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書
列傳第四十 狄郝硃
狄仁傑,字懷英,并州太原人。
為兒時,門人有被害者,吏就詰,眾爭辨對,仁傑誦書不置,吏讓之,答曰:「黃卷中方與聖賢對,何暇偶俗吏語耶?」
舉明經,調汴州參軍。
為吏誣訴,黜陟使閻立本召訊,異其才,謝曰:「仲尼稱觀過知仁,君可謂滄海遺珠矣。」
薦授并州法曹參軍。
親在河一陽一,仁傑登太行山,反顧,見白雲孤飛,謂左右曰:「吾親捨其下。」
瞻悵久之,雲移乃得去。
同府參軍鄭崇質母老且疾,當使絕域。
仁傑謂曰:「君可貽親萬里憂乎?」
詣長史蘭仁基請代行。
仁基咨美其誼,時方與司馬李孝廉不平,相敕曰:「吾等可少愧矣!」則相待如初,每曰:「狄公之賢,北斗以南,一人而已。」
稍遷大理丞,歲中斷久獄萬七千人,時稱平恕。
左威衛大將軍權善才、右監門中郎將范懷義坐誤斧昭陵柏,罪當免,高宗詔誅之。
仁傑奏不應死,帝怒曰:「是使我為不孝子,必殺之。」
仁傑曰:「漢有盜高廟玉環,文帝欲當之族,張釋之廷諍曰:『假令取長陵一抔土,何以加其法?』於是罪止棄市。
陛下之法在象魏,固有差等。
犯不至死而致之死,何哉?今誤伐一柏,殺二臣,後世謂陛下為何如主?」
帝意解,遂免死。
數日,授侍御史。
左司郎中王本立怙一寵一自肆,仁傑劾奏其惡,有詔原之。
仁傑曰:「朝廷借乏賢,如本立者不鮮。
陛下惜有罪,虧成法,奈何?臣願先斥,為群臣戒。」
本立抵罪。
繇是朝廷肅然。
使岐州,亡卒數百剽行人,道不通。
官捕系盜一黨一窮訊,而余曹紛紛不能制。
仁傑曰:「是其計窮,且為患。」
乃明開首原格,出系者,稟而縱之,使相曉,皆自縛歸。
帝歎其達權宜。
遷度支郎中。
帝幸汾一陽一宮,為知頓使。
并州長史李沖玄以道出石女祠,俗言盛服過者,致風雷之變,更發卒數萬改馳道。
仁傑曰:「天子之行,風伯清塵,雨師灑道,何石女避邪?」
止其役。
帝壯之,曰:「真丈夫哉!」出為寧州刺史,撫和戎落,得其歡心,郡人勒碑以頌。
入拜冬官侍郎、持節江南巡撫使。
吳、楚俗多一婬一祠,仁傑一禁止,凡毀千七百房,止留夏禹、吳太伯、季札、伍員四祠而已。
轉文昌右丞,出豫州刺史。
時越王兵敗,支一黨一余二千人論死。
仁傑釋其械,密疏曰:「臣欲有所陳,似為逆人申理;不言,且累陛下欽恤意。
表成復毀,自不能定。
然此皆非本惡,詿誤至此。」
有詔悉謫戍邊。
囚出寧州,父老迎勞曰:「狄使君活汝耶!」因相與哭碑下。
囚齋三日乃去。
至流所,亦為立碑。
初,宰相張光輔討越王。
軍中恃功,多暴索,仁傑拒之。
光輔怒曰:「州將輕元帥邪?」
仁傑曰:「亂河南者一越王,公董士三十萬以平亂,縱使暴橫,使無辜之人鹹墜塗炭,是一越王死,百越王生也。
且王師之至,民歸順以萬計,自縋而下,四面成蹊。
奈何縱邀賞之人殺降以為功,冤痛徹天?如得上方斬馬劍加君頸,雖死不恨!」光輔還,奏仁傑不遜,左授復州刺史。
徙洛州司馬。
天授二年,以地官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
武後謂曰:「卿在汝南有善政,然有譖卿者,欲知之乎?」
謝曰:「陛下以為過,臣當改之;以為無過,臣之幸也。
譖者乃不願知。」
