為謀已久。
適陝西叛兵數百逃至河南,巡撫招至城中禦寇。
事聞,詔逮其首惡數人,解京正法。
叛兵大懼,乃一陰一勾自成襲河南,為內應,故一夕而陷。
丁酉,自成跡福王所在,執之,並執前兵部尚書呂維祺。
維祺遇王於西關,謂王曰:「名義甚重,毋自辱!」王見自成免怖,泥首乞命。
自成責數其失,遂遇害。
賊置酒大會,以王為俎,雜鹿肉食之,號「福祿酒」。
維祺罵賊不屈死。
世子逸走,遇亂兵劫之,一裸一而奔於懷慶。
是時群盜輻輳,自成自稱闖王雄諸賊。
變聞,上震怒,逮總兵王紹禹磔之,籍其家。
二月,李自成搜掘河南富室窖藏,席捲子女玉帛,捆載入山。
以書辦邵時昌為總理官,令守河南府。
巡撫李仙風偵賊已去,引兵至城下,時昌閉門拒守。
尋開門迎官軍,仙風收時昌斬之。
戊午,自成合群盜圍開封。
開封城為宋汴京,金完顏亮益加增築,土堅厚五丈。
賊以洞車數百,障壯士,多具犁鋤斧橛,環傳城,鑿而一穴一之,七晝夜不息,鑿之深者四丈有奇。
巡按高名衡率司道官嬰城固守,賊兵炮及城中,殺傷相繼。
軍餉告匱,周王恭枵出庫金五十萬買米麥,日夜飯屑麥餉守陴者。
復懸金募死士,能擊死一賊者,予五十金。
兵民踴躍共擊賊,斃者甚眾。
賊懼,退數捨。
李仙風督諸將高謙等馳至開封,陳永福一逼一城而戰,一日三捷。
賊退,開封解嚴。
仙風與高名衡互相訐奏,詔逮仙風,仙風聞之自縊,遂以高名衡巡撫河南。
壬辰,李自成陷歸德。
四月甲子,進陝督丁啟睿兵部尚書,代楊嗣昌督師討賊。
時嗣昌討賊無功,飲藥死。
啟睿督秦師至潼關。
左良玉自襄一陽一進擊李自成至南一陽一,自成北出,屯於盧氏、永寧。
盧氏貢士牛金星向有罪當戍邊,降於賊,自成以其女為妻。
金星薦卜者宋獻策善河洛數。
獻策長不滿三尺,見自成獻圖讖云:「十八孩兒當主神器。」
自成大喜,拜軍師。
五月乙亥,賀人龍破李自成於靈峽山中。
高名衡屯開封,保武總督楊文岳屯禹州,左良玉屯南一陽一。
張獻忠、羅汝才漸北向,思合於自成。
猛如虎進厄德安、黃州,疽發背,退屯承大。
癸巳,赦兵部尚書傅宗龍,出之獄,以右侍郎都御史督陝西兵討賊。
羅汝才不合於張獻忠,七月自內鄉、淅川走鄧州,與自成合營。
時自成有眾五十萬,復得汝才軍,眾益熾。
九月,張獻忠眾散於南一陽一,以數百騎奔自成。
自成將殺之,汝才以五百騎資獻忠,獻忠東奔合回、革。
丁丑,陝督傅宗龍率兵四萬次新蔡,與保督楊文岳之兵會。
賀
人龍、李國奇將秦兵,虎大威將保定兵,共結浮橋渡河,合兵趨項城。
戊寅,兩軍畢渡,走龍口。
是日,自成、汝才亦結浮橋於上流,將趨汝寧。
覘官軍至,盡伏一精一銳松林中,一陽一驅諸賊自浮橋西渡。
人龍使候騎覘賊,還報曰:「賊渡河向汝矣。」
己卯,宗龍、文岳兩軍並進,次孟家莊。
諸將以士馬俱疲,請詰朝戰。
諸軍遂弛馬甲,散行墟落,以求芻牧。
賊覘之,突起林中,搏官軍。
人龍斂兵不戰,國奇迎戰不勝,兩軍俱潰。
人龍、大威北奔,國奇從之。
賊以步兵攻二督營,以火炮擊卻之。
日暮,賊引去,保定兵宵潰,文岳夜奔項城,宗龍獨立營當賊壘。
壬午,飛檄人龍、國奇以兵還救,二帥不應,以兵走陳州。
宗龍穿塹築壕以拒賊,賊亦穿壕二重以困之。
宗龍兵食盡,乃殺馬騾以享軍。
馬騾復盡,殺賊取其一屍一分啖之。
辛卯,營中火器弓矢俱盡。
宗龍簡卒,尚有六千。
夜漏二下,潛勒軍突賊營,潰圍出,諸軍星散。
宗龍徒步率散卒,且戰且走。
壬辰,至項城,賊追之,被執至城下,賊呼於門曰:「我秦督官軍也,請啟門納秦督。」
宗龍大呼曰:「我秦督也,不幸墮賊手。
左右皆賊耳,毋為所紿!」賊唾宗龍,宗龍罵曰:「我大臣也,殺則殺耳,豈能為賊詐城以緩死!」賊一抽一刃擊宗龍,中腦而僕,復厲聲罵,賊斫其耳鼻,死城下。
人龍、國奇俱歸陝,賊獲衣甲器械無算,遂陷項城,屠之。
分兵屠商水、扶溝,所在土寇蜂起一騷一動。
詔復宗龍兵部尚書、太子太保。
戊戌,督師丁啟睿自商城北發,檄左良玉兵共擊李自成。
楊文岳招集散亡於陳州,兵稍集。
自成、汝才合兵陷葉縣,殺守將劉國能。
初,國能與自成、汝才同為賊,結兄弟。
十二年,左良玉大敗國能於陳州,國能率眾萬人降。
汝才恨之,誓殺國能。
至是,聞國能在葉,乘勝拔其城,執國能,責其負約,殺之。
詔贈國能左都督。
賊移兵陷泌一陽一。
十月,張獻忠糾回、革、左諸賊自霍、太北行會李自成,河南諸土寇以兵畢赴,自成眾逾百萬。
左良玉兵至臨穎,臨穎為賊守,良玉攻破屠之,盡獲賊所掠。
自成怒,合兵攻良玉。
良玉退保郾城,自成、汝才圍之,良玉悉兵拒守。
