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演義
第九十回 傳諫草抗節留名 避聯軍蒙塵出走
卻說許、袁二公,被刑部飭赴市曹,刑部侍郎徐承煜,系徐桐子,比乃父還要昏憒,至是奉端王命,作監斬官,既到法場,叱褫二公衣。
許侍郎道:「未曾奉旨革職,何為褫衣?」
承煜不能答。
袁京卿道:「我等何罪遭刑?」
承煜道:「你乃著名的漢一奸一,還要狡辯甚麼?」
袁京卿道:「死也有死的罪名。
我死不足惜,只是沒有罪證。
汝等狂愚,亂謀禍國,罪該萬死!我死之後,看汝等活到幾時?」
又轉語許景澄道:「不久即相見地下,將來重見天日,消滅僭妄,我輩自能昭雪,萬古留名。」
說著,兩邊已是拳匪環繞,拔刀擬頸。
袁京卿亦厲聲道:「士可殺不可辱,我輩大臣,自有朝廷國法,何煩汝等動手?」
言至此,號炮已發,二公從容就刑。
忠臣殉國,諫草流傳,參劾通匪各大臣,已是第三次奏章。
第一疏已略見上文,第二疏是請保護使館,萬勿再攻;第三疏尤為切直,小子不忍割一愛一,錄出如下:
奏為密陳大臣信崇邪術,誤國殃民,請旨嚴懲禍首,以遏亂源而救危局,仰祈聖鑒事:竊自拳匪肇亂,甫經月餘,神京震動,四海響應,兵連禍結,牽掣全球,為千古未有之奇事,必釀成千古未有之奇災。
昔咸豐年間之發匪捻匪,負嵎十餘年,蹂一躪十數省,上溯嘉慶年間之川陝教匪,淪陷三四省,竊據三四載,當時興師振旅,竭中原全力,僅乃克之。
至今視之,則前數者為手足之疾,未若拳匪為腹心之疾也。
蓋發匪捻匪教匪之亂,上自朝廷,下自閭閻,莫不知其為匪。
而今之拳匪,竟有身為大員,謬視為義民,不肯以匪目之者。
亦有知其為匪,不敢以匪加之者。
無識至此,不特為各國所仇,且為各國所笑。
查拳匪揭竿之始,非槍炮之堅利,戰陣之訓練,徒以「扶清滅洋」四字,號召群不逞之徒,烏合肇事,若得一牧令將弁之能者,蕩平之而有餘。
前山東撫臣毓賢,養癰於先,直隸總督裕祿,禮迎於後,給以戰具,傅虎以翼。
夫「扶清滅洋」四字,試問何從解說?謂我國家二百餘年深恩厚澤,浹於人心,食一毛一踐土者,思效力馳驅,以答覆載之德,斯可矣。
若謂際茲國家多事,時局艱難,草野之民,具有大力,能扶危而為安,扶者傾之對,能扶之即能傾之,其心不可問,其言尤可誅。
臣等雖不肖,亦知洋人窟一穴一內地,誠非中國之利,然必修明內政,慎重邦交,觀釁而動,擇各國中之易與者,一震威稜,用雪積憤。
設當外寇入犯時,有能奮發忠義,為滅此朝食之謀,臣等無論其力量何如,要不敢不服其氣概。
今朝廷方與各國講信修睦,忽創滅洋之說,是謂橫挑邊釁,以天下為兒戲。
且所滅之洋,指在中國之洋人而言,抑括五洲之洋人而言?僅滅在中國之洋人,不能禁其續至。
若盡滅五洲各國之洋人,則洋人之多於華人,奚啻十倍?其能盡滅與否,不待智者知之。
不料毓賢、裕祿,為封疆大吏,識不及此。
裕祿且招攬拳匪頭目,待如上賓,鄉里無賴棍徒,聚千百人,持義和一團一三字名帖,即可身入衙署,與該督分庭抗禮,不亦輕朝廷羞當世士耶?靜海縣之拳匪張德成、曹福田、韓以禮、文霸之、王德成等,皆平日武斷鄉曲,蔑視官長,聚眾滋事之棍徒,為地方巨害,其名久著,土人莫不知之,即京師之人,亦莫不知之。
該督公然入諸奏報,加以考語,為錄用地步,欺君罔上,莫此為甚。
又裕祿奏稱:「五月二十夜戌刻,洋人索取大沽炮台屯兵,提督羅榮光,堅卻不允,相持至丑刻,洋人竟先開炮攻取,該提督竭力抵禦,擊壞洋人停泊輪船二艘。