後歎其長者。
時太學生謁急,後亦報可。
仁傑曰:「人君惟生殺一柄一不以假人,至簿書期會,宜責有司。
尚書省決事,左、右丞不句杖,左、右丞相不判徒,況天子乎?學徒取版,丞、簿職耳,若為報可,則胄子數千,凡幾詔耶?為定令示之而已。」
後納其言。
會為來俊臣所構,捕送制獄。
於時,訊反者一問即臣,聽減死。
俊臣引仁傑置對,答曰:「有周革命,我乃唐臣,反固實。」
俊臣乃挺系。
其屬王德壽以情謂曰:「我意求少遷,公為我引楊執柔為一黨一,公且免死。」
仁傑歎曰;「皇天后土,使仁傑為此乎!」即以首觸柱,血流沫面。
德壽懼而謝。
守者浸弛,即丐筆書帛,置褚衣中,好謂吏曰;「方暑,請付家徹絮。」
仁傑子光遠得書上變,後遣使案視。
俊臣命仁傑冠帶見使者,私令德壽作謝死表,附使以聞。
後乃召見仁傑,謂曰:「承反何耶?」
對曰:「不承反,死笞掠矣。」
示其表,曰:「無之。」
後知代署,因免死。
武承嗣屢請誅之,後曰:「命已行,不可返。」
時同被誣者鳳閣侍郎任知古等七族悉得貸。
御史霍獻可以首叩殿陛苦爭,欲必殺仁傑等,乃貶仁傑彭澤令,邑人為置生祠。
萬歲通天中,契丹陷冀州,河北震動,擢仁傑為魏州刺史。
前刺史懼賊至,驅民保城,修守具。
仁傑至,曰:「賊在遠,何自疲民?萬一虜來,吾自辦之,何預若輩?」
悉縱就田。
虜聞,亦引去,民一愛一仰之,復為立祠。
俄轉幽州都督,賜紫袍、龜帶,後自製金字十二於袍,以旌其忠。
召拜鸞台侍郎,復同鳳閣鸞台平章事。
時發兵戍疏勒四鎮,百姓怨苦。
仁傑諫曰:
天生四夷,皆在先王封域之外。
東距滄海,西隔流沙,北橫大漠,南阻五嶺,天所以限中外也。
自典籍所紀,聲教所暨,三代不能至者,國家既已兼之。
詩人矜薄伐於太原,化行於江、漢,前代之遐裔,而我之域中,過夏、商遠矣。
今乃用武荒外,邀功絕域,竭府庫之實,以爭磽確不一毛一之地,得其人不足以增賦,獲其土不可以耕織。
苟求冠帶遠夷,不務固本安人,此秦皇、漢武之所行也。
傳曰:「與覆車同軌者未嘗安。」
此言雖小,可以喻大。
臣伏見國家師旅歲出,調度之費狃以浸廣,右戍四鎮,左屯安東,杼軸空匱,轉輸不絕,行役既久,怨曠者多。
上不是恤,則政不行;政不行,則害氣作;害氣作,則蟲螟生,水旱起矣。
方今關東荐饑,蜀漢流亡,江、淮而南,賦斂不息。
人不復本,則相率為盜,本根一搖,憂患非淺。
所以然者,皆貪功方外,耗竭中國也。
昔漢元帝納賈捐之之謀而罷珠崖,宣帝用魏相之策而棄車師田。
貞觀中,克平九姓,冊拜李思摩為可汗,使統諸部,夷狄叛則伐,降則撫,得推亡固存之義,無遠戍勞人之役。
今阿史那斛瑟羅,皆一陰一山貴種,代雄沙漠,若委之四鎮,以統諸蕃,建為可汗,遣禦寇患,則國家有繼絕之美,無轉輸之苦。
損四鎮,肥中國,罷安東,實遼西,省軍費於遠方,並甲兵於要塞,恆、代之鎮重,而邊州之備豐矣。
且王者外寧,容有內危。
陛下姑敕邊兵謹守備,以逸待勞,則戰士力倍;以主御客,則我得其便;堅壁清野,寇無所得。
自然深入有顛躓之慮,淺入無虜獲之益。
不數年,二虜不討而服矣。
又請廢安東,復高姓為君長,省江南轉餉以息民,不見納。
張易之嘗從容問自安計,仁傑曰:「惟勸迎廬陵王可以免禍。」
會後欲以武三思為太子,以問宰相,眾莫敢對。
仁傑曰:「臣觀天人未厭唐德。
