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演義
第五回 猛參政用炮擊敵 慈喇嘛偕使傳書
卻說孫承宗在遼,因朝中Yan宦用事,刑賞倒置,心中懊悵異常;適屆熹宗壽期,意欲借祝賀為名,入朝面劾Yan豎。
到了聖壽前一日,偕御史鹿善繼,同到通州,忽兵部發來飛騎三道,止其入朝。
承宗知計不成,急急回關,不意朝右Yan一黨一,已劾其擅離職守,交章論罪。
承宗大憤,遂累疏求罷,熹宗便糊糊塗塗的許他免官,改任高第為經略。
高第一到山海關,就把關外守具,盡行撤去。
自弛守備,適啟戎心,又請他滿洲太祖出來了。
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國必自伐而後人伐之。
且說滿洲太祖自聞孫承宗守遼,數載不敢犯,但派兵丁至沈一陽一營造城池,招募良匠,建築宮殿,把沈一陽一城開了四門,中置大殿,名篤恭殿,前殿名崇政殿,後殿名清寧宮,東有翔鳳樓,西有飛龍閣,樓台掩映,金碧輝煌,雖是塞外都城,不亞大明京闕。
太祖定議移都,遂率六宮后妃,滿朝文武,齊至沈一陽一,犒飲三日。
後來改名盛京,便是此地。
移都事畢,專著人探聽明邊消息,嗣聞孫承宗免職,改由高第繼任,正思發兵犯邊,旋接到守備盡撤的實信,頓時投袂而起,立宣號令,飭大小軍官,召集兵隊,出發沈一陽一;途中一無阻擋,渡過遼河,直達錦州,四望無營壘城堡,私幸關外可以橫行,遂命軍士倍道前進。
到了寧遠城,遙見城上旗幟鮮明,戈矛森列,中架大炮一具,更是罕見之物,太祖不覺驚異起來,命軍士退五里下寨。
次日,太祖率部眾攻城,將到城下,但聽城樓上一聲鼓角,豎一起一面大旗,旗中繡著一個大大的袁字,點出袁字,已有聲色。
旗下立一員大將,金盔耀目,鐵甲生光,面目間隱隱露著殺氣,描寫威容,不可一逼一視。
太祖見了此人,卻暗暗稱讚。
英雄識英雄。
旁有一貝勒呼道:「你是守城的主將麼?」
城上大將答道:「我是東莞人袁崇煥,大名鼎鼎。
逐節敘來,至此始現姓名,愈為崇煥生色。
現任殿前參政,為國守城,不畏強敵。」
二語雄壯。
貝勒道:「關外各城,已成平地,只有區區寧遠,成什麼事?我勸你不如獻了城池,降我滿洲,到不失高官厚祿,否則督軍圍攻,立成虀粉。
請你三思!」崇煥厲聲道:「爾滿洲屢次興兵侵我邊界,無理已甚,吾奉天子命,來治此土,誓死守城,寧肯降你韃子麼?」
語語成金石聲。
說畢,梆聲一響,矢石雨下。
太祖急率軍隊,一齊回寨。
眾貝勒請就此進攻,太祖道:「我看這袁蠻子,不是好惹的,我等且休養一天,來日誓拔此城。」
是夕,袁崇煥與總兵滿桂,會集軍士,泣血立誓。
軍士見主將如此忠誠,莫不感憤。
崇煥即與滿桂分陴固守,坐待天明。
雞聲初唱,東方漸白,百忙中敘此閒文,格外生采。
遙聽敵營中吹起畫角,隨發炮聲,料知敵軍將來攻城,越發一抖擻一精一神,指麾軍士。
不多時,敵騎蔽野而來,將近城濠,城上的矢石,如飛蝗般射去,滿軍前隊,傷亡多名,後軍復一擁而上,又受一陣矢石,傷亡無數,只是抵死不退。
剛相持間,忽見滿軍中擁出一隊盾牌兵,把盾牌護住頭顱,躍過城濠,城上射下的矢石,被盾牌隔住,不生效力。
這盾牌兵便聚集城腳,架起雲梯,攀援而上。
崇煥急命軍士縋下大石,雜以火器,把雲梯拆毀殆盡。
盾牌兵不能登城,復在城腳邊用器鑿一穴一。
崇煥命開大炮。
這大炮,是西洋人所造,初入中國,當時崇煥手下,只有閩卒羅立,頗能開放,聞崇煥命,隨即燃炮,轟然一聲,炮彈立發,把滿洲前隊的兵士,彈向空中,隨彈飛舞。
可憐這滿洲韃子,未曾遇著這等利器,霎時間煙霧蔽天,血肉遍地。
太祖急揮眾逃走,腳長的方逃了一半一性一命。
奇語。
眾貝勒經此厲害,不願再攻,各勸太祖返駕,再圖後舉。
太祖無法,只得應允。