二十二日,紫竹林洋兵分路出戰,我軍隨處截堵,義和一團一分起助戰,合力痛擊,焚燬租界洋房不少。」
臣詢由津來京避難之人,僉謂擊沉洋船,焚燬洋房,實屬並無其事。
而我軍及拳匪,被洋兵擊斃者,不下數萬人,異口同聲,決非謠傳之訛。
甚有謂:「二十日洋人攻擊大沽炮台,系裕祿令拳匪攻紫竹林先行挑釁」等語。
此說或者眾怨攸歸,未可盡信,而誑報軍情,竟與提督董福祥,詐稱使館洋人,焚殺淨盡,如出一轍。
董福祥本系甘肅土匪,窮迫投誠,隨營戰力,積有微勞,蒙朝廷不次之擢,得有今職,應如何束身自一愛一,仰答高厚鴻慈?乃比匪為一奸一,形同寇賊,跡其狂悖之狀,不但辜負天恩,益恐狼子野心,或生他患。
裕祿屢任兼圻,非董福祥武員可比,而竟昏憒乃爾,令人不可思議。
要皆希合在廷諸臣謬見,誤為我皇太后皇上聖意所在,遂各倒行逆施,肆無忌憚,是皆在廷諸臣欺飾錮蔽,有以召之也。
大學士徐桐,索一性一糊塗,罔識利害;軍機大臣協辦大學士剛毅,比一奸一阿匪,頑固一性一成;軍機大臣禮部尚書啟秀,膠執己見,愚而自用;軍機大臣刑部尚書趙舒翹,居心狡獪,工於逢迎。
當拳匪甫入京師之時,仰蒙召見王公以下,內外臣工,垂詢剿撫之策。
臣等有以一團一民非義民,不可恃以禦敵,無故不可輕與各國開釁之說進者。
徐桐、剛毅等,竟敢於皇太后皇上之前,面斥為逆說。
夫使十萬橫磨劍,果足制敵,臣等凡有血氣,何嘗不欲聚彼族而殲旃。
否則自誤以誤國,其逆恐不在臣等也。
五月間,剛毅、趙舒翹奉旨前往涿州,解散拳匪,該匪勒令跪香,語多誣妄。
趙舒翹明知其妄,語其隨員人等,則太息痛恨,終以剛毅信有邪術,不敢立異,僅出告示數百紙,含糊了事,以業經解散覆命。
既解散矣,何以群匪如一毛一,不勝獮薙?似此任意妄奏,朝廷盍一詰責之乎?近日天津被陷,洋兵節節進一逼一,曾無拳匪能以邪術阻令前進,誠恐旬日之間,勢將直撲京師。
萬一九廟震驚,兆民塗炭,爾等作何景象?臣等設想及之,悲來填膺,而徐桐、剛毅等,談笑漏舟之中,晏然自得,一若仍以拳匪可作長城之恃,盈廷惘惘,如一醉如癡。
親而天潢貴胄,尊而師保樞密,大半尊奉拳匪,神而明之。
甚至王公府第,聞亦設有拳壇,拳匪愚矣,更以愚徐桐、剛毅等。
徐桐、剛毅等愚矣,更以愚王公。
是徐桐、剛毅等,實為釀禍之樞紐,若非皇太后皇上,立將首先袒護拳匪之大臣,明正其罪,上伸國法,恐廷臣僉為拳匪所惑,疆臣之希合者,接踵而起,又不止毓賢、裕祿數人。
國朝數百年宗社,將任謬妄諸臣,輕信拳匪,為孤注之一擲,何以仰答列祖列宗在天之靈?臣等愚謂時止今日,間不容髮,非痛剿拳匪,無詞以止洋兵。
非誅袒護拳匪之大臣,不足以剿拳匪。
方匪初起時,何嘗敢抗旨辱官,毀壞官物?亦何敢持械焚劫,殺戮平民?自徐桐、剛毅等稱為義民,拳匪之勢益張,愚民之惑滋甚,無賴之聚愈眾。
使去歲毓賢能力剿該匪,斷不至為蔓延直隸,使今春裕祿能認真防堵,該匪亦不至闌入京師。
使徐桐、剛毅等,不加以義民之稱,該匪尚不敢大肆焚掠殺戮之慘。
推原禍首,罪有攸歸,應請旨將徐桐、剛毅、趙舒翹、啟秀、裕祿、董福祥、毓賢,先治以重典,其餘袒護拳匪,與徐桐、剛毅等謬妄相若者,一律治以應得之罪。
不得援議親議貴,為之末減,庶各國恍然於從前縱匪肇釁,皆謬妄諸臣所為,並非朝廷本意。
棄仇尋好,宗社無恙,然後誅臣等以謝徐桐、剛毅諸臣。
臣等雖死,當含笑入地。
無任流涕具陳,不勝痛憤惶迫之至,伏乞皇太后皇上聖鑒!
