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紀事本末
○燕王起兵
卷十六
太祖洪武三年夏四月,詔封皇子棣為燕王,太祖第四子也。
十一年冬十二月,定諸王宮城制式。
太祖曰:「除燕王宮殿仍元舊,諸王府營造不得引以為式。」
二十三年春二月,命穎國公傅友德為將軍,聽燕王節制,征沙漠。
初,燕王既之國,太祖欲諸王知軍旅,乃敕秦王、晉王、燕王督諸將分道北征。
已而秦王、晉王師久不出,燕王率友德等北出,至迤都山,擒其將乃兒不花還。
二十五年夏四月丙子,皇太子薨。
皇太孫生而額顱稍偏,一性一聰穎,善讀書,然仁柔少斷。
太祖每令賦詩,多不喜。
一日,令之屬對,大不稱旨;復以命燕王,語乃佳。
太祖常有意易儲,劉三吾曰:「若然,置秦、晉二王何地?」
太祖乃止。
二十八年,初,諸王封國時,太祖多擇名僧為傅,僧道衍知燕王當嗣大位,自言曰:「大王使臣得侍,奉一白帽與大王戴。」
蓋白冠王,其文皇也。
燕王遂乞道衍,得之。
道衍至燕邸,薦鄞人袁珙相術。
燕王使召之至,令使者與飲於酒肆。
王服衛士服,偕衛士九人入肆沽。
珙趨拜燕王前曰:「殿下何自輕如此?」
燕王一陽一不省,曰:「吾輩皆護衛校士也。」
珙不對。
乃召入,詳叩之,珙稽首曰:「殿下異日太平天子也。」
燕王恐人疑,乃佯以罪遣之。
行至通州,既登舟,密召入邸。
三十一年閏五月,太祖崩,建文皇帝即位,遺詔止諸王入臨會葬。
燕王入,將至淮安。
齊泰言於帝,令人繼敕使還國,燕王不悅。
秋七月,帝命李景隆訊周王肅,逮至京,廢為庶人。
燕王見周
王被執,且齊泰、黃子澄用事,遂簡壯士為護衛,以勾逃軍為名,異人術士多就之。
冬十月,熒惑守心。
四川岳池教諭程濟通術數,上書言:「北方
兵起,期在明年。」
朝議以濟妄言,召入,將殺之。
濟曰:「陛下幸囚臣,至期無兵,殺臣未晚也。」
乃囚濟於獄。
十一月,燕、齊有告變者,帝問黃子澄曰:「孰當先?」
子澄曰:「燕王久稱病,日事練兵,且多置異人術士左右,此其機事已露,不可不急圖之。」
復召齊泰問曰:「今欲圖燕,燕王素善用兵,北卒又勁,奈何?」
泰對曰:「今北邊有寇警,以防邊為名,遣將戍開平,悉調燕藩護衛兵出塞,去其羽翼,乃可圖也。」
從之。
乃以工部侍郎張為北平左布政使,以謝貴為都指揮使,俾察燕王動靜,圖之。
魏國公徐輝祖,燕王妃同產兄也,時以燕事密告之帝,大見信用,詔加太子太傅,與李景隆同掌六軍,協謀圖燕。
建文元年春正月,燕王遣長史葛誠入奏事,帝密問燕邸事,誠具以實告。
遣誠還燕,使為內應,至則燕王察其色異,心疑之。
二月,燕王入覲,行皇道入,登陛不拜。
監察御史曾鳳韶劾王
不敬,帝曰:「至親勿問。」
戶部侍卓敬密奏曰:「燕王智慮絕人,酷類先帝。
夫北平者,強幹之地,金、元所由興也,宜徙封南昌以絕禍本。」
帝覽奏,袖之。
翼日曰:「燕王骨肉至親,何得及此。」
敬曰:「隋文、楊廣非父子耶!」帝默然良久,曰:「卿休矣。」
三月,燕王還國,帝以都督耿掌北平都司事,都御史景清署北平布政司參議,皆使覘燕邸事,尋皆召還。
又遣官為採訪使,分巡天下。
都御史暴昭採訪北平,具以燕邸事密聞於朝,請為之備。
北平按察司僉事湯宗上變,告按察使陳瑛受燕金,有異謀,逮瑛安置廣西。
遂敕都督宋忠率兵三萬,及燕府護衛一精一銳,俱選隸忠麾下,屯開平,名備邊。
仍命都督耿練兵於山海關,徐凱練兵於臨清,密敕張、謝貴嚴為之備。
又召燕番騎指揮關童等入京師。
燕王歸國即托疾,久之,遂稱篤。
夏四月,太祖小祥,燕王遣世子及其弟高煦、高燧入臨。
或曰:「不宜偕往。」
王曰:「令朝廷勿疑也。」
及至京,齊泰請並留之。
黃子澄曰:「不可。
疑而備之,殆也,不若遣還。」
世子兄弟,皆魏國公徐輝祖甥。
輝祖察高煦有異志,密奏曰:「三甥中,獨高煦勇悍無賴,非但不忠,且叛父,他日必為大患。」
帝以問輝祖弟增壽及駙馬王寧,皆庇之,乃悉遣歸國。
高煦一陰一入輝祖廄,取其馬以行,輝祖使人追之,不及。
初,世子入京,燕王大憂悔,暨歸,喜曰:「吾父子復得相聚,天讚我也。」
已而燕兵起,高煦戮力為多。
帝曰:「吾悔不用輝祖之言!」
六月,燕山護衛百戶倪諒上變,告燕官校於諒、周鐸等一陰一事,逮系至京,皆﹃之。
有詔責燕王。
王乃佯狂稱疾,走呼市中,奪酒食,語多妄亂,或臥土壤,彌日不。
張、謝貴入問疾,王盛夏圍爐搖顫曰:「寒甚。」
宮中亦杖而行。
朝廷稍信之。
長史葛誠密告、貴曰:「燕王本無恙,公等勿懈。」
會燕王使其護衛百戶鄧庸詣闕奏事,齊泰請執訊之,具言王將舉兵狀。
齊泰即發符遣使,往逮燕府官屬,密令謝貴、張圖燕,使約長史葛誠、指揮盧振為內應。
以北平都指揮張信為燕王舊所信任,密敕之,使執燕王。
信受命,憂甚,不敢言。
母疑問之,信以告。
母驚曰:「不可。
吾故聞燕王當有天下。
王者不死,非汝所能擒也。」
信益憂未決。
亡何,敕使趣之,信艴然曰:「何太甚也!」乃往燕邸請見,不得入,乘婦人車,逕至門求見。
乃召入,拜於一床一下。
燕王佯為風疾,不能言。
信曰:「殿下無爾也。
有事,當以告臣。」
燕王曰:「疾,非妄也。」
信曰:「殿下不以情語臣,上擒王矣,當就執;如有意,勿諱臣。」
燕王見其誠,下拜曰:「生我一家者子也!」乃召僧道衍至謀事。
適暴風雨,簷瓦墮,燕王心惡之,色不懌。
道衍以為祥。
王謾罵:「和尚妄,烏得祥!」道衍曰:「殿下不聞乎?「飛龍在天,從以風雨」。
瓦墜,天易黃屋耳!」王喜。
有布政司吏奈亨、按察司吏李友直,密以疏草示燕王,因留匿邸中。
燕王出其疏草,示護衛指揮張玉、朱能等曰:「此何為者?」
遂令玉等帥壯士八百人入衛。
貴等以在城七衛並屯田軍士圍王城,又以木柵斷端禮等門。
未幾,削爵及逮官屬詔至。
秋七月,謝貴、張督諸衛士皆甲,圍府第,索所逮諸官屬,飛矢入府內。
燕王與張玉、朱能等謀曰:「彼軍士滿城市,吾兵甚寡,奈何?」
朱能曰:「先擒殺謝貴、張,余無能為也。」
燕王曰:「是當計取之。
今一奸一臣遣使來逮官屬,依所坐名收之。
即令來使召、貴付所逮者,貴、必來,來則擒之,一壯士力耳。」
壬申,王稱疾愈,御東殿,官僚入賀。
燕王先伏壯士左右及端禮門內,遣人召貴、,不來。
復遣官屬內官,以所就逮名往,乃至,衛士甚眾,及門,門者呵止之。
貴、入,燕王曳杖坐,賜宴行酒,出瓜數器,曰:「適有進新瓜者,與卿等嘗之。」
燕王自進片瓜,忽怒且詈曰:「今編戶齊民,兄弟宗族尚相恤,身為天子親屬,旦夕莫必其命。
縣官待我如此,天下何事不可為乎?」
擲瓜於地,護衛軍皆怒,前擒貴、,ㄏ盧振、葛誠等下殿。
王投杖起曰:「我何病,迫於若一奸一臣耳!」遂曳貴、等,皆斬之。
貴、諸從人在外者尚未知,見貴、移時不出,各稍稍散去。
圍王城將士聞貴、已被執,亦潰散。
北平都指揮彭二聞變,急跨馬大呼市中,集兵千餘人,欲入端禮門,燕王遣健卒龐來興、丁勝格殺二,兵亦散。
燕王乃命張玉等率兵乘夜出,攻奪九門,黎明,已克其八,唯西直門未下。
王命指揮唐雲單騎往諭守者曰:「汝毋自苦!今朝廷已聽王自製一方矣,汝等亟下,後者誅。」
眾聞言,皆散。
乃下令安集軍民。
三日,城中大定。
都指揮使余既與謝貴合謀不遂,乃走守居庸關,馬宣巷戰不勝,東走薊州。
宋忠自開平率兵三萬至居庸關,不敢進,退保懷來。
癸酉,燕王誓師,以誅齊泰、黃子澄為名,去建文年號,仍稱洪武三十二年。
署官屬,以張玉、朱能、丘福為都指揮僉事,擢李友直為布政司參議,拜卒金忠為燕紀善。
金忠,浙江鄞縣人,一精一於卜。
燕師將起,召忠卜之,以大吉告,遂署為紀善,命侍帷幄,用其謀策。
時布政司參議郭資、按察司副使墨麟、都指揮同知李浚、陳恭等皆降。
下令諭將士曰:「予太祖高皇帝之子,今為一奸一臣謀害。
《祖訓》云:「朝無正臣,內有一奸一逆,必舉兵誅討,以清君側之惡。」
