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演義
第六十八回 戰皖北諸將立功 退丹陽大營又潰
卻說胡巡撫林翼,移駐英山,即命多隆阿總統諸軍,用鮑超為前鋒,蔣凝學為後援,浩浩蕩蕩,殺奔太湖。
四眼狗陳玉成,聞清軍大集,急糾合捻匪首領龔瞎子、張洛型等,由廬州上攻,有眾十多萬。
捻匪是什麼人物?相傳捻字是捏聚的意義,無賴亡命,捏聚成群,肆行劫掠,因此叫他捻匪;或又因他明火劫人,捻紙捻脂,叫作捻匪。
這種匪徒,起自山東,康熙年間,已是四伏,但當清朝興盛,官吏嚴行緝捕,所以隨聚隨散,未敢稱亂;延到洪楊發難,一騷一擾東南,捻匪亦乘機起事。
首領龔瞎子、張洛型等,佔據安徽蒙城縣雉河集,恣意出沒。
清廷曾命太僕寺卿袁甲三,率軍剿辦。
但捻匪一性一質,與長一毛一不同,長一毛一有爭城奪地的思想,專從險要上著手,所踞城池,總派人防守,捻匪以雉河集為根據,稱作老巢,老巢以外,不去佔據;有時四出擄掠,所得金銀財寶,統是搬歸老巢。
當出發時,先傳令整頓行具,名曰整旗,臨行則用馬前驅,叫作邊馬。
邊馬在先,大股在後,遇著官兵,可戰便戰,不可戰,就四散走開,不留人影。
獨老巢恰四面固守,依險負嵎,就使有千軍萬馬,一時也攻不進去。
所以這位袁太僕,剿辦了好幾年,仍舊不見平靜。
袁太僕也是沒用。
此次陳玉成欲犯江淮,暗中勾結龔、張兩捻首,同敵清軍。
捻匪出現。
多隆阿正到太湖,接這警信,忙令鮑超回軍小池驛,阻住發捻,適與陳玉成相遇。
鮑超兵只有數千,玉成兵恰有數萬,那時狗一性一狂發,又似三河圍李續賓一般,把小池驛一團一團一圍住。
鮑超本是一員猛將,竭力搏戰,總不能殺出重圍;飛書至多隆阿處告急。
多隆阿撤去太湖的圍師,星夜趕援,仍被敵軍隔斷,不能前進。
鮑超被圍數日,不見援軍,急得眼中出火,鼻竅生煙,忙取出兩紙,各隨便寫了幾筆,差幾個得力將弁,趕至曾、胡二處乞援。
國藩時在建昌,正擬探聽各軍消息,忽由外面遞進告急書,不瞧猶可,瞧著時,便道:「鮑春霆危急極了!」急傳令調發營軍,火速進援。
後來幕府閱鮑超來書,乃是一個斗大的包字,包字外一個大圈,大圈外面,又有無數小圈,都是莫名其妙。
還是曾公替他解釋,講明包字即鮑字右旁,外加大圈小圈,乃是被敵重重圍住的意思。
春霆若非危急異常,斷不出此,所以趕派援軍救應。
嗣聞胡撫亦發兵馳援,便道:「胡潤芝畢竟聰明,也曉得春霆用意。」
潤芝系胡撫林翼表字,春霆就是鮑總兵超。
虧有曾、胡二公,方識鮑超書意,否則鮑其休矣!鮑超得了援軍,遂出兵大戰,兩邊抖擻一精一神,打了一日一一夜,不分勝敗。
巧值東南風大起,清軍適當上風,放起火來,風猛火烈,熊熊焰焰,撲入敵壘。
長一毛一捻眾,頓時大亂。
四眼狗陳玉成,擁著黃蓋羽葆,尚是兀立指揮,鮑超殺得一性一起,馳馬直前,大呼道:「四眼狗快來受死!」刀隨聲下,望玉成腦袋上劈下,虧得玉成眼明手快,忙用刀架住。
戰了數合,見長一毛一已經潰散,玉成也虛掩一刀,落荒敗走。
龔瞎子、張洛型等,也都遁去。
敵壘七十餘座,成為焦土。
四眼狗數年積蓄,統被祝融氏收去,狗威才漸漸落風了。
太湖城內的長一毛一,聞玉成敗耗,棄城夜遁,竄入潛山。
多隆阿等督兵進剿,距城數里,長一毛一已悉眾撲來。
多隆阿治軍有律,見長一毛一大至,令部眾嚴陣以待。
長一毛一衝突數次,只受了無數槍彈,不動清兵分毫。
