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演義
第十六回 南下鏖兵明藩覆國 西征奏凱清將蒙誣
卻說江一陰一被陷,明遺臣已亡了一半,只有宜興、太湖、吳江、徽州等處,尚有抗清的明臣。
至是勢孤力危,眼見得要保不住了。
宜興的瑞昌王盛瀝,是由盧象觀擁戴,像觀謀潛襲南京,密約城內同一黨一,作為內應;適洪承疇到江南,搜出一奸一細,設伏城外,待象觀率兵到來,伏兵四起,把象觀的兵,殺得七零八落,連瑞昌王也遭擒戮。
只象觀奪路亂竄,奔投葛麟王期昇,像觀方到太湖,清降將吳兆勝,已奉洪承疇命令,率兵踵至。
兩下打了一仗,葛麟王期昇的兵艦,統被清兵火箭射入,隨風延燒,葛王等躍岸逃去。
通城王盛澂,已隨了火德星君,歸位去了。
又亡了兩個明宗室。
吳兆勝又進攻吳江,途中遇著吳易伏兵,殺得大敗虧輸,失去兵船二十艘。
當貝勒博洛,自杭州北還,擊敗徐石麟於嘉興,逐走陳梧於平湖,沿途略地,直至吳江,遇著吳兆勝敗軍,與之聯合,再攻吳易。
吳易總道兆勝敗走,不復防備,誰知清兵四面分攻,炮擊火燃,將吳易軍艦,燒得一隻不留。
江南民兵,至此已盡,洪承疇遂遣都統葉臣,總兵張天璜,進攻徽州。
故明僉都御史金聲,方招募義勇,分駐要塞,聯絡故巡撫邱祖德,職方郎中尹民興,推官溫璜吳應箕等,互為援應,並遣使通表福州。
是時唐王在福州稱帝,年號隆武,接閱金聲奏牘,喜不自勝,命他為右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總督諸道兵馬。
金聲亦感激圖報,取旌德,拔寧國,聲威頗振。
怎奈人心未死,天意難違,節守忠一操一,行不讓乎孤竹,志圖規復,事更棘於崖山。
清兵從間道入叢山關,直趨績溪,繞出金聲背後,金聲急麾兵回援,正與清兵相持。
忽來了賊心賊肝的黃澍,口口聲聲,說要恢復大明,金聲道他是故明臣子,可共患難,不意他竟暗通清將,乘夜開城,放入清兵。
一班遺老,被殺被擒,只逃脫一個尹民興。
內中有個江天一,系金聲高足弟子,同時被清兵擒住,見了承疇,說承疇是個死人,竟將崇禎帝祭承疇文朗誦起來。
身雖臨危,語總快意。
承疇聽得面紅耳赤,不禁老羞成怒,將擒住的人,一一斬訖。
此時建昌撫州,已被清降將金聲桓,率兵攻克。
益王朱由本、永寧王朱慈炎俱竄死。
長江上下游略定,捷報紛紛到京,提心吊膽的攝政王,又稍稍稱快。
只魯、唐二王,尚踞浙閩,不得不再行進攻。
意欲遣豪格前去,適流賊張獻忠,盤踞四川,任情屠掠,難民流徙他處,紛紛泣吁清廷。
多爾袞遂趁這機會,命豪格為靖遠大將軍,不如加他綠頭巾。
令偕平西王吳三桂等西略四川。
浙閩的軍事,仍令博洛前行,封他為征南大將軍,偕都統圖賴,貝子屯齊,南下杭州。
小子不能並敘,只好先敘博洛南下事:博洛奉命南下,仍到杭州,聞魯、唐二王,自相水火,不覺大喜。
看官!你道這魯、唐二王,何故相仇呢?唐王是叔,魯王是侄,唐王欲魯王退就藩屬,嘗遣使繼餉銀十萬兩,犒勞浙東軍士,魯王不納。
這餉銀卻被方國安劫去,強盜行為,何知禮義?浙、閩遂成仇敵。
博洛聞此消息,正好乘隙進攻,漁人來了。
率兵渡錢塘江涉江將半,東南風起,來了一隻乘風鼓一浪一的大艦,艦首立著一位盔甲鮮明的主將,正是故明兵部尚書張國維。
特為表暴。