用率爾將士誅之,罪人既得,法周公以輔成王,爾等其體予心。」
乃上書曰:「皇考太祖高皇帝艱難百戰,定天下,成帝業,傳之萬世,封建諸子,鞏固宗社,為盤石計。
一奸一臣齊泰、黃子澄包藏禍心,肅、專、柏、桂、梗五弟,不數年間,並見削奪。
柏尤可憫,闔室自一焚。
聖仁在上,胡寧忍此!扒非陛下之心,實一奸一臣所為也。
心尚未足,又以加臣。
臣守藩於燕,二十餘年,寅畏小心,奉法循分。
誠以君臣大分,骨肉至親,恆思加慎,為諸王先。
而一奸一臣跋扈,加禍無辜。
執臣奏事人,棰楚刺熱,備極苦毒,迫言臣謀不軌。
遂分宋忠、謝貴、張等於北平城內外,甲馬騎突於街衢,鉦鼓喧鞠於遠邇,圍守臣府。
已而護衛人執貴、,始知一奸一臣欺詐之謀。
竊念臣於孝康皇帝,同父母兄弟也,今事陛下,如事天也。
譬伐大樹,先剪附枝,親藩既滅,朝廷孤立,一奸一臣得志,社稷危矣。
臣伏睹《祖訓》有云:「朝無正臣,內有一奸一惡,則親王訓兵待命,天子密詔諸王統領鎮兵討平之。」
臣謹俯伏俟命。」
書奏,詔削燕王屬籍。
甲戌,燕王以郭資守北平,出師次通州,指揮房勝以城降。
張玉曰:「不先定薊州,將為後患。」
時都督指揮馬宣嚴兵守薊州,燕王命玉帥兵往攻。
玉使人諭之,不下。
環城攻之,宣率眾出戰,敗,被執,罵不絕口,遂死之。
指揮一毛一遂以薊州降。
玉撫定薊州,乘夜趨遵化,戒將士止殺曰:「行師以得人心為本。」
因簡勇士,以夜四鼓登城,開門而入,城中始覺。
遵化衛指揮蔣玉、密雲衛指揮鄭亨,皆以城降。
甲申,燕兵攻懷來。
時余守居庸,簡練關卒,得數千人,將進攻北平。
燕王曰:「居庸險隘,北平之咽喉,我得此,可無北顧憂,若據此,是拊我背也。
宜急取之,緩則增兵繕守,後難圖矣。」
令指揮徐安、鍾祥等擊,且守且戰,援兵不至,乃棄關走懷來,依宋忠。
燕王曰:「宋忠握兵懷來,必爭居庸,宜乘其未至,擊之。」
諸將皆曰:「彼眾我寡,難以爭鋒,擊之未便,宜固守以待其至。」
王曰:「當以智勝,難以力取。
彼眾新集,其心不一,宋忠輕躁寡謀,狠愎自用,乘其未定,擊之必破矣。」
遂帥馬步一精一銳八千,卷甲倍道而進。
王據鞍指揮,有喜色。
先是,宋忠紿將士云:「爾等家在北平,城中皆為燕兵所殺,一屍一積道路。」
欲以激怒將士。
燕王令其家人張樹旗幟為先鋒,眾遙識旗幟,呼其父兄子弟,相問勞無恙,輒喜,謂「宋都督欺我」,倒戈走。
宋忠帥餘眾倉皇列陣,未成,王麾師渡河,鼓噪而前。
都指揮孫泰先登,頗有斬獲;燕王擇善射者,射泰中之,流血被甲,慷慨裹血而戰,奮呼陷陣死。
忠軍大敗,奔入城,燕兵乘之而入。
忠匿於廁,搜獲之,並執余,皆不屈死。
都指揮彭聚亦力戰死。
當時諸將校為燕帥所俘者百餘人,皆不肯降,發憤死。
燕兵既克懷來,山後諸州皆不守,而開平、龍門、上谷、雲中守將往往降附矣。
丙戌,永平指揮陳旭、趙彝、郭亮以城降。
旭等遂從燕將徐忠分兵克灤河。
庚寅,大寧都指揮卜萬,與其部將陳亨、劉貞引兵號十萬,出松亭關,駐沙河,進攻遵化。
燕王聞之,援遵化,萬等退保松亭關。
萬有智勇,陳亨一陰一欲輸款於燕,畏萬不敢發。
燕王貽萬書,盛稱萬而詆亨,緘識之,召所獲大寧卒,解縛賞勞,俾歸密與萬,故使同獲卒見之。
尋遣與俱,至則同歸捽髮其事。
陳亨、劉貞搜得與萬書,遂縛萬下獄,聞於朝,籍其家。
時帝方銳意文治,日與方孝孺等討論《周官》法度,以北兵為不足憂。
黃子澄謂:「北兵素強,不早御之,恐河北遂失。」
乃以長興侯耿炳文佩大將軍印,駙馬都尉李堅為左副將軍都督,甯忠為右副將軍,帥師北伐。
子澄又請命安陸侯吳傑、江一陰一侯吳高、都督都指揮盛庸、潘忠、楊松、顧成、徐凱、李文、陳暉、平安等,帥師並進。
擢程濟為翰林編修,充軍師,護諸將北行。
吳傑等各帥偏師■騎,號百萬,數道並進,期直搗北平。
檄山東、河南、山西三省合給軍餉。
帝誡諸將士曰:「昔蕭繹舉兵入京,而令其下曰:「一門之內,自極兵威,不祥之極。」
今爾將士與燕王對壘,務體此意,毋使朕有殺叔父名。」
八月己酉,耿炳文等率兵三十萬至真定,徐凱率兵十萬駐河間,潘忠駐莫州,楊松帥先鋒九千人據雄縣,約忠為應。
張玉往覘炳文營,還報燕王曰:「炳文軍無紀律,其上有敗氣,無能為。
潘忠、楊松扼吾南路,宜先擒之。」
燕王悅,躬擐甲冑,帥師至涿州。
壬子,屯於婁桑,令軍士抹馬蓐食。
晡時,渡白溝河,謂諸將曰:「今夕中秋,彼不備,飲酒為樂,此可破也。」
夜半,至雄縣,緣城而上,松與麾下九千人皆戰死,獲馬八千餘匹。
燕王度潘忠在莫州未知城破,必引眾來援,諭諸將曰:「吾必生擒潘忠。」
諸將未喻。
遂命譚淵領兵千餘,渡月樣橋,伏水中,領軍士數人伏路側,望忠等接戰,即舉炮。
既而忠等果至,王進兵逆擊之,路傍炮舉,水中伏兵起據橋。
忠戰敗,趨橋不得,燕兵腹背夾擊,遂生擒忠,餘眾多溺死。
燕王問諸將帥所向,眾未有定。
玉曰:「當徑趨真定。
彼眾新集,我軍乘勝,可一鼓破之。」
燕王曰:「善!」即趨真定。
耿炳文部將張保來降,保言:「炳文兵三十萬,先至者十三萬,分營滹沱河南北。」
燕王厚撫保,遣歸。
詐言保兵敗被執,幸守者困得脫,竊馬歸。
又令言雄、莫敗狀,燕兵旦夕且至。
諸將請曰:「今由間道,不令彼知,蓋掩其不備,奈何遣保告之為備?」
王曰:「不然!始不知彼虛實,故欲掩襲之。
今知其半營河南北,則當令知我至,其南岸之眾必移於北,併力拒戰,一舉可盡殲之,兼使知雄縣莫州之敗,以奪其氣,兵法所謂「先聲後實」也。
若徑薄城下,北岸雖勝,南岸之眾乘我戰疲,鼓行渡河,是我以勞師當彼逸力也。」
壬戌,燕王率三騎先至真定東門,突入其運糧車中,擒二人,訊狀,南岸營果北移。
率輕騎數十,繞出城西南,破其二營。
炳文出城迎戰,張玉、譚淵、馬雲、朱能等率眾奮擊,燕王以奇兵出其背,循城夾擊,橫貫南陣,炳文大敗,奔還。
朱能與敢死士三十餘騎,追奔至滹沱河東。
炳文眾尚數萬,復列陣向能。
能奮勇大呼,衝入炳文陣,陣眾披一靡一,自相蹂一躪,死者無算,棄甲降者三千餘人。
騎士薛祿引槊中李堅墜馬,獲之。
甯忠、顧成及都指揮劉燧皆被執。
燕王謂堅至親,送北平,道卒。
謂成先朝舊人,解其系,與語曰:「皇考之靈,以汝授我。」
因語以故,言已泣下,成亦泣。
遂遣人護送北平,令輔世子居守。
炳文奔入真定,軍爭門,門塞不得入,相蹈藉死者甚眾。
炳文入,闔門固守。
吳傑帥師來援,兵潰遁還。
燕兵攻城三日,不能下,燕王還北平。
以擒李堅功,授薛祿指揮。
帝聞,怒曰:「老將也,而摧鋒,奈何?」
子澄曰:「勝敗常事,毋足慮。
聚天下之兵,得五十萬,四面攻北平,眾寡不敵,必成擒矣。」
曰:「孰堪將者?」
子澄曰:「李景隆可。
比用景隆,今破矣。」
遂遣景隆代炳文。
臨行,賜景隆通天犀帶,親餞之江滸,復賜斧鉞,俾專征伐,不用命者﹃之。
召耿炳文回。
九月朔,監察御史康郁上言:「臣聞人主親其親,然後不獨親其親。
今諸王,親則太祖之遺體也,貴則孝康之手足也,尊則陛下之叔父也。
乃殘酷豎儒,持一己之偏見,廢天下之大公。
方周王不軌,進言則曰六國反叛,漢帝削地;執法則曰三叔流言,周公是征。
遂使周王父子流離播遷。
周王既竄,湘王自一焚,代王被廢,而齊臣又告王反矣。
為計者必曰:「兵不一舉,則禍必加。」
是則朝廷激變之也。
及燕之舉兵,迄今兩月,前後調兵者不下五十餘萬,而乃一夫無獲,謂之國有謀臣可乎?陛下不察,臣愚以為不待十年,必有噬臍之悔矣。
伏願興滅繼絕,釋齊王之囚,封湘王之墓,還周王於京師,迎楚、蜀為周公,俾其各命世子持書勸燕,以罷干戈,以敦親戚,天下不勝幸甚!」疏上,帝不能用。
鎮守遼東江一陰一侯吳高與耿、楊文帥師圍永平。
李景隆乘傳至德州,收集耿炳文敗亡將卒,並調各路軍馬五十萬,進營於河間。
燕王聞之,呼景隆小字曰:「李九江膏粱豎子耳!