比匈奴犯邊,陛下使梁王三思募勇士於市,逾月不及千人。
廬陵王代之,不浹日,輒五萬。
今欲繼統,非廬陵王莫可。」
後怒,罷議。
久之,召謂曰:「朕數夢雙陸不勝,何也?」
於是,仁傑與王方慶俱在,二人同辭對曰:「雙陸不勝,無子也。
天其意者以儆陛下乎!且太子,天下本,本一搖,天下危矣。
文皇帝身蹈鋒鏑,勤勞而有天下,傳之子孫。
先帝寢疾,詔陛下監國。
陛下掩神器而取之,十有餘年,又欲以三思為後。
且姑侄與母子孰親?陛下立廬陵王,則千秋萬歲後常享宗廟;三思立,廟不祔姑。」
後感悟,即日遣徐彥伯迎廬陵王於房州。
王至,後匿王帳中,召見仁傑語廬陵事。
仁傑敷請切至,涕下不能止。
後乃使王出,曰:「還爾太子!」仁傑降拜頓首,曰:「太子歸,未有知者,人言紛紛,何所信?」
後然之。
更令太子捨龍門。
具禮迎還,中外大悅。
初,吉頊、李昭德數請還太子,而後意不回,唯仁傑每以母子天一性一為言,後雖忮忍,不能無感,故卒復唐嗣。
尋拜納言,兼右肅政御史大夫。
突厥入趙、定,殺掠甚眾,詔仁傑為河北道行軍元帥,假以便宜。
突厥盡殺所得男一女萬計,由五回道去,仁傑追不能逮。
更拜河北安一撫大使。
時民多脅從於賊,賊已去,懼誅,逃匿。
仁傑上疏曰:「議者以為虜入寇,始明人之逆順,或迫脅,或願從,或受偽官,或為招慰。
誠以山東之人重氣,一往死不為悔。
比緣軍興,調發煩重,傷破家產,剔屋賣田,人不為售。
又官吏侵漁,州縣科役,督趣鞭笞,情危事迫,不循禮義,投跡犬羊,以圖賒死,此君子所愧,而小人之常。
民猶水也,壅則為淵,疏則為川,通塞隨流,豈有常一性一。
昔董卓之亂,神器播越,卓已誅禽,部曲無赦,故事窮變生,流毒京室。
此由恩不溥洽,失在機先。
今負罪之伍,潛竄山澤,赦之則出,不赦則狂。
山東群盜,緣茲聚結。
故臣以為邊鄙暫警不足憂,中土不寧可為慮也。
夫持大國者不可以小治,事廣者不可以細分。
人主所務,弗檢常法。
願曲赦河北,一不問罪。」
詔可。
還,除內史。
後幸三一陽一宮,王公皆從,獨賜仁傑第一區,眷禮卓異,時無輩者。
是時李楷固、駱務整討契丹,克之,獻俘含樞殿,後大悅。
二人者,本契丹李盡忠部將,盡忠入寇,楷固等數挫王師,後降,有司請論如法。
仁傑稱其驍勇可任,若貸死,必感恩納節,可以責功。
至是凱旋,後舉酒屬仁傑,賞其知人。
授楷固左玉鈐衛大將軍、燕國公,賜姓武;務整右武威衛將軍。
後將造浮屠大像,度費數百萬,官不能足,更詔天下僧日施一錢助之。
仁傑諫曰:「工不役鬼,必在役人;物不天降,終由地出。
不損百姓,且將何求?今邊垂未寧,宜寬征鎮之傜,省不急之務。
就令顧作,以濟窮人,既失農時,是為棄本。
且無官助,理不得成。
既費官財,又竭人力,一方有難,何以救之?」
後由是罷役。
聖歷三年卒,年七十一。
贈文昌右相,謚曰文惠。
仁傑所薦進,若張柬之、桓彥范、敬暉、姚崇等,皆為中興名臣。
始居母喪,有白鵲馴擾之祥。
中宗即位,追贈司空。
睿宗又封梁國公。
子光嗣、景暉。
光嗣,聖歷初,為司府丞。
武後詔宰相各舉尚書郎一人,仁傑薦光嗣,由是拜地官員外郎,以稱職聞。
後曰:「祁奚內舉,果得人。」
歷淄、許、貝三州刺史。
母喪,奪為太府少卿,固讓,睿宗嘉其誠,許之。
累遷揚州長史,以罪貶歙州別駕,卒。