兩下麾眾摶戰,不一時,博洛的坐船,被明軍擊了一個大窟窿,驚駛回岸,清兵亦相率奔回,登岸返城。
國維乘勝至城下,竭力攻打,忽報方國安擁了魯王已至東岸,國維只得退回迎駕,暫時休息。
可巧馬士英、阮大鋮二人,亦奔到國安營,國安與他臭味相投,便在魯王面前,力為保薦,又要這兩賊來送浙東了。
又請調國維守義烏。
國維一去,清兵遂運舟載炮,大舉渡江。
國安不敢力拒,亟挾魯王遁回紹興。
清兵渡江而進,國安大恐,馬、阮二人,遂勸他降清,且嗾執魯王以獻。
幸虧魯王察覺,單身走脫,至石浦,遇著故定西侯張名振,航海東去。
方國安竟率馬士英、阮大鋮等,赴清營投降。
大鋮復導清兵進攻金華,金華城守未堅,被清兵用炮轟入,殺戮甚慘,故明大學士朱大典闔門殉節。
轉攻義烏,張國維抵死守禦,無如勢孤力弱,餉匱兵虛,相持數日,漸漸支撐不住。
國維知不可為,遙望江南,拜別明陵,作了絕命詩三章,投水而死。
浩氣千秋。
清兵遂入義烏,進拔衢州,明知府伍經正等皆死節。
浙東已定,博洛遂下令移師福建,眼見得唐王也保不住了。
唇亡齒寒。
且說唐王據守福建,頗思振作,不似弘光帝的昏庸,宮內也沒有什麼嬖一寵一,只有王妃曾氏,知書達禮,好算一位賢內助。
當時長江下游的民兵,統已淪亡,只楊廷麟尚固守贛州,受唐王封為兵部尚書,又有故湖廣總督何騰蛟,收降李闖餘眾,與湖南巡撫堵胤錫,上書唐王,力謀恢復。
唐王封騰蛟為定興伯,兼東閣大學士,胤錫為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
騰蛟請唐王移都湖南,被鄭芝龍等所阻。
芝龍系海盜出身,崇禎初,始投降明朝,代平海寇,明朝擢封為南安伯。
他仗著擁戴功勞,握了重權,挾制唐王。
唐王無奈,命大學士黃道周出關募兵,為扈衛計。
道周手無寸鐵,只帶著幕客數員,閒關跋涉,直抵婺源。
偏這洪承疇偵悉行蹤,竟遣兵襲擊中途,將他截獲。
那時忠誠貫日的黃道周,怎肯做承疇第二?迫降不允,但從容賦詩,書絕命詞於衣帶間。
臨刑這一日,過東華門,立住不走,向監斬官道:「此處與高皇帝陵寢相近,便是道周死地,不必他去。」
監斬官憐他忠烈,就在東華門外行刑,幕下士賴雍、蔡紹謹、趙士超等皆從死。
唐王聞道周殉難,痛哭一場,決意冒險赴湘,自福州出發,直至延平。
其時楊廷麟亦遣使迎駕,怎奈鄭芝龍嗾使軍民,劫王留閩,自願出關拒敵。
唐王行推轂禮,送他出關。
他一到關前,適洪承疇遣使招降,許他侯爵,他遂假托海寇入犯,須往備御,拜疏即行。
何不叫唐王再行推轂禮。
守關將士,多隨了芝龍前去,仙霞嶺二百餘里,空無一人。
清貝勒博洛遂自衢州出發,率兵過嶺,長驅入關。
方國立、馬士英、阮大鋮三人,引導入金衢,未得褒賞,怏怏失望,有不願隨行的意思。
清兵迫令速行,大鋮稍為遲慢,被清兵推入崖下,腦裂身死。
該死久了。
國安、士英,隨至建寧,密議通閩,被博洛搜出私書,將二人雙雙斬首。
好為崇禎弘光出氣。
博洛既陷了建寧,直指延平,唐王聞報大驚,急召左右商議,延平知府王士和請唐王速奔汀州,唐王欲士和扈蹕,士和道:「臣有守城責,當與城存亡,只求聖駕無恙,臣死亦瞑目了。」
於是唐王急挈了曾妃,並擁十餘麓殘書,倉皇出走。
是梁湘東一流人物。
士和聞清兵將到,亦麾眾出避,自己退入內署,整冠自縊。
清兵入城後,復西追唐王。
唐王奔至汀州,從騎已多半潰散,只有故總兵姜正希,率兵來衛,方得入城守禦。