到了沈一陽一,檢點軍士,喪失數千,不禁歎息道:「我自二十五歲起兵,戰無不勝,攻無不取,不料今日攻一小小寧遠城,遇著這袁蠻子,偏吃了一場大虧,可恨可惱!」處順境者,最忌逆風。
眾貝勒雖百般勸慰,無奈這滿洲太祖好勝,終自納悶。
古語道:「憂勞所以致疾。」
滿洲太祖又是六十多歲的老人,益發耐不起憂勞,因此遂懨懨成病。
到天命十一年八月,一代雄主,竟爾長逝,傳位於太子皇太極。
皇太極系太祖第八子,狀貌奇偉,膂力過人,七歲時,已能贊理家政,素為乃父所鍾一愛一。
滿俗立儲,不論嫡庶長幼,因此遂得立為太子。
家法未善,故卒有康、雍之變。
大貝勒代善等,承父遺命,奉皇太極即位,改元天聰,清史上稱他為太宗文皇帝。
詳清略明,所以標示清史也。
太宗嗣位後,仍遵太祖遺志,把八旗兵隊,格外簡練,候命出發。
一日,適與諸貝勒商議軍務,忽報明寧遠巡撫袁崇煥,遣李喇嘛等來弔喪,並賀即位。
看官!你想明、清本是敵國,袁崇煥又是志士,為什麼遣使弔賀?這卻有一段隱情,待小子敘明底細。
原來袁崇煥自擊退滿軍後,疏劾經略高第撤去守備、擁兵不救之罪,朝旨革高第職,命王之臣代為經略,升崇煥為遼東巡撫,仍駐寧遠,又命總兵趙率教鎮守關門。
崇煥欲復孫承宗舊制,與趙率教巡視遼西,修城築壘,屯兵墾田,正忙個不了,會聞滿洲太祖已歿,遂思借弔賀的名目,窺一探滿洲虛實;又以滿俗信喇嘛教,並召李喇嘛偕往。
李喇嘛等既到滿洲,由滿洲太宗召入,相見後遞上兩道文書,與弔賀禮單。
太宗披閱一周,見書中有釋怨修和的意思,便向李喇嘛道:「我國非不願修好,只因七恨未忘,失和至今。
今袁撫書中,雖欲斂兵息怨,尚恐未出至誠,請喇嘛歸後,勸他以誠相見為是。」
李喇嘛亦援述教旨,請太宗慈悲為念,免動兵戈。
太宗乃令範文程修好答書,交與部下方吉納,命率溫塔石等,偕李喇嘛赴寧遠,同見袁崇煥,當由方吉納遞上國書,崇煥展開讀之,其書云:
大滿洲國皇帝,致書於大明國袁巡撫:爾停息兵戈,遣李喇嘛等來弔喪,並賀新君即位,既以禮來,我亦當以禮往,故遣官致謝。
至兩國和好之事,前皇考至寧遠時,曾致璽書,令爾轉達,尚未見答。
汝主如答前書,欲兩國和好,當以誠信為先;爾亦無事文飾。
崇煥讀到此語,將書一擲,面帶怒容,對方吉納道:「汝國遣汝等獻書,為挑戰麼?為請和麼?」
方吉納見他變色,只得答言請和。
崇煥道:「既願請和,何故出言不遜?余且不論,就是書中格式,汝國欲與我朝並尊,謬誤已甚。
今著汝回國,借汝口傳告汝汗,欲和宜修藩屬禮,欲戰即來。
本撫寧畏汝等麼?」
聞其聲,如見其人。
說畢,起身入內。
方吉納等怏怏退出,即日東渡,回報太宗。
太宗即欲發兵,眾貝勒上前進諫,說是:「國方大喪,不宜動眾,現不若一陽一與講和,一陰一修戰備,俟明邊守兵懈怠,然後大舉未遲。」
話雖中聽,其實是怕袁崇煥。
太宗乃自草國書,命範文程修飾謄寫,仍差方吉納、溫塔石等投遞。
方、溫二人,迫於上命,硬著頭皮,再至寧遠,先訪著李喇嘛,邀同進見袁崇煥,捧上國書。
崇煥復展讀道:
大滿洲國皇帝,致書明袁巡撫:吾兩國所以構兵者,因昔日爾遼東廣寧臣高視爾皇帝,如在天上,自視其身,如在雲漢,俾天生諸國之君,莫能自主,欺藐陵轢,難以容忍,用是昭告於天,興師致討。
惟天不論國之大小,止論事之是非,我國循理而行,故仰蒙天祐。
爾國違理之處,非止一端,可與爾言之:如癸未年,爾國無故興兵,害我二祖,一也。
癸巳年,葉赫哈達烏拉輝發與蒙古會兵侵我,爾國並未援我,後哈達復來侵我,爾國又未曾助我;己亥年,我出師報哈達,天以哈達畀我,爾國乃庇護哈達,一逼一我復還其人民,及已釋還,復為葉赫掠去,爾國則置若罔聞;爾既稱為中國,宜秉公持平,乃於我國則不援,於哈達則援之,於葉赫則聽之,偏私至此,二也。
爾國雖啟釁,我猶欲修好,故於戊申年勒碑邊界,刑白馬烏牛,誓告天地,云:「兩國之人,毋越疆圉,違者殛之。」
乃癸丑年,爾國以衛助葉赫,發兵出邊,三也。
