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演義
第六十一回 創水師衡陽發軔 發援卒岳州鏖兵
卻說湘軍出援江西,到了南昌,長一毛一即上前抵敵,兩下酣戰起來。
究竟湘軍是初次出山,敵不過百戰餘生的悍卒。
羅澤南等又統是文質彬彬的書生,憑他如何奮勇,受著這厲害的槍彈,不是倒斃,就是受傷,虧得江忠源引兵殺出,才接應湘軍入城。
檢點兵士,湘楚軍及營兵,已喪失一二百名,羅澤南的朋友,亦死了七人。
當下與江忠源商議,忠源道:「鋼非煉不成,劍非磨不銳,湘楚各勇,仗義而來,很是可敬,但未經磨煉,不能與悍一黨一爭鋒。
目下不如出擊土匪,先求經驗;若能把土匪剿平,也可翦長一毛一羽翼。
那時長一毛一少了援應,解圍而去,亦未可知。」
老成遠見。
眾人齊聲贊成。
於是夏廷樾出攻樟樹鎮,羅澤南出攻安福縣,江忠濟及劉長佑,出攻泰和縣,留郭嵩燾、朱孫詒兩人,偕江忠源守城。
不到半月,各路土匪統已平靖,各軍亦陸續歸來。
忠源遂會集將士,督率出城,與長一毛一惡鬥一場,竟將長一毛一殺退,追至十數里外乃回。
湘楚軍始有喜色。
郭嵩燾道:「這城雖已解圍,無如賊勢飆忽,來往無定。
且東南各省,多半阻水,江中統是賊舟,一日遇風,可行數百里,解了這邊的圍,就向那邊圍住,我若馳救那邊,他又到這邊來了。
他由水路,我由陸路;他用舟楫,我用營壘;他逸我勞,何能平賊?現在須亟辦長江水師,沿江剿堵,方能取勝。」
忠源鼓掌稱善,遂令嵩燾回湖南,請國藩代為奏請。
國藩具疏詳陳,主張造船購炮,募兵習一操一,洋洋灑灑數千言,無非是肅清江面的大計劃。
朝旨准奏,即命國藩照奏施行。
國藩奉命,自長沙移至衡州,趕造戰船,創辦水師,經過無數手續,問過無數熟手,才造成戰船三種:一種叫作快蟹,船式最大,用槳工二十八人,櫓八人;一種叫作長龍,比快蟹略小,用槳工十六人,櫓四人;一種叫作三板,船最小,用槳工十人。
每船各置艙長一名,炮手三名,頭工二名,柁工一名,副柁二名。
快蟹系營官坐船,長龍作為正哨,三板作為副哨,募集水師五千人,日夕一操一練,共成十營。
六營兵自衡州募來,即令成名標、諸殿元、楊載福、彭玉麟、鄒漢章、龍獻琛六人,作為營官。
四營兵由湘潭募來,即令褚汝航、夏鑾、胡嘉垣、胡作霖四人,作為營官。
褚汝航曾任粵省同知,頗諳水師情形,遂兼任水師總統。
又增募陸師五千人,分為十三營,派周鳳山、儲玫躬、林源恩、鄒世琦、鄒壽璋、楊名聲及國藩季弟國葆等,分營統帶。
並特保舉游擊塔齊布為副將,充作先鋒。
極力敘寫,為殄滅長一毛一張本。
水陸共得萬餘人,由國藩總轄,一俟船炮辦齊,糧械完備,即擬沿湘而下,與長一毛一決一雌雄。
忽報長一毛一攻陷九江,分股竄湖北。
署湖廣總督張亮基,兵潰田家鎮,江忠源赴援,亦被殺敗,長一毛一已進趨武昌了。
國藩道:「前閱京報,湖廣總督,已由吳老先生補授,張署督已調撫山東,為什麼出兵打仗,還是張署督主持呢?」
過了數日,接到湖廣總督緊急公函,拆開一瞧,乃是新督吳文熔乞援手書。
原來吳文熔系國藩座師,聞武漢危急,乃馳抵武昌,張亮基才得交卸。
此時長一毛一兵已連破黃州、漢一陽一,武昌吃緊萬分,因向國藩處求救。
國藩苦炮械未齊,一時不能出發,奈朝旨亦來催促,上奉君命,下顧師恩,不得不酌遣數營,赴鄂救急。
正在派遣,又遞進吳督文書,總道是二次促援,及展閱後,方知長一毛一已經擊退,並說衡湘水師,關係全局,宜加意訓練,毋輕赴敵。
