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演義
第九十九回 易總理重組內閣 奪漢陽復失南京
卻說廣西巡撫沈秉坤,系湖南善化人,聞湖北早起義師,湖南亦告獨立,長江下游,大半響應,廣西雖處偏隅,勢不能免,不如由我倡起,免受黎軍壓制。
當下召文武各官,密謀獨立。
藩司王芝祥、提督陸榮廷,首先贊成。
再開諮議局會議,通過多數,遂舉沈為廣西都督,改撫署為軍政一府,諮議局為議院。
司道府縣,暫仍舊貫。
原有軍隊,統稱廣西國民軍。
組織粗定,秉坤願任北伐事,將都督印信,讓與王芝祥、陸榮廷,自挈家眷回籍。
臨行時有留別父老書,說得纏一綿愷切,小子也無暇詳述。
廣西獨立,較江蘇尤舉動文明,沈秉坤功成即退,尤為難得。
只廣東尚無獨立消息,王芝祥因唇齒相依,意圖聯絡,遂發電勸粵督張鳴岐,兩三日未接復音。
又過了好幾天,始探得廣東也獨立了。
原來廣東自鳳山炸斃後,早有人提倡獨立,因粵督張鳴岐,模稜兩可,忽願獨立,忽又不願獨立,弄得軍民各界,無從捉摸。
遷延一日,聞粵西趕先起義,大眾始忍無可忍,各到諮議局開會,決議用和平手段,要求獨立。
仍推張鳴岐為都督,提督龍濟光為副手。
當下辦就印信公文,送到督署。
不意署中已空無一人,張鳴岐不知去向,轉送與龍濟光。
濟光因張督不到,亦不願就任,於是改推革命一黨一人胡漢民為都督。
時胡漢民甫離湖北尚未到粵,由協統蔣尊簋暫代。
胡到後,乃將都督印信交出。
廣東獨立的音信,尚未北達,安徽獨立的音信,先已南來。
安徽居長江下游,巡撫叫作朱家一寶。
朱是幕府出身,人品素來圓滑。
他起初還首鼠兩端,嗣為軍民所迫,不得已任為都督。
後來安慶稍有變亂,朱縋城出走,大眾請九江分府馬毓寶蒞任,人心乃安。
此時東南一帶,只有南京及福建兩處,尚未反正。
南京由各省聯軍進討,福建恰乘機響應,新軍統制孫道仁,與諮議局副議長劉崇佑,聯絡興師,先照會總督松壽,另立新政一府,所有閩省政務,應歸新政一府施行。
再照會將軍樸壽,迫駐防兵繳出軍械火藥。
兩壽統是滿人,松壽猶豫未決,樸壽偏決意主戰。
民軍聞他不允,遂出占各署,松壽仰藥自盡,樸壽飭滿兵對仗,恃於山為根據,開炮轟擊民軍。
民軍偏冒險登山,前仆後繼,竟將滿兵殺退。
樸壽還不肯罷手,親率滿兵來攻漢界,螳斧當車,不自量力,戰到結果,弄得一命嗚呼。
兩壽不壽,惟滿人殉主,不謂無名,後人作史,書法應在陸鍾琦上。
滿兵既無統帥,只可繳械投誠,當下推孫道仁為都督,受印懸旗,與各省大致相似,不必細說。
只這位攝政王載澧,迭接警耗,正似啞子吃黃連,有說不盡的苦楚。
老慶也不勝著急,默念東南半壁,盡岸烏有,所恃山東、河南,尚無變動,京畿總還保得住。
不意來了一個急電,系山東巡撫孫寶琦,奏請獨立,不覺魂魄飛揚,幾致暈倒。
獨立二字,形諸奏牘,更屬聞所未聞。
看官!你道是何故?因孫撫乃慶王兒女親家,老慶總道靠得住,陡接此奏,正是事出意外。
哪裡曉得孫撫恰也有苦心,他受軍民脅迫,不好力拒,又不便贊成,無策中想了一策,一陽一允軍民設臨時政一府,暗中把苦情奏達清廷。
老慶未曾詳閱,險些兒幾被嚇煞。
嗣經復電細問,方曉得孫撫意思,倒也少慰。
無如警報又逐漸到來,山東煙台商埠,真個獨立,這還是一隅小事。
至接到海軍各艦歸附民軍的消息,又是不勝駭愕。
原來清軍艦退出鄂境,懸著白旗,擬順流行至九江,偷過青山炮台,迨抵田家鎮,該鎮開空炮示警,清軍艦無都督護照,不敢停泊待驗,乃重複折回。
惟鏡清、保民、楚觀、江元、江亨、建威、通濟、楚同、楚泰、飛鷹、楚謙、虎威、江平及張字號魚雷艇,共十四艘,竟沿江而下,直達鎮江。