敗陷襄城。
十一月,陝西巡撫汪喬年率馬步三萬,總兵鄭家棟、牛成虎、賀人龍將之趨河南。
先是,喬年於陝西發李自成先塚,得小蛇,即
斬蛇以徇,誓師兼程進兵,以輕騎萬餘抵郟縣。
時襄城新破,喬年遲疑不敢進。
襄城貢士張永祺率邑人出迎官軍,屯於城下。
自成聞之,解郾城之圍來迎戰。
喬年安營未定,有二將先逃,官軍大潰。
賊乘之,一軍盡安。
喬年以數百人入城,居守五日,襄城復陷。
喬年自刎,未殊,被執見殺。
自成深恨諸生,遂劓刖百九十人。
又購永祺,永祺匿免,屠其族人九家。
殺守將李萬慶,萬慶乃降將射塌天也。
自成再破秦師,獲馬二萬,降秦兵數萬,威鎮河、雒。
乘勝圍南一陽一,數日城陷,總兵猛如虎死之,唐王遇害。
楊文岳屯杞縣,丁啟睿屯汝寧。
太監劉元斌率京軍救河南,聞南一陽一陷,乃擁婦女北去。
俄上命御史清軍,元斌倉皇悉沈之於河。
十二月,李自成連陷洧州、許州、長葛、鄢陵。
鄢陵知縣劉振之力詘,衣冠北向再拜,自剄死。
自成、汝才合兵陷禹州,徽王遇害。
復圍開封,巡撫高名衡、總兵陳永福等竭力守禦。
周王貯庫金於城頭,禽一賊者予百金,斬一首者五十金,戰歿者■其家五十金,傷者以輕重為差,殺賊甚眾。
永福射中自成左目。
自成屯朱仙鎮,內鄉、鎮平、唐縣、新野俱降於賊。
鄧州知州劉振世死焉。
十五年春正月,李自成攻開封益急,洞車附城,鑿城磚土而空之,廣數尺,實以火藥燃之,一烘而裂,曰「小放」。
窟城縱橫數丈,實火藥燃之,一發震天,曰「大放」。
癸未,賊以一精一騎數千布圍於外,執汴人畚土一穴一城,為大窟十餘,輦火藥數萬斤,百炬齊燃。
賊擐甲持矛,望城崩將擁入。
賊一穴一城,畚其土礫於外,纍纍成阜。
火藥一發崩天,磚缶皆飛鳴外向。
賊之布圍於外者,人馬成血糜。
城之未穿者,堅如石,猶尋丈。
賊駭,解圍去,南陷西華。
起孫傅庭兵部侍郎,總督陝西兵剿寇。
三月庚午,李自成、羅汝才合群盜八十萬圍陳州,兵備副使關永傑率士民死守。
賊周圍四十里,更番進攻。
永傑力竭城陷,戰死城上。
鄉紳崔必之、舉人王受爵等鹹手刃數賊,被執罵賊死。
賊怒,屠陳州。
辛卯,陷睢州,陷大康,遂圍歸德府。
歸德無兵,民自為守。
乙未,賊鱗次一穴一城,城陷。
賊乘勝陷寧陵、考城。
夏四月,孫傅庭檄召諸將於西安聽令,固原總兵鄭家棟、臨洮總兵牛成虎、援剿總兵賀人龍各以兵來會。
傅庭大集諸將,縛賀人龍坐之旗下而數之曰:「爾奉命入川討寇,開縣噪歸,猛帥以孤軍失利,獻賊出柙,職爾之由。
爾為大帥,遇寇先潰,致秦督、秦撫委命賊手,一死不足塞責也。」
因命斬之,諸將莫不動色。
因以人龍兵分隸諸將,刻期進討。
人龍,米脂人,初以諸生效用,佐督撫討賊,屢殺賊有功,總全陝兵。
叛將劇賊多歸之,人龍推誠以待,往往得其死力。
襄城之役,朝廷疑人龍與賊通,密敕傅廷殺之。
賊聞人龍死,酌酒相慶曰:「賀風子死,取必中如拾芥矣。」
癸亥,李自成、羅汝才合群賊復攻開封。
先是,賊再攻不克,士馬多殺傷,群賊畏葸,日逃亡數千。
賊乃申約,圍而不攻,以坐困之。
五月,李自成分兵陷開、亳。
六月,命侯恂以兵部侍郎總督援
剿官兵討賊,與孫傅庭協力援開封。
七月,賊圍開封久,守臣告急。
詔援剿總兵許定國以山西兵渡河援之。
定國兵潰於覃懷。
己巳,督師援剿諸軍潰於河上。
時督師
丁啟睿、保督楊文岳合左良玉、虎大威、楊德政、方國安諸軍,次於開封朱仙鎮,與賊壘相望。
啟睿督諸軍進戰,良玉曰:「賊鋒方銳,未可擊也。」
啟睿曰:「汴圍已急,豈能持久?必擊之!」諸將鹹懼,請詰朝戰。
良玉以其兵南走襄一陽一,諸軍相次而走,督師營亂。
啟睿、文岳聯騎奔汝寧,賊渡河逐之,追奔四百里,喪馬騾七千,兵數萬,俱降賊,啟睿敕書印劍俱失。
事聞,詔逮啟睿下獄,文岳革職聽勘。
八月,開封久困,食盡,人相食。
周王先後捐庫金一百二十餘萬,復捐歲祿萬石以養兵,國廩空虛,宮人鹹有饑色。
詔山東總兵劉澤清援開封。
澤清以朱家寨距城八里,提兵五千渡河為營,列水環之,達於大堤,築甬道以運糧,則救援可濟,遂往立營。
賊攻之三日,諸兵不至,澤清引兵去。
時羅汝才營亦食盡,謀他徙,自成乃分糧以饋之,約破開封,以東隅屬之汝才,汝才乃留不去。
開封城北十里枕黃河,巡撫高名衡、推官黃澍等城守且不支,恃引河水環濠以自固,更決堤灌賊,可潰也。
李自成遣兵攻陷歸德,推官王世琰死之。
九月,河決開封。
賊先營高處,然移營不及,亦沉其卒萬人。
河流直衝入城,勢如山嶽,自北門入,穿東南門出,流入渦水,水驟長二丈,士民溺死數十萬。