國藩才放下了心,停軍不發。
誰知安徽的警信,又日緊一日。
自石達開攻破安慶,安徽文武大吏,皆避至廬州,權作省治。
奈長一毛一酋秦日綱又至,連陷舒、桐二城,在籍侍郎呂賢基殉難,日綱直趨廬州。
朝旨授江忠源巡撫安徽,且飭國藩出兵,與忠源同援廬州。
國藩擬部署大定,始行出發,而忠源已由鄂赴皖,冒雨前進,到六安州,將士多病,忠源亦疲憊不堪。
六安吏民,遮道乞留。
忠源不可,留總兵音德布統千人入守,自率數百人,力疾至廬州。
廬州城內的官吏,已多半逃去,糧械一無所有,只有千餘名營兵,及千餘名一團一勇,連忠源帶去親卒數百,統得三千人,忙督率登陴,誓死守城。
才隔一宵,秦日綱已薄城下,忠源仗著一片熱誠,激厲將士,日夜捍御,日綱倒也無法可施,方思撤圍東去,忽胡以晃自安慶馳至,步騎約十餘萬,來助日綱,密結城中知府胡元煒,作為內應,從水西門掘了地道,埋藥爇火,轟陷城牆十多丈。
忠源猶拚死堵塞,且戰且築,不想胡元煒已潛開南門,放長一毛一入城,霎時間火勢燎原,闔城鼎沸。
忠源知不可為,掣佩刀自刎。
手下一僕,從後面一抽一去佩刀,背忠源出走。
忠源嚙僕耳,血流及肩,僕不堪痛苦,將忠源委地。
長一毛一亦已追及,忠源復徒手搏戰,格殺長一毛一數人,身中七槍,投水自盡。
果不出國藩所料。
敗報傳至衡州,國藩歎息不已,正悲悼間,黃州又來警耗,報稱湖北總督吳文熔陣亡,國藩大驚。
原來吳文熔初到武昌,巡撫崇綸,擬移營城外,一陰一謀脫逃,文熔即至撫署,約與死守,崇綸不以為然。
文熔憤甚,拔一出佩刀,擲諸案上,厲聲道:「城存與存,城亡與亡,司道以下敢言出城者,污吾刀!」於是崇綸不敢異議。
至武昌圍解,崇綸慮不相容,私念不如先發制人,遂奏劾文熔閉城坐守。
朝廷信崇綸言,信漢人,總不如信滿人。
促文熔出省剿賊,文熔方調貴州道員胡林翼,率黔勇六百人會剿。
林翼未至,朝命已到,不得已帶了七千人,出赴黃州,適值殘臘雨雪,滿途軍士,相率僵斃,崇綸又遇事掣肘,軍械輜糧,不肯接應。
文熔歎道:「吾年過六十,何惜一死?可惜死得不明不白。」
隨進薄黃州,休息數日,已是咸豐四年正月中。
文熔探得長一毛一張燈高會,遂發兵襲擊,不料反墮敵計,中途遇伏,官軍嘩潰。
文熔率都司劉富成,往來衝突,手刃長一毛一數十名,究因軍心懈散,寡不敵眾,竟下馬叩辭北闕,投河而亡。
國藩聞座師凶信,復探悉崇綸傾陷狀,便切齒道:
「可恨崇綸,我若得志,必誅此人。」
忽又有朝旨到營,令速率炮船兵勇,出援武昌。
國藩乃傳集水陸兵馬,從衡州起程,到長沙取齊。
水師沿湘而下,陸師分道而前,這一隊擊楫中流,那一隊揚鞭大道,正有如火如荼的聲勢。
表揚處具有深意。
途次聞長一毛一兵已陷岳州,破湘一陰一,入寧鄉,不禁失聲道:「了不得!了不得!」遂命水師趨湘一陰一,陸師趨寧鄉,褚汝航率數船先進,湘一陰一城內的長一毛一,望風退去。
國藩聞前隊得利,督戰船繼進,才到洞庭湖口,十八姨忽然作怪,狂飆陡作,白一浪一滔天。
這班戰船內艙長柁工,連忙下帆拋錨,尚且支撐不住。
一陣亂蕩,兩船相撞,慌亂了許多時辰,方有些風平一浪一靜。
檢點船隻,已損失好幾十號,勇丁亦溺斃了數百名。
國藩令收入內港,暫緩出師。
忽接陸軍詳報寧鄉得勝,長一毛一遁去,國藩道:「這是還好。」
言未畢,又有兵目來報,儲統領玫躬逐北陣亡,國藩連叫可惜。
接連又有人報稱:「鄒統領壽璋,楊統領名聲等,殺敗長一毛一,追至岳州,不料王統領鑫,自羊樓司潰回,衝動我軍,長一毛一又乘勢殺來,我軍亦被殺敗了。」