看官!你道十四艘兵艦如何能暢行無阻呢?相傳是鏡清船上,有幫管帶陳復,與同志劉樾、劉勳名、楊砥中、常光球等三十餘人,響應民軍,暗中聯絡,是以途中無阻,竟一律開往鎮江。
鎮江是時,亦已與蘇州相應,推林述慶為都督,聞陳復已至,派員接收,至此清軍艦十失六七,只海容、海琛、海籌、湖鶚及魚雷艇等,孤立江心,不復成軍。
提督薩鎮冰,見大勢已去,另乘大通輪船,避往上海。
那時海容、海琦、海籌三艦長,除效順民軍外,無他良法,遂向九江馬都督處投誠。
馬都督毓寶,自然歡迎。
接見後,置酒款待,彼此盡歡。
惟海容艦長喜昌,海琛長榮續均,系滿人,辭職回裡,馬都督各給洋五六百元,派人送滬去訖。
只老慶急上加急,每日電促袁世凱到京。
袁大臣在途,請足疾假,咳嗽假,逗留又逗留,至緩無可緩,方率兵兩大隊,冠冕堂皇的到了京都。
這也是步步為營之計。
京中官民,聞袁大臣到來,相見恨晚,就是攝政王載澧,亦蠲除宿怨,極誠迎迓。
兩下相見,立開軍事會議,袁大臣先將議和不成的情形,說了一遍。
攝政王皺著眉道:「鄂軍既不肯議和,看來只好主戰。」
袁大臣道:「主戰亦是,但沒有軍餉,如何是好?」
此時慶王在座,百忙中想出一法,乃是孝欽太后留有遺積,現在隆裕太后手中,要攝政王入宮支取。
袁大臣竭力贊成,當由攝政王入見隆裕太后。
隆裕太后,方一寵一幸太監小德張,又是一個李蓮英。
安排水晶宮裝設,想步孝欽後後塵,不幸福氣淡薄,革命一黨一舉事武昌,竟致四方響應,不可收拾。
攝政王屢次進陳,已是愁悶得很,忽又要支取內帑,弄得無詞可答,只有珠淚雙垂。
攝政王也相對而泣,哭了一場,總是無法可施,勉強取出若干萬,交付攝政王,由攝政王交給袁大臣。
袁大臣遂組織內閣,選了幾個有名的人才,請旨頒布道:
梁敦彥為內務大臣,趙秉鈞為民政大臣,嚴修為度支大臣,唐景崇為學務大臣,王士珍為陸軍大臣,薩鎮冰為海軍大臣,沈家本為司法大臣,張謇為農工商大臣,楊士琦為郵傳大臣,達壽為理藩大臣。
這道旨意,頒發下來,滿擬人才畢集,挽救時艱。
誰知有一半不肯出山,有一半供職清廷,也上表力辭,不願擔任危局。
陞官發財,人之所欲,何圖此時,反相枘鑿?袁大臣再請任各省宣慰使,選出幾位耆碩,去當此任,偏偏又無人應命。
且聞吉林、黑龍江,各設保安會,奉天也雜入革命軍,舉一黨一人藍天尉為都督,消息日惡一日。
江南第九鎮統制徐紹楨,又召集浙滬蘇寧各軍,攻打南京。
江督張人駿,將軍鐵良,及提督張勳,雖尚服從清室,與徐紹楨等相抗,究竟城孤兵少,四面楚歌,免不得向清廷乞救。
袁大臣至此,亦憤悶的了不得,他想民軍氣焰一逼一人,總不肯就我羈勒,能戰然後能和,射人必先一射馬,欲想處處兼顧,勢有未能,不如力攻武漢,殺他一個下馬威,令他見我手段,方才逞志。
洞見肺腑。
遂將內帑運至鄂中,令馮、段兩統領,奮擊漢一陽一。
馮、段二人,接此命令,果然格外效力,親率全軍赴漢一陽一,鄂軍方面,由黃興督師,兩下連戰兩晝夜,清軍先挫。
梅子山一帶,為鄂軍所佔。
嗣清軍潛渡漢江,改服鄂軍衣裝,各持白旗,來襲美一娘一山。
鄂軍不及預防,還道是武昌遣來援軍,至清軍前隊登山,見人輒斫,方曉得系清軍偽充,連忙對仗,已是不及。
惡鬥了半日,清軍越來越眾,炮火越猛,鄂軍死傷千餘人,只好把美一娘一山棄去,退至龜山。
清軍乘勝追至,被鄂軍一陣殺退,不意龜山方幸保全,雨淋山又聞失守。
惱了這班敢死隊,糾眾進攻,冒死上登,竟將雨淋山奪回,並乘間渡江,擬占劉家廟。
才至漢口,清軍突來,戰了一仗,不分勝負。
清軍退至歆生路,兩下收軍。