巡撫高名衡、陳永福鹹乘小舟至城頭。
周王府第已沒,從後山逸出西城樓,率宮眷及諸王露棲城上雨中七日,督師侯恂以舟迎王。
庚寅,總兵卜從善以水師至開封城上,推官黃澍從王乘城夜渡達堤口,諸軍列營朱家寨。
賊乘高據筏,以矢石擊汴人之北渡者。
城中遺民尚餘數萬,賊浮舟入城,盡掠以去。
河北諸軍以大炮擊沉其前鋒,奪回子女五千人。
舊河故道清淺不盈尺,歸德隔斷在河北,邳、亳以下皆被其災。
汴梁佳麗甲中州,大堤之上,絃管紛咽,群盜心艷之,前後三攻汴,士馬死者無算。
賊積恨,矢必拔,久懷灌城之謀。
顧以子女珍寶山積,不忍棄之水族,憤其城久不下。
河大決,百姓生齒盡屬波臣,斷垣矗水上,數堞隱見而已。
黃澍以守禦功,詔授御史。
回、革、左諸賊,北合於李自成。
孫傅庭率兵至南一陽一,李自成、羅汝才西行逆之。
傅庭設三覆以待,牛成虎將前軍,左將左,鄭嘉棟將右,高傑將中軍。
成虎一陽一
北以誘賊,賊奔逐入伏中。
成虎還兵而鬥,高傑、董學禮突起翼之,左、鄭嘉棟左右橫擊,斬首千餘級,賊潰東走。
追之,賊盡棄甲仗軍資於地。
官軍爭取之,無復步伍。
賊覘官軍囂,反兵乘之,左軍先潰,諸軍繼之,喪材官、將校七十有八人,賊倍獲其所喪焉。
冬十月,李自成復陷南一陽一,屠之,回兵屯開封北。
孫傅庭以兵敗上書自劾,詔傅庭圖功自贖。
自成、汝才合兵趨汝寧。
十一月,孫傅庭治兵於登封,收斬逃帥,進兵汝寧。
賊遊兵窺
懷慶,欲北渡,劉澤清御卻之。
閏十一月己酉,李自成合諸賊圍汝寧。
監軍孔貞會以川兵屯城東,楊文岳以保定兵屯城西。
賊兵進攻,相距一晝夜,川兵潰,保
定兵不支。
庚戌,賊四面環攻,戴扉以障矢石,雲梯如牆而立。
城上矢石俱下,賊死傷眾,而攻不休。
一鼓百道並登,執文岳及分巡僉事王世琮於城頭。
文岳、世琮厲聲罵賊,賊怒,縛文岳等以大炮擊之,洞胸糜骨以死。
世琮初授河南推官,屢卻賊,射矢貫耳不動,號王鐵耳。
賊屠士民數萬,燔燒邸捨無遺。
丁巳,拔營走確山,向襄一陽一,掠崇王由貴及世子、諸王、妃嬪以行。
左良玉自朱仙鎮南潰,久屯襄一陽一,諸降卒附之,有眾二十萬。
其餼於官者僅二萬五千,余俱因糧村落,襄人不聊生。
十二月,李自成、羅汝才合兵四十萬由唐縣而西。
良玉結營襄
一陽一近郊,大造戰艦於樊,將避賊入郢。
襄人怨其一婬一掠,縱火焚之。
良玉怒,掠荊、襄巨估舟,載軍資婦女其中,而身率諸軍營樊城高阜。
賊勢既盛,襄民鹹焚香牛酒以迎。
戊辰,賊以數萬騎至樊城,良玉乘高飛炮擊殺賊千餘騎。
賊從間道至白馬渡,臨江欲渡。
良玉移營拒之,賊不得渡。
良玉拔營而南,賊亦不敢一逼一。
自成切齒於良玉,每戰必力。
良玉懼,不敢復與爭鋒,故恆避之。
鄖撫王永祚跳城走。
己巳,襄一陽一陷,賊分兵陷夷陵、宜城、荊門,向荊州。
良玉全師出漢口,遂下武昌,次於金沙洲。
賊一逼一荊州。
甲戌,偏沅巡撫陳睿謨棄荊州,奉惠王走湘潭。
自成遣賊將馬守應據夷陵以犯澧。
賀一龍趨德安,窺黃、麻。
辛巳,自成至荊州,士民開門迎之。
賊入荊州,荊州諸縣土寇蜂起。
十六年春正月,李自成圍承天,知府開門迎賊。
巡撫宋一鶴時守城,下城巷戰。
將士勸之走,一鶴不聽,揮刃擊殺賊數人死。
鍾祥知縣蕭漢有賢聲,賊戒其部曰:「殺賢令者死無赦。」
乃幽之寺中,戒諸僧曰:「令若死,當屠爾寺。」
僧謹視之,漢曰:「吾盡吾道,不礙汝法。」
遂自經。
賊改承天府曰揚武州。
遂犯顯陵。
巡按李振聲守陵,迎降賊,賊列之上班。
振聲自以與賊同姓,肩輿出入營中,揚揚自得。
自成坐陵殿,大會群賊。
欽天監博士楊永裕亦降於自成,自稱天文、禮、樂、兵法、地理俱該洽,請賊發顯陵。
忽大聲起山谷,若雷震,賊懼而止。
分兵陷潛江、京山諸縣。
遣賊將攻德安。
乙巳,陷雲夢。
丙午,陷孝感。
丁未,自成、汝才至黃陂,知縣懷印走。
賊設偽令。
黃陂士民殺偽官,賊怒,反兵攻黃陂,屠之,夷城垣為平地。
戊申,陷景陵。
賊別將陷德安。
自成馳檄黃州,指斥乘輿,偽托仁義,以誘遠近。
黃州守將王允成棄城順流東下,掠江上客舟,大擾江南、北。
方國安諸將退屯漢口,賊大隊一逼一漢一陽一。
左良玉自金沙渚東下九江,遂至於蕪湖。
初,自成流劫秦、晉、楚、豫,攻剽半天下,然志樂狗盜,所至焚蕩屠夷。
既而連陷荊、襄、鄢、郢,席捲河南,有眾百萬,始侈然以為天下莫與爭,思據有城邑,擅名號矣。
群賊俱奉其號令,推自成為奉天倡義文武大元帥,號汝才曰代天撫民德威大將軍。