國藩道:「王璞山專喜大言,我前時曾勸他斂抑,他竟不信,反與我別張一幟,今朝失敗,咎由自取,可惜我軍亦被牽動,應亟去接應方好。」
遂令褚汝航率領水師三營,赴岳州援應陸師,汝航甫去,警信又來,長一毛一復殺入湘江,踞住靖港,別遣一隊繞襲湘潭,佔住長沙上游,頓時觸一動了國藩的忠憤,口口聲聲埋怨王璞山。
小子前次敘述水陸各將,未曾說起王璞山,不得不補敘明白。
璞山即王鑫表字,與國藩同裡,國藩治一團一練時,嘗相助為理。
嗣因王鑫負才恃氣,與國藩意見不合,遂自募鄉勇二千多人,別為一軍,至此聞長一毛一竄入湖南,獨率鄉勇阻截,才抵羊樓司,遇著長一毛一大隊撲來,鄉勇膽怯,不戰自潰。
國藩既與他微有嫌隙,又因鄒楊各軍,被他牽擾,長一毛一乘勝長驅,掩入上游,心中遂越加懊恨,於是檄塔齊布回援湘潭,自督舟師迎擊靖港。
方才出發,貴州道胡林翼到來。
林翼字貺生,號潤芝,湖南益一陽一縣人氏,也是個進士出身,素有韜略。
吳文熔初督雲貴,正值林翼需次貴州,相見之下,大加賞識。
及文熔移督湖廣,因調林翼為助。
曾、胡齊名,敘述所以獨詳。
林翼到湖南,聞吳督已經戰歿,途中又被長一毛一阻隔,只得來見曾國藩。
國藩延入,抵掌高談,吐棄一切,說得國藩非常傾心,當下令林翼率了黔勇,偕塔齊布同往湘潭。
塔齊布系旗籍中翹楚,胡林翼系漢員中巨擘,一個膂力過人,一個智謀出眾。
兩將直至湘潭,打一仗,勝一仗,長一毛一頭目,沒有一個是他敵手。
只曾國藩出師靖港,遇著西南風,水勢湍急,被長一毛一乘風殺來,戰船停留不住,紛紛奔潰。
國藩憤極,猝投水中,虧得左右趕緊撈救,總算不死。
兩次出湖,第一次遭風漂沒,第二次遇敵潰散,可見治事甚不容易。
隨退駐省城南門外妙高一峰寺,定了一回神,便召眾將弁商議道:「靖港一敗,北面受困,倘或湘潭失守,南面又要吃緊,豈不要前後受敵麼?」
楊載福起身道:「今日的時勢,只有添兵去救湘潭,湘潭得勝,後路無虞,方可併力驅逐敵船。
載福不才,願帶水師一營,去助塔副將。」
國藩尚在躊躇,彭玉麟道:「楊君之計甚是,此處且堅守勿動,待湘潭收復,水陸夾攻,不怕長一毛一不敗。
彭某也願同去一走!」國藩見彭、楊二人,主見相同,便即依從。
彭、楊遂整集船舶,扯起風帆,命柁工水手向南速駛。
到了湘潭附近,遙聽岸上一片戰鼓聲,震得波搖一浪一動,料知此時定在開戰,令更加檣急進,直薄湘潭城下,見長一毛一水陸兩路,夾攻湘軍,塔齊布、胡林翼兩人,分頭抵敵,正是血肉相薄的時候,楊載福出立船頭,當先衝入,彭玉麟繼進。
長一毛一不意水師猝至,相顧愕眙,剛思回船相撲,不防火彈火藥,飛入船中,煙焰冒空直上,船內的長一毛一,腳忙手亂,這邊未曾救滅,那邊又被燒著。
長一毛一見不是路,多半棄船登岸,剩得小船數艘,划槳飛奔,也被彭、楊手下追及,開炮轟沉。
逃上岸的長一毛一,碰著塔、胡兩軍,正在截殺,楊載福、彭玉麟已燒盡敵船,也擺船近岸,躍登岸上,用刀一招,水師陸續隨上,殺得長一毛一遍地是血,死了四五千人。
長一毛一知湘潭難保,一溜風逃得一精一光。
塔、胡、彭、楊四營官,收復湘潭城,差專弁至長沙報捷。
國藩日盼消息,接到捷書,乃奏陳靖港、湘潭勝負各情,並自請交部議罪。
奉旨:「靖港敗衄,不為無咎,姑念湘潭全勝,加恩免罪,趕緊殺賊自贖。
湖南提督鮑起豹,未聞帶兵出省,僅知株守,有負委任,著即革職,所有提督印信事務,暫由塔齊佈署理」等語。
國藩接旨,即檄塔齊布回省。
塔齊布入見,國藩就告知恩眷,並慰勞一番。