小子統觀清朝奏議,諂媚居多,切直很少,就使君相有失,也是亂拍馬屁,不是說欽佩莫名,就是說莫名惶悚,哪個犯顏敢諫呢?許、袁二公,彈劾當道,不避權貴,老虎頭上抓癢,雖被老虎吞噬,究竟直聲義膽,流傳千古,好算替清史增光了。
端王殺了許袁,又想漢尚書徐用儀、滿尚書立山,及學士聯元,也是與我反對,一不做,二不休,索一性一也把他除滅。
只有榮祿得一寵一太后,不好妄動,暫且寄下頭顱,再作計較。
不論滿漢,一概斬首,很是妙法。
當下密囑拳匪矯詔逮捕,將徐用儀、聯元、立山三人,次第拿到,送刑部獄。
徐用儀居官四十多年,謹慎小心,遇事模稜,本沒有甚麼肝膽,此次因拳匪事起,恰也忍耐不住,誰知竟觸怒權一奸一,陷入死地。
聯元本崇綺門下士,起初亦鄙塞不通,嗣因女夫壽富,與言歐美治術,始漸開明,至是因反抗端王,疏劾拳匪,亦同罹禍。
立山內務府旗籍,任內府事二十年,積資頗饒,素一性一豪侈,最一愛一的是菊部名伶,北裡歌伎,都下有名伎綠柔,與立山相暱,載瀾亦暱綠柔,紅粉場中,惹起醋風。
且載瀾雖封輔國公,入不敷出,所費纏頭,不敵立山,一妓一女見錢是血,遇著有錢的闊老,格外巴結,載瀾相形見絀,挾嫌成恨。
與許袁二公相較,亦有優劣。
立山死後,門客星散,獨伶人十三旦,往收一屍一首,經理喪事。
立尚書生平得了這個知己,也不枉做官一場。
奚落立山,亦諷刺門客。
端王殺了五大臣,餘怒尚未平息,暗地裡還排布密網,羅織成文。
到了七月初旬,聞報北倉敗績,裕祿退走楊村,隨又報楊村失陷,裕祿自一殺,端王雖然著急,心中還仗一著末尾的棋子。
看官!你道是哪一著殘棋?原來李秉衡奏請赴敵,朝旨遂命他幫辦武衛軍務,所有張春發,陳澤霖各軍,統歸節制。
李秉衡出京督師,端王日盼捷音,誰料李秉衡到河西務,用盡心力,招集軍隊,張春發、陳澤霖等一陽一聽調遣,一陰一懷攜貳。
洋人日一逼一日近,官兵轉日懈日弛,恁你一愛一戴端王,有志滅洋的李秉衡,也是沒法,只好服了毒一藥,報太后、端王的恩遇。
秉衡一死,不但張、陳各軍,紛紛潰退,就是各路武衛軍隊,也四散奔逃。
還有這班義和一團一,統已改易前裝,大肆搶掠。
可憐潰兵敗匪,擠做一糟,百姓不堪一騷一擾,反眼巴巴的專望洋兵。
洋兵到一處,順民旗幟,高懸一處。
百姓雖乏一愛一國心,然非權一奸一激變,亦決不至此。
七月十七日聯軍入張家灣,十八日進陷通州,二十日直薄京城。
榮祿連日入宮稟報太后,太后自悔不及,只有對著榮祿,嗚嗚哭泣。