自成據襄一陽一,號曰襄京,其餘所陷郡縣,俱改易名號。
修襄王宮殿,設官分職,武官有權將軍等九品,文官有太師、六政一府諸品。
封崇王由貴為襄一陽一伯。
邵陵王在城、保寧王紹圯、肅寧王術授俱降賊,改封伯。
偽吏政一府侍郎喻上猷薦列荊州紳士,賊下檄征之。
江陵舉人陳萬策、李開先在所薦中,偽檄下,萬策自經,開先觸牆死。
楊永裕又勸進,牛金星不可,乃止。
二月庚午,李自成遣賊陷麻城,城空無人,賊回屯德安。
自成分兵為四:老回回守承天,羅汝才守襄一陽一,革裡眼往黃州,自將其一。
癸未,自成攻郟縣,知縣李貞率士民堅守一晝夜,殺傷甚眾。
賊百道環攻,一鼓而拔,縱兵大殺。
李貞大聲叱賊曰:「驅百姓死守者知縣耳,妄殺何為!」罵賊不已。
自成怒,褫其衣,倒懸於樹,貞大呼曰:「高皇帝有靈,我必訴之上帝以殺賊!」賊斷其舌,剮之。
母喬氏及妻俱死。
三月乙未,澧州土賊勾李自成陷常德。
常德富強甲湖南,生齒百萬,積粟支十年。
巡撫陳睿謨遇賊於郟,先奔,士民無固志,賊遂陷之。
自是辰、岳諸府相繼俱陷,而雲、貴路梗矣。
丁酉,命大學士吳出督師,給五萬金旌功。
以大理評事萬元吉為職方員外郎,仍充督師軍前贊畫。
兵部尚書張國維請隨輔臣,躬率六軍討賊,優詔答之。
癸卯,李自成襲殺革裡眼、左金王,並其眾。
甲寅,左良玉引兵自池口西上,屯安慶,傳制:「襄、承失守,明法具在。
左良玉憫其久勞行間,責令圖功自贖。
方國安、陳可立
革職,充為事官殺賊。」
夏四月,李自成殺羅汝才,並其眾。
降將惠登相、王光恩在鄖一陽一,一陰一使人招汝才所部,多奔降之。
自成怒,攻鄖一陽一,登相、光恩
屢敗之。
自成遂築長圍以困鄖。
丁酉,陷保康,知縣石惟壇死之。
辛丑,自成遣賊將以兵十萬至禹州,守將楊芬、張朗先期具禮迎賊,賊設偽官之任。
甲申,下詔厲將士討賊,告諭天下。
五月,河南所在擒斬偽官。
李自成在襄一陽一所造宮殿皆傾塌,遂屯移鄧州,益兵攻鄖一陽一,王光恩御之,賊屢戰不利。
孫傅庭復遣高傑以兵援鄖一陽一,擊賊,敗之。
賊退屯襄一陽一,拘鐵工晝夜造鐵鉤釘各萬餘,謀向潼關,俞越山險。
戊申,上諭:「輔臣奉命督師討賊,自當星馳受事,乃三月以來,遷延不進。
將出都門,籌劃不固,若在行間,何以制勝?還宜
在閣佐理,不必督師。」
詔趨孫傅庭作速剿寇。
丙辰,李自成攻袁時中殺之,並其眾。
巡撫河南秦所式上言:「中州大勢,闖、曹蹂一躪五郡,八十餘城
盡為瓦礫。
及革、左諸賊由宛、汝跨江、漢,旬日陷數名郡。
此流寇之大略也。
自永城以至靈、閿,自宛、汝以抵河岸,方千里之內皆土賊。
大者數萬,小者數千,棲山結寨,日事焚掠。
此土賊之大略也。
辨賊必須兵。
舊撫余兵,不及二千,陳永福余兵,不及四千,合卜從善三千人,亦不滿萬。
此主兵之大略也。
用兵必裕餉。
河南五郡淪沒,河北強半蒿萊。
額賦五十萬,昨年完不及二十萬,撫鎮闕餉五月有餘。
此糧餉之大略也。
轉餉必須民。
自經寇十餘載,人煙幾斷,守城、修河、轉運,至於稚子荷旗,老婦鳴柝。
此民生之大略也。
撫民必須官。
按除目則有人,稽地方則無官。
或年餘不赴,或土一團一寄命。
此官吏之大略也。
敗壞已極,惟願皇上速發內帑,亟練一精一銳,佐以土寨,開荒選牧,庶有濟乎!」時上召保定巡撫徐標入對,標曰:「臣自江、淮來數千里,見城陷處,固蕩然一空;即有完城,僅餘四壁。
蓬蒿滿路,雞犬無音,曾未遇一耕者。
土地人民,如今有幾?皇上亦何以致治乎?」
上欷泣下。
標又上言屯田及車戰諸策,上善之。
是月,給事中吳甘來上言:「諸撫臣借名護藩,實棄城走。
乞敕諭各藩,並核王永祚等棄城之罪。」
上不問。
六月丁丑,立賞格:購李自成萬金,爵通侯。
購張獻忠五千金,
官極一品,世襲錦衣指揮。
余各有差。
進孫傅庭兵部尚書,總制應、鳳、江、皖、豫、楚、川、黔剿寇軍務,仍總制三邊,鑄督師七省之印。
李自成大造戰艦於荊、襄,遣老回回攻常德。
自成謀自王於荊,
其親信大帥二十九人,分守所陷郡邑。
自成自隨騎兵五營,營一精一騎二千,步兵十四哨,哨一精一卒三千。
劉宗敏總步,白旺總騎。
每屯,以騎兵一營外圍巡徼,晝夜更番,余營以次休息。
警候嚴密,人不得逃逸,逸者追獲必磔之。
營兵不許多攜輜重,兵各攜妻孥,生子棄之,不令舉。
男子十五以上,四十以下,鹹掠為養子,為奴隸。
故每破一邑,眾輒增數萬。
每一一精一兵則蓄役人二十餘,其■載馬騾不與焉。
眾實五六萬,且百萬也。
雖拔城邑,不聽屋居,寢處布幕,彌望若穹廬。