寡謀而驕,色厲而餒,未常習兵見陣,輒予以五十萬眾,是自坑之也。」
復聞景隆軍中事,燕王笑曰:「兵法有五敗,景隆皆蹈之。
為將政令不修,上下異心,一也。
北平早寒,南卒裘葛,不足披冒霜雪,又士無贏糧,馬無宿稿,二也。
不量險易,深入趨利,三也。
貪而不治,智信不足,氣盈而愎,仁勇俱無,威令不行,三軍易撓,四也。
部曲喧嘩,金鼓無節,好諛喜佞,專任小人,五也。
九江五敗悉備,保無能為。
然吾在此,彼不敢至。
今往援永平,彼知我出,必來攻城,回師擊之,堅城在前,大軍在後,必成擒矣。」
諸將曰:「北平兵少,奈何?」
王曰:「城中之眾,以戰則不足,以守則有餘。
兵出在外,奇變隨用,吾出非專為永平,直欲誘九江來就擒耳!吳高怯不能戰,聞我來必走,是我一舉解永平圍,且破九江也。」
遂行。
而誡世子居守曰:「景隆來,堅守毋戰也。」
壬申,燕軍援永平,諸將請守盧溝橋。
王曰:「方欲使九江困於堅城之下,奈何拒之!」燕師猝至永平,吳高不能軍,退保山海關。
燕兵奔之,斬首數千級。
燕王曰:「高雖怯,行一事差密,楊文勇而無謀,去高,文不足慮也。」
乃遣人貽二人書,盛譽高而詆文。
帝聞之,削高爵,徙廣西,獨命文守遼東。
耿數請攻永平,以動北平,不聽。
冬十月,燕兵趨大寧。
初,太祖諸子,燕王善戰,寧王善謀。
洪武間,燕王受命巡邊,至大寧,與寧王相得甚歡。
大寧領朵顏諸衛,多降人,驍勇善戰。
燕王既起兵,謀取之,而朝廷亦疑寧王與燕合,削其三護衛。
燕王聞,喜曰:「此天讚我也,取大寧必矣!」乃為書貽寧王,而一陰一率師兼程趨之。
諸將曰:「劉貞守松亭關,急未易破。
李景隆兵方盛,不如還師救北平,以為後圖。」
燕王曰:「今從劉家口徑趨大寧,不數日可達。
大寧將士悉聚松亭關,其家屬在城,皆老弱居守。
師至,不日可拔。
城破之日,撫綏其家,松亭之眾不降且潰矣。
北平深溝高壘,縱有百萬之眾,未易以窺。
吾正欲其頓兵堅城之下,還兵擊之,如拉朽耳!諸公第從予行,毋憂也。」
乃自徑道旆登山,從後攻,度關,至大寧,克其西門,獲都指揮房寬,殺卜萬於獄。
都指揮朱鑒戰死。
劉貞、陳亨引軍還援,陳亨竟襲破一貞,率其眾降。
貞單騎負敕印走遼東,浮海歸京師。
大寧既拔,燕王駐師城外,遂單騎入城,會寧王,執手大慟,言:「北平旦夕且破,非吾弟表奏,吾死矣!」寧王為草表謝,請赦。
居數日,情好甚洽。
燕王銳兵出伏城外,諸親密吏士稍稍得入城,遂令一陰一結三衛渠長及閭左思歸士,皆喜,定約。
燕王辭去,寧王出餞郊外,伏兵起,執寧王。
諸騎士卒一呼皆集,遂擁寧王入關,與俱西。
燕兵既得朵顏諸衛,兵益盛,分遣薛祿下富峪、會川、寬河諸處。
於是寧府妃妾世子,皆攜其寶貨,隨寧王還北平。
李景隆聞燕兵攻大寧,帥師進渡盧溝橋,喜曰:「不守此橋,吾知其無能為矣。」
遂薄城下,築壘九門。
景隆飽麗正門,幾破,城中婦女並乘城擲瓦礫。
景隆令不嚴,驟退,北平守益堅。
景隆遣別將攻通州,又結九營於鄭壩村,親督之以待燕王。
號令壘營,人各為戰,非受命不得輕動,遂攻燒順城門。
燕府儀賓李讓與燕將梁明等拒守甚力。
世子嚴肅部署,選勇士時時夜縋城砍營,南軍擾亂,退營十里。
唯都督瞿能奮勇,與其二子帥一精一騎千餘,殺入張掖門,銳不可當,後不繼,乃勒兵以待。
景隆忌能成功,使人止之,候大軍至,俱進。
於是連夜汲水灌城,天寒冰結,明日不得登。
燕王至會州,簡閱將士,立五軍,命都指揮張玉將中軍,朱能將左軍,李彬將右軍,徐忠將前軍,房寬將後軍,軍各置左右副將,以大寧歸附之眾分隸各軍。
十一月庚午,李景隆移營向河西,先鋒都督陳暉渡河而東。
燕王率兵至孤山,列陣於北河西,河水難渡。
是日雪,默禱曰:「天若助予,則河冰合。」
是夜冰果合,遂率師擊敗前哨都督陳暉兵。
暉眾跳冰遁,冰乃解,溺死無算。
燕王見景隆兵動,以奇兵左右夾擊,遂連破七營,一逼一景隆營。
張玉等列陣而進,至城下,城中亦出兵,內外交攻,景隆不能支,宵遁。
翌日,九壘猶固守,北兵次第破其四壘。
諸軍始聞景隆走,乃棄兵糧,晨夜南奔,景隆遂還德州。
燕諸將頓首賀王神算。
王曰:「偶中耳!諸君所言,皆萬全策也。」
都督火真焚敝韉以爰燕王,鎧者趨焉,人呵之。
王曰:「止!是皆壯士。」
景隆師既敗,黃子澄等匿不以聞。
帝曰:「外間近傳軍不利,果何如?」
子澄曰:「聞交戰數勝,但天寒,士卒不堪,今暫回德州,待來春更進。」
子澄遂遣人密語景隆,隱其敗,勿奏。
乙亥,燕王上書自理,以誅齊泰、黃子澄,傳檄天下。
十二月,加李景隆太子太師。
景隆之敗,子澄不以聞,且雲屯德州,合各處軍馬,期以明年春大舉,故有是命,兼賜璽書、金幣、
珍醞、貂裘。
燕王諭諸將曰:「李九江集眾德州,將謀來春大舉,我欲誘之以敝其眾。
今帥師征大同,大同告急,景隆勢必來援,南卒脆弱,苦寒之地,疲於奔命,凍餒逃散者必多。
善戰者因其勢而利導之。」
諸將曰:「善!」遂帥師出紫荊關,攻廣昌,守將楊忠以城降。
罷兵部尚書齊泰、太常寺卿黃子澄,以燕王疏列二人罪也。
二人名雖罷退,實籌劃治兵如故。
薊州鎮撫曾浚起兵攻北平,不克,死之。
河北指揮張倫等率兩
衛官軍,自拔南歸,曰:「矢死報國。」
參贊軍務高巍上書言:「臣願使燕,曉以禍福。」
遂遣至燕。
上
書燕王曰:「太祖升遐,皇上嗣位,不意大王與朝廷有隙,張皇六師。
臣以為動干戈,不若和解,君臣之義大明,骨肉之親愈厚。
故願奉明詔,置死度外,親見大王。
昔周公聞流言,即避位居東。
若大王能割首計者送京師,解去護衛,質所一愛一子孫,釋骨肉猜忌之疑,塞殘賊離間之口,不與周公比隆哉!慮不及此,遂檄遠邇,大興甲兵,襲疆宇,任事者得借口,以為殿下假誅左班文臣,實欲效漢吳王倡七國誅晁錯,大王獲罪先帝矣。
今大王據北平,取密雲,下永平,襲雄縣,掩真定,數月以來,尚不能出區區蕞爾之地,較以天下,十五而未有一焉,大王將士殆亦疲矣。
大王同心之士大約不過三十萬。
大王與天子,義則君臣,親則骨肉,尚在離間,以三十萬異姓之士,可保終身困迫,死於殿下乎!大王信臣言,上表謝罪,按甲休兵,天意順,人心和,太祖在天之靈亦安矣。
不然,執迷不回,幸而兵勝得成,後世公論謂何!倘有蹉跌,取譏萬世,於斯時也,追復臣言,可得乎?」
書再上,不報。
二年春正月,燕王進兵圍蔚州,指揮王忠、李遠以城降,遂進攻大同。
李景隆帥師救大同,出紫荊關。
燕王由居庸關入,還北平。
景隆軍凍餒死者甚眾,墮指者十二三,委棄鎧仗於道,不可勝紀。
二月,韃靼率眾助燕。
夏四月朔,李景隆會兵德州,武定侯郭英、安陸侯吳傑等,進兵真定以圖燕。