啜其泣矣,何嗟及矣!榮祿道:「事已至此,請太后不必悲傷,速圖善後事宜!」太后止淚道:「前已電召李鴻章入京議和,奈彼逗留上海,不肯進來,反來一奏,說我議和不誠,硬要我先將妖人正法,並罷斥信任拳民的大臣。
他是數朝元老,還作這般形態,奈何,奈何?」
說著,即檢出李鴻章原奏,遞交榮祿。
榮祿接著瞧道:
自古制夷之法,莫如洞悉虜情,衡量彼己,自道光中葉以來,外患漸深,至於今日,危迫極矣。
咸豐十年,英法聯軍入都,毀圓明園,文宗出走,崩於熱河,後世子孫,固當永記於心,不忘報復;凡我臣民,亦宜同懷敵愾者也。
自此以後,法並安南,日攘朝鮮,屬地漸失,各海口亦為列強所據。
德占膠州,俄占旅順、大連,英占威海、九龍,法占廣灣,奇辱極恥,豈堪忍受?臣受朝廷厚恩,若能於垂暮之年,得睹我國得勝列強,一雪前恥,其為快樂,夫何待言!不幸曠觀時勢,唯見憂患之日深,積弱之軍,實不堪戰,若不量力,而輕於一試,恐數千年文物之邦,從此已矣。
以一卵一敵石,豈能倖免?即以近事言之,聚數萬之兵,以攻天津租界,洋兵之為守者,不過二三千人,然十日以來,外兵之傷亡者,僅數百人,而我兵已死二萬餘人矣。
又以京中之事言之,使館非設防之地,公使非主兵之人,而董軍圍攻,已及一月,死傷數千,曾不能克。
現八國聯軍,節節進攻,即得京師,易如反掌。
皇太后皇上即欲避難熱河,而今日尚無勝保其人,足以阻洋兵之追襲者。
若至此而欲議和,恐今日之事,且非甲午之比。
蓋其時日本之伊籐,猶願接待中國之使,如今日任田拳匪,圍攻使館,犯列強之眾怒,朝廷將於王公大臣中,簡派何人,以與列強開議耶?以宗廟社稷為孤注之一擲,臣思及此,深為寒心!若聖明在上,如拳匪之妖術,早已剿滅無遺,豈任其披猖為禍,一至於此?歷覽前史,漢之亡,非以張角黃巾乎?宋之削,非以信任妖匪,倚以禦敵乎?臣年已八十,死期將至,受四朝之厚恩,若知其危而不言,死後何以見列祖列宗於地下?故敢貢其戇直,請皇太后皇上立將妖人正法,罷黜信任邪匪之大臣,安送外國公使至聯軍之營,臣奉諭速即北上,雖病體支離,仍力疾冒暑遄行。
但臣讀寄諭,似皇太后皇上仍無誠心議和之意,朝政仍在跋扈一奸一臣之手,猶信拳匪為忠義之民,不勝憂慮!臣現無一兵一餉,若冒昧北上,唯死於亂兵妖民,而於國毫無所益。
故臣仍駐上海,擬先籌一衛隊,措足餉項,並探察列強情形,隨機應付,一俟辦有頭緒,即當兼程北上,謹昧死上聞!