驀然間鼓角齊鳴,清軍分兩翼殺出,勇壯的了不得,塵埃滾滾,殺氣騰騰,此時長一毛一銳氣已衰,哪裡還能抵敵?三腳兩步的向北而逃。
將到城下,見前面排著馬隊,懸著清軍旗號,一鍘齊的立著,嚇得長一毛一膽戰心搖,不敢入城,只好從斜刺裡逃將過去。
清軍馬步合隊,向後尾追,直至青草塥,連人帶草的亂刈,把長一毛一的頭顱,砍落無數;有幾個腳生得長,命不該絕,才得漏脫。
看官閱此,方知多隆阿嚴陣不動的時候,已暗遣馬隊截敵歸路,瘟長一毛一管前不管後,自然中計。
長一毛一已死得許多,還要說他是瘟,冤哉!於是太湖、潛山二縣,都由多隆阿收復。
接連克鳳一陽一,復建德,拔太平、石埭及涇縣,各路捷書,先後紛馳。
老成練達的曾國藩,遂決議率部軍攻安慶。
適四弟國荃,復自湖南募勇馳至,國藩即分部眾與國荃,令他出集賢關,規復安慶去了。
忽報江南大營又潰,張國梁戰死,和春退走常州,亦傷重身亡,國藩不禁歎息。
原來和春、張國梁,自組成大營,直指江寧後,第一仗,攻克秣陵關,第二仗,大破長一毛一於七甕橋、雨花台等處。
洪天王洶懼異常,令在安徽的長一毛一,占踞來安縣城,作大江南北的聲援。
偏這和大臣派了總兵成明,協領博奇等,潛師夜襲,竟將來安城克復,江寧愈形危蹙。
洪遣沿江駐紮的長一毛一,出兵四擾。
怎奈清水師已隨處密佈,總兵李德麟、吳全美等,分頭截擊,又殺斃長一毛一二千多名。
洪天王憤恚已極,飭眾出太平、神策兩門,分犯大營。
副將張玉良、馮子材等,踴躍入陣,奪得長一毛一大纛,竟將悍目的頭顱,借了數顆。
趣語。
長一毛一雖稱強悍,也是怕死,沒奈何退回城中。
和春又定了一計,令軍士溝濠築垣,把江寧周城百餘里,都用短垣圍住,然後將部下八萬人,星羅棋布,環繞四周。
江中復用舢舨聯絡,成一水營,水陸兼顧,內外相維,竟把一座江寧城,圍得水洩不通。
故作反筆。
俗語起得好:「狗急跳牆」,這洪秀全做了十幾年天王,難道竟沒有一點主見嗎?況且手下有一班一黨一羽,三個縫皮匠,比個諸葛亮,到了無可奈何的時候,窮思極想,畢竟也有一條救急的方法出來。
說得入情入理。
當下由李秀成獻議,仍用多方誤敵的計策,對付江南的大營。
秀成乃是長一毛一中後起人傑,雖然是仍抄老文章,但欲解江寧的圍困,捨此更無別法。
洪天王信用了他,就命江西、安徽的長一毛一,分擾浙閩,牽制江南大營,總教江寧解圍,不各重償。
江西長一毛一酋應命,遂出兵犯浙江。
果然浙中大吏,向江南大營乞援,和春只好分兵南下,派周天受援浙,忽聞長一毛一又竄入閩省,浙閩是毗連的行省,既援浙,不得不援閩,復派周天培赴援。
孤軍轉戰,往往累月不歸。
又蹈向榮覆轍。
會四眼狗陳玉成自皖東敗走,回攻浦口,德興阿猝不及防,竟被四眼狗搗入,全營潰退,走入揚州。
江浦、天長、儀征等縣,次第失陷。
四眼狗餘威尚在,竟長驅至揚州,攻西北門,這時候的德興阿,恰在江口水師舟中,安安穩穩的坐著,一任揚州受敵。
揚州沒有一定的主帥,見長一毛一圍攻西北,便由營總富明阿,守備詹啟綸,分率馬步各軍,出北門對敵,守備張德彪出西門迎戰。
兩邊正酣鬥不下,那四眼狗刁滑得很,窺南門守禦空虛,竟分兵逾城而入。
城既被破,富、詹等人,自然不敢戀戰,奪路而逃。
德興阿聞這消息,倒也驚惶起來,驚惶何用。
急走邵伯湖,收集潰卒,紮營萬福橋,扼守東北,一面向江南大營乞師。
你的江北大營何處去了?和春不得已,遣張國梁渡江而北,會集江北軍,攻揚州城。