帝賜景隆矮鉞、旌旄,中官繼往。
忽風雨舟壞,沉
於江,復賜之。
景隆自德州進兵北伐,軍過河間,前鋒將至白溝河,郭英等過保定,期於白溝河合勢同進。
燕王率諸將進駐固安,燕王謂丘福等曰:「李九江等皆匹夫,無能為,惟恃其眾耳。
然眾豈可恃也!人眾易亂,擊前則後不知,擊左則右不應,將帥不專,政令不一,甲兵糧餉,適足為吾資耳。
爾等但秣馬厲兵以待!」張玉請先往駐白溝,以逸待勞。
王從之,命率眾先往。
既至三日,景隆前鋒都督平安至白溝河。
是日燕兵渡五馬河,駐蘇家橋。
其夜大雨,平地水深三尺。
燕王坐胡一床一待旦,忽見兵刃有火光如球擊,燁然上下,金鐵錚錚作聲,弓弦皆鳴。
燕王喜曰:「此勝兆也!」帝慮景隆輕敵,乃遣魏國公徐輝祖帥京軍三萬為殿,星馳會之。
己未,李景隆及郭英、吳傑等合軍六十萬,號百萬,次於白溝河,列陣以待。
平安伏一精一兵萬騎游擊。
燕王曰:「平安豎子,從吾出塞,識吾用兵,以故敢為先鋒。
今日吾先破之。」
安驍勇善戰,鋒初交,安奮矛率眾而前,都督瞿能父子亦奮躍,所向披一靡一,殺傷燕兵甚眾,燕兵遂卻。
燕有內官狗兒者,亦敢勇,率千戶華聚力戰河北岸。
百戶谷允入陣,得級七,王親率兵夾擊,殺數千人,都指揮何清被執。
時已暝,戰猶未巳,至夜深,始各收軍還。
是日也,兩軍互相殺傷,安軍哨馬失百餘匹而已。
景隆、英、傑藏火器地中,人馬遇之,輒爛。
戰既解,燕王從三騎殿後,迷失道,下馬伏地,視河流,辨東西,始知營,自上流倉猝渡河而北。
燕王既收軍還營,擢谷允指揮,夜秣馬待戰。
使張玉將中軍,朱能將左軍,陳亨將右軍,為先鋒,丘福將騎兵繼之,馬■十餘萬。
黎明,燕軍畢渡,瞿能率其子搗房寬陣,平安翼之,寬陣披一靡一,擒斬數百人。
張玉等見寬敗,有懼色。
王曰:「勝負常事耳!彼兵雖眾,不過日中,保為諸君破之。」
即麾一精一銳數千突入左掖,高煦率張玉等軍齊進。
王先以七騎馳擊之,且進且退,如是者百餘合,殺傷甚眾。
南軍飛矢如注,射王馬,凡三被創三易之,所射矢,三服皆盡,乃提劍左右奮擊,劍鋒折缺,不堪擊,馬卻,阻於堤,幾為瞿能所及。
燕王急走登堤,佯麾鞭若招後繼者。
景隆疑有伏,不敢上堤。
而燕王復率眾馳入陣,斬其騎數人。
平安善用一槍一刀,所向無敵,北將陳亨、徐忠皆被創。
已而安斬亨於陣,忠兩指被砍,未斷,自斷而擲之,裂衣裹創而戰。
高煦見事急,帥一精一騎數千,前與王合。
高煦接戰,彼此相持,而王亦疲矣。
日薄午,瞿能復引眾躍而前,大呼滅燕,斬其騎百餘人。
越侯俞通淵、陸涼衛指揮滕聚復引眾赴之。
會旋風起,折大將┴,南軍相視而動。
王乃以勁騎繞出其後,突入馳擊,與高煦騎兵合,殺瞿能父子於陣。
平安與朱能戰,亦敗。
於是列陣大崩,奔走之一聲如雷,通淵與聚等皆死。
燕兵追至其營,乘風縱火,燔其營壘。
郭英等潰而西,李景隆潰而南,委棄器械輜重山積,斬首及溺死者十餘萬。
燕兵追至華山月樣橋,殺溺蹂一躪死者複數萬,橫一屍一百餘里。
景隆單騎走德州。
其降軍,燕王悉慰遣之,南師聞者皆解體。
是戰也,魏國公徐輝祖帥軍為殿,獨全軍而還。
壬戌,燕王進攻德州。
五月辛未,李景隆自德州奔濟南,燕兵遂入德州,籍吏民,收府庫,獲糧百餘萬,自是兵食益饒。
哨騎至濟一陽一縣,執教諭王省,既而釋之。
省還,升明倫堂,集諸生曰:「此堂明倫,今日君臣之義何在?」
遂大哭,諸生亦哭,以頭觸柱而死。
先是,山東參政鐵鉉方督餉赴景隆軍,會景隆師潰東奔,次臨邑,諸城堡皆望風瓦解,鉉與參軍高巍酌酒同盟,收集潰亡,守濟南,相與慷慨涕泣,以死自誓。
及景隆奔就鉉,燕王令諸將乘勝倍道而進。
庚辰,至濟南,景隆眾尚十餘萬,倉猝出戰,佈陣未定,燕王帥一精一騎馳擊之,景隆按大敗,單騎走。
於是燕兵列陣圍之,鉉督眾悉力捍御。
事聞,乃升鉉為山東布政司使。
召李景隆還,以左都督盛庸為大將軍,右都督陳暉副之。
景隆還朝,帝赦不誅。
黃子澄痛哭曰:「景隆出師觀望,懷二心,不亟誅,何以謝宗社,勵將士!」副都御史練子寧執而數之朝,以哭請,卒不問。
燕王圍濟南久,令人射書城中促降。
有儒生高賢寧在城中,乃作《周公輔成王論》,請罷兵,不報。
燕王圍濟南已三月,不下,乃堰城外諸溪澗水灌城,城中人一大懼。
鉉曰:「無恐。
計且破之,不三日遁矣!」鉉乃議令軍中詐降,迎燕王入,約壯士懸鐵板伏城上,王且入,則下鐵板,拔橋。
計定,使守陴之卒晝夜哭曰:「濟南魚矣,亡無日矣!」乃撤守具,出居民伏地請曰:「一奸一臣不忠,使大王冒霜露,為社稷憂。
誰非高皇帝子?誰非高皇帝臣民?其降也。
然東海之民,不習兵革,見大軍壓境,不識大王安天下、子元元之意,或謂聚而殲之。
請大王退師十里,單騎入城,臣等具壺漿而迎。」
燕王大喜。
時王苦兵間,謂濟南降,即不得金陵,可斷南北,畫中原自守,亟下令退軍。
王乘駿馬徐行,張蓋,率勁騎數人渡橋,直至城下,城門開,守陴者皆登城,伏堵間。
燕王比入門,門中人呼千歲,鐵板亟下,傷燕王馬首。
王驚,易馬而馳。
濟南人挽橋,橋則堅,燕王竟從橋逸去,復合兵圍濟南。
鉉令守陴罵,燕王大怒,乃以駁擊城。
垂破,鉉書高皇帝神牌懸城上,燕兵不敢擊。
鉉每出不意,募壯士突擊燕兵,破之。
燕王憤甚,計無所出。
僧道衍進曰:「師老矣!請暫還北平以圖後舉。」
於是撤圍,還北平。
鉉及盛庸等兵乘勢追之,遂復德州,兵勢大振。
上即軍中擢鉉為兵部尚書,贊理大將軍軍事。
封盛庸為歷城侯。
九月朔,詔大將軍盛庸總平燕諸軍北伐,副將軍吳傑進兵定州,都督徐凱等屯滄州。
宋參軍說鉉曰:「濟南,天下之中。
北兵南來,其留守者類老弱,且永平、保定雖叛,諸郡堅守者實多。
郭布政輩書生,公能出奇兵,陸行抵真定,南朝諸將潰逸者稍稍收合,不
數日可至北平。
其間豪傑有聞義而起者,公便宜部署,號召招徠之,北平可破也。
北兵回顧家室,必散歸。
徐、沛間素稱驍勇,公檄諸守臣倡義集勇,候北兵歸,合南兵征進者晝夜躡之。
公館[QDXD]北平,休養士馬,迎其至,擊之。
彼腹背受敵,大難旦夕平耳!」鉉以「軍餉盡於德州,城守五月,士卒困甚,而南將皆駑材,無足恃,莫若固守濟南,牽率北兵,使江、淮有備。
北兵不能越淮,歸必道濟,吾邀而擊之,以逸待勞,全勝計也」。
乃設宴天心水面亭,犒問辛苦,激發忠義。
冬十月,燕王聞盛庸兵北向,欲出兵攻滄州,恐南師為備,乃一陽一下令征遼東。
諸將士聞之,不樂。
至通州,張玉、朱能請曰:「今密邇大敵,而勤師遠征,遼地寒早,士卒不堪,恐非利也。」
燕王屏左右,語之故,曰:「今盛庸駐師德州,吳傑、平安守定州,徐凱、陶銘築滄州,相犄角為吾梗。