景暉,官魏州司功參軍,貪暴為虐,民苦之,因共毀其父生祠,不復奉。
至元和中,田弘正鎮魏博,始奏葺之,血食不絕。
族孫兼謨。
兼謨字汝諧,及進士第。
辟襄一陽一使府,剛正有祖風。
令狐楚執政,薦授左拾遺,數上書言事。
歷刑部郎中、蘄鄧鄭三州刺史。
歲旱饑,發粟賑濟,民人不流徙。
改蘇州,以治最,擢給事中。
左藏史盜度支縑帛,文宗以經赦詔勿治,兼謨封還詔書,帝問之,對曰:「典史犯贓,不可免。」
帝曰:「朕已赦其長官,吏亦宜宥,與其失信,寧失罪人。」
既而曰:「後或事有不可,勿以還詔為憚。」
遷御史中丞。
帝曰:「御史台朝廷綱紀,一台正,則朝廷治,朝廷正,則天下治。
畏忌顧望,則職業廢矣。
卿,梁公後,當嗣家聲,不可不慎。」
兼謨頓首謝。
江西觀察使吳士矩加給其軍,擅用上供錢數十萬。
兼謨劾奏:「觀察使為陛下守土,宣國詔條,知臨戎賞士,州有定數,而與奪由己,貽弊一方,為諸道觖望,請付有司治罪。」
士矩繇是貶蔡州別駕。
歷兵部侍郎、河東節度使。
還為尚書左丞。
武宗子峴封益王,命兼謨為傅。
俄領天平節度使,辭疾,以秘書監歸洛一陽一,遷東都留守,卒。
郝處俊,安州安陸人。
父相貴,因隋亂,與婦翁許紹據峽州,歸國,拜滁州刺史,封甑山縣公。
處俊唉十歲而孤,故吏歸千縑賵之,已能讓不受。
及長,好學,嗜《漢書》,崖略暗誦。
貞觀中,第進士,解褐著作佐郎,襲父爵。
兄弟友睦,事諸舅謹甚。
再轉滕王友,恥為王府屬,棄官去。
久之,召拜太子司議郎,累遷吏部侍郎。
高麗叛,詔李勣為浿江道大總管,處俊氨之。
師入虜境,未陣,賊遽至,舉軍危駭。
處俊方據胡一床一,體胖,安餐乾不顧,密畀料一精一銳擊之,虜卻,眾壯其謀。
入拜東台侍郎。
時浮屠盧伽逸多治丹,曰:「可以續年。」
高宗欲遂餌之,處俊諫曰:「脩短固有命,異方之劑,安得輕服哉?昔先帝詔浮屠那羅邇娑寐案其方書為秘劑,取靈怪石,歷歲乃能就。
先帝餌之,俄而大漸,上醫不知所為。
群臣請顯戮其人,議者以為取笑夷狄,故法不得行。
前鑒不遠,惟陛下深察。」
帝納其言,第拜盧伽逸多為懷化大將軍,進處俊同東西台三品。
鹹亨初,幸東都,皇太子監國,諸宰相皆留,而處俊獨從。
帝嘗曰:「王者無外,何為守禦?而重門擊柝,庸待不虞邪?我嘗疑秦法為寬,荊軻匹夫耳,匕首竊發,群臣皆荷戟侍,莫敢拒,豈非習慢使然?」
處俊對曰:「此乃法急耳。
秦法,輒升殿者,夷三族。
人皆懼族,安有敢拒邪?魏曹一操一著令曰;『京城有變,九卿各守其府。
』後嚴才亂,與徒數十人攻左掖門,一操一登銅爵台望之,無敢救者。
時王脩為奉常,聞變,召車騎未至,領官屬步至宮門。
一操一曰;『彼來者,必王脩乎!』此由脩察變識幾,故冒法赴難。
向若拘常,則遂成禍矣。
故王者設法不可急,亦不可慢。
《詩》曰『不懈於位,人之攸塈』,仁也;『式遏寇虐,無俾作慝』,刑也。
《書》曰『高明柔克,沈潛剛克』,中道也。」
帝曰:「善。」
轉中書侍郎,監脩國史。
初,顯慶中,令狐德棻、劉胤之撰國史,其後許敬宗復加緒次。
帝恨敬宗所紀失實,更命宰相刊正,且曰:「朕昔從幸未央宮,辟仗既過,有橫刀伏草中者,先帝斂轡卻,謂朕曰;『事發,當死者數十人,汝可命出之。
』史臣惟敘此為實。」
處俊曰:「先帝仁恩溥博,類非一。
臣之弟處傑被擇供奉,時有三衛誤拂御衣者,懼甚。