突有長一毛一開城出敵,由國梁飛馬迎擊,單刀直上,勇不可當。
長一毛一狂奔回城,城尚未閉,國梁已一馬躍入,麾兵前進,立復揚州。
移攻儀征縣,亦隨手而下。
只六一合縣在江寧北面,一介孤城,獨當勁敵,自縣令溫紹原募勇居守,已歷六年。
這六年間,大小百戰,屢殲紅巾,至德興阿退駐邵伯,揚州疊陷,六一合益危。
這次張國梁已克揚州,自然統兵往援。
到陳板橋,距城尚十餘里,長一毛一知張軍且至,分銳出阻,一面一穴一隧轟城。
國梁方與長一毛一接仗,六一合城已被轟坍,紹原投水死,妻孥亦殉節。
這信傳至張軍,惱了這位張軍門,恨不把長一毛一立刻蕩平。
無如長一毛一來得很多,一隊殺退,一隊又來,殺敗了數十隊,方沒有擋路的長一毛一,正思進攻六一合。
忽由大營傳檄,令他速援溧水,軍令如山,不得不南轅前往。
至溧水,城早被陷,總兵張玉良,已奉調進攻。
國梁巡視形勢,見城西有高古山,岡巒環抱,彷彿畫屏,遂依山立營,踞住要害,姑把圍城的事情,責成玉良。
看似國梁推諉,實則讓首功於玉良,看官不要錯過!玉良遂著副將馮子材、陳朝宗等,豎梯登城。
城上矢石如飛,由馮、陳二將,裹創力戰,卒將守陴兵殺退,率兵入城。
是時正有大股長一毛一,來救溧水,到高古山,由張國梁帶兵殺出,左衝右突,如入無人之境。
長一毛一陣中,有個黃衣頭目,不知死活,執刀來鬥,戰未數合,被國梁手起刀落,劈於馬下。
頭目已斃,部眾立即潰散。
國梁擊退援軍,令玉良得復縣城,可見國梁之功,亦是不小。
當由兩張一合軍窮追,各處兜截,生擒了幾個長一毛一酋,什麼洪國宗,什麼銅天侯,都就軍前正法,叫他到天父天兄處,銷差去了。
妙語解頤。
怎奈江南得捷,皖北喪師,正值李續賓戰死三河,四眼狗異常猖獗,皖南的告急文書,又疊至江南大營。
和春復派總兵江長貴往都門青一陽一,總兵戴文英,副將朱承先赴寧國,營內的兵士,又分去了萬人。
長一毛一復從九洑洲率眾而來,那時仍勞動這位張軍門,躬率大隊,前去橫掃了一陣。
和春因屢次告捷,未免驕盈,遂劾奏德興阿師久無功,清廷諫行言聽,竟奪德興阿職,令和春兼轄大江南北,自是轄地益廣,軍事益繁。
德興阿固是當劾,但和春立營江南,也只靠了張國梁,算不得什麼大才。
和春既受了兼轄的重任,不得不出些風頭,當下令總兵李若珠攻六一合,偏偏不如所願,若珠敗還,長一毛一乘勝至浦口,列營皆潰。
前時援閩的周天培,正回軍駐紮浦口,力戰身亡,余軍退保江浦。
此時的長一毛一軍,氣焰越張,東伺揚儀,西一逼一江浦,南窺溧水,虧得張國梁渡江督剿,三戰三捷,擊走江浦長一毛一,下浦口,破沿江敵壘八大座,縱火焚九洑洲,把長一毛一老巢,燒得烏焦巴弓。
國梁回江南,與和春定議招降,解散賊一黨一,申明大義,諭令去逆就順,有七里洲守營長一毛一謝茂廷,壽德洲守營長一毛一秦禮國,俱暗約投誠,願為內應。
這壽德洲系江寧上關的屏一蔽,七里洲系江寧下關的藩籬,兩洲內潰,待張軍門國梁一到,外殺進,裡殺出,弄得長一毛一不知頭路,只好棄了關,逃命要緊。
不到一晝夜,連克重關,平長一毛一營壘數十,獲大炮百餘,戰船六十,拔難民男婦五千餘人。
自這場戰勝長一毛一,金陵城外的犄角,削除殆盡。
和春以下諸將士,滿意攻克金陵,易如反手。
誰知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為山九仞,功虧一簣,竟令一座威耀無比的大營,倏忽間化作子虛烏有的幻境。