德州城壁堅,且敵眾所聚,定州修築已完,城守亦備,皆難猝下。
獨滄州土城,潰圯日久,天寒地凍,雨雪泥淖,築城不易。
我乘其未備,急趨攻之,必有土崩之勢。
今佯言往征遼東,因其懈怠,偃旗卷甲,由間道直搗城下,破之必矣。」
玉與能頓首稱善。
徐凱諜知北兵征遼東,不為備,遣兵四出伐木,晝夜築城。
燕師至天津,過直沽,王語諸將曰:「彼所備者惟青縣、長蘆,今磚垛、灶兒等坡無水,彼不為備,由此可徑至滄州城下。」
乃下令軍士循河而南。
軍士疑曰:「征東,何南也?」
王曰■:夜有白氣二道,自東北指西南,占曰「利南」。
乃自直沽一晝夜疾行三百里,遇偵騎,盡殺之。
比曉,至滄州,凱猶不知,督眾運土築城如故。
兵至城下,乃覺,亟命分守城堞,眾皆股慄不能甲。
燕兵四面急攻之,玉帥壯士由城東北隅肉薄而登,遂拔其城。
先遣兵斷歸路,生擒凱及都督陳暹,都指揮俞琪、趙滸、胡原等,斬首萬餘級,餘眾悉降,燕將譚淵盡坑殺之,械凱等至北平。
十二月,燕王移直沽之舟至長蘆,載降獲輜重,順流而北。
王自率眾循河而南,盛庸出兵襲後,不克。
燕王遂至臨清,移屯館陶,掠大名,焚軍餉。
甲午,燕王至汶上,掠濟寧。
盛庸、鐵鉉率兵躡其後,營於東昌。
先鋒將孫霖營滑口,燕將朱榮、劉江襲破霖軍,都指揮唐禮被執,霖走。
乙卯,燕師至東昌,庸與鉉等聞燕兵且至,宰牛宴犒將士,誓師勵眾,簡閱一精一銳,背城而陣,具列火器毒一弩一以待。
時燕軍屢勝,見庸軍,即鼓噪前薄,盡為火器所傷。
會平安兵至,與庸軍合,於是庸麾兵大戰。
燕王以一精一騎沖左掖,入中堅。
庸軍厚集,圍燕王數重,燕王自衝擊不得出。
朱能、周長率番騎奮擊東北角,庸等撤西南兵往御,圍稍緩。
能衝入,奮力死戰,翼燕王出。
張玉不知王已出,突入陣救之,沒於陣。
庸軍乘勝擒斬萬餘人,燕兵大敗,遂北奔。
庸趣兵追之,復擊殺者無算。
是役也,燕王數危甚,諸將奉帝詔,莫敢加刃。
燕王亦知之,故挺身出,輒短兵接戰。
王騎射尤一精一,追者每為所殺。
至是奔北,獨以一騎殿後,追者數百人,不敢迫。
適高煦領指揮華聚等至,擊退庸兵,獲部將數人而去。
燕王喜,以煦肖已,慰勞之。
薛祿亦數擊退南兵。
燕王聞張玉敗歿,乃痛哭曰:「勝負常事,不足慮。
艱難之際,失此良輔,殊可悲恨!」師還,與諸將語,每及東昌事,曰:「自失張玉,吾至今寢食不安。」
遂涕下不已,諸將皆泣。
後舉報功之典,謂侍臣曰:「論靖難功,當以張玉為第一。」
追封榮國公、河間王。
三年春正月辛酉朔,東昌捷至,詔褒賞將士,召齊泰、黃子澄還朝,仍預軍事。
享太廟,告東昌之捷。
初,燕王師出,僧道衍曰:「師行必克,但費兩日耳!」及自東
昌還,道衍曰:「兩日,昌也,自此全勝矣!」二月,燕王自撰文,流涕祭陣亡將士張玉等,脫所服袍焚之,以衣亡者,曰:「雖其一絲,以識余心!」將士家父兄子弟見之,皆
感泣。
燕王因激勸將吏,召募勇敢,以圖進取。
乙未,帥師南出,進諸將士,諭曰:「爾等懷忠奮勇,每戰必勝,可謂難矣!比者,東昌之役,接戰即退,遂棄前功。
夫懼死者必死,捐生者必生。
白溝河之戰,南軍先走,故得而殺之,所謂懼死者必死也。
爾等奮不顧身,故能出萬死,全一生,所謂捐生者必生也。
自今無輕敵,無選耍,違者殺無赦!」己酉,師至保定,盛庸合諸軍二十萬駐德州,吳傑、平安出真定。
燕王與諸將議所向,丘福等言:「定州府民新集,城池未固,攻之可拔。」
王曰:「野戰易,攻城難。
今盛庸聚德州,吳傑、平安駐真定,相為犄角,攻城未拔,頓師城下,必合勢來援。
堅城在前,強敵在後,勝負未可決也。
今真定相距德州二百餘里,我軍界其中,敵必出迎戰,取其一軍,余自膽破。」
諸將曰:「軍介兩敵,使彼合勢夾攻,吾腹背受敵,奈何?」
王曰:「百里之外,勢不相及。
兩軍相薄,勝敗在呼吸間,雖百■不能相救,況二百里哉!」明日,遂移軍東出。
三月朔,師次滹沱河,遣游騎哨定州、真定,多為疑兵誤之。
諜報盛庸軍夾河為營,平安駐師單家橋。
燕兵由陳家渡過河逆之,相距四十里。
辛巳,盛庸軍及燕兵遇於夾河,燕王以三騎覘庸陣,庸結陣甚堅,陣旁火車、大銃、強一弩一齊列。
王掠陣過,庸遣騎追,皆射卻之,乃以■騎萬餘薄庸陣,攻其左掖,庸軍擁盾自蔽,矢刃不能入。
燕軍預作長*,約六七尺,橫貫鐵釘於端,釘末有逆鉤,令勇士直前擲之,直貫其盾,亟不得出,動則牽連。
乘隙急攻之,庸軍棄盾走。
燕兵蹂陣而入,南軍奔潰。
燕將譚淵從軍中望見塵起,遽出兵逆擊之。
莊得帥眾死戰,淵與其部下指揮董中峰皆為得軍所殺。
朱能、張輔率眾並進,王自以勁騎繞出南軍背,貫陣前,出與能軍合。
庸軍一火器不及發,遂卻。
都指揮莊得陷陣沒,驍將楚智被執,不屈,死之。
張皂旗亦戰死。
張皂旗者,常以皂旗先登,燕軍畏之,呼「皂旗張」,及死,猶執皂旗不僕。
是日戰酣,迫暮,皆斂兵入營。
燕王以十餘騎迫庸營,野宿。
天明,見四面皆庸兵,左右請亟去,燕王曰:「毋恐。」
日出,乃引馬鳴角,穿敵營,從容去。
諸將相顧,莫敢發一矢。
燕王既還營,復嚴陣約戰,謂諸將曰:「昨日譚淵逆擊太早,故不能成功。
彼雖少挫,尚銳,必欲絕其生路,安得不致死我也。
今日爾等嚴陣戰,我以一精一騎往來陣間,敵有可乘之隙,即入擊之。
兩陣相當,將勇者勝,此光武之所以破王尋也。」
壬午,復戰,庸軍西南,燕軍東北,燕王臨陣督戰,張奇兵,往來衝擊,自辰至未,兩軍互勝負,屢退屢進,將士皆疲,各坐息。
少頃,復起戰,相持不決,忽東北風大起,塵埃漲天,沙礫擊面,兩軍迷目,咫尺不見人。
北軍乘風大呼,縱左右翼橫擊之,鉦鼓之一聲振地,庸軍大敗,棄兵走。
燕兵追至滹沱河。
踐溺死者不可勝計,降者,燕王悉縱遣之。
盛庸走德州。
當是時,盛庸恃東昌之捷,輕敵,將士鹹攜金銀扣器、錦繡衣袍,曰:「破北平,張筵痛飲。」
至是盡為燕兵所獲。
燕王戰罷還營,塵土滿面,諸將不能識,聞語聲,始趨進見。
詔竄逐齊泰、黃子澄於外,令有司籍其家,以謝燕人。
有司奉行,徒為文具,實使出外募兵也。
閏三月己亥,吳傑等自真定引軍出,欲與盛庸軍合,未至八十
裡,聞庸敗,復還真定。
燕王語諸將曰:「吳傑若嬰城固守,為上策;若軍出即歸,避我不戰,是謂中策;若來求戰,則下策也。
我料其將出下策,破之必矣。」
乃下令軍士出取糧,戒勿遠,故令校尉荷擔,抱嬰兒,佯作避兵狀,奔入真定,報云:「燕軍各散出糧,營中無備。」
傑等信之,乃謀輕師掩不備,遂出軍滹沱河,距燕軍七十里。
燕王聞之,大喜。
薄暮,趣兵渡河。
諸將請俟明旦,王曰:「機不可失也。
稍緩之,彼退守真定,城堅糧足,攻之難矣。」
遂進,王先策馬渡河,河水深,麾騎兵由上流並渡,遏水令淺,輜重步卒得由下流畢渡。