其甲縫綿帛數十重,有至百者,輕而韌,矢鏃鉛丸不能入。
每戰,一騎兵必二三馬,數易騎,終日馳驟而馬不疲。
嚴寒則掠茵薦布地,以籍馬足,或刳人腹為馬槽,實以芻椒飼之。
飲馬則牽人貫耳,流血雜水中,馬習見之,遇人則嘶鳴思飲啖焉。
行兵■忽,雖左右不知所往。
雞再鳴,並起蓐食,鞴馬以俟。
百萬之眾,惟自成馬首是瞻,席捲而趨。
遇大川,則囊土壅上流,雖淮、泗諸水,亂流而渡。
百萬合營,不攜糧,隨掠而食,飽則棄余,有斷食斷鹽數月者。
臨陣,鐵騎三重,反顧則殺之。
戰不勝,馬兵一陽一北,官軍乘之,步兵拒戰,馬兵繞而合圍,無不勝矣。
以牛金星為謀主,日講經一章、史一通。
每有謀畫,集眾計之,自成不言可否,一陰一用其長者,人多不測也。
其攻城,分畫夜為三番,以鐵騎布圍,■兵肉薄向城。
人戴鐵胄,蒙鐵衣,攜椎斧鑿城,得一磚甓即還,易人以進。
一穴一城可容一人,則一人匿之,畚土以出,以次相繼,遂穿空旁側。
迤四五步留一主柱,巨ㄌ系之。
去城十百丈,牽ㄌ倒柱,而城崩矣。
望風降者不焚殺,守一二日殺十三四,或五六日不下,則必屠矣。
殺人數萬,聚一屍一為燎,名曰「打亮」。
城將陷,以兵周布濠外,縋城者殺之,故城陷必無噍類。
掠馬騾為上功,次軍仗,次幣帛衣服,次珍寶。
其金銀恆散棄之,或以代鉛置炮中。
屠城則夷其城垣,令後莫與為守。
立投順牌四,凡破城,四向負牌至村落。
降者即負牌過別村,否則加兵。
牌所至,日蹙千里。
一性一慘酷,斷耳、剔目、截指、折足、剖心、鋸體,日以為常,談笑對之。
其兄從秦軍來,自成獲而殺之。
一性一又澹泊,食無兼味。
一妻一妾,皆老嫗,不蓄奴僕。
無子,以李雙喜為養子,嗜殺更酷於自成。
自成在襄一陽一,以構殿、鑄錢皆不成,斬一謀士。
令術士問紫姑,卜之不吉,因立李雙喜為太子,改名洪基以厭之。
鑄洪基年為錢,又不成。
七月,聞秦督兵將至,留一毛一賊守襄一陽一家口,自成率一精一銳往河南。
庚子,督師孫傅庭發兵潼關,分道進討。
以總兵牛成虎、副將盧光祖為前鋒,會河南總兵卜從善、陳永福,合兵洛一陽一之下池寨。
檄左良玉以兵自九江赴汝寧夾擊賊。
大營移宛向雒。
詔薊遼總兵白廣恩、四川總兵秦翼明入衛,土漢官兵、陝西三鎮兵俱隨督師進討。
傅庭以副總兵高傑將降丁為中軍,命秦翼明出商、雒為犄角,總兵王定、官撫民率綏、夏二鎮兵為後勁。
八月辛未,傅庭師次閿鄉。
自成盡發荊、襄諸賊,俱會於河南。
步賊沿河列守,自汜水至滎澤,伐竹木結筏,人佩三葫蘆。
將渡河,先驅千餘賊北渡,總兵劉弘起以兵逐之,復渡南岸。
丁丑,牛成虎率諸將前驅,遇賊於洛一陽一,擊破之。
再敗之河岸,追奔至汝州。
成虎以孤軍無繼,退屯澠池。
九月己亥,傅庭次汝州,偽都尉四天王李養純率所部來降,知賊並兵守寶豐,傅庭進軍寶豐合圍,賊堅守不下。
壬寅,自成以輕兵來援,戰於城東。
白廣恩、高傑、盧光祖分兵逆戰,卻之。
癸卯,復以一精一騎數千直攻官軍,諸將復擊走之。
傅庭曰:「寶豐不即下,而賊救大至,則腹背受敵矣。」
親督諸軍,悉力攻城拔之,斬偽州牧陳可新等數千級,遂以大兵搗唐縣。
時賊家口盡在唐縣,賊發一精一騎來援,官軍已入城,盡殺賊家口。
賊滿營痛哭,誓殺官兵。
壬寅,傅庭自朱仙鎮而南,大兩六日,糧車日行三十里,又道淖未至,士馬俱饑。
或勸傅庭旋師就運,傅庭曰:「軍已行,即還亦饑,奚濟乎!要當破一縣就食耳。」
甲辰,傅庭破郟縣,縣俱窮民,集騾羊二百餘,頃刻分臠食盡,不足給。
己酉,命河北、山西就近餉傅庭軍。
自成將步騎萬餘逆戰,官軍前鋒擊斷自成坐纛,進逐之,賊披一靡一,賊營逃亡者相屬。
時傅庭前鋒盡收革、左故部,皆致死於賊。
而高傑統諸降賊,備悉賊中曲折。
自成遣其弟一隻虎逆戰,三戰三北。
自成奔襄城,諸軍進一逼一之。
自成累敗而懼,挑土築牆自守。
已,食匱,賊有饑色。
初,自成在河南,以河、雒、荊、襄四戰之地,且荒蕪,赤地千里;關中其故鄉也,士馬強甲天下,據之可以霸,乃謀西向。
憚潼關天險,將從淅川間道入陝。
如不能,則從楚、豫下淮安,金陵可襲而有也。
既至陝州,屢敗,盡發河上屯守諸賊以迎官軍,驅所掠難民為前鋒以誘敵。
官軍屢勝輕敵,日馳逐數百里。
河南所在皆荒,諸軍既深入,饋餉不繼。
丙子,自成書巨牌行至官軍,刻期會戰。
時襄、洛豪傑並起,各保塞以逐賊,大者萬人,少者數千。
若一毛一顯文、劉弘起、沈萬登皆起布衣為將領。
潛山宋正奇集鄉兵數萬扼險隘,賊不敢下。
承天方國安以兵復承天。
老回回屯夷陵,官軍擊敗之,諸縣多恢復。