越宿,清軍又拔營齊出,群往雨淋山,用全力爭漢一陽一。
那時兩軍已連戰五晝夜,雨淋山的鄂軍,只道清軍已退,令招來新兵把守。
新兵未經戰陣,驟見清兵如蟻而來,嘩然四散。
清軍遂據雨淋山,突聞山下槍炮齊發,由清軍俯視,只見來勢勇一猛,正是鄂軍裡的敢死隊。
清軍也怕他驍悍,膽已先怯,勉強下迎,畢竟敢死隊以少勝多,又將雨淋山奪去,並奪得清軍機關鎗兩尊。
翌日黎明,兩軍統帥,都親自督陣,大戰於十里鋪。
自辰至午,清軍炮火甚烈,鄂軍不能取勝,方收隊休息。
忽後面大起炮聲,回頭一望,乃是清軍全隊,猛力撲來。
民軍前後受攻,任你什麼敢死一團一也是不濟,只好退歸漢一陽一。
這支清軍,如何在鄂軍後面?看官聽著!待小子敘明。
原來漢一陽一城外有扁擔山,系全城保障,山上有一員炮隊管帶,姓張名振臣,系張彪的兒子,張彪遁去,振臣尚在,黃興未曾察破,被他勾通清軍,竟將這山奉送。
復賣囑黑山、龜山、四平山、梅子山的炮弁,把炮閂除去,並將地雷火線絕斷。
霎時間,清軍四路分攻,守山的將士,放炮炮不響,爇線線無靈,徒靠著血肉之軀,與槍彈相搏,哪有不敗之理?眼見得四座峻嶺,被清軍陸續佔去。
為一張振臣,幾致全軍皆沒,可見用人不可不慎。
這時候的漢一陽一總司令黃興,早回城中,敗兵入城,猶待總司令宣佈軍號,以便防守。
誰知待了許久,杳無音響,到總司令府謁問,只剩了一間空屋,室邇人遠,弄得大眾面面相覷,城外又鼓聲大震,清軍齊來薄城。
城中已無主帥,不由的軍心大亂,紛紛出城。
等到武昌聞警,發兵來援,全城已為清軍佔領,還有什麼效力?但見漢一陽一城外的人民,奪路奔逃,渡船如蟻,飛向武昌駛去。
潰軍也雜民中,爭船而走。
軍械輜重,漂流江面,不計其數。
這皆由黃司令之力。
黎都督聞漢一陽一已失,不禁歎惜道:「我道這位黃司令,總有些能耐,不料懦弱如此。」
忙出城撫一慰兵民,並言:「黃司令已往上海,去集援軍,計日可至。
漢一陽一雖失,盡可無慮,武昌有我作主,總要拚命保守」等語。
兵民聞言,方覺心安。
於是續派軍隊,沿江分駐,上自金口,下至青山,皆立柵置炮,日夜嚴防,武昌才算穩固。
馮、段兩統領,既得漢一陽一,即向清廷告捷,且擬指日攻復武昌,清廷王大臣,又相慶賀,獨這袁總理心中,恰另有一番計畫。
此公渾身是計。
正籌躇間,又來了三道警電:第一道是第六鎮統制吳祿貞,奉清命去攻山西,被麾下周符麟、吳鴻昌等刺死,袁見了尚不以為意,因吳祿貞是革命一黨一人,命攻山西,乃由軍諮使良弼發議,明是以毒攻毒,此次見刺,安知非從良弼授意,當即將電文擱過一旁。
第二道是四川獨立,端方在資州被殺,其弟端競,亦遭慘戮,不由的太息道:「端老四何苦費了數萬金,賣個身首異處,真不值得。」
不如公固遠甚。
亦將此電擱起。
第三道是南京危急萬分,火速求援。
這電文映入袁總理眼簾,恰瞧了又瞧,默想片時,竟取出兩箋,各書數字,交左右至電報處拍發。
一電系寄往南京,說急切無兵可援。
明明是叫他棄城。
一電系寄往漢一陽一,說是暫且停戰。
明明是有意講和。
馮、段兩統領,向來尊信袁公,自然停兵勿進。
獨南京張人駿等,接到袁電,未免有些怨恨。
張勳更暴躁得很,還要與民軍爭個雌雄。
那時攻打南京的徐紹楨,因出戰不利,退回鎮江,改推蘇督程德全為海陸軍總司令,出駐高資。
程遂召集各軍司令官,帶兵前進。
寧軍總司令,仍是徐紹楨,鎮軍總司令,就是林述慶,還有浙軍總司令朱瑞,蘇軍總司令劉之傑等,會集部兵三萬餘人,一齊殺去。
南京清提督張勳,確是能耐,督率十八營如狼似虎的防軍,前來對壘。
交綏數次,聯軍未見勝仗,反傷了無數士卒,嗣經濟軍統領黎天才,率兵六百餘人,來攻南京。