循河行二十里,與傑軍遇於稿城。
會日暮,燕王恐傑軍道去,親率數十騎一逼一敵營宿,以綴之。
明日,吳傑等列方陣於西南以待,燕王謂諸將曰:「方陣四面受敵,豈能取勝!我以一精一兵攻其一隅,一隅敗,則其餘自潰矣。」
乃以軍糜其三面,而親帥一精一銳攻東北隅,大戰,右軍稍卻。
薛祿馳赴奮擊,出入敵陣,馬蹶,為南軍所執,奪敵刀,斬數人,復跳而免,督戰益力。
燕王親率驍騎,循滹沱河,繞出陣後突入,大呼奮擊,南軍矢下如雨,集王所建旗,如蝟一毛一焉。
燕師多被殺傷。
平安於陣中縛高樓,上可數丈,登以望燕軍。
燕王以一精一騎沖之,將及樓,平安墜而走。
會大風起,發屋拔樹,燕軍乘之,傑等師大潰。
燕王麾兵四向蹙之,斬首六萬餘級,追奔至真定城下,又擒其驍將鄧戩、陳鵬等,盡獲軍資器械,吳傑、平安走入城。
南兵降於燕,燕王悉釋之南還。
王遣使送所建旗還北平,諭世子曰:「善藏之,使後世勿忘也。」
燕兵自白溝河至稿城,三捷,皆有風助之。
癸丑,燕兵略順德、廣平,河北郡縣多降。
夏四月,燕兵次於大名,大名官吏迎燕兵。
諜者言齊泰、黃子澄皆竄逐,有司已簿錄其家。
王乃上書稱臣燕王棣,大略言:「齊、
黃剪削宗藩,欲加死地,故以兵自防,誠不得已。
大軍之至,每自摧衄,臣不敢為喜,輒用傷悼。
比聞齊泰、黃子澄皆已竄逐,臣一家喜有更生之慶。
而將士皆曰:「恐非誠心,姑以餌我。
不然,吳傑、平安、盛庸之眾當悉召還,而今猶集境上,是一奸一臣雖出而其計實行。」
臣思其言,恐亦人事或然也,故不敢遽釋兵。
惟陛下斷而行之,毋為一奸一邪所蔽。」
書上,帝以示方孝孺及侍中黃觀。
孝孺對曰:「諸軍大集,燕兵久羈大名,暑雨為,不戰自罷。
急令遼東諸將入山海關,攻永平,真定諸將渡盧溝橋搗北平。
彼顧巢一穴一歸援,我以大軍躡其後,必成擒矣。
今宜且與報書,往返俞日,彼心解而眾離,我謀定而勢合,機不可失也。」
帝曰:「善!」命孝孺草詔,赦燕王父子及諸將士罪,使歸本國,勿預兵政,仍復王爵,永為藩輔。
遣大理少卿薛繼往燕師,又為榜諭數千言授,令至燕軍中,密散諸將士。
遂繼詔至燕軍。
燕王讀之,怒,問:「臨行,上何言?」
曰:「上言殿下旦釋甲,謁孝陵,暮即旋師。」
燕王曰:「!是不可紿三尺兒。」
而指侍衛將士曰:「有丈夫者!」惶恐不能對。
諸將盡嘩,請殺。
王曰:「一奸一臣不過數人,天子命使,母妄言!」戰慄,流汗被體。
燕王乃耀武,令各軍連營百餘里,戈甲旗鼓相接,而馳射其中,使觀之。
留數日,遣中使送出境,語之曰:「歸,為老臣謝天子,天子於臣至親,臣父,天子大父;天子父,臣同產兄。
臣為藩王,富貴已極,復何望!天子素一愛一厚臣,一旦為權一奸一讒構,以至於此。
臣不得已,為救死計耳。
幸蒙詔罷兵,臣一家不勝感戴。
但一奸一臣尚在,大軍未還,臣將士存心狐疑,未肯遽散。
望皇上誅權一奸一,散天下兵,臣父子單騎歸闕下,唯陛下命之。」
歸至京,方孝孺私就問燕事,具以告,且曰:「燕王語直而意誠。」
又言:「其將士同心,南師雖眾,驕惰寡謀,未見可勝。」
孝孺默然。
入見帝,亦備述前意。
帝語孝孺曰:「誠如言,曲在朝廷,齊、黃誤我矣!」孝孺惡之,曰:「此為燕遊說也。」
五月,燕師駐大名,吳傑、平安發兵斷北平餉道。
燕王遣指揮武勝復奏書於朝,大略言:「朝廷許罷兵,而盛庸等攻北,絕糧餉,與詔旨背馳。」
帝得書,有罷兵意,以示方孝孺曰:「此孝康皇帝同產弟,朕叔父也。
吾他日不見宗廟神靈乎!」孝孺曰:「陛下果欲罷兵耶!即兵一罷散,不可復聚,彼長驅犯闕,何以御之?今軍聲大振,計捷書當不遠,願陛下毋惑甘言。」
上然之。
縛勝下錦衣獄。
燕王聞,怒曰:「俟命三月,今武勝見執,是其志不可回矣。
彼軍駐德州,資糧所給,皆道徐、沛,以輕騎數千邀焚之,德州必困。
若來求戰,吾嚴師待之,以逸待勞,可必勝。」
諸將皆曰:「善!」乃遣都指揮李遠等帥輕騎六千詣徐、沛,令易士卒甲冑,與南師同,插柳枝於背為識。
遠等至濟寧[QDXD]亭,盡焚軍興以來儲積。
丘福、薛祿合兵攻濟州,塞濠登陴,破其城,遂潛兵掠抄沙河,沛縣,南軍不之覺,糧船數萬艘、糧數百萬悉為所焚,軍資器械俱為煨燼,河水盡熱,漕運軍士散走。
京師大震,德州糧餉遂艱。
李遠率兵還,盛庸遣將袁宇以三萬人邀遠軍,遠設伏擊敗之,斬首萬餘級。
秋七月,燕兵襲彰德。
時都督趙清守彰德,燕王遣數騎日往來城下,擾其樵采,清遣兵追之,則引而去。
於是城下乏薪,拆屋而炊。
既而王令伏兵城傍山麓,仍遣數騎至城下誘之。
清果遣兵出,入伏,擒殺千餘人。
南軍據尾尖寨,梗餉道,險隘難下,燕王遣張禮間道夜襲擊,下之。
乃使人招清,清對使者言:「殿下至京城日,但以二指許帖召臣,臣不敢不至,今未敢也。」
王悅其言,為之緩攻。
平安自真定率兵攻北平,營於平村,離城五十里,擾其耕牧。
燕世子督眾固守,遣人如燕王軍告急。
燕軍還次定州,聞北平被圍,王召劉江,問:「策將安出?」
江慷慨請行,且曰:「臣方思之。」
高煦請與江先往,江曰:「此不可。
疲於奔命,徒為敵笑耳!」俄而曰:「臣策成矣!」王喜,呼酒送其行。
江與王約曰:「臣至北平,以炮響為號,二次炮響則決圍,三次炮響則進城。
若不聞第三炮,則臣戰死矣。
臣若入城中,既聞外間救至,則守城軍士勇氣自倍,宜令軍士人帶十炮為殿者,放炮常不絕聲,則遠近皆謂大軍既來,平保兒必駭散矣。」
保兒,安小字也。
王大喜,然其計。
江乃率兵渡滹沱,由間道行,張旗幟,夜多舉火炬。
至則與安戰,果如其策,大敗之,斬獲數千人,安還走真定。
方孝孺門人林嘉猷嘗居北平邸中,知高煦、高燧弗恭於燕世子。
中官黃儼素一奸一險,儼方曲事高燧。
高燧與世子協守北平,高煦從燕王軍,時時傾世子。
而是時河北師老無功,德州餉道絕,方孝孺乃言於上曰:「兵家貴間,燕父子兄弟可間而離也。
世子誠見疑,王必北歸;王歸而我餉道通,事乃可濟。」
上善之,立命孝孺草書,遣錦衣衛千戶張安如燕貽世子,令歸朝廷,許以王燕。
世子得書,不啟封,遣人並安等送軍前。
中官黃儼者,比書至北平,則已先使人馳報燕王曰:「世子且反。」
王疑之,問高煦。
高煦曰:「世子固善太孫。」
語未竟,世子所遣使以書及張安至。
燕王啟視,遽曰:「嗟乎!幾殺吾子!」乃囚安等。
盛庸等檄大同守將房昭引兵入紫荊關,略保定諸縣,駐兵易州西水寨。
寨在萬山中,昭欲據險為持久計,窺北平。
燕王在大名,聞之,曰:「保定股肱郡,保定失,即北平危矣,豈可不援。」
遂下令班師。
八月,師北渡滹沱河,至完縣,諸山寨民來附,悉慰遣之,令孟善填保定。