清前鋒統令努山,閱七日始抵汀州城下,正希出戰不利,退回城中。
忽報城西有明軍數百名,豎幟前來,正希只道是遺老入衛,開城相應,誰料來者都是敵兵,急忙揮眾抵敵,已是不及。
那時清兵蜂擁入城,霎時間已將唐王曾妃等擄去。
正希還思截奪,可奈箭如飛蝗,不能上前,部兵多被射傷,只得遁走。
清兵擄了唐王等,東渡九瀧江,渡將半,忽聽得一聲嗚咽道:「陛下宜殉國,妾先去了。」
清兵忙各注視,見曾妃已躍入水中,撈救無及,只落了汪汪碧水,渺渺貞魂。
賢哉曾氏,不愧知書達禮。
曾妃已死,清兵監守愈嚴,唐王屢思自盡,苦無覓死地,遂想了一個絕粒的法子,沿途不食半菽。
連尋死也要用計,可憐可歎。
既到福州,城內外已統是清兵扎駐,貝勒博洛早襲占福州了。
努山牽唐王見博洛,博洛也不細問,令幽系別室。
這唐王已槁餓數日,奄奄垂盡,是夕便滴下血淚幾許,長歎一聲,瞑目而逝。
福唐桂三王中,還算唐王死得明白。
博洛分兵下漳泉諸郡,閩地盡為清有。
鄭芝龍即奉表降清,獨芝龍的兒子成功,前蒙唐王賜姓,封為御營中軍都督,受明厚恩,不肯攜貳,竟約了鄭鴻逵、鄭彩,出奔海島去訖。
犛牛之子騂且角。
博洛在閩休養數天,尚想發兵下贛,嗣接到洪承疇咨文,說已遣降將金聲桓,攻拔吉安及贛州,明守將楊廷麟投水自盡,江西郡縣已次第肅清了。
楊廷麟殉節事,於此處敘明。
博洛遂拜本告捷,靜待後命。
話分兩頭,且說清肅親王豪格偕平西王吳三桂,發兵西行,到了陝西,適明舊將孫守法、王光恩、武大定、賀珍等,起兵興安、漢中,進踞西安。
豪格令總督孟喬芳和洛輝,率兵攻破西安,連下興安、漢中,孫守法等遁走,遂留貝子滿達等,搜陝西餘孽。
自與吳三桂進軍四川,此時四川人民,已被張獻忠殺死大半。
獻忠自得四川後,僭號大西國王,無一日不殺人民,將卒以殺人多少論功,小孩多被蒸食,婦女被擄,令部眾輪流一奸一婬一,並割下弓足,聚成一大堆,號稱蓮峰。
纏足婦女其聽之!偽府中養獒數千,部下朝會,必縱獒使嗅,被嗅者立斬,叫作天殺。
又立出一種剝皮刑,皮未剝盡,其人已死,就將司刑的人,剝皮抵罪。
偽都督張君用、王明等數十人,殺人最少,即加剝皮刑,並屠全家。
自古以來,無此殘賊。
因此兵民交憤,常欲暗殺獻忠。
獻忠聞知,不問誰何,一意屠戮;復盡毀成都宮室,拆去城牆,自率部眾出川北,欲盡殺川北守兵。
偽將劉進忠遁入陝西,到漢中遇著清兵,下馬乞降,願為嚮導。
豪格遂令進忠前行,部兵後隨,日夕催趲,直達四川西充縣界,紮下營盤,飭前哨往探。
回報獻忠正在西充屠城,豪格立命拔營,到了鳳凰山,正值漫天大霧,曉色迷濛,遂即逾山前進。
適獻忠屠盡西充,麾眾出城,兩下相遇,被清兵衝殺過去,一陣亂劈,獻忠不知清兵多少,還拿著殺人的手段,左抵右擋。
霎時間日光微逗,大霧漸開,獻忠左右四顧,手下所剩無幾,連義子孫可望、劉文秀、李定國等人都不知去向,此時方著急起來,大吼一聲,殺開血路,望西而走。
獻忠嗜殺人粗莽可知,故作者又另具一種敘法。
清章京雅布蘭見獻忠脫逃,忙一抽一弓搭箭,覷住獻忠頭顱,射一了過去,一聲喝著,獻忠已翻身落馬。
雅布蘭即縱馬上前,拔刀去殺獻忠,清兵踴躍隨上,刀斬槍戳,把這窮凶極惡的劇賊,葅為肉醬。
不足償川民之命。
豪格遂分兵四剿,計破賊營百有三十,四川略定。
吳三桂忙向豪格賀喜,偏這豪格悶悶不樂。
三桂問故?豪格只是不答,反滴下幾點淚來。