大雨連旬,傅庭軍乏餉。
壬子,兵噪於汝州,降盜李際遇一陰一通賊。
癸丑,賊率一精一騎大至。
傅庭問計於諸將,高傑請戰,白廣恩曰:「我師困,宜駐師分據要害,步步為營,以薄賊易耳。」
傅庭恐賊遁,曰:「將軍何怯!獨不如高將軍耶!」廣恩不懌,引所部八千人先去。
賊前鋒名「三堵牆」,一紅、一白、一黑,各七千二百人來薄。
官軍接戰,陷賊伏中。
賊乘之,官軍大敗,陷泥淖死者數千人。
高傑立嶺上望曰:「不可支矣。」
麾眾退,諸軍盡西走。
賊驅大隊疾追,一日馳走四百里,至於孟津。
官軍死亡四萬餘人,盡喪其軍資數萬。
傅庭與傑收散亡數千騎渡垣曲,走河北。
初,賊驅難民誘官軍,斬獲皆良民也。
傅庭不知其詐,奏:「賊聞臣名皆驚潰。
臣誓肅清楚、豫,不以一賊遺君父。」
識者憂之,至是果敗。
賊別將克汝州,殺﹃過當。
戊午,自成向潼關,白廣恩擊破之。
孫傅庭亦回軍潼關,眾尚四萬。
十月辛酉朔,副總兵沈萬登復汝寧。
萬登,汝寧大俠也,聚鄉勇萬餘人。
李自成偽授威武大將軍,不受。
鳳督馬士英承製授副總兵。
是日,偽將軍馬尚志■任,萬登潛遣諜入城,因擁眾入,誅尚志並諸偽官。
壬戌,一隻虎陷閿鄉,即自成弟李過也。
疾走至潼關,獲督師大纛。
丙寅,賊以纛紿守關者,乘間突入,潼關陷。
李自成間道緣山崖出潼關後夾攻,官軍大潰。
賊既入關西行,一隻虎陷華一陰一,傅庭及白廣恩退屯渭南。
賊合眾數十萬陷渭南,傅庭沒於陣,知縣楊暄被執不屈死。
賊屠渭南,陷華州。
戊辰,陷商州,商雒道黃世清不屈死之,賊屠商州。
乙丑,陷臨潼,關中人心所在瓦解。
陝西巡撫馮師孔知寇棘,急入西安收保,俄賊至。
辛未,師孔督兵出戰,陣陷被執,不屈死之。
西安陷,按察使黃炯自盡。
長安知縣吳從義、指揮崔爾達俱投井死。
秦府長史章世炯自經死。
紳士死者甚眾。
右都御史三原焦源溥罵賊磔死。
磁州道副使祝萬齡至學宮拜先聖,從容自經死。
禮部主事南居業罵賊死。
宣撫焦源清、參政田時震俱不受偽職死。
御史王道純大罵賊不屈死。
解元席增光、舉人朱誼泉俱投井死。
山東監軍僉事王征七日不食死。
都司吏丘從周罵賊死。
余吏民皆相率降於賊。
總兵白廣恩逃而追獲,降之。
初,自成剽掠十餘年,既席捲楚、豫,始有大志。
然地四通皆戰場,所得郡縣,官軍旋復之。
至是,既入秦,百二山河,遂不可制。
自成據秦王府,偽授秦王存樞權將軍,世子妃劉氏曰:「國破家亡,願求一死。」
自成遣歸外家。
秦藩富甲天下,擁貲千萬。
賊之犯秦也,戶部尚書倪元璐奏曰:「天下諸藩,無如秦、晉山險,用武國也。
宜諭兩藩,能任殺賊,不妨假之以大將之權。
如不知兵,宜悉輸所有。
與其繼盜,何如享軍!賊平之後,益封兩藩各一子如親王,亦足以報之。
兩王獨不鑒十一宗之禍乎?賢王忠而熟於計,必知所處矣。」
書上,不報。
至西安陷,秦藩府庫盡為賊有。
賊分兵徇諸縣皆陷,蒲城知縣朱一統抱印投井死。
初,自成在楚議所向,牛金星請先取河北,直搗京師。
楊承裕欲先據留都,斷漕運。
獨顧君恩曰:「否,否!先據留京,勢居下流,難濟大事,其策失之緩。
直搗京師,萬一不勝,退無所歸,其策失之急。
不如先取必中,為元帥桑梓之邦。
且秦都百二山河,已得天下三分之二,建國立業。
然後旁略三邊,資其兵力,攻取山西,後向京師。
進退有餘,方為全策。」
賊從其計。
先是,賊好殺掠,牛金星勸以不殺,遂嚴戢其下,民間稍安堵,輒相誑惑,人無鬥志。
自成遂改西安府為長安,榜掠巨室助餉。
辛未,進白廣恩蕩寇將軍剿賊,時上信廣恩,尚未知其降賊也。
李自成分兵略、延,中部知縣華堞知城小不支,先令妻妾自縊。
一妾年少遣之,其妾亦垂泣投繯,華堞遂經死。
官兵進剿汝寧,一路偽官土寇俱盡,河南稍寧。
庚寅,上始聞潼關失守,以兵部侍郎余應桂總督陝西三邊,收
拾邊兵,相機剿寇。
應桂聞命飲泣,陛辭曰:「不益兵餉,雖去何濟!」上默然,發帑金五萬給軍。
應桂遷延河上不進。
十一月,總兵王定、高傑自渭南敗,各帥所部奔延安。
自成命
賊將田斌守西安,自往塞上。
甲午,高傑聞賊至,以兵渡河而東入山西,王定奔榆林。
自成陷延安,大會群賊,戎馬萬匹,旌旗數十里,於米脂祭墓。
以五百騎按行鳳翔,守將誘而殲之。
自成怒,親攻鳳翔,陷之,屠其城。
壬寅,李自成發金數萬,招榆林諸將,以大寇繼之。
備兵副使都任及故總兵王世顯、侯世祿、侯拱極、尤世威、惠顯等,斂各堡一精一銳入鎮城,大集將士,謂之曰:「若等守乎?降乎?」
各言「效死無二」。