見道名言。
閒話休表,單說洪天王秀全,聞上下關接連失守,焦急萬分,就近飭皖南軍,陷涇縣、旌德縣,並破廣德州,由廣德州竄入浙湖安吉縣境,道出武康,直撲浙江省城。
浙撫羅遵殿,分路乞援,待久未至。
長一毛一在清波門外,暗掘地道,轟塌城垣三十餘丈,羅撫麾兵抵敵,可奈眾寡懸殊,戰了半日,只落得忠魂千古,闔屬捐軀。
獨有杭州將軍瑞昌,與副都統來存,勒兵堅守滿城,鏖戰六晝夜,尚未被陷。
適值張玉良奉和春命,到了杭城,長一毛一本無意據杭,不過為江寧撤圍計,牽掣江南大營,使他分兵四顧,免注全力,所以聞玉良援浙,即開城出走,向餘杭上竄,連陷長興、建平、溧一陽一等縣。
至清軍尾追痛擊,他又隨取隨捨,把佔據的縣城,一概棄去。
明明是亟肆以疲,多方以誤之計。
和春既兼轄南北,復奉旨遙督浙江軍,正是趾高氣揚的時候,況迭接浙江捷音,自謂無敵不摧,無戰不克,麾下將士,亦逐漸驕蹇,營規日弛,防守日懈;又因餉運艱難,每四十五日,只發一月的糧餉,俟大功成後,一律補給,兵勇滿懷不服,未免退有後言。
咸豐十年閏三月七日,皖浙的長一毛一,分道並進,紛撲大營。
張國梁晝夜拒戰,一些兒沒有休息,接連八日八夜,長一毛一越來越多;究竟人生只有一副血肉,一副一精一神,要這般的打仗,憑你無上的好漢,也鬧得筋疲力衰,支持不住。
十四日天大雷雨,至夜奇寒,國梁尚統兵搏戰,忽營中無故火起,一剎那間,遍及各營。
國梁知軍心已變,急翼和春出營,退守丹一陽一。
長一毛一併力追來,破了溧一陽一,據了宜興,進攻丹一陽一城。
當時尚憚國梁威名,不敢一逼一近,遍築土壘,步步為營。
嗣後令死士潛入清營,伺國梁出戰,從後狙擊,中國梁腰,國梁回刺死士,背上又中了數槍,受創甚深。
尚握著刀連斫數人,衝開一條血路,至丹一陽一濱,下了馬,向北再拜,一躍入水。
水波一動,這烈烈轟轟的張軍門,已漩沉水底,與世長辭了。
可惜!
國梁已死,偌大的丹一陽一城,眼見得保守不住,當由眾將士保著和春,突圍出走。
將抵常州,回顧後面的長一毛一,尚是緊追不捨。
和春返身迎戰,突來一粒槍彈,不偏不倚,正中胸前,當即拍馬回走,退至滸墅關,狂血直噴,頓時身死。
營務處湖北提督王俊,壽春總兵熊天喜,俱陣亡。
獨江督河桂清,率司道逃至蘇州,被蘇撫徐有壬所拒,桂清走上海。
長一毛一奪了常州,進攻蘇州,蘇州兵不滿四千,還是老弱居多,不習戰事。
徐撫激厲拊循,勉強支持了數日,終被長一毛一攻入,徐撫死之。
小子有詩寄嘅道:
紅巾四擾太披猖,百戰將軍飲血亡;
怪底後人偏不諒,誣稱漢賊實荒唐。
警耗傳至京師,朝旨把死事諸臣,一一撫恤,獨將何桂清革職拿問,另簡大臣為江督。
朝右紛議未決,這次倒是軍機大臣肅順,保著了一個大才,後來果如所言。
欲知此人是誰?看官且猜一猜,待小子下回說明。
江皖相依,隱為唇齒。
皖不復,江寧必不克。
曾胡二公,決議圖皖,不以三河之覆轍為懼者,攻其所必救,兵法固然,無能避也。
和春頓兵城下,蹈向榮覆轍,而驕蹇且過之。
師勞必惰,將驕必敗,大營之潰,固意中事,所惜者亡一良將耳。
讀是回,可知行軍之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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