塔齊布亦深為感謝。
國藩復將水陸各軍,汰弱留強,重整規模,指日進剿。
適值廣西知府李孟群,率水勇千名,廣東副將陳輝龍,率戰艦數艘,同到長沙,都向曾營內投遞手本,由國藩同時接見。
國藩本是虛心下氣,延攬人材的主帥,無論何人進謁,總叫他不要拘束,隨便自陳。
這是曾公第一好處。
兩人縱談了一回,統是意氣自豪,不可一世,輝龍尤睥睨一切。
國藩暗暗嗟歎,只囑咐他小心兩字。
暗伏二人結果。
辭出後,軍弁來報,華容、常德、龍一陽一各縣城,統被賊陷。
國藩道:「賊勢至此,我軍不能再緩了。」
言未已,澧州、安鄉等城,又報失守,接連來了一枝湖北敗兵,保著湖北巡撫青麟,逃至長沙。
國藩道:「巡撫有守城的責任,為什麼逃至此地?莫非武昌已失守麼?」
看官記著湖北巡撫,本是崇綸,崇綸丁艱去職,由學政青麟攝篆,總督乃是台湧,接吳文熔職任。
台湧一出省剿賊,長一毛一偏泝江而上,連破安陸府、荊門州,直一逼一荊襄。
幸虧荊州將軍官文,遣游擊王國才,率兵勇千七百人,擊退長一毛一,長一毛一重複下竄,轉攻武昌。
青麟未諳軍旅,又因城中餉匱,不能固守,只得棄了城奔到長沙。
武昌再陷。
青麟投刺曾營,國藩拒不見面,入城去見駱巡撫,駱秉章亦不甚款待,遂繞道奔赴荊州,途次奉旨正法,台湧亦革職,並命曾國藩迅速進剿。
於是國藩分水師為三路,褚汝航、夏鑾等為第一路,陳輝龍、何鎮邦、諸殿元等為第二路,國藩自率楊載福、彭玉麟等為第三路。
陸師亦分三路,中路屬塔齊布,西路屬胡林翼,東路屬江忠淑、林源恩。
六路大兵,一齊出發。
早有細作通報長一毛一,長一毛一倒也驚慌,退出常澧,專守岳州。
褚汝航、夏鑾,鼓棹直前,駛至南津,長一毛一出港迎戰,正殺得難解難分,陳輝龍、何鎮邦、諸殿元復到,兩路夾攻,長一毛一漸卻。
楊載福、彭玉麟,又督戰船駛入,把長一毛一的戰船,沖作四五截,眼見得長一毛一大敗,棄掉戰船十數艘,拚命的逃去了。
水師乘勝驅至岳州,守城的長一毛一,還想抵禦,誰知塔齊布亦自陸馳到,與水師夾擊岳州城,一陣鼓噪,把長一毛一趕得無影無蹤。
隨即迎曾帥入城。
安民已畢,當令前哨偵探敵蹤,回報長一毛一水軍在城陵磯,陸軍在擂鼓台。
國藩道:「這兩處離城不遠,仍舊在岳州門口,還當了得。」
急命水師攻城陵磯,陸師攻擂鼓台,各將都奉命出發。
只國藩在城留守,眼望旌旗,耳聽消息。
第一次軍報,城陵磯水師大勝,獲戰船七十六艘,斃長一毛一千餘,生擒一百三十名;第二次軍報,陸師已薄擂鼓台,戰敗賊酋曾天養。
國藩自語道:「這次可直達湖北了。」
過了一日,接到第三次軍報,水師追長一毛一至螺磯,途遇南風,為敵所乘,褚汝航、夏鑾、陳輝龍、何鎮邦、諸殿元等,先後戰歿,國藩大驚失色,正是:
勝敗一靡一常,佹得佹失;
軍情變幻,不可預測。
欲知後來勝負情形,試看下回分解。
曾國藩始練湘勇,繼辦水師,沿湖出江,為剿平洪楊之基礎,後人目為漢賊,以其輔滿滅漢故。
平心而論,洪楊之亂,毒痡海內,不特於漢族無益,反大有害於漢族,是洪楊假名光復,一陰一張凶焰,實為漢族之一大罪人。
曾氏不出,洪楊其能治國乎?多見其殘民自逞而已。
故洪楊可原也而實可恨,曾氏可恨也而實可原。
著書人秉公褒貶,無私無枉,筆致曲折淋一漓,猶其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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