遂推世威為長,主號令,繕甲兵。
賊遣偽官說三日不聽,賊怒。
乙未,賊四面環攻,城上強一弩一迭射,賊死一屍一山積。
更發大炮擊之,賊稍卻。
丙午,賊攻寧夏,鎮兵逆戰,三勝之,殺賊一精一銳數千。
自成歸西安,益發賊往寧夏。
關中諸賊聞寧夏之敗,數萬東奔商、雒,出潼關,復散入河南。
壬子,自成復往攻寧夏。
丁巳,李自成陷榆林。
榆林被圍,諸將力戰殺賊,賊死者萬人。
賊攻益力,逾旬不克。
賊以沖車環城一穴一之,城崩數十丈,賊擁入,城遂陷。
副使都任闔室自經死,總兵尤世威縱火焚其家百口,揮刀突戰死。
諸將各率所部巷戰,殺賊千計。
賊大至,殺傷殆盡,無一降者。
闔城婦女俱自盡,諸將死事者數百人。
榆林為天下勁兵處,頻年餉絕,軍士饑困,而殫義殉城,志不少挫,闔城男子婦女無一人屈節辱身者。
榆林既屠,賊搗寧夏。
寧夏總兵官撫民迎降。
三邊俱沒,賊無後顧,長驅而東矣。
自成攻慶一陽一,城中堅守四日,力不支城陷。
備兵副使段復興、董琬,鄉紳太常少卿麻禧死之。
屠慶一陽一,執韓王。
時賊遣偽王往關東靈、閿諸路,大張偽榜,移檄河南郡縣,河南西境賊皆設偽官。
官兵守懷慶府。
十二月,李自成遣賊入漢中,不克。
高傑在絳州,聞李自成將東渡,分道東走。
戊辰,至蒲州。
李自成前鋒渡河入山西,巡撫蔡懋德先屯平一陽一,至是以歲暮還太原。
庚辰,賊至河津,陷平一陽一,知府張嶙然走太原,吏民皆降,賊殺西河王等三百人。
高傑聞平一陽一陷,擁兵東下澤州。
山西郡縣聞賊至,望風迎款。
賊遣偽牌扁行山西,其辭甚悖。
李自成遣賊陷甘州。
先是,鳳翔、蘭州開門迎賊。
賊渡河,莊一浪一、涼州二衛俱降,遂圍甘州,乘夜雪登城。
巡撫甘肅林日瑞、總兵郭天吉、同知藍台等並死之,殺居民四萬七千餘人。
西寧衛尚堅守不下,至明年二月詐降,殺偽官賀錦等。
十七年春正月,李自成稱王於西安,僭國號大順,改元永昌。
自成久覬尊號,懼張獻忠、老回回相結為患。
既入秦,通好獻忠。
獻忠厚幣遜詞以報之,自成喜,遂僭號。
牛金星為丞相,更定六政一府尚書等偽官。
三月乙巳,李自成自山西抵京師,環攻九門。
丁未,京城陷,帝后崩。
丙辰,遼東總兵平西伯吳三桂聞京師陷,帝后殉難,遂縞素發哀,乞師於我大清討賊,薄山海關,傳檄遠近。
李自成聞之大驚,
脅三桂父襄作書招三桂,令舊將唐通遺三桂書勸降,且言「東宮無恙」。
三桂不答,上書其父,略曰:「父既不能為忠臣,桂亦安能為孝子。
桂與父訣,請自今日。
雖父鼎俎旁以誘三桂,不顧也。」
書至,自成益懼。
三桂頓兵山海關,以忠義激將吏,規取京師,唐通不能御,三桂殺賊騎殆盡。
初,三桂諭其下曰:「吾不忠不孝,何顏立天地間!」欲自刎,其下俱曰:「將軍何至此!吾輩當死戰。」
遂大破賊。
己巳,京城外扁張吳三桂檄,共約士民縞素復仇,一時都人皆密制素幘。
庚午,李自成率兵六萬東行,劉宗敏、李過等從之,挾太子、永王、定王、吳襄自隨。
太子、二王玄幘綠衣,各一兵抱之馬上,都人擁觀多隕涕。
甲戌,李自成向永平。
丁丑,吳三桂大破賊於關門。
賊初破京師,一精一銳不過數萬,所至虛聲脅下,未常經大敵。
既飽掠思歸,聞邊兵勁,無不寒心。
自成知成敗決於一戰,益驅賊連營並進。
三桂悉銳出戰,無不一當百,奮擊殺賊數千人。
賊亦賈勇迭進。
自成挾太子登高岡,立馬觀戰。
賊眾三面圍三桂兵,三桂兵東西馳突,賊散而復合。
我大清兵至,繞出三桂右,所向披一靡一莫當。
自成策馬走,諸賊遂大潰,自蹂踐死者數萬人。
諸軍分道乘之,殺其大帥五人,奪輜重無算。
自成以數千騎急走永平。
戊寅,自成遣使赴軍中議和,三桂曰:「歸我太子、二王,速離京城,使鍾如故,而後罷兵。」
自成請旋師,如三桂言求和,三桂許之。
自成拔營而西。
己卯,三桂追賊於永平,又破之。
賊奔竄還京師,毀京城外民居數萬間,並夷牛馬牆,稍遲者殺之,凡數萬人。
三桂兵壓城,自成合兵一十八營以拒戰。
三桂進攻之,連拔其八寨,斬首二萬。
自成殺吳襄首,以高竿懸城上,盡殺襄家三十八口。
三桂披墜鞍哭於地,三軍感憤怒,拔刀砍地誓殺賊。
丙戌,李自成自稱帝,即位於武英殿,偽磁侯劉宗敏扶創出,平立不拜,曰:「爾故我等夷也。」
偽官皆拜,宗敏不得已,再拜而退。
丁亥昧爽,李自成出齊化門西走。
先運薪木積宮內,縱火發炮擊毀諸宮殿。
又燒九門雉樓,火光燭天。
先是,三桂知賊將西走,設疑兵於西山,密取酒罌數千,實以石灰,夜埋齊化門道上,上覆浮土。
賊萬馬並馳而出,踐罌皆穿,馬足驚踣,後騎相壓奔,石灰迷目不可視。