黎素以勇毅聞,見各軍相率逡巡,勃然大憤,即慨請先行,請浙軍司令官朱瑞,派兵為後應。
當下進攻烏龍山,下令首先登山者,賞銀千元。
軍士聞令踴躍,爭先搶佔。
清軍不能支,立被佔住,再攻幕府山。
下令如前,一聲吶喊,猛力前進。
清軍馬步隊,方在炮台上瞭望,見民軍來勢洶湧,行動如飛,台兵不慌不忙,也不開炮,竟下來歡迎,請天才登山。
天才檢點將士,共四百餘員,鹹請:「我輩湘人,不願與同胞為難。」
天才大喜,登山遙望,正與城內獅子山相對。
獅子山也有炮台守兵,頗有整肅氣象,驀聞獅子山開炮轟來,天才頗為一驚。
旋見射來的炮彈,都落山外,不覺動疑起來,問明降軍,方知獅子山的守兵,亦系湘人,彼此同心,不願轟擊,所以隨便開放。
天才也令炮兵停擊,竟分兵去奪下關。
下關炮弁何明煥,度勢不支,有心反正,遂懸起白旗,以示降順。
天才喜出望外,把下關兩座炮台,一律收入,復會合蘇浙聯軍,往攻孝陵衛。
張勳親率部將三員,分四路出城迎敵,聯軍奮力齊進,擊斃張軍千餘名。
張勳知不可勝,退入朝一陽一門,負嵎死守。
只張勳有個一愛一妾,芳名小一毛一子,生得嫵媚動人,秦淮河畔,無此麗姝,白下城中,群推絕色。
佳人配悍帥,尚嫌非耦。
那張大帥好勇一性一成,生死恰岸諸度外,惟瞧著這蔽月羞花的簉室,未免生愁。
小一毛一子以張勳威望素著,起初倒也不怕,只教張勳固守;尋聞險要已失,孤城坐困,也覺得憂慮起來。
美人顏色,易致憔悴,怎禁得起連日警耗,漸漸腰圍瘦損,華色枯凋,張勳見她形容,也無心戀戰。
張人駿、鐵良等,毫無成見,凡事都由張勳作主,張勳要戰,不得不戰,張勳要逃,不得不逃。
張勳一面求救清廷,一面令小一毛一子收拾細一軟,派得力兵隊,潛護出城。
過了兩日,接袁總理復電,無兵可援,不禁懊悔道:「大家坐視,獨我奮力,我也無此耐煩。」
會聯軍又奪天保城,張勳遂與張人駿、鐵良密商,不如帶兵北上,徐圖後舉,此時且與聯軍議和。
張、鐵無計可施,遂允勳議。
當下擬定四大綱,令部將胡令宣,出城請和。
蘇軍司令劉之傑,接閱和款:一是不得傷人民生命,二是不得殺旗人,三是准張勳率兵北上,四是准令張人駿、鐵良北上。
劉之傑瞧畢,對胡令宣道:「這事我不能作主,須稟報總司令處,方可定議,你且回城候復!」胡令宣唯唯去訖。
次日由總司令答覆,允他三條,獨張勳北上條不許。
張勳怒吼上馬,再擬背城借一,經張人駿、鐵良勸阻,勉過一天。
翌晨正擬出發,忽報四城火起,聯軍已進攻南門、神策門、太平門、儀鳳門,及獅子山炮台。
張人駿、鐵良兩人,避至日本領事館,乞他保護出城。
張勳令部兵白旗出迎,自己恰括盡庫款,從旁門走脫。
等到聯軍入城,早已虛若無人了。
張大帥有人有財,毫不吃苦。
南京光復,因程督不能離蘇,公舉鎮軍都督林述慶,為南京臨時大都督。
適值黃興到滬,擬集聯軍援鄂,在上海開會,由各省代表推他為大元帥,黎元洪為副元帥,正是:
郁之益久,發之益光。
師直為壯,我武孔揚。
小子著書至此,已九十九回了,下文只有一回,便要完卷。
看官且再拭目!閱那結末的第一百回。
「將軍欲以巧勝人,盤馬彎弓故不發。」
這兩語正可移贈袁公。
遲遲出山,又遲遲入京,處危疑交集之秋,尚屬從容不迫,其才具已可概見。
漢一陽一一役,明以示威,得漢一陽一而失南京,正袁公之所以巧為處置也。
從字句間體察之,可以覘袁大臣之心,可以見著書人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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