先帝曰:『左右無御史,我不汝罪。
』」帝曰:「此史臣應載。」
處俊乃表左史李仁實欲刪整偽辭,會仁實死而止。
上元初,帝觀酺翔鸞閣,時赤縣與太常音技分東西朋,帝詔雍王賢主東,周王顯主西,因以角勝,處俊曰:「禮所以示童子無誑者,恐其欺詐之心生也。
二王春秋少,意一操一未定,乃公朋造一黨一使相誇,彼俳兒優子,言辭無度,爭負勝,相譏誚,非所以導仁義,示雍和也。」
帝遽止,歎曰:「處俊遠識,非眾臣所逮。」
遷中書令,兼太子賓客,檢校兵部尚書。
帝多疾,欲遜位武後,處俊諫曰:「天子治一陽一道,後治一陰一德,然則帝與後猶日之與月,一陽一之與一陰一,各有所主,不相奪也。
若失其序,上謫見於天,下降災諸人。
昔魏文帝著令,帝崩,不許皇后臨朝。
今陛下奈何欲身傳位天後乎?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正應謹守宗廟,傳之子孫,不宜持國與人,以喪厥家。」
中書侍郎李義琰曰:「處俊言可從,惟陛下不疑。」
事遂沮。
又兼太子左庶子,拜侍中,罷為太子少保。
開耀元年卒,年七十五。
贈開府儀同三司、荊州大都督。
帝哀歎其忠,舉哀光順門,祭以少牢,賻絹布八百段、米粟八百石,詔百官赴哭,官庀葬事。
子北叟固辭,未聽。
裴炎為白帝曰:「處俊阽死,諉臣曰;『生無益於國,死無煩費,凡詔賜,願一罷之。
』」帝聞惻然,答其意,止賻物而已。
處俊資約素,土木形骸,然臨事敢言,自秉政,在帝前議論諄諄,必傅經義,凡所規獻,得大臣體。
武後雖忌之,以其一操一履無玷,不能害。
與舅許圉師同裡,俱宦達;鄉人田氏、彭氏以高貲顯。
故江、淮間為語曰:「貴如郝、許,富如田、彭。」
孫象賢,垂拱中,為太子通事舍人,後素銜處俊,故因事誅之。
臨刑,極罵乃死,後怒,令離磔其一屍一,斫夷祖、父棺塚。
自是訖後世,將刑人,必先以木丸窒口雲。
硃敬則,字少連,亳州永城人。
以孝義世被旌顯,一門六闕相望。
敬則志尚恢博,好學,重節義然諾,善與人交,振其急難,不責報於人。
與左史江融、左僕射魏元忠善。
鹹亨中,高宗聞其名,召見,異之,為中書令李敬玄所毀,故授洹水尉。
久之,除右補闕。
初,武後稱制,天下頗流言,遂開告密羅織之路,興大獄,誅將相大臣。
至是,已革命,事益寧。
敬則諫曰:
臣聞李斯之相秦也,行申、商之法,重刑名之家,杜私門;張公室;棄無用之費,損不急之官;惜日一愛一功,亟戰疾耕。
既庶而富,遂屠諸侯。
此救弊之術也。
故曰:「刻薄可施子進趨,變詐可陳於攻戰。」
天下已平,故可易之以寬簡,潤之以淳和。
秦乃不然,一婬一虐滋甚,往而不反,卒至土崩。
此不知變之禍也。
陸賈、叔孫通事漢祖,當滎一陽一、成皋間,糧餉窮,智勇困,未嘗敢開一說,效一奇,唯進豪猾貪暴之人。
及區宇適定,乃陳《詩》、《書》,說禮、樂,開王道。
高帝忿然曰:「吾以馬上得之,安事《詩》、《書》?」
對曰:「馬上得之,可馬上治之乎?」
帝默然。
於是賈著《新語》,通定禮儀。
此知變之善也。
向若高帝斥二子,置《詩》、《書》,重攻戰,尊首級,則復道爭功,拔劍擊柱,晷漏之不保,何十二帝二百年乎?故曰:仁義者,聖人之蘧廬;禮者,先王之陳跡。
祠祝畢,芻狗捐;淳一精一流,糟粕棄。
仁義尚爾,況其輕乎?