諜報吳傑遣都指揮韋諒以兵萬餘轉餉房昭軍。
燕王曰:「昭據西水寨,寨所乏糧耳。
使真定饋餉入,昭得固守,未易拔也。」
率一精一騎三萬邀擊,破之。
又命朱榮等以兵五千圍定州。
燕王曰:「我圍房昭寨急,真定必來援,然摧敗之餘,進必不銳。
我姑輕騎往定州,彼聞必速來,來則據險以待,我還兵合擊,必敗之。
援兵敗,寨可不攻下也。」
時圍寨久,寨軍多南人,天寒衣薄,會夜霜月,燕王令四面皆吳歌,南軍聞之,多淚下,有潛下寨降者。
十月,真定援兵果至,燕王自定州還,與圍寨兵合擊南兵於峨眉山下,令勇士卷旆登山,潛出陣後,張旗幟,寨中望見大駭,與真定兵俱潰。
斬首萬餘級,墜崖死者甚眾,獲其將花英、鄭琦、王恭、詹忠等,惟房昭、韋諒走免。
遂破西水寨,還師北平。
十一月,遣駙馬都尉梅殷鎮守淮安。
殷尚太祖女寧國公主,有才智,太祖特眷注之。
臨崩,帝與殷侍側,受顧命,太祖謂帝曰:「燕王不可忽!」顧語殷曰:「汝老成忠信,可托幼主。」
出誓書及遺詔授之,曰:「敢有違天者,為朕伐之。」
言訖,崩。
至是,燕兵漸一逼一,諸將多選懦觀望,乃召募淮南兵民,令軍士號四十萬,命殷統之,駐淮上以厄燕師。
既而燕王遺殷書,以進香金陵為辭。
殷答曰:「進香,皇考有禁,遵者為孝,不遵者不孝。」
割使者耳鼻,口授數語,詞甚峻,王怒。
遼東守將楊文與王雄等引兵圍永平,略薊州、遵化諸郡縣。
燕王遣劉江率眾趨永平。
命江曰:「爾至永平,敵必遁歸山海,勿追之,但聲言還歸北平。
既出,則以夜卷旗囊甲,復入永平城中,楊文聞爾還北平,復來,爾速出擊之,必大獲。」
江如言,果敗文兵於昌黎,殺數千人,獲將士王雄等。
燕王還北平,悉縱遣之,仍令歸諭楊文等。
時燕王起兵三年,所得止永平、大寧、保定,旋得旋棄,戰死者甚多。
南軍分佈頗盛,時時告捷,廷議多謂燕出沒勞苦,軍少不足慮。
帝又御內臣甚嚴,皆怨望,遂密謀戴燕王,告以金陵空虛,宜乘間疾進。
王亦太息曰:「頻年用兵,何時可已?政當臨一決,不復返顧矣。」
於是俞城不攻,決計趨金陵。
十二月,燕師出北平,駐軍蠡縣,復移營汊河,命李遠率輕兵前哨。
四年春正月,命魏國公徐輝祖率京軍往援山東。
燕李遠兵至稿城,遇德州卑將葛進領馬■萬餘為前鋒,乘冰渡滹沱河,半渡,遠
進擊之。
進望見遠兵少,斂退,繫馬林間,以■卒來戰,遠佯卻。
進來追,遠分兵潛出其後,解縱所繫馬,前軍奮擊之。
進軍退,失馬,遂大敗,斬首四千餘級,進僅以身免。
燕將朱能率輕騎千人,哨至衡水,遇都督平安遣兵復通州,能擊之,斬首七百餘級,生擒部將賈榮等。
燕王乃以師由館陶渡,見一病卒,僕道傍,王命左右以從馬載之,曰:「壯士為我也。」
聞者感泣。
進攻東阿,破之,指揮詹被執,吏目鄭華死之。
攻汶上,都指揮薛鵬被執。
師至沛縣,知縣顏伯瑋知勢不敵,遣縣丞胡先詣徐州告急,預送其子有為出走,令還告其父母云:「子職弗能盡矣。」
賦詩書公署壁間。
夜二鼓,師至東門,指揮王顯以城降,師遂入。
伯瑋衣冠南向再拜,慟哭曰:「臣無以報國。」
乃自縊死。
子有為不忍去,復還自剄以從。
無何,將士擒主簿唐子清、典史黃謙至,皆死之。
胡先還,收伯瑋父子一屍一,葬之城南。
沛縣既破,燕師遂向徐、淮。
燕王久不見南師出,遣番騎指揮款台帥十二騎前覘,至鄒縣,遇南師轉餉卒三千人,款台大呼,馳入其陣,曰:「燕王大軍至矣!」轉餉卒驚潰,擒千戶二人歸。
燕王曰:「款台以十二騎破三千人,真壯士。」
命左右錄其功。
遂進師徐州,守將閉城不出。
燕王欲驅兵南進,而士卒多散出取糧,恐後至者為城中兵所掩,乃伏兵九里山,又先匿百餘騎演武亭,令數騎往來城下誘之。
城中兵不出,乃罵,焚其廬舍,徐發一矢射城上,抵暮乃去。
明日復如之。
城中不勝怒,乃開門,以兵五千出追。
所遣騎按轡徐行,既渡河,炮舉伏發,燕王親率勁騎馳西門,斷其歸路,腹背夾擊之。
城中兵大潰,爭渡橋,橋壞,溺死千餘人,斬首數千級,余皆奔入城。
後單騎往來城下,城中兵竟不敢出,乃以師南行。
三月,師趨宿州,燕王謂諸將曰:「敵綴我,當備之。」
乃留都指揮金銘將游騎百人哨其後,戒之曰:「敵至,見爾孤軍,必追襲,爾列隊徐行,彼疑爾為誘,必不敢進。
吾令都指揮冀英先以數騎伏河南,覘爾渡河,如敵來追,即舉炮。
敵疑有伏,猶豫未決,爾師畢渡矣。」
銘往,果遇南軍萬餘,徐行臨河。
南軍來追,冀英連舉炮,南軍即斂退,銘遂得渡河,與燕王會宿州,乃進兵蒙城、渦河等處。
平安率馬步兵四萬躡燕軍,燕王曰:「此濱河多林木,彼必疑有伏;淝河地平少樹,彼不疑,可伏兵。」
遂親率騎二萬,持三日糧,至淝河按伏,敕諸軍皆束炬相屬於道,戒之曰:「俟與敵戰,則舉火。
一炬舉,余炬皆應。
敵見舉炬火多,必驚潰。」
按兵數日,敵不至,糧且盡,諸將請還師。
燕王曰:「彼遠來,銳氣求戰,肯委之而去耶!但一敗其前鋒,彼自奪氣,姑按甲待之。」
時迫暮,令番騎指揮款台以數騎往哨,去南營四十里,聞其更鼓,還報:「南軍且必至。」
王喜,命王真、劉江各將百騎往逆之,戒以緣路按伏,遇敵,誘入伏,與戰。
又令王真束草置囊中,如束帛狀,載馬上,南軍來追,擲於地,使往取亂之。
真等進與安軍遇,相接戰,南軍追至,擲囊餌之,南軍競往取囊,陣稍亂。
又入伏內,伏發,南軍還走,燕王率兵至,平安以三千騎走北岸,燕王以數十騎當之。
平安卑將火耳灰者,故燕番騎指揮,素驍勇,被召入京師,遂隸平安麾下,持槊直犯燕王。
相距十■許。
燕王令胡騎指揮童信射其馬,蹶,遂獲火耳灰者。
其■曲哈三帖木耳亦勇,見火耳灰者被獲,持槊突陣,亦射擒之。
平安易服以數騎走,燕王率兵追之,南軍大敗,驍將林帖木兒等被執。
平安退屯宿州。
是日,釋火耳灰者,令入宿衛,諸將以為言,不聽。
燕兵破蕭縣,知縣陳恕死之。
燕王以師向臨淮,諭將士曰:「我師利在速戰。
敵駐宿州,為持久計,若斷其糧餉,彼不攻自潰矣。」
乃遣譚清帥兵至徐州,擊轉餉
兵,大破之,南至淮河,又燒餉舟甚眾。
清還,南軍圍之。
燕王見清旗幟,亟馳往援,鐵鉉來戰,燕軍不利,卻。
王馳入陣,火耳灰者翼之,殺南軍數十人,南軍披一靡一,欲南遁,燕王常以騎兵綴之。
又遣陳文、李遠哨淮河,擊敗守淮兵數千人。
夏四月,平安營於小河,燕兵據河北,燕王令陳文扼要處為橋,先渡■卒輜重,騎兵隨之。
遂分兵守橋。
明日,總兵何福列陣十餘里,張左右翼,緣河而東,燕王帥騎兵戰。
福麾■兵而前,爭所守橋,福率後軍來援,奮擊,破之,俘獲數百人,遂斬陳文於陣。
平安轉戰,圍王真數重,真身被十餘創,自刎馬上。
平安遇王於北阪,王急,幾為安槊所及,馬蹶,不得前,燕番騎指揮王騏躍馬入陣,援燕王,得脫。