榮祿瞧畢,呈還原奏,便道:「李鴻章的奏折,恰也不錯。
現在欲阻止洋人,只好將袒護拳匪的罪魁,先行正法,表明朝廷本心,方可轉圜大局。」
太后默然,忽見瀾公踉蹌奔入,大聲叫道:「老佛爺!洋鬼子來了。」
言未已,剛毅也隨了進來,報稱有洋兵一隊,駐紮天壇附近。
太后道:「恐怕是我們的回勇,從甘肅來的。」
剛毅道:「不是回勇,是外國鬼子,請老佛爺即刻出走。
不然,他們就要來殺了。」
太后遲了半晌,才道:「與其出走,不如殉國。」
榮祿道:「太后明見很是。」
太后道:「你快去收集軍隊,準備守城,待我定一會神,再作計較。」
榮祿應命退出。
載瀾、剛毅亦退。
是日召見軍機,接連五次,直到夜半,復行召見。
光緒帝亦侍坐太后旁,等了好一會,只剛毅、趙舒翹、王文韶三人進來。
太后道:「他們到哪裡去了,想都跑回家去了。
丟下我母子二人不管,真是可恨!」剛毅道:「洋兵已經攻城,皇太后皇上不如暫時出幸,免受洋鬼子惡氣!」太后道,「榮祿叫我留京,我意尚在未定。」
剛毅道:「洋鬼子厲害得很,聞他帶有綠氣炮,不用彈子,只叫炮火一燃,這種綠氣噴一出,人一觸著,便要僵斃,所以我兵屢敗,兩宮總宜保重要緊,何苦輕遭毒手。」
何不叫拳匪前去抵敵?太后道:「照此說來,只好暫避。
但你們三人總要跟隨我走。」
三人齊聲遵旨。
太后復向王文韶道:「你年紀太大了,我不忍叫你受此辛苦,你隨後趕來罷!」王文韶道:「臣當盡力趕上。」
光緒帝聞言,亦開口道:「是的,你總快快盡力趕上罷!」太后又語剛毅、趙舒翹道:「你們兩人會騎馬,應該隨我走,沿路照顧,一刻也不能離開!」二人又唯唯連聲。
太后令他退出,整備行裝,候旨啟行。
三人才退,宮監來報洋鬼子已攻進外城了,太后忙回入寢宮,卸了旗裝,喚李蓮英梳一漢髻,太后平時最一愛一惜青絲,烏雲壓鬢,垂老不白一一莖一。
相傳同治年間,李蓮英曾得何首烏,獻入太后蒸服,因有此效,每當梳洗,必令蓮英篦刷,蓮英做了梳頭老手,每日不損太后一發。
又善替太后裝飾,向例宮中梳髻,平分兩把,叫作叉子頭,垂後的叫作燕尾,蓮英為太后梳成新式,較往時髻樣尤高。
油光脂澤,不亞玄妻。
淡淡點綴,已見慈禧後一性一質。
這時改作漢髻,太后尚顧影自憐道:「詎料今天到這樣地步。」
當下叫宮監取一件藍夏布衫,穿在身上,又命光緒帝、大阿哥,及皇后瑾妃,統改了裝,扮作村民模樣,隨召三輛平常騾車,帶進宮中,車伕也沒有官帽。
眾妃嬪等,統於寅初齊集,太后諭眾妃嬪道:「你們不必隨去,管住爆內要緊!」又命崔太監至冷宮,帶出珍妃。
珍妃到太后前,磕頭請安。
太后道:「我本擬帶你同行,奈拳眾如蟻,土匪蜂起,你年尚韶稚,倘或被擄遭污,有損宮闈名譽,你不如自裁為是。」
珍妃到此,自知必死,便道:「皇帝應該留京。」
太后不待說完,大聲道:「你眼前已是要死,還說甚麼?」
便喝崔某快把她牽出,叫她自尋死路。
光緒帝見這情形,心中如刀割一般,忙跪下哀求。
太后道:「起來,這不是講情時候,讓她就死罷,好懲戒那不孝的孩子們,並叫那鴟梟看看,羽一毛一尚未豐滿,就啄他一娘一的眼睛。」
光緒帝向外一顧,見崔太監已牽出珍妃。
珍妃還是向帝還顧,淚眼瑩瑩,慘不忍睹。
我且不忍讀此文,況在當局?不到一刻,崔監回報,已將珍妃推入井中。
一個凶到底,一個硬到底。
光緒帝嚇得渾身亂抖。
太后道:「上你的車子,把簾子放下,免得有人認識。」
光緒帝上了車,太后令溥倫跨轅,自己亦坐入車內,放下簾子,叫大阿哥跨轅,令皇后瑾妃亦同坐一車。