國家自文明以來,天地草昧,內則流言,外則構難。
故不設鉤距,無以順人;不切刑罰,無以息暴。
於是置神器,開告端,故能不出房闈,而天下晏然易主矣。
臣聞急趨者無善跡,促柱者無和聲;拯溺不規行,療饑不鼎食。
即向時秘策,今之芻狗也。
願鑒秦、漢之失,考時事之宜,毀蘧廬,遺糟粕;下寬大之令,流曠蕩之澤,去萋斐之角牙,頓一奸一險之芒刃,塞羅織之妄源,掃朋一黨一之險跡,曠然使天下更始,豈不樂哉!
後善其言。
遷正諫大夫,兼修國史。
乃請高史官選,以求名才。
侍中韋安石嘗閱其稿史,歎曰:「董狐何以加!世人不知史官權重宰相,宰相但能制生人,史官兼制生死,古之聖君賢臣所以畏懼者也。」
時賦斂繁重,民多蕩析,後數召入禁中訪失得,進同鳳閣鸞台平章事。
張易之構魏元忠、張說,欲誅之,無敢言者。
敬則獨奏曰:「元忠、說秉心忠一,而所坐無名,殺之失天下望。」
乃得不死。
以老疾還政事,俄改成均祭酒、冬官侍郎。
易之等集名儒撰《三教珠英》,又繪武三思、李嶠,蘇味道、李迥秀、王紹宗等十八人像以為圖,欲引敬則,固辭不與,世潔其為人。
出為鄭州刺史,遂致仕。
侍御史冉祖雍誣奏與王同皎善,貶涪州刺史。
既明其非罪,改廬州。
代還,無淮南一物,所乘止一馬,子曹步從以歸。
卒年七十五。
敬則與三從昆弟居四十年,貲產無異。
及執政,每以用人為先,細務不省也。
嶺表蠻叛,以裴懷古有文武才,用為桂州都督,蠻服其威惠,相率降。
薦魏知古為鳳閣舍人,張思敬為右史,皆稱職。
初,二張權一寵一盛,敬則密謂敬暉曰:「公若假太子令,舉北軍誅易之兄弟,兩飛騎力耳。」
暉卒用其策。
始崔實、仲長統、王朗、曹冏論封建,指秦為失,敬則以為秦、漢世禮義陵遲,不可復用周制封諸侯,著論明之,儒者以為知言。
睿宗嗣位,嘗曰:「神龍以來,忠於本朝者,李多祚、王同皎、韋月將、燕欽融並褒復矣,尚有遺者耶?」
劉幽求曰:「硃敬則忠正義烈,天下所推,往為宗楚客、冉祖雍等所誣,謫守刺史。
長安中,嘗語臣曰:『相王必受命,當悉心事之。
』及韋氏干紀,臣遂見危赴難。
雖天誘其衷,亦敬則啟之。」
於是追贈秘書監,謚曰元。
敬則兄仁軌,字德容,隱居養親。
常誨子弟曰:「終身讓路,不枉百步;終身讓畔,不失一段。」
有赤烏、白鵲棲所居樹,按察使趙承恩表其異。
及卒,郭山惲、員半千、魏知古共謚為孝友先生。
贊曰:武後乘唐中衰,一操一殺生一柄一,劫制天下而攘神器。
仁傑蒙恥奮忠,以權大謀,引張柬之等,卒復唐室,功蓋一時,人不及知。
故唐呂溫頌之曰:「取日虞淵,洗光咸池。
潛授五龍,夾之以飛。」
世以為名言。
方高宗舉天下將以禪後,處俊碧爭,不使妻乘夫,一陰一反一陽一,至一奸一人銜怨,仇胔以逞。
蓋所謂誼形於主耶。
敬則一諫,而羅織之獄衰,時而後言者歟!
分類:史書