疑兵遠噪以驚之,賊陣大亂。
三桂望城中火作,知賊走,繞城而西,追奔三十里。
賊馬騾俱重載,日行數十里,追兵至,盡棄其輜重婦女。
自盧溝至固安百里,盔甲衣服盈路,賊兵散去者又數萬。
三桂徐收所棄,已逾數百萬。
賊既得脫西走,三桂復率大兵追賊。
至保定,賊還兵而鬥,奮擊破之。
又追破之於定州北,奪其婦女二千,獲輜重無算,招降潰賊萬餘人。
自成屯真定,既屢敗,憤極,復勒一精一騎擊三桂。
三桂兵張兩翼以進擊,斬其大將三人,首萬級。
自成大敗,還真定,益發兵攻三桂。
三桂接戰,自晨至晡未決。
三桂分兵迭戰,自成漸引卻。
自成中流矢墜馬,掖而騎馳還營,即拔營西走,度故關入山西。
三桂以兵逐之,及關而止,遂還軍京師。
李自成自井陘西行至平一陽一,分兵守山西諸隘,益發關中兵西攻漢中,陷之。
李自成復遣兵出潼關攻掠河南,又遣降賊叛將馬科至四川,掠保寧一路。
吳三桂追賊入山西,時西部復攻臨洮、甘肅以牽之。
自成數戰不勝,遂棄山西走西安。
我大清兵西伐,李自成合賊數十萬,悉銳迎戰。
鐵騎沖堅而入,賊披一靡一,斬首數萬,劉宗敏、田見秀等俱死,賊眾大潰,棄西安,走商、雒。
丙子,自成棄陝,以兵出潼關,分軍為八營,三道俱下,南略地至襄、郟。
我大清兵既定三秦,下河南,入楚取荊、襄。
李自成南奔辰州,將合張獻忠。
獻忠已入蜀,遂留屯黔一陽一。
部賊亡大半,然尚擁眾十餘萬。
乏食,遣賊將四出抄掠,黔一陽一四境雞犬皆盡。
川湖何騰蛟進攻之。
自成營於羅公山,倚險築塹為久屯計。
勢彌蹙,食盡,逃者益眾。
自成自將輕騎抄掠,何騰蛟伏兵邀之,大敗,殺傷幾盡。
自成以數十騎突走村落中求食,村民皆築堡自守,合圍伐鼓共擊之。
自成麾左右格鬥,皆陷於淖。
眾擊之,人馬俱斃,村民不知為自成也。
截其首獻騰蛟,驗之左盧傷鏃,始知為自成。
李過聞自成死,勒兵隨赴,僅奪其一屍一,滅一屯而還,結草為首,以袞冕葬之羅公山下。
賊諸將奉李過為首,改名李繡,渡湖入險山中,後改名李赤心。
群盜俱散亡。
谷應泰曰: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故曰積貯者,天下之大命也。
史稱關中大,而三輔寇盜縱橫。
《周官》荒政十二,而興大役以業貧民。
至若青、徐歲饑,樊崇以起,長垣歲凶,仙芝作亂,蓋揭竿之變,往往由於請磬之匱也。
況乃汰郵驛,減冗卒,使亡賴一奸一人無所得衣食,則益煽而為亂,走死地如騖耳。
崇禎之初,銳意恭儉,東南織文,西北遊徼,並行裁罷。
而李自成以驛胥失職,值饑民不沾泥等倡亂延安,因往從之。
又與耿如杞潰兵相合,旬月之間,眾至萬餘,推為闖將。
蓋潰兵得饑民,則向道既一精一;饑民得潰兵,則壁壘益厚。
又況延綏地連邊鎮,俗嫻弓馬,民多獷悍。
秦長西陲,雄制列國;唐起靈武,終復兩京。
揆之自成起事,雖屬一毛一賊,實則勁旅也。
此時明察之官,剽銳之將,便當厚集眾師,一鼓擒滅。
比之唐周上書,馬元車裂,宋賢謀亂,鷹揚捕斬,斯為得之。
而乃養■坐大,馴致蔓延,此豈非計之失耶!
雖然,自成之起延安也,自秦入豫,由蜀躪楚,轉寇關東,僭號襄、鄧。
十餘年之間,曹文詔敗之於商、雒,陳奇瑜敗之於漢中,左光先敗之於富平,左良玉扼之於武關,賀人龍破之於靈、陝,孫傅庭敗之於襄城,亦未嘗不自縛乞降,投繯引決。
而究至狼奔豕突,死灰復燃者,則以號令乖方,韜鈐不飭,中朝無良、平之謀,而行間無李、郭之將也。
乃者車廂峽之困,自成解甲矣,而更給票免死;興平、武功之捷,自成計阻矣,而乃緩兵待撫;崤函合圍之舉,自成坐斃矣,而云「圍師必缺」。
又且得臣之猛,按劍行誅,節度之師,同日奔潰,以至嗣昌仰藥於前,傅庭陣亡於後,而天下事不可為矣。
自成乃更北攻寧夏,略定三邊,東搗居庸,長驅京邑。
洎乎祿山陷都,惟事聲色;黃巢入篡,大掠貲財。
突令言於宜春,坐朱於北闕。
遂使銅駝榛莽,鍾灰銷。
自古潢池之禍,未有若斯之酷者也。
嗟乎!彼自成者,非有殊才絕力,不過狡黠善騎射耳。
而謀主牛金星、顧君恩輩,則井窺之智也。
孽一黨一劉宗敏、白旺等,則犬之猛也。
奈何千丈之堤,潰於蟻一穴一;天府之險,踣於困獸哉!以予論之,假令貨賄屏絕,則將必盡材;文法便宜,則權不中制。
而又有武侯以興復自任,晉公以討賊自效者,即寇雖鴟張,不難一舉而撲滅之也。
然則顛覆之禍,固當責之廟算歟!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