又命李蓮英道:「我知道你不大會騎馬,總要盡力趕上,跟我走。」
始終不忘老李。
蓮英應命。
太后復飭車伕,先往頤和園,倘有洋鬼子攔阻,你就說是鄉下苦人,逃回家去。
車伕唯唯,天尚未明,三輛騾車,已自神武門出走,只端王載漪,及剛毅、趙舒翹,乘馬隨行。
途中幸沒有洋兵攔阻,一直到頤和園,太后等入園坐了片刻,略用茶膳。
外面又有太監來報,洋鬼子追來了。
太后忙率著皇帝等,上車急奔。
行了六七十里,日已西斜,還沒有吃飯的地方。
又行數里,到了貫市。
貫市是個荒涼市鎮,只有一個回回教堂,有幾個回子居住。
太后見天色將晚,便令車伕向教堂借宿,回子還算有情,慨然應允。
進了教堂,便飭車伕覓購食物,怎奈貫市地方,尋不出什麼佳點,只有綠豆粥一物,由車伕買了一大盂,呈上兩宮。
太后、皇帝等人,見了這物,既是齷齪,又是冰冷,本想不去吃它,怎奈飢腸轆轆,沒奈何吃了一碗,勉強充飢。
這等美味,應該叫他一嘗。
教堂中本沒有被褥等件,太后又不說真名真姓,哪個來侍奉老佛爺,到了夜間,隨地臥著,只太后睡一土炕,忍凍獨眠,朦朦朧朧的睡了一回。
比寧壽宮況味何如?光緒帝寤不成寐,輾轉反側,未免自言自語道:「這等況味,統是義民所賜。」
太后偏偏聽見,便嗔道:「你豈不知屬垣有耳麼?休要多嘴!」翌晨早起,出了教堂,又坐著騾車趕路。
接連三日,尚無官廳,統是隨便歇宿,無被無褥,無替換衣服,也無飯吃,只有小米粥充飢。
直到懷來縣,縣令吳永,起初未得報告,毫無預備。
忽聞太后到署,手忙腳亂,連朝服都不及穿著,即由便衣跪接,迎入署中。
太后住縣太太房,皇上住簽押房,皇后住少一奶一奶一房。
太后至房一中,手拍梳頭桌道:「我腹饑得很,快弄點食物來吃!無論何物,都可充飢。」
吳大令哪敢怠慢,囑廚子備了上等菜蔬,雖不及宮中的美備,比途次的粗茶稀粥,何止十倍?這時李蓮英早到,太后急命他改梳滿髻,梳畢進膳。
正大嚼間,慶親王弈劻及軍機大臣王文韶趕到。
太后極喜,並分燕窩湯賞給,且道:「你們三日內所受困苦,大約與我等相同,我等已狼狽不堪了。」
慶王、王文韶,謝過了恩,太后命慶王回京,與聯軍議和。
慶王支吾了一會,太后道:「看來只好你去。
從前英法聯軍入都,虧得恭王弈,商定和議,你也應追效前人,勉為其難罷了。」
慶王見太后形容憔悴,言語淒楚,不得已硬著頭皮,遵了懿旨,在懷來縣休息一天,即告別回京。
後人有詩詠兩宮西狩道:
宮車曉出鳳城隈,豆粥蕪蔞往事哀。
玉鏡牙梳渾忘卻,慈幃今夜駐懷來。
欲知兩宮西狩詳情,及京中議和略狀,統在下回表明,請看官再行續閱。
本回兩錄諫草,一為許、袁二公文,一為李伯相文。
當時宮廷昏憒情狀,兩諫草中已備載無遺,閱者讀之,不能不為慈禧咎。
迨聯軍入京,倉猝西走,猶必置珍妃於死地,然後啟程,婦人情一性一,輒蹈偏端,一愛一之則非常一寵一幸,雖為所播弄,至身敗名裂而不恤;惡之則非常痛恨,當艱難困苦之遭,且出一潑辣手段,殄絕私仇,以洩昔時之忿。
故一牝一雞司晨,惟家之累,古人有深戒焉。
西走之時,三日薄粥,一飽難求,曾不足以示罰,冥冥中殆隱有主宰,不欲因此斃後,必俟瓦解土崩,而後促登冥菉歟?天道無憑若有憑,葉赫亡清之讖,其信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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