南軍奪橋而北,勇氣百倍。
燕將張武率勇敢士自林間突出,與王騎合,擊卻之。
指揮丁良、朱彬被執,燕將都指揮韓貴亦戰死。
於是南軍駐橋南,北軍駐橋北,相持者數日。
南軍糧盡,采蕪而食。
燕王曰:「南軍饑,更一二日,襄稍集,未易破也。」
乃留兵千餘守橋,而潛移諸軍輜重去南營三十里,夜半,渡兵而南,繞出其後,比旦,始覺。
時徐輝祖軍至。
甲戌,大戰齊眉山,自午至酉,勝負相當。
蔚州衛千戶李斌馬蹶,為南軍所擒,猶力斬數人乃死。
是時南軍再捷,王真、陳文、李斌皆驍將,敗沒,燕諸將皆懼,說燕王曰:「軍深入矣。
暑雨連綿,淮土蒸濕,且疾疫。
小河之東,平野多牛羊,二麥將熟,若渡河擇地,休息士馬,觀釁而動,可持久也。」
燕王曰:「兵事有進無退。
勝形成矣,而復北渡,士不解體乎?公等所見拘攣耳!」下令曰:「欲渡河者左,不欲渡河者右!」諸將多趨左。
王怒曰:「公等自為之!」朱能曰:「諸君勉矣!漢高十戰而九不勝,卒有天下,豈可有退心!」燕王不解甲者數日,南軍相慶。
時廷臣有曰:「燕且北矣,京師不可無良將。」
帝因召輝祖還,何福軍聲遂孤。
時南軍所至,掘塹作壘為營,軍士通夕不得休,暨成而將旦復行,往往虛敝人力,故臨陣之際,卒先罷困。
燕王行營,不為塹壘,但分佈隊伍列陣為門,敵不敢犯,故將士至營即得休息自便,暇則射獵周覽地勢,得禽輒頒將士,每拔破壘,悉以所獲財物賚之,人樂為用。
至是對壘日久,諜報南師糧運且至。
燕王語諸將曰:「敵慮我擾,必分兵護之,乘其兵分勢弱,必不能支。」
遂遣朱榮、劉江等率輕騎截南軍餉道,又令游騎擾其樵采。
何福乃下令移營靈壁就糧。
時南軍運糧五萬,平安帥馬■六萬護之,使負糧者居中。
燕王覘知之,分壯士萬人遮援兵,而令高煦伏兵於林間,戒伺敵戰疲即出擊。
於是躬率師逆戰,以騎兵為兩翼。
安引軍突至,殺燕兵千餘,矢下如雨。
王麾■軍縱擊,橫貫其陣,斷而為二,南軍遂亂。
何福等出壁,與安合擊,殺燕兵數千,卻之。
高煦窺見南師罷,即帥眾自林間突出,王還兵掩擊其後。
福等大敗,殺傷萬餘人,喪馬三千餘匹,燕師盡獲其糧餉。
福等以餘眾入營,塞壘門堅守。
是夜,福下令:期明日聞炮聲三,即突圍出,師就糧於淮河。
庚辰,燕軍攻靈壁營,王躬率諸將先登,軍士蟻附而上。
燕兵三震炮,福軍誤為已炮,急趨門,門塞不得出,營中紛擾,人馬墜濠塹皆滿,燕兵急擊之,遂破其營。
指揮宋垣力戰死,何福遁走,副總兵陳暉、平安,參將都督馬溥、徐真,都指揮孫晟、王貴等皆被執,參贊軍務禮部侍郎陳一性一善、大理寺丞彭與明,皆死之。
平安被俘見王,曰:「淝河之戰,公馬不躓,何以遇我?」
安大言曰:「刺殿下如拉朽耳。」
王太息曰:「高皇帝好養壯士!」釋之,遣還北平。
自是南軍益衰矣。
黃子澄聞之,撫膺大慟曰:「大事去矣!吾輩萬死不足贖誤國之罪!」是月,上用齊泰、黃子澄謀調遼兵十萬,至濟南與鐵鉉合,以絕燕兵後。
總兵楊文至直沽,遇燕將宋貴截殺,師潰,文被執,竟無一人至濟南者。
五月,燕兵至泗州,守將周景初舉城降燕。
燕王謁祖陵,泣曰:「橫罹權一奸一幾不免矣。
幸賴祖宗,得今日拜陵下!」陵下父老來見,悉賜牛酒,慰勞遣之。
師抵淮,盛庸領馬■兵數萬,戰艦數千,列淮之南岸,燕兵列北岸相對。
燕王命*舟編筏,揚旗鼓噪指麾若將渡者,南軍望之,有懼色。
潛遣丘福、朱能、狗兒等將驍勇數百,西行二十里,以小舟潛濟,南軍不之覺也。
及漸近營舉炮,南軍駭愕,福等前奔之,南軍棄甲走。
庸股慄不能上馬,其下掖之登舟,單舸脫一去。
北兵盡獲其戰艦,遂濟淮駐南岸是日攻下盱眙,燕王乃會諸將,議所向。
或欲先取鳳一陽一,遏其援兵,乃以兵趨滁、和,集舟渡江,別遣一軍西搗廬州,出安慶據長江之險。
或欲以淮、揚為根本,次取斑郵、通、泰以及真、揚,遂可渡江無後顧憂。
燕王曰:「鳳一陽一城守固非盡力攻取不易下,恐震驚皇陵。
淮安高城深池,兵強糧足,若攻之不拔,曠日持久,援兵四集,力屈形見,非我之利。
今宜乘勝直趨揚州,指儀真。
兩城勢單弱,兵至可招之而下。
既得真、揚,則淮安、鳳一陽一人心自懈,我聚舟渡江,久則必有內變。」
諸將皆頓首稱善。
遂以師趨揚州,遣使吳玉招諭守將王禮。
先是禮聞燕師至,謀舉城降。
時監察御史王彬巡江、淮,治揚州,倚任指揮崇剛練兵,繕浚城濠,晝夜不解甲,與彬共守揚州城禮既有異謀,彬與剛知之,執禮及其一黨一系獄。
有力士能舉千斤,彬常以自隨,燕兵飛書城中,有縛王御史降者官三品,左右憚力士莫敢縛。
禮弟宗者,厚誘力士母,呼其子出。
會彬解甲浴盤中,為千戶徐政、張勝所縛,遂出禮於獄,開門降。
庚子,燕兵至天長,禮等縛二人以獻不屈,皆死。
燕王遂至揚州,命禮同指揮吳庸等,諭下高郵、通、泰諸城,並集舟以備渡江。
燕兵至高郵,指揮王傑降。
遂克儀真,立大營於高資港儀真既破,北舟往來江上,旗鼓蔽天。
京師聞北兵漸近,益危懼,遣侍中許觀、修撰王叔英募兵廣德諸郡,都御史練子寧募兵杭州。
燕王駐師江北,朝廷六卿大臣多為自全計,求出守城,都城空虛。
帝下詔罪已,遣使四出,征勤王兵。
方孝孺曰:「事急矣,宜以計緩之,遣人許割地。
稽延數日,東南募兵當至,長江天塹,北兵不閒舟楫,相與決戰於江上,勝敗未可知。」
帝從之,乃以呂太后命,遣慶城郡主如燕師議和,以割地分南北為請。
郡主,燕王從姊也。
燕王見郡主哭,郡主亦哭。
燕王問:「周、齊二王安在?」
郡主言:「周王召還,未復爵;齊王仍拘囚。」
燕王益悲不自勝。
郡主徐申割地議,燕王曰:「凡所以來,為一奸一臣耳。
皇考所分吾地且不能保,何望割也!但得一奸一臣之後,謁孝陵,朝天子求復典章之舊,免諸王之罪,即還北平,祗奉藩輔,豈有他望。
此議蓋一奸一臣欲緩我師,俟遠方兵至耳!」郡主默然,辭歸。
燕王送之出,曰:「為我謝天子,吾與上至親相一愛一,無他意,幸不終為一奸一臣所惑。
更為我語諸弟妹,吾幾不免,賴宗廟神靈,得至此,相見有日矣。」
郡主還,具言之。
帝出,語方孝孺,且問曰:「今奈何?」
孝孺曰:「長江可當百萬兵。
江北船已遣人燒盡,北師豈能飛渡。」
寧波知府王、永清典史周縉,募兵勤王。
六月癸丑朔,燕王命都指揮吳庸集高郵、通、泰船於瓜州,命內官狗兒領都指揮華聚為前哨。
兵至浦子口,盛庸諸將逆戰,敗之。
燕王欲且議和北還,會高煦引北騎至,王大喜,遽起按甲,仗鉞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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