又曾誓云:「凡有越邊境者,見而不殺,殃必及之。」
後爾國之人,潛出邊境,擾我疆域,我遵前誓殺之,爾乃謂我擅殺,縲系我使臣綱吉禮、方吉納,索我十人,殺之邊環,以逞報復,四也。
爾以兵備助葉赫,俾我國已聘葉赫之女,改適蒙古,五也。
爾又發兵焚我累世守邊廬舍,擾我耕耨,不令收穫,且移置界碑於沿邊三十里外,誇我疆土,其間人參貂皮五穀財用產馬,我民所賴以生者,攘而有之,六也。
甲寅年,爾國聽信葉赫之言,遣我遺書,種種惡言,肆我侮慢,七也。
我之大恨,有此七端,至於小忿,何可悉數?陵一逼一已甚,用是興師。
今爾若以我為是,欲修兩國之好,當以金十萬兩,銀百萬兩,緞百萬匹,布十萬匹,為和好之禮。
既和之後,兩國往來通使,每歲我國以東珠十顆,貂皮千張,人參千斤饋爾;爾國以金十萬兩,銀十萬兩,緞十萬匹,布三十萬匹報我。
兩國誠如約修好,則當誓諸天地,用矢勿渝。
爾即以此言轉奏爾皇帝,不然,是爾仍願兵戈之事也。
崇煥覽畢,不由的心中愈憤;轉思遼西一帶。
守備尚未完固,現且將計就計,婉詞答覆,待一二年後,無懈可擊,再決雌雄。
筆法變換,然必如此互寫,方顯得有膽有謀。
若說得一味粗莽,便不成為袁崇煥矣。
遂命左右取餅筆硯,伸紙疾書道:
遼東提督部院,致書於滿洲國汗帳下:再辱書教,知汗漸息兵戈,休養部落,即此一念好生,天自鑒之,將來所以佑汗而昌大之者,尚無量也。
往事七宗,抱為長恨者,不佞寧忍聽之。
但追思往事,窮究根因,我之邊境細人,與汗家之部落,口舌爭競,致起禍端,今欲一一辨晰,恐難問之九原。
不佞非但欲我皇上忘之,且欲汗並忘之也。
然十年苦戰,為此七宗,不佞可無一言乎?今南關北關安在?遼河東西,死者寧止十人?仳離者寧止一老女?遼沈界內之人民,已不能保,寧問田禾?是汗之怨已雪,而志得意滿之日也,惟我天朝難消受耳。
今若修好,城池地方,作何退出?官生男婦,作何送還?是在汗之仁明慈惠,敬天一愛一人耳。
天道無私,人情忌滿,是非曲直,原自昭然。
一念殺機,啟世上無窮劫運,一念生機,保身後多少吉祥,不佞又願汗圖之也!若書中所開諸物,以中國財用廣大,亦寧靳此,然往牒不載,多取違天,亦汗所當酌裁也。
我皇上明見萬里,仁育八荒,惟汗堅意修好,再通信使,則懍簡書以料理邊情,有邊疆之臣在,汗勿憂美意不上聞也。
汗更有以教我乎?為望!
寫畢,視李喇嘛在旁,令他亦作一書,勸滿洲永遠息兵。
兩書一併封固,遣使杜明忠,偕方吉納同去沈一陽一。
過了數日,去使未回,警信紛至:一角文書,是平遼總兵一毛一文龍來報,說滿洲入犯東江,一角文書,是朝鮮國王李倧,因滿軍入境,向明乞援。
崇煥一一閱畢,立命趙率教等,領了一精一兵,駐紮三岔河,復發水師往救東江。
方調遣間,見杜明忠入帳,呈上滿洲復書。
崇煥約略一閱,大約分作三條:不敘原書,免與上文重複。
第一條,是畫定國界;山海關以內屬明,遼河以東屬滿洲。
第二條,是修正國書;滿洲國主讓明帝一格,明諸臣亦當讓滿洲主一格。
第三條,是輸納歲幣;滿洲以東珠、參、貂為贈。
明以金銀布緞為報。
崇煥道:「他犯我東江,並出兵朝鮮,一味蠻橫,還有什麼和議可言?」
遂置之不答,但飭水陸各軍,趕緊出發。
無奈朝鮮路遠,一時不及馳救,崇煥至此,也覺焦急,眼見得朝鮮要被兵禍了。
正是:
玉帛未修,殺機又促;
雖鞭之長,不及馬腹。
畢竟朝鮮能抵擋滿洲否?且看下回分解。
本回全為袁崇煥一人寫照。
崇煥善戰善守,較諸熊廷弼、孫承宗,尤為出色。
初為殿前參政,誓守寧遠,繼為遼東巡撫,遺書議和,非前勇而後怯,蓋將藉和以懈滿軍,為修復遼西計也。
讀《明史袁崇煥傳》,曾奏稱守為正著,戰為奇著,和為旁著,可知崇煥之心,固非以議和為久計者。
然清太宗亦一英雄,與崇煥不相上下,書牘往還,無非虛語,讀其文,可以窺其心。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