三桂越加動疑,只是呆看豪格。
遲了半晌,方見豪格答道:「兔死狗烹,也是常事,但我又不在此例。」
三桂驚異道:「莫非功高招忌麼?」
豪格歎道:「並非功高招忌,乃是色上有刀。」
說至此,又復停住。
三桂已是猛悟,不敢再提此事,另說拜本奏捷等情。
豪格道:「勞你囑咐文稿員,辦一奏折便了。」
寫盡豪格牢一騷一。
三桂應聲退出,飭繕奏疏,與豪格聯銜報捷。
過了一月,諭旨已下,命豪格還朝,留吳三桂鎮守漢中,特簡總兵李國英為四川巡撫,豪格就把一切政務,交與李國英,自偕吳三桂回至漢中,復與三桂話別。
臨別時握三桂的手道:「汝宜保重!咱們恐不復相見了。」
斷頭語。
三桂勸慰一番,並托豪格寄書家中,擇日遷移家眷。
沅姬有福,豪格可憐。
豪格應允,就帶了本旗人馬,回京覆命。
順治帝御殿慰勞,賜宴回邸。
征夫遠歸,陌頭宜慰,誰知香衾未穩,緹騎忽來,驀地將豪格牽入宗人府,縛置囹圄,說他剋扣軍餉,浮領兵費。
豪格欲上書辯誣,偏偏被上峰阻抑,好似啞子吃黃連,說不盡的苦惱。
又聞得福晉博爾濟錦氏,竟日夜留住攝政王府中,原來為此。
那時羞憤交並,免不得懨懨成病。
不到一月,把生龍活虎的英雄,變作了骨瘦形枯的病表。
是時鄭親王濟爾哈朗,英親王阿濟格,統紛論攝政王的過失,連他兄弟多鐸,也有後言。
弟偎紅,兄亦倚翠,何庸後言?不意貝子屯齊,竟訐告鄭親王罪狀,有旨革去親王爵,降為郡王,罰銀五千兩。
英親王張蓋午門,又犯大不敬的罪名,亦降為郡王。
豫親王把黃紗衣一襲,贈與吳三桂子應熊,復說他私饋禮物,罰銀二千兩,這幾個豪貴勳戚,為了細故,或貶或罰,還有何人敢忤攝政王?自然人人吹牛,個個拍馬,今日一本奏疏,說是攝政王如何大功,宜免跪拜禮,明日又上一本奏疏,說是攝政王視帝如子,帝亦當視王如父。
此時順治帝不過十餘齡,外事統由攝政王主持,內事都由太后吉特氏處置,這數本奏折呈入太后眼中,不由的滿懷歡喜,就降下兩道懿旨,一道是說攝政王勳勞無比,不應跪拜,著永遠停止,一道是說叔父古稱猶父。
此後皇上宜尊攝政王為皇父。
名足副實。
從此攝政王多爾袞,毫無拘忌,凡宮中什物,及府庫財帛,隨意挪移,太后尚賜他禁臠,遑論什物財帛。
日間在宮與太后敘舊,夜間在邸,與肅王福晉取樂,好算是清皇親內第一個福星了。
小子曾有一詩為豪格呼冤云:
欲加之罪豈無辭;縲紲橫施不自知。
為語人休貪艷福,由來禍水出娥眉。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續敘。
南中義旅,屢仆屢興,其弊在散而無紀,渙而不群。
唐,魯二王,以叔侄之親,亦自相水火,獨不思輔車相依,唇亡齒寒。
曩令戮力同心,共圖興復,則清將雖勇,亦多屬酒色之徒,豈必不可敵者,乃滿盤散沙,不值一掃,魯王遁,唐王俘,東南遺老,大半淪亡,寧不可恫?若張獻忠之殘虐,自古罕匹,史稱川中人民,被殺亦萬萬有奇,天道好生,胡不早為誅殛,而必假手於清軍耶?清豪格為明誅馬阮,復為川民戮獻忠,系清帥中之最得人心者,乃偏令其釁起帷房,不得其死,天耶人耶?帝閽何處,欲問無從,讀本回,令人感歎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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